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易衡的要求,警方没有把易安被捕的消息通知他们父母,但这个案件即将移交法院审理,瞒不住了。
他妈接到这个消息,一口气没上的来,当场晕过去送了医院,医生检查出是脑梗,老人家情况不容乐观,半昏半醒间念叨着要见儿子。
易爸赶紧给易衡打电话,让他回来看看。
“不回。”易衡说:“我要是回去了,你们还可能放我走吗?”
答案显而易见。
他爸说:“可是你妈病的很重,她想见你。”
“她想见的是易安”,易衡知道,如果回去,他妈一定会以死相逼让他想办法把易安保出来,还有易安的那些债主,会把所有的帐算在他头上。
易爸放软语气,小声请求说:“小衡,不要这么狠心好吗?”
易衡淡淡地说:“我会把医药费打过来,让我回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去参加你们两位的葬礼,易安的事情我无能为力,法不容情,他该吃点教训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该说的心里话要说,该断的情分利落地断。
第二天把手上的存款打回家里,和单位请了半天假,去看守所看望一位老熟人。
易安那头非主流长卷发剪成了统一的寸板,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肉,显得人更加削瘦,看到他的时候,空洞的眼神恢复一瞬间的光,然后垂下头,盯着手上的银色手铐看。
隔着一道玻璃窗,兄弟两个谁也不说话,易衡叹口气,拿起电话,说:“妈因为你的事情住院了,昏迷中还念着你的名字。”
易安抠手的动作蓦地停下,声音恹恹的,“我又出不去,你去照顾不就行了。”
易衡说:“你知道的,她老人家不想我照顾,只想你去。”
易安抬起头看他,又立刻低下头去,像犯错的小孩子,把手上的皮扣下来一层,“你别怪妈……她对不起你,我,我也是。”
“知道就好。”易衡毫不留情的说:“看来我应该早点把你送进去。”
有羞耻心就说明还有机会再站起来,但他不会再管了。
探视时间还没有到,他们也没剩什么好谈的,在他背过身去的一瞬间,易安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易衡隐隐听到了,但没有回头。
在这起重大案件开庭审理的那天,单位承诺过的但一直被延迟的团建终于被提上议程。
同事们叽叽喳喳讨论去哪里玩好,而易衡刷着有关中阳的信息,万丈大厦一朝覆灭,声势浩大的清算活动拉开序幕,一个接一个的瓜爆出来,有些瓜易衡都没听过,看这架势,没有一个月不会结束。
他的冤屈被人再度拉上台面,彻底给他平反,私人账号下面的,同情他的,可怜他的,请他回来的什么样的话都有,比黑他的时候还热闹。
原本没打算理会,想想不能浪费了这次流量,就把最近需要大力宣传的几个任务发了上去。
“电视台和文化局最新合作项目,邀请当红明星倾情加盟,求关注求转发……”
没几分钟收获几百赞。
屏幕对面的网友没想到蹭热度还可以这样用,在评论区刷了百层的高楼。
【哭笑不得.jpg】
【这个时候都不忘冲业绩,还得是你,不愧是你】
【倒也不必这么敬业……】
【送你两个字,牛批】
易衡发现,以圈外人的心态吃瓜,有种越吃越香的滋味。
突然,办公室的门打开,主任走出来,带着慈祥的笑容,以及,一沓新的任务。
“大家都很有精神气嘛,不如我们的团建就去一对一帮扶怎么样?”
“哎。”大伙嘘声一片。
主任劝道:“年轻人嘛,要把眼光放长远,格局……”
“格局要打开!”所有人异口同声,他们都能把全套话术倒背如流了。
调侃归调侃,该郁闷还是要郁闷。
隔壁同事看易衡平静如常,还有心思整理报表,推推他的手臂,问:“诶,你是不是早知道团建寄了?”
“嗯。”易衡点头,回忆说:“昨天去交报告的时候,恰好看到主任他们在商量要不要给我们做心理疏导。”
同事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们?白高兴了一晚上。”
易衡笑笑,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因为我想看到你们哀嚎的样子。”
谁让他是坏人。
“你!”同事语塞,这家伙就是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把他们的伞也撕了!
他捂着心口痛心疾首:“亏我还给你带过饭,替你撩过妹子,竟然是塑料同事情!”
分明是你自己看上了人家姑娘。
易衡无奈说:“塑料同事现在告诉你,别演了,快去找主任要帮扶对象,等别人都挑完了,你只有去深山里喂蚊子的份。”
“靠。”同事脚底抹油往办公室里冲。
一对一帮扶贫困户,听上去是干部下乡好威风,实际上就是他们这些公务员去给人当孙子。
运气好点的,帮扶对象住的地方近,每周抽点时间去,废不了多少事情。
运气差点的,去深山里头,帮人家割草喂鱼,挑担浇菜,上树下河,万一帮扶对象有个病痛,就是半夜三点都要披上衣服赶过去,之前有个同事去之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回来后,整个部门没一个男同事掰手腕掰的过她。
易衡属于运气好的那一批,因为有其他任务在身,他的帮扶对象就在老城区,打出租两个小时就能到。
下车时,没注意到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洞,鞋子一下踩进去,他穿的还是白鞋,开局不利。
这里多是低矮平房,最高的不过三层,和动辄就是几十层上百层高楼的城区仿佛置身在两个世界,屋与屋之间的走道狭窄,杂物和垃圾随意堆放在门口,散发出一股杂糅过潮气的恶臭,隔音也不好,妈妈教训孩子不好好做作业的大喇叭嗓音飘荡进每家每户,谁家土狗闻到陌生人的味道,冲着他狂吠,好在有铁链子拴着,链子上黄锈斑斑。
阴风穿巷,易衡下意识加快步伐。
来到地方敲了好半天门没人应,隔壁邻居从窗户探出脑袋,告诉他这家的刘奶奶出去了,要傍晚才回来。
他在又回到路口,等到太阳西下,满地昏黄色,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的身影拖着蛇皮袋子回来了。
易衡过去,笑容可掬地介绍自己,“刘奶奶你好,我是来帮扶你的小易,应该有同事提前打过招呼了。”
刘奶奶抬起眼皮看他,说:“我不需要你们的帮扶,你走吧。”
“?”这是什么情况。
一般情况下帮扶对象都是很欢迎小干部上门的。
刘奶奶不说话,从他身旁走过去,易衡反应过来追上去,不由分说把沉重的袋子接过抗在肩上。
“我帮您提着吧。”易衡笑着说,大步向前走,刘奶奶多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到了做晚饭的时间,光从各家窗户里透出来,饭菜的香味冲淡了那股恶臭味,有几个小孩子从家里跑出来,围着刘奶奶喊她。
刘奶奶从袋子里摸索一会,拿出几个小玩具分给他们,孩子们欢天喜地的道完谢回去了,而刘奶奶还是面无表情。
回到她家里,不到五十平米,一眼就能把屋内陈设扫完,易衡把东西放在墙角,看着刘奶奶洗菜做饭吃完洗碗。
易衡试图帮忙,打开话题。
“奶奶,我帮你炒菜吧。”
“奶奶地上水多,我去拿拖把拖一下,别滑倒了。”
“奶奶,能不能花十分钟,让我了解你的情况?”
不管易衡怎么做都没用,刘奶奶全程当他是个空气人。
最后她要睡觉了,指着门外让他出去,砰地把门关上,夜色沉沉,留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回到单位把情况一说,同事们见怪不怪。
“是刘奶奶啊,放心吧,不是你的问题,她脾气一直这样,派去过很多同事,全都铩羽而归。”
易衡好奇问:“她为什么抗拒我们的帮助?”
“刘奶奶这个人很要强,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儿子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又顺利进入体制内,结果一次出去做任务的途中出了意外,刘奶奶觉得是单位害了他儿子,从此对公务员都没好脸色,没用扫帚把你打出去算好的了。”
原来如此,刘奶奶也算是个可怜人,临到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同事提议说:“和主任反映换一个帮扶对象吧,这一位可是地狱级攻略难度,别为难自己了。”
易衡听罢沉思,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第二天一早,刘奶奶打开门,看到易衡又来了,眼中闪过惊讶。
今日他换了身行头,带着一个蛇皮袋,打算和她一起出去拾荒。
“今天是周末,我不上班就不算是公务员,不用把我赶走。”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笑着帮她提起垃圾。
他这个人吧,就是喜欢迎难而上,越难啃的骨头越要啃,既然刘奶奶不肯说话,就亲自去了解情况。
一连坚持了一个月,刘奶奶还是不理人。
不过他去的很勤快,老城区的小孩子都认得他了,他也会时常带点零食分给他们,作为交换,他们要帮他把蔬果肉菜转交给刘奶奶,这样东西才不会被她丢出去。
可不知道是那个好事者,拍下了他跟着刘奶奶拾荒的照片,传到了网上,配的标题叫做“当公务员不如进厂打工”,下面写了一行小标题“某两字明星退圈后的悲惨生活”,他因为之前的节目小火了一把,此图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大家快跑,前车之鉴就在这里,千万不要考公,考公不如进厂!】
【说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我不当公务员难道是我不愿意当吗?微笑.jpg】
【破案了,人家是在搞一对一帮扶,不要人身攻击】
事情传到同事们耳朵里,他顿时成了全部门的“关爱”对象,淫浸在欢快的笑声里。
“要不说你是我们单位的劳模呢,做到这份上了还不放弃。”同事调侃他说:“刘奶奶也是犟,捂不热的千年冰块。”
“我知道,谁让铁饭碗也不好吃。”易衡无奈说。
“放弃这个吧,任务完成不好还要挨骂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也许他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雨,距离他们下班还有个把小时,外头白光炸亮,雷声轰隆,随之而来的暴雨把他们困在单位里走不了。
同事看着外头水帘洞一样的场景,随口嘀咕一句:“不会发大水把房子淹了吧?”
易衡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忽然电话响了,他听着那头焦急的声音,眉头不由得紧锁。
同事见状询问道:“出什么事?”
易衡瞥他一眼,说:“真是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