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感觉自己像块盆中燃烧的木炭,通体火热,却被岁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岁荌怕他难过跑掉,手还拉着他的腕子,作势要跟他把这份感情掰开了谈。
只是她的立足点从开始便是质疑。
她把他的这份喜欢,当作了对长者的仰慕跟欣赏。
元宝深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成拳,声音清晰,反问岁荌,“那姐姐分得清什么是喜欢吗?”
他没有逃避,而是选择直接面对。
“我喜欢沈木槿夫子,喜欢何叶师公,我对他们是由内而外的钦佩跟孺慕之情,”元宝看向岁荌,“我对姐姐却不是。”
元宝抿了下唇,说,“我拿他们比作爹爹,但我从未将姐姐当作母亲。我分得清什么是寻常仰慕,什么是男女之爱。”
这几个字眼被元宝坦然直白的说出来,反倒是岁荌这个“大人”睁圆了眼睛,耳朵隐隐发热,有些不自在。
她潜意识觉得元宝还小,说出来的都是“举高高”“吃冰粥”这种词,头一回听他这么清楚的说“爱”,岁荌有种违和感,不太适应。
岁荌抬眸看元宝,印象里那个五岁的粉白团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长得这么高了,脸上稚气褪去,留下的是少年意气。
当初元宝的那份小心翼翼,敏感谨慎,如今成了坦然直率,热情大胆跟自信明媚。
他就跟他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一样,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
岁荌说不出的骄傲,满满的成就感。
看看,她把小狗养的多好!除了喜欢她这一点好像养歪了,别的完全挑不出毛病!
岁荌想起这事,以及昨晚跟刚才的这两个吻,莫名掌心滚烫,有个叫“道德感”的东西好像过不去。
再拉着元宝的手腕就有点不太合适了,她讪讪松开,故意清咳两声,身子坐得更板正,双手分别搭在躺椅扶手上,“那你说说,你对我是哪种喜欢。”
岁荌很多时候没个大人样,尤其在元宝面前会没个姐姐样。她心虚的时候也会虚张声势掩饰自己,没理时还会硬装成大挺直腰背。
元宝太了解她了,以至于岁荌松手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有了数。
元宝不知想到什么,眼睫扑闪煽动,微微别开视线,轻轻哼,“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
岁荌不明所以,点头道:“不反悔。”
这下元宝连脸都红了。
岁荌见他磨磨蹭蹭,跟刚才那副口齿伶俐的模样完全不同,正仰头要说话,就被元宝突然俯身亲在了唇上。
岁荌,“???”
岁荌,“!!!”
元宝两只手覆盖在岁荌搭在躺椅扶手的手背上,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右腿往前一步,倾身弯腰,偏头吻在她唇上。
两人的气息瞬间交织在一起,岁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坐着,直到元宝吻着她的唇欺身跨过来,坐在她腿上,岁荌才傻了眼。
这是两人都清醒时的一个吻。
滚烫燃烧的木炭,被水浇过之后沉寂一瞬,火焰便从深处再次舔-舐燃烧。
元宝就是那块木炭。
跟昨晚隐晦小心的吻不同,这次元宝吻的光明正大,吻的混乱且毫无章法。
他只知道唇瓣相贴,具体怎么旋转探入就不会了。
虽说这吻青涩稚嫩,但实实在在惊到了岁荌。
岁荌起初微微挣扎时,手腕便被元宝紧紧握住。
他坐在她腿上,将她推倒在身后的躺椅里,椅子因两人动作前后摇晃起来,发出奇怪的吱呀声响。
岁荌脸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她偏头,躲开元宝的吻,声音都哑了,就差吼他,“你在干什么!”
岁荌挣开,两手抵在元宝肩膀上,生怕他再一言不合亲下来,身子用力往后撤,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到最大。
元宝一愣,“证明我对你的男女之爱啊。”
他看岁荌格外抗拒,抿了下唇,低着头拿眼睛偷偷看她,“是你说不后悔我才亲的。”
“我哪里知道是这个证明!”岁荌桃花眼都快气成杏眼了,“我是让你说说,说说懂吗,不是做。”
元宝呐呐“哦”。
他眨巴眼睛开始装傻,手指卷着他落在岁荌腰腹上的腰带流苏,轻声说,“那我理解错了。”
岁荌盯着元宝看。
外人要是说元宝一句不好,岁荌都能跳起来跟人家吵。但关起门来扪心自问,她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元宝不是个白馒头。
他就是颗汤圆!
黑芝麻馅的!
他说会错了意她能信?
她信个屁!
“起来。”岁荌没好气地朝旁边使眼色。
见她松手,元宝顺势又要往她怀里趴。
岁荌被他这么压在躺椅上,有劲使不出来,气到手扬起来想打他屁股!最后手指攥拳颓然落下。
“岁元宝,你还知不知羞!”岁荌无奈了,索性躺平,敛下火气,语气平静,“起来。”
元宝见她好像生气了,立马提着衣裙从她身上麻溜下来。
他又蹲在躺椅边上,伸手轻轻勾她小拇指,偷偷看她脸色,软声讨好,“姐姐,别生气,元宝听话。”
“你不听话。”岁荌抬起另只手用力捏了捏眉心,声音有气无力。
元宝轻抿薄唇,松开岁荌的小拇指,手心搭在膝盖上,皱眉垂眸问,“元宝不比锦儿哥哥好看?”
“元宝不比锦儿哥哥喜欢姐姐?”
“元宝不比锦儿哥哥听姐姐的话?”
岁荌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轻声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所以他们都可以做姐姐的夫郎,唯有我不可以?”元宝抬眸看岁荌,声音轻轻软软的,不哭也不闹,甚至没故意委屈。
他只是很茫然无助,跟以往一样,带着问题单纯询问岁荌,“姐姐,元宝为什么不可以?”
人人都说他了,他都能做到。
元宝执意要个答案。
就像当年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坐马车走,就他不可以。他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还是会被丢在路上呢?
他那么努力却被奶爹爹抛弃,如今他这般好看这么懂事,姐姐还是说不可以。
元宝握紧自己的膝盖,眼睫落下,他的裙摆这么鲜亮,却半点光没有映在眼底。
元宝轻声说,“姐姐喜欢元宝好不好?”
他如今只有岁荌了。
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岁荌绝情的话都说不出口,何况侧头看见他认真执着的脸呢。
岁荌犹豫了一瞬,“元宝,等我好好想想再给你一个答复可以吗?”
她这两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挤在一起,根本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元宝看着岁荌,好一会儿才轻声应,“好。”
他一如既往乖巧懂事,没再说什么,就跟八年前岁荌说要送他走的时候一样,半句也没多问。
元宝攥着衣袖,低头起来,“那我回去做饭了。”
外头天气阴沉沉的,到了后半夜开始下雨。
闪电过于明亮,从窗边滑过时宛如白昼。雷声伴随狂风,轰隆作响。
不知道什么东西被风吹掉砸在地上,把岁荌从梦中惊醒。
她半睡半醒的,躺在床上缓了缓,才意识到外头下大雨了。
岁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穿鞋起床,连个外衫都没拿就要开门出去。
她拉开门的时候何叶也正好走到她门口。
何叶单手遮着油灯灯芯,见岁荌起来了,不由问,“你去看看元宝?”
岁荌本来是这么想的,见何叶起来了,又把迈出去的脚收回来。
她回神,想起跟元宝这不尴不尬的关系,找了个理由道:“师公去吧,我都没点灯。”
何叶怕风吹灭了手中油灯,也没推辞,“行。”
岁荌轻轻合上门,侧身趴在门缝上,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
她听见旁边何叶敲元宝门,“元宝醒了吗?”
元宝应,“醒了。”
这么大动静,很难不醒。
只是拉开门后只看见何叶一人,元宝心底微凉,跟被这风从胸腔里呼啸刮过一样难受,他鼻子闷闷堵堵的,伸手抱住何叶的腰,脸埋在他肩上,低声喊,“师公。”
何叶心都软了,抚着他单薄清瘦的背柔声说,“元宝不怕啊,师公陪你睡。”
旁边的门又关上,然后没了动静。
岁荌等了一会儿,才狗狗祟祟地拉开门伸头朝外看。
元宝房间里多了抹灯亮,想来是跟何叶说话聊天呢。
岁荌松了口气,刚关门准备回去睡觉,就听见有人拍她门。
岁荌怕是元宝,下意识拢紧衣襟,含含糊糊说,“睡啦。”
“我刚才还看见你伸头呢,”刘长春才不信,拍门说,“开门,是我,不是元宝。”
岁荌顿时放下心来,趿拉着鞋颠颠地走到门口把门重新打开。
她皱眉看向刘长春,目光上下打量她,“师父,你这大半夜不睡觉,出去摸鱼了?”
要是不要命的话,雨天鱼儿缺氧往上跳,的确最容易摸到鱼。
刘长春脱掉身上的蓑衣斗笠,拎在旁边抖了抖水,翻白眼睨她,“外头匾额吹掉了,我听见动静,出去捡回来。”
“您这耳朵可真灵。”岁荌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少跟我贫,”刘长春侧身看元宝那屋,猜到何叶过去了,立马看向岁荌,“去整壶酒,咱娘俩喝一杯。”
昨天喝多了,刘长春又是说胡话又是吐,气的何叶不让她再喝。
今晚难得有小菜,刘长春硬是半口酒都没喝。
除了酒瘾上来外,刘长春笑呵呵看着岁荌。
岁大宝从昨天到今天明显不对劲,尤其是从朝府回来后,脸色就没好看过。
岁荌早早就没了母亲,这几年刘长春下意识担起这个角色。
刘长春道:“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跟我说说也行。放心,我这人嘴最严了。”
岁荌又开始蠢蠢欲动,边从屋里把好酒拎过来,边端着油灯放在油炸花生米旁边。
她坐下,跟刘长春说,“师父,我有个朋友……”
她刚起个头,刘长春就摆手,“你朋友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你的。”
岁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