“更生机关是什么?”
艾尔海森和十星暮跟着提纳里打算去参观一下卡卡塔,那只机械小螃蟹。在前往庭院的路上,艾尔海森对珐露珊临走前说的“更生机关”有些兴趣。
“要维持机械生命需要几个基本的模块,其中一个便是自我修复功能。而更生机关就是自我修复功能的核心部件。”提纳里向艾尔海森解释,顺便隐晦地补充一句,“这件事我还没有上报教令院。”
“当然。”艾尔海森接受到他的弦外之音,点头道,“我也不喜欢工作之外的时间里处理麻烦事。”
十星暮趴在艾尔海森的肩头,提纳里就在她的身旁,像一片生机勃勃的森林,长满了蘑菇和菌子,不时会飘充满生命旺盛的气息过来。
这几日她休息得很好,不免又想起之前赛诺说的画片,铭刻在机关上的文字。过去在心里已经飘得很远,只残留一些须臾的残片——但是,踪迹也不是全无消散了。
有相当熟悉的沉眠,越来越近,仿佛等待她的唤醒,像过去的影子。
几人走进禅那园。禅那园是很漂亮的地方,几束帕蒂沙兰正盛开着,粉紫色的花蕊向天空蔓延,叶尖也沾染一层淡紫色。
螃蟹拟态的机械生命隐匿在宽大的叶面下,它安静地躺着,鸟雀飞叫的时候,它偶会会咕噜咕噜的应和。
“虽然教令院并不认同机械生命的存在,只是单调无趣的机关。但我认为它是货真价实的生命。”提纳里说,“从它违抗我那位后辈设定下的指令开始。”
“智慧生命的定义本就不统一。”艾尔海森认可他的说法,“人类的身躯也不过是无数个细胞和神经纤维组成的机质,其上的意志依托于物质存在。我们对于物质的认知尚存局限,又怎么擅自拟定生命的边界。”
卡卡塔是他人耗尽一生的作品。各模块相连的结构精巧而充满美感,即使现在能源耗尽也足以支撑它不会突然散架。
不如说,它的架构能承受相当一部分重量。
——因为十星暮突然从艾尔海森的肩膀上跳到了它的身上。
“诶,等等!十星暮!”
提纳里惊叫一声,没料到小海獭突然的举动。
纵然艾尔海森眼疾手快,也只捞到十星暮尾巴尖尖的一撮毛。
被揪掉毛毛后只是轻轻刺痛了一下,十星暮打算待会再管。她知道有点冒失,但好像真的听见了一些记忆长廊里的回响。
——是一个青年冷漠极致,宛如机器人一样的声音。
“……具备思考能力的留影机,可以为忙碌的人替珍惜的人拍照……由此为指向性延伸拓展……”
“更换再生零件很麻烦……选择制造模拟智慧思考的机械……导入协助维修机关单元……虚拟神经网络……”
她似乎听到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像齿轮一样缓慢地转动,然后“滴答”响了一声。
模糊断续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见。可是她依旧想不起来他的名字、相貌和身份,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呼,完成了。看起来不错,名字的话,就叫你‘小护士’吧。”
“小护士,现在试试去修补那边那个防爆装置机关?”
刻入灵魂深处的本能在此刻得以复现。
十星暮看不见她底下趴着的这个,被取名为“卡卡塔”的小螃蟹。但小螃蟹微弱的气息在空中颤抖着波动,就像老旧诗琴上脆弱的弦,亟需矫正。
十星暮匍匐在小螃蟹身上,仿佛这样做过上千上万次——
金灿灿的光芒,宛如那天艾尔海森看见的一样覆盖住了小海獭水蓝色的皮毛。
不止如此,那光芒这次不仅覆盖住了十星暮的小身子,还把卡卡塔瘫倒在地上的前腿包裹住了。
温和包容的金色光芒,寄居在光芒里的海獭和机械生命。
相当怪异的一幕。
“喂,艾尔海森。”提纳里保持着喊住十星暮的姿势,有些麻木道,“你都看见了吧?”
之前萎靡不振的卡卡塔突然之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生的源泉。如果说之前它是能源耗尽虚弱的病重患者,那么现在它仿佛被打足气的气球一样膨胀,看上去跟刚出厂差不多,甚至连接关节的生锈零件也变得焕然一新。
卡卡塔支愣起身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没人听得懂的螃蟹话。
非常强烈的对比。宛如医生活生生把濒死的患者从鬼门关里拉到了转生婴儿的投胎入口。
“嗯,看见了。”艾尔海森眼中的好奇越发浓郁,近乎要透彻灵魂的目光打量着神医在世的十星暮。
“不是说是来自深渊的水元素魔物吗?这突如其来的治疗光芒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不是说它体内有两种力量混杂?草神大人解释了其中一种来自深渊,另外一种,大概就是面前我们见到的那样。”
“真是神奇啊。我以为多少会跟水沾点关系,没想到是跟机械生命相关么?”
艾尔海森若有所思,一边思索着一边说着。
“难道是之前受伤太严重所以力量被压制了?”艾尔海森摩挲着下巴,“这几天它休息得不错,所以力量也回来了一些?”
不过目前来看,回来的力量好像又消耗得差不多了。小海獭没什么精神地瘫在了卡卡塔身上,两眼一闭,双脚一蹬,仿佛就要睡过去。
卡卡塔倒是很活泼,生动形象地表现出“力量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这句话,驮着小海獭欢快地跑了起来。
“咕噜!咕噜!”它兴奋地窜了出去。
“喂!卡卡塔!”
一个没看住,提纳里焦急地喊了几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四周便一下安静,只有暝彩鸟的叫声。
天光透过禅那园明净的玻璃,折射出蓝绿色的光线,与茂密树叶投射下的阴影相交。
明与灭,亮与暗,幽邃的深渊与疗愈的光芒。
艾尔海森的手里依旧攥着从十星暮尾巴上揪下来的一小撮毛发。水蓝色的绒毛像浮现于幽静浮萍的水泡,在日光下很快蒸发消失掉了。
*
十星暮茫然地趴在卡卡塔背上,身后是提纳里的呼喊声。
短暂的记忆泡泡里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过去,被人叫作小护士,做一些修护机关的工作。所以她尝试对卡卡塔进行治疗,效果很显著。
相当显著,这只小螃蟹都能背着她跑了。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和提纳里越来越近的呼喊,卡卡塔敏捷地穿过草丛之间的小径,来到了某处偏僻的后院。
此时提纳里终于追上了它们,在看清卡卡塔把十星暮带到了什么地方后,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你还挺能藏啊?”
卡卡塔骄傲地咕噜了一声。
在十星暮看不见的前方,是一个隐匿在树丛之间的机关堆。鲜少有人从这里经过,加上禅那园附近植被相当茂密,是一个富饶的生态环境,所以这么多天没人发觉。
零散的机关部件,磨损过度被丢弃的螺丝钉,生锈的铁板,堆积在一起。也不知道卡卡塔收集了多久,才能堆积成半人高的一堆。
卡卡塔又咕噜咕噜地叫,这次是对着它背上的小海獭。
在机械生命有限的认知里,它曾经的主人用这些零件修好了它的身体,所以在主人生病之后,它也四处收集零件试图修补主人的身躯。而它认为这些被人遗弃,丢掉的无用之物是相当珍贵的家伙,所以它也想用它们去报答十星暮的治疗。
提纳里以卡卡塔的思维进行推演,猜到了它的意图,无奈地笑道:“十星暮用不上这些零件啦。”
卡卡塔:“咕噜?”
十星暮已经有些困了。在经过了剧烈的奔跑之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止不住地打瞌睡。
这时艾尔海森跟着他们走了过来,迎面就是十星暮在卡卡塔身上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他是在场所有生命体中最高的一个,金灿灿的日光照亮着他,拖拽出一条很长的影子。银灰的短发被微风吹拂,很快便锁定了趴在卡卡塔上面的十星暮。
艾尔海森伸出手,动作相当娴熟地把十星暮托举下来,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铺着毛毯的布袋,把它装了进去。
安静睡着的十星暮没有知觉,所以需要很小心地安放。它柔软得像一滩无形的水,不小心就会从指缝间漏下去,轻轻一掰,整只海獭就像失控的遗迹猎手,到处乱窜。
艾尔海森拎着它,对上提纳里欲言又止的眼神。
“嗯?你那是什么表情?”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你。”提纳里委婉道。
傍晚,提纳里邀请艾尔海森在禅那园享用晚餐,同样也给十星暮准备了一份,他记得它爱吃甜点,特意多要了蔷薇奶糊,当作对十星暮救助卡卡塔的感谢。
对十星暮突如其来的治疗机械生命的能力,提纳里在检查了一遍卡卡塔的状况后深信不疑。
卡卡塔好多了,虽然偶尔还会出现故障,但基本的驱动机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真神奇啊,小海獭。”提纳里感慨道,“不知道是谁家跑出来的小家伙。”
被他夸赞的小海獭没有吃过这种粘稠的奶糊。
十星暮谨慎地探着小脑袋,仔细闻闻,绕着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晃荡了一圈,不知道下了怎样天大的决心,才试探性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谨小慎微地舔了一口。
蔷薇奶糊是由发酵乳酪做成的甜点,绵密的凝乳,清新的花香和坚果交融汇成独特的滋味。而要小心的是,为了造型的美观,厨师通常会摘取一片须弥蔷薇干花瓣做为点缀,放在奶糊上,味道通常会奇怪,酸得牙齿打颤。
不幸的是,十星暮谨小慎微的这一口正好叼到了这个干花瓣。
“叽!”
她被酸掉牙,几乎是立刻就悲惨地叫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整只海獭剧烈地往后蹦了一截——被艾尔海森稳稳拦住。
提纳里听到这边的动静:“怎么了?”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平静道:“没什么,大概是被奶糊咬了一口。”
十星暮委屈巴巴。
都怪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