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宋杬卿一愣:“你说什么?”

    红玉重复一遍:“五皇女遣散后院了!”

    宋杬卿攥紧锦帕, 忙问他:“那秋舒哥哥呢?也回了秋家?”

    红玉摇头:“没有,除了秋三公子,其余人全部遣散。”

    “啊?”宋杬卿蹙眉, 转念一想, 也是, 秋舒哥哥怎么说也是侧君,不是说遣散就遣散的, 秋侍郎也不会同意。

    宋杬卿栽在软榻上躺着,微微发怔, 也不知道秋舒哥哥在五皇女府过得怎么样。

    五皇女府。

    秋舒院子里碳火烧得正旺, 偶尔发出点声音。

    一个中年妇人垂手侍立, 恭恭敬敬地同秋舒回禀道:“侧君,这些是新买来的侍儿。”

    她身后站着十几个刚从人市买来的人年轻男子。

    “好,辛苦马管事了。”

    秋舒淡淡道, 手中拿着几张纸细看, 他身后的祈燕浅笑着上前将一个荷包放入马管事手中。

    马管事面上笑意真切许多, 忙站在一旁侯着, 心里更觉得这位侧君不容小觑。

    虽然看着是个良善可欺的主儿,可是手段却不俗。他一进府就得了管家之权, 将后院诸位侍君管理得服服帖帖, 府中下人也不敢造次。如今家主为了宋家郎君遣散后院,却独留下侧君一人, 可见他的手段。

    前些日子凌陌瑜将后院其他人都遣散了, 连着一些外貌不俗又颇有心思的侍儿一并发卖, 府中伺候的人一下少了许多, 今日马管事便立即去人市买了许多侍儿来。

    秋舒浏览着纸张上的消息, 视线在看到某处时一停, 扬声问道:“谁是‘小星’?”

    人群中出来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子:“回……侧君,我是。”

    秋舒打量了他两眼:“这名儿不好听,换成‘白芷’,以后就去后厨做事。”

    “是。”

    剩下的人,秋舒按照之前的人数分派了,最后又敲打了几句才让人下去。

    腊月初二,一张请柬被送到宋杬卿手中。

    宋杬卿打开一看,讶异道:“丁珴的及笄礼?”

    “我和他不太熟,怎么会邀请我?”

    青栀说道:“公子,来送请柬的似乎是丁大公子的侍儿春月。”

    “这样……”宋杬卿想了想,“既然人家都已经邀请了,那我就去吧。”

    就是不知道丁家的伙食怎么样。

    他还问了爹爹他是否会去,爹爹说:“你母亲与丁大人无甚交集,我让人送份礼去就是了。”

    “人家公子既请了你,你就去玩玩儿,注意别着凉了。”

    宋杬卿乖乖应着:“好。”

    腊月初七,宋杬卿乘马车来到丁府。他今日穿了新做的缀了流苏的湘叶色衣裳,不会太惹眼。

    外面还下着小雪,青栀撑着伞,扶着宋杬卿下了马车。他手里揣了个暖炉,身上披着皦玉大氅,倒也不觉着冷。

    丁府大门挤满了人,个个面带笑意,似乎相谈甚欢。其中一个衣着富贵、笑容可掬的妇人招呼着众人移步。

    宋杬卿最后才瞧见了丁珴,即使是他的及笄礼,他也打扮的极为素净。头上只插着一支珠花白玉簪,身穿缀花星郎衣裙,衣领处半旧的毛领倒是将人衬得愈发清丽。

    丁珴见到他,眼中明显带了几分惊喜,迎上来:“宋公子,快快进来。”

    “我刚刚已经听了宋家送了礼来,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杬卿眸中带笑:“不一样,我收的请柬是你写的。”

    他从绿芮手中接过锦盒,再递给丁珴:“生辰快乐。”

    丁珴明显愣了下,接过来交给一旁的春月,转头招呼道:“去屋里坐坐吧,外头冷。”

    宋杬卿跟着他走,走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

    屋内光线不太好,比较昏暗。

    宋杬卿进了门便脱了大氅,四处看了看,不由得问道:“怎么回事?今日不是你的及笄礼吗?怎么这么冷清。”

    反而东厢房那边却是人声鼎沸。

    丁珴正忙让人点灯,闻言苦涩地笑笑,说道:“上回你也知晓我这边的事了,我不过一介庶子,哪里值得母亲与父君大肆操办呢?”

    “她们不过是借着个由头,结交人脉罢了。”

    宋杬卿沉默一会儿,才道:“无妨,人多了也嘈杂,我们就坐着聊聊天吧。”

    丁珴坐在他身旁,心紧了紧,内心犹豫一番后道:“我以为,宋小郎君今日不会来的。”

    “怎么说?”宋杬卿看着他。

    “毕竟,”丁珴攥紧了手帕,“我之前一直同诸公子在一处,你与诸公子关系不甚融洽,或许对我亦是不喜。”

    宋杬卿微微歪着头看他:“你又没同诸芷儿一起害我,我为什么对你不喜?”

    顶多不会多喜欢。

    丁珴闻言垂下头,嘴唇抿得很紧,手指也攥紧手帕,低喃道:“我……我知情的……”

    “你说什么?”宋杬卿没听懂。

    丁珴加大了些音量:“诸芷儿让人给你的马喂九阳草一事,我是知情的。”

    “我当时就在现场,看着他吩咐下人这么做。”

    丁珴猛然抬头看着宋杬卿,双目通红,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我……我这么恶毒,今日你为何还会来?”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单独给宋杬卿送了请柬,也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来。

    他跟在母亲后面,笑看着一个个并非为了他来的宾客,听到宋府只差人送来了礼物。

    他心下黯然,然后拒绝了母亲一道前往东厢房的询问,本欲独自回房,转头却瞧见施施然走进来的宋杬卿。

    “你……你还送我生辰礼物。”

    丁珴哭得稀里哗啦的,唬得宋杬卿一时间反应过来。

    “你……你别哭啊。”他有些无措,他是个擅长掉眼泪的人,自然能分辨出来眼前人是真哭还是假哭。

    宋杬卿叫其他人先出去,又拍拍丁珴的肩膀,缓缓说道:“你先听我说……你肯定不是出主意的人对吧?”

    丁珴闻言使劲摇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宋杬卿继续说道:“就算你劝诸芷儿,他难道就会收手了?肯定不会吧,说不定还会斥责你。”

    丁珴吸吸鼻子,眼睛直瞅着他。

    “那时我与你交情尚浅,你也没必要担了得罪他的风险替我说话不是?”

    宋杬卿耸耸肩:“再说了,我最后也没出事。”就是换了个车妇。

    “虽说过程有点惊险。”碰上了女主凌陌玦。

    “可结果还是好的。”我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家里。

    “所以你不要太过自责。”

    宋杬卿轻轻地拍拍丁珴的手。

    丁珴今日及笄,在古代看来是成人了,可在他眼里,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温柔说道:“你现在也不同诸芷儿来往了对吧,所以我们也可以成为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

    丁珴抿着嘴,犹犹豫豫:“可是,可是我是庶子……”

    “庶子怎么了?”宋杬卿不以为意道,“上回你也在场,也听到了吧,我也是庶出。”

    “庶出怎么了?又不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若能选择,谁不希望自己是嫡出?”

    “所以,你也不要总是因为庶出的身份感到自惭形秽。嫡出又不是人人都混得好,庶出也不是没有混得好的人。”

    “只要自己肯努力,没有好感刷不动。”可能是对象不对。

    狠灌了一碗鸡汤的宋杬卿见丁珴听了呆呆愣愣的,想着让他先消化一下,自己慢慢地喝茶。

    嗯……味道有点涩,但是能喝。

    宋杬卿轻吹着,将那杯茶喝完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和丁珴说这么多,可能是看他太可怜了,就像原身一样。

    丁珴终于回神来,面上有些红,问道:“刷好感……是什么?”

    宋杬卿一脸认真:“就是让那个人逐渐喜欢上你,这个‘喜欢’包括但不限于亲情、爱情和友情。”

    丁珴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我一直以来对父君言听计也算刷好感吗?”

    宋杬卿脱口而出:“不,你那算给自己找罪受。”

    “他喜欢你吗?对你好吗?”

    丁珴捏着手指,有些黯然:“父君只喜欢弟弟。”

    宋杬卿拍拍他的肩膀:“你坚持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个结果,你不如换个对象,比如你母亲,丁大人。”

    丁珴下意识道:“可是父君不喜欢我亲近母亲……”

    “你傻啊,”宋杬卿没好气道,“他不喜欢你就真不做了?你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还管他?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你得知道一件事,“宋杬卿神色严肃地看着丁珴,“如果你自己都不爱自己,那就别想着有别人来爱你。”

    话落,宋杬卿见他又陷入沉思,转身去门外找春月。

    春月道:“宋公子有何吩咐?”

    他眼眸亮晶晶的,心里极喜欢这位宋公子。

    宋杬卿问他:“你们屋里没炭火吗?这大冷天的,不冷吗?”

    春月一愣,支支吾吾道:“有倒是有……只是……”

    “都是些烟煤,烧不得。”丁珴解释一句。

    “啊?烟煤?怎么着也该是灰花炭吧。”宋杬卿心里火气上来了,“他良善宽厚的名声都传出去了,怎么这表面功夫都不做?灰花炭又没多贵。”

    丁家主君这手段,和他生父柳氏大冬天把他扔外面差不多啊。

    “大冬天这么冷,你不烧炭火怎么行?”

    丁珴只是笑笑:“我习惯了。”

    话落,他面上带了几份懊恼,“我忍得,你身子可受不住,你快去东厢房那边,那边暖和。”

    “我们一起去吧。”宋杬卿拉着他。

    丁珴看着宋杬卿:“从小到大,周围人都在告诉我,我是庶子,我需安分守己,要在父君面前伏低做小,不能肖想任何不符合我身份的东西。”

    “父侍难产而死,我也只能在父君面前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你愿意与我说这些话,我心里甚是感激。”

    宋杬卿挑眉:“那你可想好了,是否要同你父君撕破脸皮?”

    丁珴眸中带着决然:“他如何待我的?人前看着对我比待丁玥还好,背地里对我非打即骂,克扣我的份例,我如今……也不想忍了。”

    宋杬卿笑道:“就该这样!”

    “对了,你那母亲好亲近吗?”

    丁珴想了想,道:“丁玥是个惯会卖乖的,母亲总是对他无奈纵容,我碍于父君,从不主动亲近母亲,向来请了安就走。”

    “对了,今日她还问我是否要同她一起去东厢房。”

    “这么看来,”宋杬卿若有所思,“你应该刷你母亲的好感度。”

    “若你当真做好撕破脸皮的准备了,那我教你个法子。”宋杬卿心生一计,拉着丁珴说了许多。

    宋杬卿眨眨眼:“你可懂了?”

    “嗯!”丁珴一脸认真,同时又有点忐忑,“那……那我现在就去?”

    宋杬卿给他加油打气:“对,就现在,去吧!”

    丁珴心中也生了几分勇气与坚毅,转身走了。

    背影都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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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此刻东厢房有些诡异的安静, 丁蒙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大佛,只觉心惊胆战。

    其余宾客亦是心思各异,各种心声此起彼伏地在凌陌玦耳边响起。

    『这位怎么来了?』

    『听闻陛下之前要给宣王做媒, 说的就是这位丁大公子, 可是宣王不是拒绝了嘛, 怎么还来?』

    『难不成,宣王后悔拒婚了?』

    『宣王最近挺活跃啊……』

    ……

    “母亲。”

    丁蒙正纠结着, 似乎听到有人喊他,转头发现丁珴站在木柱后, 眉间微蹙, 怯怯地看着她。

    她心中有些惊讶, 自己大儿子素来不同他亲近,除了每日问安,鲜少见着。

    这回怎么突然找她来了?

    她温和的笑道:“珴儿有何事啊?”

    丁珴心紧了紧, 想着着宋杬卿说过的话, 轻声道:“母亲能否过来说话?”

    丁蒙心中疑惑更甚, 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了, 然后就听到自己大儿子声音轻柔道:“今日是我生辰,我能否向母亲求个恩典?”

    丁蒙心生几分喜意, 这大儿子终于愿意亲近她了:“你说, 你想要什么。”

    她心里默默想着,无论这次他提的要求是什么, 她都尽力满足。

    丁珴眼睫轻颤, 一双瞳眸似含了水一般, 嘴唇翕动片刻, 缓缓说道:“我希望母亲能给我一笼灰花炭。”

    丁蒙闻言直拧着眉:“你要那个做什么?你的煤炭份例不够?”

    “我的份例……自是够的, 不过宋家郎君接了我的请柬来了, 此刻正在我的院子里。烟煤烧出来的烟味太重,我怕熏到他。如若不烧煤,宋小郎君的身子怕也受不住。”

    丁蒙眉头皱得更紧了,忙道:“你用的怎么会是烟煤?”

    一急,她音量就高了些。

    丁珴似乎是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捏紧手帕,眸中带着几分胆怯:“不是吗?我自小都是用的烟煤,虽然烟味是大了点,但是用着也能暖和。”

    他迟疑地说着:“……只是宋小郎君怕是不习惯,我见他连连咳嗽,实在是没办法了。”

    “想着今日是我生辰,斗胆来求母亲一回。”

    丁蒙眉眼一沉,突然仔细打量起自己这大儿子,和他生父长得极为相似,气质是如出一辙的温柔。

    今日及笄,他却还穿得这么素,脖子上的毛领竟然都是半旧泛黄的。

    她心中立即明白了什么,面色愈发暗沉。她一面让人去取好炭,一面说要去丁珴院子里看看。

    丁珴眸光闪烁,怯声推拒道:“母亲不必如此,只叫人给我一笼炭火便可。”

    丁蒙一把抓住他手腕,随后又是一怔,他怎么如此消瘦。

    她看着丁珴惴惴不安的面色和形销骨立的身体,心中立即生起几分心疼来。

    丁蒙不清楚丁珴的院子在何处,毕竟她从未主动去看过他,还是丁珴带的路。

    她没料到是那么偏僻的位置,还极为狭小简陋。这么冷的天,屋内只燃了半盆的炭火,乌烟缕缕,伴随着阵阵咳嗽声。

    丁蒙见到这一幕,气得一瞬间喘不上气来。

    这就是她那个贤良宽厚的正君做的好安排!素日在她面前夸玥儿如何乖巧听话,斥责珴儿如何不知礼、不好管教。

    她见丁珴的次数不多,听他说的多了心里也记了几分,故而也从不亲近他。

    如今一见,才知道这孩子这些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她看着丁珴,满眼心疼,声音颤抖:“孩子,是为娘的疏忽,你受苦了。”

    丁珴声音低低的:“母亲这是哪里的话,我并未觉得受苦。我本就是庶子,能有个单独的院子,已是父君宽待。”

    丁珴笑得极为乖巧,落在丁蒙眼里却是可怜又懂事。

    宋杬卿听了声走出来,向丁蒙行礼道:“丁大人……咳咳……”

    丁蒙讪讪道:“宋小郎君,予失礼了,竟让公子用了此等劣炭。”

    “……咳……”宋杬卿见她面色,柔柔一笑,道:“我也是今日才知晓,天下的炭原来不止银霜炭一种,还有叫烟煤的炭,也算长见识了。”

    宋杬卿笑意盈盈,丁蒙却颇有些无地自容。

    本来见到大儿子的生活是这般处境,她心里就极为窝火,如今家丑还被外人知晓了,更是怒不可遏。

    “珴儿,”丁蒙认真地看着丁珴,“为娘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先好生招待宋公子,缺什么同我身边的人说便是。”

    她还要去招待其他宾客。

    丁珴听话地点点头:“是,母亲快去吧。”

    见人走了,丁珴才拉着宋杬卿进屋道:“你怎么让人把烟煤烧了?烟味多难闻啊,难为你了。”

    “无妨,做戏要做全。门大开着,我没闻到多少。”宋杬卿摆摆手,又笑道,“怎么样,我瞧着,丁大人可是生气了啊。”

    丁珴心里又有点犯怵:“也不知道这股气能坚持多久,若是让父君知道了,我定不会好过。”

    屋里的炭火很足,宋杬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既然这样,你就该好好刷你母亲的好感度,反正这府里话语权还不都在你母亲手中?”

    “撕破脸皮就撕破咯,反正你对他低三下四,他也不见得对你多好。”

    宋杬卿端起茶杯抿了口,想了想又道:“我估计今晚或者明日一早,你就得与你父君对峙,那个时候你可不要反驳他,要抢先一步顺着他的话说,务必要显得自己很可怜。”

    手段是茶了点儿,可它好使啊。

    “嗯!”丁珴认真地点点头。

    他往日只知道在父君面前伏低做小,如今也学会了这一招。

    “宋……元元,谢谢你不计前嫌,愿意帮我。”丁珴感动得稀里糊涂,眼泪汪汪地拉着宋杬卿的手。

    “没什么,”宋杬卿抿唇一笑,“你父君也忒不会做人,名头都吹出去了,也不做点实际的,一查就得露馅。”

    “对了,你府上的饭菜味道如何?”宋杬卿问他,一说起吃,他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丁珴想了想,说道:“听说父君请的是飘香楼的厨子,滋味应当不错。”

    “哦~那应该挺不错。”宋杬卿突然想起来自己挺久没去飘香楼了。

    丁珴翘起唇角:“元元可是饿了?”

    “没有,我没饿,只是想吃东西罢了。”宋杬卿脸有些泛红,他早上可是吃饱了来的。

    丁珴眉眼弯弯:“我让人去取盘点心来。”

    午饭时,宋杬卿一心扑在吃上面,没太注意身旁的人和事。

    倒是青栀注意到某处,凑到宋杬卿耳旁低声说道:“公子,宣王似乎也来了。”

    宋杬卿看过去,禽戏柳梢曲屏后隐隐约约有一道玄黑的身影,那处寂静得可怕,应该是宣王。

    他突然记起一个传闻,而后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丁珴的肩膀,小声问道:“之前听闻陛下要把你指给宣王,是与不是?”

    丁珴一怔,点点头道:“确有此事,但我事先不知,还是在宣王拒绝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后才得知的。”

    “我去问了父君,”他又压低了声音,“父君只说:‘给你选了个门楣高的,宣王看不上你,本君也没法子。’”

    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里骂他妄想攀高枝,还攀不上。

    “啧,”宋杬卿嗤笑一声,目光冰冷,“他安的什么心。”

    真是用心险恶!

    凌陌玦在宋杬卿出现之时就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又见他同丁家大公子说些什么,脑中浮现出话本里写的词句。

    她该寻个机会解释一番。

    冬日夜晚来得早些,宋杬卿估摸着是时候该回去了,丁珴又送他至门口。

    “你记着我说的话,”宋杬卿又嘱咐他几句,捏了捏他的脸,“要对自己好点,吃胖些。”

    “好,我记下了。”丁珴认真点点头,他想明白了,他不能一直这么软弱地活下去。

    宋杬卿刚上了马车,听得身后有人道:“宋公子留步。”

    这声音……

    不是宣王是谁?

    宋杬卿刚坐稳,不想再动了,只得拉开窗帷,露出半张脸来:“见过宣王殿下,不知殿下叫住臣男,所为何事?”

    凌陌玦缓缓走近,在离他有一丈远时停下:“我今日来丁府,并非为了丁大公子。”

    宋杬卿眨眨眼:“宣王为何同我说这话?”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凌陌玦声音低了些:“不想你误会。”

    宋杬卿勉强笑笑:“宣王说笑了,臣男怎会误会。”

    宣王这话什么意思?不是他自作多情吧?

    凌陌玦眸间微黯,衣袖下双拳暗自握紧,缓缓说道:“我心悦宋公子。”

    “若公子愿意,我入赘并无不可。”

    话落,四周寂静无声,其余人借敛声屏气,垂头看地,只是耳朵竖得贼高。

    宋杬卿被她一记直球弄得瞳孔一震、心慌意乱。

    她刚刚说了什么?

    凌陌玦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又道:“若公子同意,我愿入赘。”

    这回宋杬卿终于听明白了,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宣王殿下说笑了……”

    “我并未说笑。”凌陌玦忍不住抢声说道,声音闷闷的,浑身气压都低了起来。

    宋杬卿收了笑,一下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声音冷淡:“宣王殿下,我不喜欢你,请你离我远一点。”

    上回桥上,凌陌玦也没直接说喜欢他,只说让他别从传闻中认识他,他也没理由拒绝她不是。

    如今凌陌玦向他告白了,他不喜欢她,而且恨不得和她没有丝毫交集。

    话落,他放下窗帷,冷声道:“青栀,走。”

    青栀应下:“是。”

    白马打着响鼻带着车厢离去,独剩凌陌玦一人驻足原地,因带了面具看不清神色。旁人只觉得她身边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般,令人感到窒息。

    青栀有些发愁:“公子,你刚刚说的是否过了些?我怕……”

    “怕什么?我实话实说罢了,她难道还想对我做什么不成?”宋杬卿颇有些色厉内荏道,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怕,原书里女主可是一言不合就将原身关.小.黑.屋里头了,不知道这个人设崩了的宣王会不会。

    “赶紧走!”宋杬卿催促道。

    青栀随意往后一瞧,脸色大变:“公子,宣王驾马追上来了!”

    “什么?”宋杬卿不禁瞠目。

    “宋公子,”凌陌玦骑马追了上来,扬声道,“道中残雪未尽,公子马车莫要太疾。”

    “我已知晓公子意愿,日后必不再打扰公子,只愿今日……能护送公子一回。”

    宋杬卿其实不在意她是否护送,但是将她的“不再打扰”一句话听入耳中。他连窗帷都不曾撩起,只道一句:

    “还望宣王殿下说到做到。”

    凌陌玦手攥紧缰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良久,她口中吐出二字:

    “自然。”——

    修一个小bug,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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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新年将至, 商家纷纷锁门回家,道路上十分清冷,行人寥寥。

    马车缓缓行驶, 凌陌玦驾马跟在一旁, 四周寂静无声。

    凌陌玦心头一跳。

    不对劲。

    下一瞬, 一群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现,一齐朝凌陌玦攻来。

    “上!”

    “杀了宣王!”

    这一切变化, 不过瞬息之间。

    “公子,有刺客!”青栀等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吓得脸色煞白。

    宋杬卿自然听见那气势汹汹的声音, 一手扶着窗沿, 心中立即生起不安来。

    他好像听到,对方说的是“杀了宣王”,那应该和他没关系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刺杀”吗?他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到过, 没想到这回自己也亲自感受了一下……

    马车后的护卫纷纷上前, 牢牢护住马车周身。

    有人嘱咐道:“公子千万别出来。”

    凌陌玦抽出佩剑迎上去, 出手狠辣, 一击毙命,看着十分冷酷无情。

    她心里却是窝火至极, 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

    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

    黑衣人一开始的确是只攻击凌陌玦, 可是却未伤到她分毫,自己人却是折损了不少。

    有人注意到, 凌陌玦频频望向马车那边, 似乎极为在意那车里的人。她心生一计, 拿出箭弩, 目标对准马车中心。

    “嗖——”

    凌陌玦呼吸一滞, 那个方向——

    她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只记得一个念头:要拦下那支箭。

    宋杬卿只听见一阵破空声,一支弓箭穿透窗帷射向他来。

    那一瞬间,他只觉毛骨悚然,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下一瞬,他见那支箭硬生生停下了,与他眼睛近在咫尺!

    “别怕。”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弓箭随之消失不见。宋杬卿渐渐回过神来,又闻到了一股铁锈味,面上血色尽褪。

    瞧见凌陌玦的动作,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所有人,听我号令——”

    “攻击马车!”

    ……

    宋杬卿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不过是参加了丁珴的及笄礼,然后如往常一样乘马车回家。

    为什么会碰上一场刺杀?

    他没有出过马车,却一直都能听见。

    刀剑相接的碰撞声、□□倒地的哀嚎声,甚至还有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一下一下,都在刺激着他的耳膜。

    他又想起那支快要射中他的箭,依旧是惊魂未定。

    这是他第二次离死亡那么近。

    第一次……似乎也是在冬天,也下了雪。

    马车外,地上凌乱地倒着数名黑衣人,血液将大半的雪地都染成红色。

    白雪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浓浓的铁锈味,十分刺鼻。

    刚才迟方与符竹带人及时赶到,都是凌陌玦的亲卫,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将刺客杀得片甲不留。一行人此刻正在处理尸体,还留了几个活口。

    青栀见事情终于结束,才敢撩起帘子来看:“公子,你……”

    “公子!你脸色怎么如此苍白!”他惊呼出声。

    凌陌玦拾起那块在打斗中碎裂的面具,扔给迟方:“让人重新做一张,尽快。”

    迟方恭敬道:“是。”

    凌陌玦走到马车旁,青栀等人正扶着宋杬卿下马车。

    宋杬卿此刻还是怔怔的,面无血色,精神恍惚,下最后一阶时腿蓦地一软,就要跌下去,凌陌玦连忙上前将人扶住。

    “公子小心!”

    待青栀等人将他扶稳了,凌陌玦才松开手。

    宋杬卿微微偏头,想看她一眼,入眼却是一具黑衣人尸体被人拖走,眼睛瞪得很大,鲜血流了一地。

    他瞳孔骤散,下一刻,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我送你回府。”凌陌玦眉头紧皱,似乎能夹死两只蚊子,她却尽力放柔声调,赤瞳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宋杬卿能感觉到眼睛上这双手的温热,粘上了一丝血腥味。

    他骤然回过神来,眼珠动了动,用力推开凌陌玦:“你离我远点!”

    凌陌玦被他推得猛然向后退一大步,踉跄了下,极快地稳住身形,拳头紧握。

    她知道宋杬卿力气很大,如今却是亲身体验了。

    她看着宋杬卿,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无措,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都是你的错……都怪你……”宋杬卿面色惨白,身子在颤抖,眼睛红红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离我远点……”

    我差点又死了。

    “如果不是你 ,我才不会——”

    宋杬卿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

    凌陌玦将人送回宋府,随后就被人毫不客气地请了出去。

    听见里面人仰马翻的动静,她有些惶然地站在宋府大门处。

    她急迫道:“符竹,去把府中最好的药材拿来。”

    符竹立即应下:“是。”

    凌陌玦在门外站了很久,满身颓然。她低垂着头,一双赤瞳黯淡无光,像罩上一层漆墨,心中也泛着细密的痛意,如万千蚂蚁啃食一般。

    “他在怪我……”

    “我是不是该离他远点。”

    “……我是不是……该放手。”凌陌玦低喃,似乎在自言自语。

    若没有这场刺杀,她便可以安全地护送他回府。

    凌陌玦此刻突然无比憎恶自己这双赤瞳,若她没有这不祥之物,他便可能不会遭遇这一切。

    下一瞬,她脑中又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心中的愤恨尽数褪去,只余下满心痛苦。

    他不喜欢她。

    他要她离他远点。

    他记性不好,也许早就将她忘了。

    从前说的话,也通通都——

    不作数了。

    左手突然有些刺痛,凌陌玦抬起一看,原来她刚刚是握得太紧,挤压到伤口。本来已经结痂了,如今却又渗出了血。

    刚刚为了截住那支箭,左手手心被划出的一道伤口。

    其实也不是很疼,不及心疼万一。

    良久,她听得身后迟方道:“殿下,下雪了。”

    凌陌玦:“……回吧。”

    他那般晶莹剔透的人,唯有白雪最衬他。

    『得赶紧查出对方是谁……』迟方心道。

    凌陌玦赤瞳中划过一丝冷芒,无论下手的是何人,她绝不轻饶!

    ……

    古太医被人火急火燎地请来了,见着宋杬卿面无人色,心中也是一慌,忙给人诊脉。

    随后她眉头一散,狠狠地松了口气,说他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又吹了冷风,只需好生调养,不出半月,便会痊愈。

    众人闻言终于放下心来,宋宥这才唤来青栀等人,询问事情缘由。

    在听到刺客只是冲着宣王来、她家元元是遭受无妄之灾后,素来温文尔雅的宋丞相当即是破口大骂,气得面色涨红,毫无形象可言。

    其余人吓得闭口不言,白溪吟忍不住拉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妻主慎言。”

    宋宥大骂一场后,心里舒坦了些,随后又听见有人来报:“家主,宣王派人送了上好的药材来……”

    “她还敢来?!给我轰出去!通通轰出去!”宋宥气又上来了,竟然亲自出手拿了扫把,将人尽数打了出去。

    “那点破药材本大人不稀罕!”

    “告诉你家主子,以后别想再进我宋府的门!”

    她家元元胆子多小啊,生来体弱,性子又软,全家人当瓷娃娃宠着,对他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他如今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一场刺杀中,那得受了多大的惊吓?

    小脸白成那样!

    落下病根怎么办?

    以后不敢出门了怎么办?

    宋宥越想越气,怒不可遏,随后眼一翻,竟也晕了过去!

    幸好古太医在里间喝茶未曾离开,不然又得派人请一趟。

    宋杬卿再次睁眼,有些茫然。他撑着头坐起来,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公子,你终于醒了!”青栀眼泪汪汪地扑过来,连忙给人披上一件衣服,掖紧两边被子,杜绝一切进风的可能性。

    宋杬卿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水……”

    “公子稍等。”青栀忙起身去倒了杯热茶来,递到宋杬卿嘴边。

    喝了杯茶,宋杬卿也渐渐回过神来,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被卷入一场针对宣王的刺杀。

    嘶,真是飞来横祸。

    他好像对宣王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其实应该也不算。那场刺杀本来就是冲着宣王来的,他抱怨几句,不算过分。

    那根箭离他的眼睛就几厘米的距离了,他那时真的以为他要死了。

    他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肉跳的,瘆得慌。

    他轻声问着:“我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是宣王送回来的。”青栀想到那个场景,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个时候宣王脸上没带面具,一张脸冷漠无比,眉头紧锁,赤瞳中似含着万年寒冰一般冷厉,却又似乎夹杂着别的情绪。

    他没看清,也不敢看。

    青栀继续道:“那时公子突然晕过去了,宣王将你拦腰抱起,往宋府方向,‘嗖’的几下,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当时丞相大人也在,当即就让人将宣王赶了出去,连她后来派人送来的药材也都扔了出去。”

    宋杬卿“哇哦”了一声,母亲胆子真大。

    不怕得罪宣王?

    算了,他说的话……应该也已经得罪她了。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就这样吧。

    宋杬卿眼巴巴地看着青栀:“我饿了。”

    “我马上去取!也该到晚膳的时辰了。”青栀脚不沾地地跑了。

    晚上的菜同宋杬卿心里想的一样,都是些清淡的菜。

    每次叫了太医来后,他吃的都是这些菜。

    没有一点辣味,不开心。

    他心里抱怨着,然后将饭菜全部吃完了——

    努力努力!完结完结!

    招赘倒计时。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宣王遇刺一事很快传了出去, 凌帝大怒京城内竟发生此等恶行,下令让人尽快查明真相!

    在诸多人的隐瞒下,宋杬卿的存在被抹去。他人只知宋小郎君参加完丁大公子的及笄礼后便病了一场。

    正月初六是宋杬卿生辰, 宋宥等人专门告了假, 一齐举办他的及笄礼。

    前院人声鼎沸, 好不热闹,宋杬卿窝在自己院子里, 吃点心听八卦,十分舒坦。

    反正他只要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爹爹就不会让他出去, 他就安心地待在这儿, 只叫几个关系近的小郎君来。

    崔白月、裴然、晁吉玉、还有秋舒。

    秋舒是跟着五皇女来的,难得一见,几人都挺兴奋。

    宋杬卿问道:“秋舒哥哥, 你嫁到五皇女府后, 过得怎么样?”

    秋舒想了想, 说道:“不算难过, 我是府中唯一的侧君,入府便拿了管家之权, 后来其余人都被遣散, 我也轻松些。”

    “那五皇女待你如何?”这是其他人最关心的一点。

    “她不常来我房中,给了我一份侧君的体面。”秋舒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五皇女似乎不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贪恋男色……

    他看向宋杬卿, 眉目含忧:“元元, 今日五皇女带了许多礼品来, 一来就去找了丞相大人, 我怀疑她……”

    “元元……”裴然拍拍他肩膀, “这五皇女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啊。”

    宋杬卿瘪瘪嘴,不以为意道:“我母亲都说了要给我招赘了,她难不成还愿意入赘?”

    只是心里却突然想起宣王说过的话……

    他摇摇头,将那些记忆甩出脑袋。

    凌陌瑜也的确如众人所想那般,来找宋宥,为的就是提亲。

    “宋相,吾当真心悦宋小郎君,欲以正君之礼向你提亲!”凌陌瑜说得斩钉截铁。

    宋宥面上带着疏离的笑意,忙道:“不可不可,五皇女殿下还是莫要为难微臣了。当日于陛下面前亲口承诺为小儿招赘,怎可随意违背?那可是欺君之罪。”

    我呸,以为我家元元稀罕你那破正君之位吗?

    既然当真心悦,怎么不见你主动说愿意入赘?

    人家宣王都能说出来——停停停,怎的又想起她来了。

    凌陌瑜脸色一沉,眸含阴翳,紧紧盯着宋宥:“宋相当真如此……不识抬举?”

    她言辞中已然带上了威胁之意。

    宋宥眸中闪过一丝讽刺,只拱手道:“微臣不敢高攀五皇女殿下。”

    话落,她便转身离去。

    这气量,亦不如那位啊……

    宋宥这么想着,转眼便看见了凌陌玦。

    她一身玄色长袍,外罩墨色大氅,玄青色的面具将上半张脸挡的严严实实,唯有绷紧的唇线显示着这人心里的不宁静。

    宋宥随意拱手道:“见过宣王。”

    上次气在头上,她说了“让她别想再进宋府大门”的话,可是如今人家来了也不敢拦,还得客客气气地给人请进去。

    犹豫许久,凌陌玦才开口问道:“……宋相,宋公子他……”

    宋宥没好气道:“他身子好了,只是畏寒,我就没让他出来。”

    一想到元元差点因为这人受伤或者丧命,宋宥就无法对这人笑脸相迎,说的话也是硬邦邦的。

    “……如此便好。”凌陌玦轻喃一句,转身走了。

    本还想着最后见他一面,如今看来,怕是见不着了。

    ……

    晚厢阁。

    外面有人扬声道:“公子,丁大公子来了。”

    “好,请他进来。”宋杬卿又让红玉去拿个椅子来。

    “诶,你同他的关系怎么近了些?”晁吉玉立即问道,“上回听闻你还去了他的及笄礼?”

    “他邀请我,我就去了。”宋杬卿徐徐地抿口茶,“他早就不和诸芷儿玩了,性子还是不错的。”

    丁珴进了门,见到这么多人,点点头,就全当见过礼了。

    他从怀里拿出个锦盒递给宋杬卿:“元元,生辰快乐。”

    “多谢,”宋杬卿接了让人收好,又看着他,“你如今可是大变样了。”

    之前见面,丁珴打扮得都很简单,穿的也素。

    今日他穿的彤云色罗裙,外罩一件水华朱的大氅,身上饰品也多了起来。耳上的青玉灯笼耳坠十分显眼。

    是他送的。

    丁珴抿唇笑笑:“都是元元的功劳。”

    “不,是你自己的功劳。”他只是讲了方法,实操还是得靠丁珴自己。

    其实外在的东西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现在的丁珴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自信了,也更加有活力了。

    他怕自己的存在让其他人不自在,又关心了下宋杬卿的身体,送了礼物就打算走了。

    他最后说到:“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等人走远了,另外几人才打开话茬。

    崔白月感慨道:“丁大公子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啊。”

    “是啊,我听闻,他及笄礼那日后,丁家主君被罚了。”晁吉玉神秘地眨眨眼。

    裴然饶有兴致地凑过来:“你仔细说说。”

    晁吉玉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听说那日丁大人不知怎的大发雷霆,斥责丁主君苛待庶子,佛口蛇心,罚他禁足半月。”

    “原来他往日良善的名声,都是假的!”

    “丁珴原先的待遇不如丁玥的十一,听说冬天都没有炭火的。”

    “伺候的人也才几个,还需要他自己上街买东西。”

    有人惊呼:“天呐。”

    宋杬卿听得津津有味,暗想下次有机会找他问问。

    “公子,永安候嫡女正君来了,想见你一面。”外面又有人说道。

    宋杬卿一愣,不过随后就想起来了,他不就是上回那个言语上调戏了他的李瑛的正君么。

    那次李瑛当真备了厚礼前来赔罪,不过是带了她母亲永安候来的。

    宋杬卿扬声道:“请他进来。”

    一堆人进来了,最中间的是个身穿湛蓝色长裙的男子,披了一件月白大氅,容颜姣好,只是眉梢略带几分愁意。

    宋杬卿视线一移,见到他身边的人,微怔。

    沈仪柔声道:“宋公子有礼,不知可还记得我身旁这人。”

    “自然是记得的。”宋杬卿浅笑。

    沈仪身旁男子,不是于恬是谁?

    他似乎过得很好,笑意嫣然,依旧是一袭白衣,外罩浅云氅衣。

    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于恬将手中礼盒递给宋杬卿:“我是来祝贺宋小郎君生辰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子莫要推拒。”

    “不打扰诸位公子,我先走了。”于恬轻一点头,转身与沈仪等人离去。

    显然,沈仪就是带他来送个礼物的。

    “元元,你认识沈仪?”晁吉玉眸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迫不及待问道。

    主要是他们一些未出阁的小郎君,与沈仪压根就没有交集。

    宋杬卿摇摇头,心道我认识他妻主。

    崔白月还记得他:“那是于恬吧?”

    宋杬卿点点头:“对。”

    “他还是嫁给了李瑛,似乎过得还不错。”

    “他就是于恬?!”裴然突然提高了音量,得意地拍拍胸脯,“那我知道!”

    “怎么说?”几人十分配合他。

    裴然笑道:“当初永安候嫡女李瑛不是跟着极乐坊上京城,里头的就是名震江南的于恬公子。”

    “听说李瑛看上于恬公子美貌,欲将他纳入后院,不曾想于恬公子竟拒绝了,还找了间客栈住着。”

    “本以为于恬公子终会忍不住低头,没想到却是李瑛多次去找于恬公子,还为他脱了贱籍,给了他侧君的名分。”

    “天呐。”有人惊呼。

    “最有意思的是,他一进府,就和李瑛正君沈仪打好了关系,帮衬着他管理其他侍君通房,自己也极得李瑛欢心。”

    “所以他今日才能来元元的及笄礼。”

    裴然问道:“元元,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这个我知道!”崔白月抢先道,“就上回我同元元去飘香楼吃饭,碰到于恬了,他还说要……”

    “咳咳……”宋杬卿忙打断他的话,“白月哥哥,我想吃你桌上那盘梅花饼。”

    “哦,好。”崔白月将那盘糕点递给青栀。

    几人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

    崔白月问他:“元元,如今你也及笄了,亲事相看的怎么样了?”

    晁吉玉微微凝眉:“难道真如丞相大人所说那般,招个上门妻主?”

    宋杬卿塞了块梅花饼放嘴里,腮帮鼓鼓的:“嗯。”

    “那你能找个什么好妻主啊?”裴然叹口气,“愿意入赘的大多没什么本事,还不如等明年科考放榜时,去捉一个回来。”

    “诶,裴然你是不是心里就这么想的?都是定了亲的人了……”崔白月只是想打趣他,没想到裴然听了却是一怔,眼眶泛红。

    崔白月忙问道:“你……怎么了这是?”

    “蒲家……”裴然垂着头,双手搅在一起,“退亲了……”

    秋舒紧拧着眉:“怎么会?发生了何事?”

    裴然声音低低的:“年末时,蒲安和在回京路上遇上了山匪,财物尽数被抢了去,还断了一条腿。”

    “蒲家说是我克妻,就退亲了……”

    “放她爹的狗屁!”崔白月气得牙痒痒,“分明是她自己没本事,你都还没嫁过去呢,哪儿克着她了?”

    “她……”裴然声音有些哽咽,眸中泪光点点,“她还带回来一个容颜姣好的小郎君,说是半路救下来的,还说要娶他为正君。”

    “若她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两家商量着解亲就是,我又不是非她不可。蒲家何必给我安上‘克妻’的名头,让裴府名声受损。”这是裴然最在意的一点。

    “这这这!”崔白月和晁吉玉气得说不出话来,秋舒听了眉头都紧紧皱住。

    这话哪家郎君听了不气?

    若“克妻”的名声传出去了,他还怎么嫁人?

    宋杬卿皱着脸,恶狠狠道:“好恶心的女人。”

    宋杬卿尝试着开导他:“裴然你别难受,你换个思路想,幸好你没嫁给她,她成亲前就随便捡男人带回家,成亲后怕不是要捡一堆男人回来?”

    “与其到时候跟一堆男人争宠,还不如这时候把亲事退了。”

    “至于名声问题,你母亲和父君如此疼爱你,定然不会介意,你自己别在意就好。”

    “你还年轻,还怕碰不上良人?”

    裴然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元元你说的对。”

    “退亲当日,我母亲将那蒲安和揍了一顿,揍得她鼻青脸肿的,特别难看。”裴然做了个鬼脸。

    “揍得好!不愧是骠骑大将军!”

    ……——

    招赘倒计时。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入夜, 宾客早已离去,宋宥同白溪吟在里屋清点各家送来的礼品。

    宋宥坐在椅子上,感慨道:“这宣王送的礼……着实重了些。”

    “日后将礼送回去就是。”白溪吟看着手中的礼单, 淡淡道。

    “涵煦送的礼也不错, 元元定会喜欢。”

    “嗯?广陵杨氏……”白溪吟柳眉微蹙, “这是何人?”

    他只低喃了几句,并未在意。

    兴许是妻主往日的学生吧。

    他这么想着, 随后听见屋外有人道:“母亲爹爹可歇下了?”

    白溪吟放下礼单:“不曾,快进来吧。”

    宋杬卿推门进来, 身上穿着一件雪白色的氅衣, 捂得严严实实, 像个糯米团子。

    “怎么还没睡?”白溪吟抬手掸了掸他发丝上的薄雪。

    “我今日玩的太开心了,睡不着。”宋杬卿脱了大氅,凑过去看桌子上的东西。

    见是礼单, 他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转而坐到宋宥桌旁问道:“母亲, 五皇女是不是又跟你提亲了?”

    “对, ”宋宥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讽刺,“她欲以正君之礼迎娶你, 还说是真心喜欢你。”

    “她脸皮真厚!”宋杬卿皱了皱鼻子, “母亲,你与爹爹打算何时为我招赘?”

    二人皆是一愣, 相视一眼, 无言片刻。

    白溪吟迟疑问道:“元元, 你……难不成有喜欢的女郎了?”

    宋杬卿摇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如此……”

    “我这不是太害怕了么。”

    宋杬卿鼓了鼓腮帮子:“上回参加了丁大公子的及笄礼后, 碰上宣王要送我回来, 还遇到了刺杀, 吓死我了。”

    他拍拍胸脯,一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些害怕。

    他嘟囔着:“然后五皇女也盯上我了,她肯定不是真心喜欢我的,我才不想嫁给她。”

    更别说秋舒哥哥还在她府上呢……

    “我想着,”宋杬卿捏了捏手指,“如果我成亲了,应该就不会再有人打我的主意了。”

    也能远离原书剧情。

    宋宥说道:“元元莫急,为娘定不会让你的亲事卷入任何争端的。不过,就算是招赘,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与你爹正在相看人选呢。”

    “哎呀,不用选了,不如就绣球选亲吧!”宋杬卿一脸严肃,“我到时候喜欢谁,把绣球扔给谁就是。”

    “什么?”二人惊呼出声。

    “不行!”宋宥当即反对,“到时候鱼龙混杂,你若扔错了人怎么办?”

    “若扔了个乡野村妇怎么办?”

    宋杬卿认真地看着宋宥:“不会的母亲,我准头很好的。”反而要担心未来妻主别被绣球砸伤。

    “乡野村妇也不错啊,反正我又不让她养,而且村民都很淳朴,成亲后应该待我很好。”

    他早就想好了,选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农民就好,最好家庭关系也简单点,到时候直接住进来。

    白溪吟拧着眉,坐到他身旁:“元元,你怎么会这么想?”

    “京城女郎众多,害怕挑不着你喜欢的?农民并非全是纯良,有些只想攀高枝往上爬呢。”

    “……我就是举个例子,又不一定会扔个平民百姓。”宋杬卿垂头搅着手指,低声道。

    其实他嫁给谁都无所谓,看着顺眼就行。

    “天色已晚,”宋宥放下茶盏,沉思道,“元元你且先回去,我同你爹再商量商量。”

    宋杬卿应下:“好。”

    他如释重负地坐到自己屋里的软榻上。

    终于说出来了,母亲和爹爹肯定不会轻易同意,不过他可以花功夫磨,多来几次,态度总会松动的。

    宋杬卿想着“好事多磨”的念头,很快便沉入梦中。

    之后他又找了她们几回,最后爹爹奈不过他的性子,说就按照他的想法来。不过还得仔细安排,不能草草了事。

    宋杬卿点点头,既然事情已经定下,他也不怕等待。

    于是他又舒心地过着安稳的日子。

    月末,平南王府举办诸芷儿的及笄礼,宋府自然收到了请柬。宋杬卿跟着去了,上回他及笄,诸芷儿没来,有件事儿还没解决呢。

    诸芷儿是平南王嫡子,极受宠爱,其及笄礼自然是十分隆重,热闹无比,与平南王府隔了老远都能听见众人的庆贺声。

    外面飘着雪花,吹在脸上有些凉意。

    诸芷儿面带笑意,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白衣飘飘,宛如仙子。

    二人视线对上了,宋杬卿冲他挑眉,果然瞧见他面色一变。

    众人也顺着诸芷儿目光看过来,瞧见宋杬卿一身棠梨,外罩朱殷氅衣,衬着肌肤白皙细腻。

    周身白雪皑皑,他驻足其中,宛如一支屹立雪山之巅的红梅。

    有些人已经看出来二人的不对劲,诸芷儿上回可没去参加宋家郎君的及笄礼呢。他还曾说过红色俗气,可宋杬卿穿着偏生就好看极了。

    诸芷儿暗自咬牙,拳头攥得很紧,只觉这人就是为了膈应他,才穿的这么张扬。

    于恬刚下了马车就看见他,和沈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过来:“宋公子。”

    “于公子。”宋杬卿点点头。

    “我贱籍已脱,真名唤作安和静。”安和静柔柔笑道,发间的白玉簪极衬身上的浅云大氅。

    宋杬卿依言改了称呼:“安公子。”

    众人见到他,纷纷露出饶有兴致的目光,频频看向诸芷儿与于恬二人。

    要知道,这位永安候嫡女的侧君可是来自江南的烟花之地的于恬公子,常穿白衣,气质不俗。有人称赞他容貌不输清莲公子,才情或许更甚一筹。

    诸芷儿当然知道那些话,气恼自己竟被人拿来跟一个风尘男子做比较,面上十分难看,又感受到众人似有若无的打量,心中更是愤怒。

    他见安和静同宋杬卿关系极为亲近,便以为是宋杬卿叫过来的,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哼!”诸芷儿剜了两人几眼,昂着头,甩袖离去。

    “这诸四公子远不如传闻中那般啊。”安和静笑笑,“我听说,他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人称‘清莲公子’,便想来见识一番。如今一见,不过如此。”

    宋杬卿弯眉笑笑,温声道:“你小心些,可别让他听见你这话了。”

    “怕什么,”安和静一脸不以为意道,“我在楼里时碰上的事多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小郎君能有些什么手段。”

    “不过,听闻公子你同他不太愉快?怎么回事,可否与我说说?”安和静有些好奇,宋杬卿看起来不像是会与人交恶的人。

    “谁知道呢?”宋杬卿鼓着腮帮,开了个玩笑,“估计是嫉妒我的容貌。”

    其实他也不知道诸芷儿为什么会针对他。初见时就讽刺他的出身,然后还令他的马发狂,甚至还拿算盘砸他。算盘那次若不是有宣王出手相助,他估计得见血。

    “说不定真是如此呢,”安和静拨了拨额间的碎发,“他不是号称‘京城第一美人’么,如今见你这么好看,心里肯定不舒服。”

    安和静有些感慨地摸摸自己的脸颊:“我以前刚进楼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给我使绊子,不就是因为我这天赐的美貌。”

    见着宋杬卿讶异的目光,安和静挑眉:“怎么,宋公子觉得我恬不知耻?”

    “没有,”宋杬卿面上有些红,“只是觉得惊讶,你似乎太大胆了些。”

    哪儿有人这么夸自己的,不都说要谦虚么。

    “这叫‘美而自知’,”安和静勾唇笑笑,“宋公子应该更懂才是。”

    “雪好像大了一点,我们快进去吧。”安和静听见沈仪在叫他,忙拉着宋杬卿进去了。

    “对了,”宋杬卿想起来一件事,“上次就想问了,你怎么和沈仪关系这么亲近的?”

    按理来说,就算不是水火不容,差不多也该是关系一般吧。

    安和静想了想,道:“最初时,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主君有几分畏惧,可是后来却觉得他过得实在是窝囊。他分明家世不俗,该有底气才是,可就是压不住底下的人,被人顶撞得脸通红都说不出什么粗话来。”

    宋杬卿依稀记得,沈仪爹家是京城有名的百年世家,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小郎君都是斯斯文文的。

    安和静继续说道:“我看不过去就帮忙说了几句,之后他就总来找我,说要与我以兄弟相称。分明比我大,相处起来倒像是我弟弟。”

    这句话安和静声量低了些,只保证宋杬卿能听见。

    “他是正君,我与他一处足以在侯府立足。”

    宋杬卿点点头:“原来如此。”

    “说来还要多谢你当时的话,我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日子。”安和静眉眼含笑,“故而听闻公子的及笄礼,我便让沈仪带我来了。”

    “公子既同诸芷儿不对付,那为何还来参加他的及笄礼?”

    “我么,还有一件事没做。”宋杬卿神秘地冲他眨眨眼,并不解释什么。

    崔白月等人因为和诸芷儿关系不好,觉得晦气,压根就没打算来。

    宋杬卿四处望了望,诸芷儿的及笄礼,平南王正君显然是上了心的,府内装饰得极好。

    不过好像有点不一样,似乎少了点什么。

    是屏风。

    宋杬卿很快明了其中含义,为了诸芷儿,平南王君可真是用心良苦。

    这次来了许多年轻女郎,有几个眼熟的。其中最突出的还是翟云世女,她容貌昳丽,玉树临风,在人群中显然是鹤立鸡群。

    不过这个天气还摇着折扇,真的不是在耍酷吗?

    但也有人会觉得她风流倜傥,比如诸芷儿,他站在平南王正君身旁,含羞带怯地看着凌亦紫。

    美人含羞,自然引人注目,多少女郎目不转睛地盯着诸芷儿瞧。

    宋杬卿看着看着,心里就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套路,男二不是应该喜欢女主么,可是书里的诸芷儿却喜欢凌亦紫,想方设法要嫁给她。

    宋杬卿忽的一愣,他突然想起来原著中的诸芷儿为什么会讨厌原身了。

    因为翟云世女曾在原身被欺负的时候说过几句解围的话,被诸芷儿记在心里。他认为是原身蓄意勾.引凌亦紫,从而一直针对原身。

    诸芷儿如愿嫁给凌亦紫后,暗地里一直欺负原身,凌亦紫又会救原身,被女主误会从而领了盒饭,诸芷儿害得原身流产后也被女主杀了,连带着平南王府满门抄斩。

    宋杬卿注意到诸芷儿突然离开,心生一计,与青栀说了几句话后便悄然跟了上去。

    余光中瞥见一抹玄色的身影,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修了一点点细节问题。

    招赘快了快了,真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宋杬卿站在一棵大树后面等着, 见诸芷儿换了身衣服往回走。

    四下无人,天赐良机。

    宋杬卿站了出来,笑得极温和:“诸四公子, 又见面了。”

    诸芷儿见是他, 猛地后退一大步, 一脸不愉:“宋杬卿,你怎么在这儿?”

    “我与诸四公子有缘啊, 大门处才见了一面,如今又见到了。”宋杬卿张嘴就开始胡说, 见诸芷儿宛如吞了苍蝇般难看的面色, 他忍不住笑得更欢。

    “我是想说, 某些方面,我与诸四公子还是挺相似的。”

    诸芷儿眉头紧锁,心里骤然生出不安来:“你什么意思?”

    宋杬卿双手环抱胸前, 悠然道:“都说翟云世女是京城最好的妻主人选, 今日一见, 果真如此。”

    “世女容貌无双、风流倜傥, 我心中很是欢喜。”宋杬卿微微偏头,面颊绯红, 好似十分羞赧。

    “所以我决定, 今日回去就同母亲说,我要嫁给翟云世女。”

    “你说什么?!”刹那间, 诸芷儿面容青黑, 目光狠毒地看着宋杬卿。

    宋杬卿眨眨眼, 这么生气?看来找准方向了。

    于是他继续道:“想来以我的家世和容貌, 世女不会拒绝。”

    “你给我住嘴!”诸芷儿气炸了。

    “翟云世女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个贱.人!”

    诸芷儿咬牙切齿地冲上来推他, 被宋杬卿轻轻一挡, 自己反倒是摔了个大屁墩儿。

    “啊!”

    诸芷儿见自己如此狼狈,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脸色涨紫,双目通红,发狠地瞪着宋杬卿。

    宋杬卿丝毫不惧,还添油加醋道:“哎呀,差点忘了,你也喜欢他。”他捂住嘴,一脸恍然大悟。

    “这样吧,等我嫁过去了,便做主给你个通房的名分,你我共侍一妻,怎么样?”

    “通房”和“共侍一妻”几个字,宋杬卿几乎是一字一顿,面上笑意盈盈,好不纯良。

    诸芷儿刚爬起来,闻言气得声息不稳,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宋杬卿,一脸屈辱:“你……你!”

    “本公子怎能为侍!”

    宋杬卿见此心情甚好,捂嘴轻笑:“开个玩笑,诸四公子莫要在意。”

    诸芷儿心里说没松口气是假的,忙扶着假山站稳了,他面色稍缓,心道这贱.人果真是故意恶心他的。

    然后诸芷儿又听得他道:“我怎么可能允许我未来妻主有别的男人。”

    宋杬卿漫不经心地笑笑,继续乱编:“等我嫁过去,就同翟云世女一起去江南游玩,你休想再见她一面。”

    “宋杬卿你不知羞耻!”诸芷儿气得浑身颤抖,目眦尽裂,冲上来扬起手就打他。

    宋杬卿勾唇一笑,擒住他右手手臂,用力一捏——

    “啊!!!”

    诸芷儿当即痛得脸皱成一朵白色的菊花。

    宋杬卿使劲一推,诸芷儿被甩在假山上,痛得身体蜷缩在一处,裙袂粘着泥土,极其狼狈。

    宋杬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声道:“这算的,是上回你拿算盘砸我的账。”

    “我心眼小,向来睚眦必报。”

    “诸芷儿,别再来惹我。”

    话落,他拍了拍手,转身欲走。

    其实他本来想打回去的,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力气,肯定要留下伤痕,这毕竟是在人家地盘,闹大了不好。

    “公子!”身后传出一道惊慌的男声,宋杬卿回望过去。

    哟,是诸芷儿的贴身侍儿,叫诗琴还是入画来着?

    “诗琴,快扶本公子起来。”诸芷儿见到自己人,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宋杬卿挑眉,原来是诗琴,那个原书里听诸芷儿话给原身使绊子的小侍儿。

    诗琴连忙扶起倒地的诸芷儿,他见公子太久没回宴会,便来寻他。如今见他倒在地上,身旁站着公子不喜的宋家郎君。

    他怀疑的视线落在宋杬卿身上,犹犹豫豫道:“不知宋公子为何——”

    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宋杬卿快步上前,面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意,抬手直接给了他一拳。

    “唔!”

    诗琴痛呼倒地,失去意识前闪过一个念头:好熟悉的感觉。

    “啊!”诸芷儿吓得瞳孔地震,面色惨白,觉得自己的手臂更痛了,他连忙后退几步扶着假山,一脸惊惧地望着宋杬卿。

    “你叫什么,”宋杬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又没打你。”

    “宋杬卿,你竟当众……当众行凶!”诸芷儿觉得自己抓住了他的小辫子,有些得意地瞪着他。

    “嗯?当众?”宋杬卿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这里除了我们俩,再加上地上这个,还有其他人吗?”

    “现在众人都在宴席上,有本事你去叫人来,看看有多少人信你的话。”

    宋杬卿丝毫不惧,这个时候他就比较满意自己的皮相了。

    柔柔弱弱的模样,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眼泪也能说掉就掉。他十几年的演技,不是吹的。

    “与其想着怎么对付我,还不如去整理一下你的仪容。”宋杬卿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止不住地摇头,“啧啧,你这副模样,若是让翟云世女看到了,估计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宋杬卿你给我住嘴!”诸芷儿听不得这种话,他此生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还有翟云世女。

    他扒拉了下自己凌乱的发丝,又见宋杬卿洋洋得意的模样,气得直跺脚,最后还是哭着跑了回去。

    宋杬卿在后面看着,忍不住皱眉。

    这人也才十五岁,怎么就那么恶毒呢?

    原书说他容貌甚好,是京城第一美人;家世显赫,乃平南王嫡子;追求者不可计数,但爱慕翟云世女。

    他怎么就那么爱针对原身呢?原身是一个丞相府的小透明,用脚想都知道不可能嫁给翟云世女,诸芷儿还一直针对他。各种恶毒手法层出不穷,好像不弄.死原身就达不成KPI似的。

    哦,可能原书作者觉得,配角就是要和主角对着干吧。毕竟,原身可是虐文男主呢。

    算了,希望以后诸芷儿别再来找他的麻烦。

    宋杬卿这么想着,为了节省时间直接走小径,路过一座假山时,一转头,愣在当场。

    他与一身华服的凌亦紫四目相对,一瞬间,气氛降低至零点。

    凌亦紫一脸不自在:“宋公子,巧啊……”

    宋杬卿眉头一皱,拳头攥紧:“你都听到了?”

    “是……是啊。”凌亦紫瞥了眼他的拳头,下意识往右移了一步,“还、还有凌……”

    “我刚刚不过我胡言乱语罢了,世女莫要当真。”宋杬卿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

    凌亦紫怔了片刻,又拿出折扇来,心道:『看出来了,这可没半点喜欢我的意思。』

    “喂,出来吧,人都没影了。”她没好气地说道。

    假山后走出一位女郎,身材颀长,气势非凡,一身漆墨,戴着玄青面具。

    凌亦紫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人来了你不想着见一面,反而躲着人家。”

    “他怕我。”凌陌玦声音闷闷的。

    凌亦紫“啧”了一声:“喂,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凌陌玦么,怎么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畏手畏脚的?”

    “他说他喜欢你。”凌陌玦没在意凌亦紫的讥讽,反而强调了这句话,嗓音低沉。

    “大姐,你刚刚没听见吗?他说了是胡言乱语,让我不要当真。”凌亦紫白了她一眼,“人家明显就是故意这么说来气诸芷儿的。”

    “虽然他的确很好看,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我对病秧子没什么兴趣。”凌亦紫习惯性地摇着折扇,冷得身体一颤,忙将折扇合上了。

    “他不是病秧子,”凌陌玦不满她的言辞,硬邦邦地纠正道,“他只是天生体弱,没病!”

    “行行行,我知道了,以后不那么说他了。”凌亦紫见她这么直接的情感流露,心中既是震惊又是欣慰。

    『当初冷得跟坨冰块似的人,如今竟也铁树开花了。』

    凌陌玦轻咳一声,耳根微热。

    凌亦紫轻叹一句:“若是墨叔叔知道你有了喜欢的小郎君,肯定会开心的。”

    “嗯,”凌陌玦点点头,唇角微弯,嗓音也柔和许多,“父君定会喜欢他。”

    “陌玦,你变化真的很大。”凌亦紫拿折扇敲打手掌,“我猜,若按照你以前的性子,这会子估计已经把人抢进府中了吧。”

    “不可能。”凌陌玦不假思索道,双手交握与身后,她抬首望向高空,一面低喃:“我不会伤害他。”

    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一句话,似乎是个承诺。

    又下雪了……

    宋杬卿冲回宴席,端起桌上一杯茶猛灌了下去。

    茶是凉的,却消除不了他心中的尴尬。

    青栀忙伸手来探他额头的温度:“公子,你怎么了?出去逛了一圈,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没事,我走得急了。”宋杬卿慌乱地捂着脸颊,感受到发烫的温度。他觉得懊恼的同时,又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就要被凌亦紫看出破绽了。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他前一秒还在跟诸芷儿说他喜欢凌亦紫,要嫁给她,后一秒就撞见了她!

    凌亦紫肯定全听到了。

    他当时应该直接将凌亦紫打晕的,说不定在剧烈撞击之下,她失忆了呢?

    宋杬卿胆大包天地想着,不过随后又在心里摇头,不行不行,不能伤害无辜的人。

    凌亦紫应该只是碰巧经过,肯定不会乱说的。

    幸好再没其他人了。

    之后诸芷儿又换了身衣服来,好好打扮了一番,吸引了众多女郎的注意力,不过他只盯着凌亦紫看。

    他没有找宋杬卿麻烦,因为他后来想明白了,宋宥可是在陛下面前说过要为宋杬卿招赘,难不成还敢欺君?

    翟云世女怎么可能入赘?

    宋杬卿就是故意说那种话恶心他的!

    贱.人!

    诸芷儿没有再作妖,毕竟今日是他的及笄礼,又是在人前,翟云世女也在。他只敢在暗地里用恶毒的眼神瞪着宋杬卿。

    宋杬卿看到了就会瞪回去,怕他不成?

    他觉得今天自己受到了惊吓,需要吃顿好的缓解一番。这平南王府的饭菜的确不错,各种菜式都有。

    他填饱肚子后就赶紧回府了,毕竟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凌陌玦站在高楼上,见他安安稳稳地回了宋府,嘴角微微上扬,是个带着几分舒心与一点苦涩的微笑。

    几日后,京城传出一道消息:宣王不日便要离京,前往湙地——

    不出意外,下一章就开始招赘啦。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宣王此人, 在京城的名声颇有些奇怪。

    她乃陛下六女,生父是最为受宠的墨贵君,本该是天之骄女, 可惜天生赤瞳, 一降生就吓死了接生的公公, 之后墨贵君也一直缠绵病榻,几年后便香消玉殒。

    六皇女生来孤僻, 性情暴虐,据说在墨贵君仙逝后发狂, 残忍杀害了宫中某位侍君后逃出宫去。

    陛下并未责罚, 只是将人送到边境的墨大将军那处。

    之后六皇女便一直在战场生活, 等到达奚国君主动立下圩年之约,六皇女方才班师回朝,再被陛下封了宣王。

    都说陛下因墨贵君之死, 不喜宣王, 可是六皇女身为陛下幼女, 却是当朝第一位封王的皇女, 在京城的住宅是墨家旧址,封地也是地势优越的湙地, 更别说, 兵权始终没有上交。

    故而“陛下不喜”传闻不攻自破。

    众人皆以为宣王留在京城,不交兵权, 又出手维护了自己狼藉的声名, 定有几分争夺太女之位的心思, 如今却突然传出消息, 说她不日便启程去往封地?

    难道说, 她并无争夺太女之位的意思?还是她打算暂避锋芒, 等待时机?

    她这一行径打得许多人措不及防,某些人不知道增了多少不眠之夜。

    宋杬卿也不懂这其中的缘故,但这并不妨碍他心里觉得欢喜。

    听到消息时,宋杬卿“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惊异:“当真?宣王要回封地了?”

    “是啊公子,”青栀点点头,“消息都传遍了,据说,不超过五日,宣王便会启程。”

    宋杬卿愣了一瞬,忽的笑靥如花,拔腿就往外跑:“我去找母亲!”

    “公子慢点!小心路滑!”青栀忙取了挂在一旁的披风追了出去。

    宋杬卿飞快地跑到宋宥的院子,扒拉着门喘气:“母亲在屋里吗?”

    白溪吟十分惊讶:“元元,怎么跑的这么急?”

    “你母亲在上工,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何事?”

    宋杬卿迫不及待地问道:“我是想知道,宣王是不是真的要离开京城了?”

    白溪吟点点头:“对,要回湙地了,据说还是宣王主动请旨离京。”

    “这样哦。”宋杬卿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捏捏手指,坐到椅子上烤火。

    女二离开了,女主也离开了,男二不足为惧,这种情况下,之后的剧情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走了吧?

    那他是不是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了?

    白溪吟见他眉眼间皆是笑意,忍不住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我不喜欢宣王,她走了,我开心。”准确地说,是如释重负。

    尽管宣王和原书里的女主不太一样,可是他还是会觉得害怕。

    也许是书里描写的原身太过凄惨,他想离原书里提到过的人物远一点,再远一点。

    “对了爹爹,”宋杬卿探过身子去拿桌子上的点心,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不绣嫁衣真的没关系吗?”

    白溪吟柔柔笑道:“你不想绣便不绣,成亲时穿我与你母亲成亲那套,是我当年亲手绣的。”

    白溪吟满眼宠溺地看着他,见他直接塞了块梅子酥入口,忍不住道:“都放凉了,少吃点,我让人新做一碟来。”

    “不用,凉了也好吃。”宋杬卿又塞了一块,一面含糊问道:“爹爹,我怎么总觉得你这里的糕点更好吃些?”

    “你个小馋猫,总觉得别人屋里的更好吃。”白溪吟失笑,“若你喜欢,那这个厨子就给你了,回头我问问是谁做的。”

    “不用不用,我那里厨子够多了。”宋杬卿连忙摇头拒绝,爹爹说的对,他怕人入了自己院子,他反而觉得没那么好吃了。

    “元元,我与你母亲都是按照你的想法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白溪吟停顿片刻,“不过爹爹还是想问一句,你当真决定要绣球招亲?到时候,绣球扔到谁手中,那就得嫁给谁了。”

    “其实,我与你母亲都觉得,涵煦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我想好了。”宋杬卿点点头,十分认真,“爹爹,我对二表姐并无男女之情,何必再去耽搁她呢。”

    “我想好了,到时候,绣球扔给谁,我就嫁给谁。”

    白溪吟道:“那好,按你的想法来。你母亲让人算了,下月初七是个好日子,你觉得如何?”

    宋杬卿疑惑地眨眨眼:“不是说都准备好了?怎么还推到下个月了?这个月没有好日子吗?”

    白溪吟无奈地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温声道:“你呀,难道只想从京城里挑人不成?”

    “哦,我懂了。”宋杬卿了然。

    “不过,”白溪吟颇有些苦恼地拧着眉,“估计晏之与于修知道了,怕是要反对。”

    她们哪里会想到,他会选择绣球招亲呢?

    “……终归是会知道的,”宋杬卿有些心虚地站起身来,“那爹爹我先回去了。”

    青栀见他出来,忙为他披上氅衣,红玉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

    宋家郎君绣球招赘的消息传出去,众人议论纷纷。

    宋杬卿忙着哄家里两尊大佛,也没管外面的风言风语。

    宣王府。

    凌陌玦自从得了消息,在书房窗边站了足足几个钟头,赤瞳直直地眺望远方,有些空洞,似乎毫无感情,却又好似含着一点孤寂。

    不过是二月初的光景,她怎么感觉比当年受困的冬夜还冷?

    僵硬许久的手指微动,缓缓地从怀中拿出一块布,打开后是一个锦布缝的钱袋子。

    看着此物,她眸中忽然闪着微茫,又将钱袋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块玉玦。

    这块玉玦颜色很深,四周都有磨损。上面是极为常见的祥云纹,最中间还刻了个字。

    一个小巧的“元”字。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字,嘴角缓缓上扬,可赤瞳中却流露出几分颓然。

    谁能得到他的笑颜呢?

    ——

    宣王离京,自然声势浩大,群臣目送。

    宣王亲卫便有数百人,更别说还有凌帝安排的护送士兵。

    城墙下军队成列,皆身披铠甲,身姿挺拔,血气未尽,令人生畏。

    宋杬卿让青栀等人在下面等着,独自一人跑到城墙上去看了。近日流言蜚语不断,他出门就带了个帷帽。

    其实,宣王的条件在京城来说实属上乘。家世显赫,容貌俊美,后院空置,还有功名在身。

    若非天生赤瞳,寓意不详,绝对是不输翟云世女的妻主人选。

    宋杬卿找了半天,最后猜测队伍中间,手持长枪、一身玄衣的女郎是宣王。

    凌陌玦似有所感,骤然回头。

    这回她没带面具,双眸赤红无比,夹杂着幽暗与森然。

    宋杬卿视线与之相对,心头猛然一跳,手指收紧,却没移开目光。

    他戴了帷帽,凌陌玦应该认不出他来。

    她回头应当是巧合。

    宋杬卿这么想着。

    果然,下一瞬,他便看见凌陌玦回过头去。

    宋杬卿心里松口气,手放在石栏上,继续看下去。

    凌陌玦自然是一眼便能看出来那人是宋杬卿,即使戴了帷帽,看不清面容,她也认得。

    一如京城再见之时,她听见声音便知是他。

    她的手攥紧缰绳,努力克制自己回头的想法。

    她没想到他会来看,今日没戴面具,不知刚刚是否吓到他了。

    或许,亲眼见她离开,他才会安心。

    宋杬卿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注视着宣王的军队逐渐离去,最后只剩一个极小的黑点。

    一瞬间,他只觉得身体十分轻松,好像一直压在身上的隐形大山终被除去,不亚劫后余生之感。

    他终于有一种自己能安安稳稳活下去的感觉了。

    时光飞逝,锦安四十二年,三月初七,宋家郎君绣球招亲。

    丞相府外人流如潮,人声鼎沸。

    有人眉飞色舞地嚷道:“这宋家郎君可是京城难得一见的美人,在下于宫宴之上有幸一睹容颜,终生难忘。”

    “当真!如此美人,又怎选择绣球招亲?”

    “怕不是有什么隐疾?”有人怀疑道。

    “听闻宋家郎君生来体弱,怕是难以有孕。”

    ……

    “诸位女郎稍安勿躁,”宋晨站出来,拱手笑道,“今日我家公子绣球招亲,诸位且先听听宋相大人的要求。”

    “快说!”

    “有何要求!”

    一位文质彬彬的女郎温和笑道:“宋家郎君既是宋相之子,想来会喜欢学识渊博的人?”

    “说不定喜欢家财万贯之人呢?”有个身材臃肿、不惑之年的女郎大笑道,“宋小郎君既是体弱多病,若妻主家世微薄,怕是养不起这金枝玉叶啊!”

    立即有人反驳她:“谁要你养了,宋小郎君这是招赘,招赘懂吗?”

    “咳咳,诸位莫要心急。”宋晨抬眼望向西阁方向,有些忧虑,后看着手中书页,扬声道:

    “家主说了,第一条,我家公子只招赘,不嫁人。”

    此话一出,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倒是熄了些心思。

    “第二条,有意参加选亲的女郎需得无婚配、无夫侍,且身无残缺。”

    这一条又让大部分人面露失望,还有懊恼。

    有人嘟囔道:“早知如此,就不那么早娶夫侍了。”

    宋晨见此心中冷哼,继续道:

    “第三条,有意参加选亲的女郎年龄不得低于十八,且不得高于二十三。”

    又有人抱怨道:“年龄要求这么严格?”

    “不符合要求的女郎请尽快退后至界限之外,若耽误公子选亲,家主定严惩不贷!”

    所谓界限,其实是宋府侍卫排列而成,围成一个大圈。

    有人不可置信地问道:“当真就这三条要求?家世、学识、容貌呢?”

    宋晨点头:“当真如此。诸位,请吧。”

    话落,她便站到一旁。

    人流涌动,一些自知不合要求的女郎缓缓退出界限,不过有个别停留不走、又明显不合要求的人,则是被侍卫强硬地“请”了出去,比如那个看着四十来岁却嘴硬说自己才及冠的女子。

    府外乌泱泱挤满了人,尽是适龄女郎,官家小姐,世家贵女,也有衣着朴素的平民百姓。

    宋晨最后警告一回:“家主说了,若有人不合要求却执意参加选亲,耽搁公子人生大事,定然严惩不贷。诸位可想清楚了?”

    一句十分具有威慑力的话,人群中有人面露挣扎。

    有人小声道:“若被选中了,回去就退亲行吗?”

    宋晨冷嗤一声:“此等行为绝非良人,还是请回吧。”

    她眼神示意,立即有侍卫将说话之人逮了出来。

    以后又陆续有几人离去。

    宋晨觉得差不多了,便去回禀宋宥。

    宋杬卿一直站在宋府西阁内,听到那人无耻的话,心想:你干脆现在就回去退亲,别耽搁人家了。那小郎君说不定离了你,回头就遇上了真命天女。

    薄情之女注定没夫郎。

    白溪吟将绣球递给他,眼眶隐隐泛红,仍温声道:“去吧,元元,挑你喜欢的。”

    宋杬卿接过来,笑得真心实意:“我会的,爹爹。”——

    自请离去的阿玦:谁能得到他的笑颜呢?[凋谢.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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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宋杬卿用心打扮了一番。

    他身着月白长裙,腰系云纹暖玉。耳后各有一股四股辫,用细红绳系上, 所有发丝再用一根竹青丝带绑了个高马尾, 干静清爽。他耳上的红玉鎏金流苏耳坠最是显眼。

    任谁见了, 都得夸一句“模样周正”。

    宋杬卿捧着绣球,屋内母父、姐姐们都在, 他自己在这种氛围下,心中也生了几分紧张。

    他缓缓走出去, 底下众人也瞧见这宋家郎君的容貌。

    底下寂静一瞬, 下一瞬则爆发出惊叹声。

    “真好看!”

    “冲着这张脸, 就算不是宋相家的公子,我也愿意入赘啊!”

    “希望绣球能扔给我。”

    “……”

    宋杬卿听了面上泛红,忍不住勾唇轻笑。

    嗯, 原身的皮相确实不错。

    今日来的人很多, 乍一看全是脑袋, 有点唬人。他认真看了看, 找找有没有顺眼的人。

    往左看,这个太瘦了, 没安全感, 估计接不了他一拳,不要。

    往右看, 这个长得太好看了, 未来说不定会拈花惹草, 不行。

    左下角这人, 模样倒是端正, 就是这眼神色.眯.眯的, 一看就不规矩,不喜欢。

    宋杬卿心里一叹,随意一瞥,好像看到一个不错的,再一看,人不见了。毕竟人挤人,一不留神就被迫换了个位置。

    宋杬卿抬手拨了拨挡住眼睛的细发,正欲再看一遍,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道女声:“卿儿!”

    宋杬卿一愣,看过去,发现是杨拾桑。

    宋杬卿:晦气!

    此刻的杨拾桑十分狼狈,发丝凌乱,头冠被拿在手上,衣袍上粘了许多泥点。

    她跑得很急,气喘吁吁,想冲进界限内,却被宋府的侍卫拦住。

    她不断推搡着身边人,双目泛红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宋杬卿,颤声道:

    “卿儿,我愿意入赘,选我!”

    “卿儿,选我!”

    人群中已然有人窃窃私语:“这是何人?”

    “这人怎能如此亲热地唤宋小郎君的闺名?”

    宋杬卿微微皱眉,这人不是被贬到广陵去了吗,怎么还能回来?

    他扭过头去看着宋于修,瘪瘪嘴。

    宋于修点点头,立即下去带人将杨拾桑捉住。

    “放开我!为何要阻拦我!”

    “我也符合选亲要求!”

    杨拾桑叫嚷道,执着的看着宋杬卿。

    “卿儿,我错了,我是真的爱你!”

    “我愿意入赘!卿儿唔——”

    宋于修怒极,直接撕下一块身上的布条,塞进杨拾桑口中,赶紧让人拖了下去。

    这莫名其妙的女人,竟口出狂言,败坏元元清誉!

    宋于修冷声说了句:“呵,此人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罢了,诸位莫要在意。”

    “宋家郎君如此容貌,总有那么一两个狂蜂浪蝶,我等自然理解。”有人扬声附和。

    “是啊是啊,理解理解……”

    宋杬卿松口气,一转眼看到了白涵煦,她站在人群之中,抬眸冲他一笑。

    白涵煦眼中是对他不加掩饰的喜爱,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宋杬卿心中一紧,最终还是缓缓地移开目光。

    他曾听到过一句话:如果硬要结婚的话,与其找个自己喜欢的,不如找个喜欢自己的。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白涵煦是他最好的选择。他与白涵煦也算是青梅竹马,家世相当,白涵煦对他情根深种,自愿入赘,就算宋杬卿不爱她,她也会待他很好。

    可是宋杬卿不愿利用白涵煦,他相信对方总有一天会遇上那个能真正相守一生的人。

    而他,也并非没有其他选择。

    宋杬卿调整了下心态,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他下意识望过去,看到了对面右手边酒楼上站着的人。

    五皇女凌陌瑜,身后是秋舒。

    宋杬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立即收回目光。

    呸,这人怎么还来看他扔绣球?难道是来看他笑话的?

    凌陌瑜双手置于身后,双眸紧紧盯着宋杬卿,唇线崩得很紧。

    宋杬卿,吾倒要看看,你今日能选出个怎样的妻主来!

    秋舒一瞥凌陌瑜背后,淡淡地收回目光,注意着宋杬卿那边。

    宋杬卿收回心神,告诉自己不要因为不重要的人影响心情,他今天的任务是相看未来妻主。

    嗯,这个看着很有安全感,就是太黑了点,他不喜欢。

    这个看着模样端正,不过没有眼缘。

    这个看着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是他一看到书生就会想到杨拾桑,心里膈应,不行不行。

    宋杬卿突然注意到一个身影,她衣着朴素,样貌端正,身材颀长,很合眼缘。

    而且,她的眼睛很好看。

    不过她此刻却没看宋杬卿,反而在看周围的人群,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

    宋杬卿又仔细看了看,她虽然是在最外围,可确确实实是在宋府侍卫排列而成的界限之内。

    虽然皱着眉,可是没有退出去的意思,所以她应该是来参加选亲的。

    宋杬卿觉得没有比她看着更顺眼的人了,于是缓缓举起手中绣球,心里希望那人不要被绣球打伤了。

    为了保证准头,他可是会用上几分力气的。

    众人见他动作,知道他要扔绣球了,个个目含兴奋,希望对方扔到自己手中。

    众人只见宋杬卿轻轻一扔,那绣球便成直线冲向一个方向。

    听得“噗”的一声,绣球砸到一人身上,那人双手抓着绣球,身体一震,迅速稳住身形,都不曾后退一步卸力。

    她似乎有些茫然,呆愣地望着手中的绣球,随后又抬起头看他。

    宋杬卿没忍住笑出了声,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傻,不过身体素质不错。

    底下立即有人抱怨:“怎么扔了个平民?是不是扔错人了?”

    “我刚刚在这个人前面,绣球是不是要扔给我的?”

    “……”

    那人闻言,便立即明白了一切。面上并无巨大神情变化,唯有瞳孔一震,显示出她心中的惊愕。

    其余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一旁的宋于修也连忙看向宋杬卿,无声询问,然后她就瞧见,自己乖巧可人的弟弟笑着冲他点点头。

    宋于修转头看了眼自己新出炉的弟婿,扯了扯嘴角,带人上前将人围住。

    其余人尽数被宋府侍卫请退,个个唉声叹气,一脸惋惜。

    那人安安静静地跟着宋于修入了宋府。

    白涵煦在离开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西阁处,那里已经没有宋杬卿的身影,心下黯然。

    她与表弟终究有缘无分。

    酒楼上的凌陌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用力擒着身前的木栏。

    他、他竟然——

    良久,她口中吐出二字:“……回府!”

    “是。”秋舒低声应了,等人走了才回过头,看了眼那木栏,上面显示出明显的指印。

    他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讽意。

    此刻,宋府大堂处。

    屋内气氛不亚于三堂会审,宋宥、白溪吟坐在主位,面上看不出情绪。

    宋晏之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中间面无惧意的女郎。

    宋于修睨视着她,毫不掩饰她对此人的不喜。

    此时堂内气氛有些微妙,良久,宋宥才开口道:“阁下应当知晓,踏入我宋府,意味着什么?”

    “……知晓。”是一道低沉的女声。

    “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那人迟疑良久。

    宋宥语气淡淡:“阁下还是莫要在本相面前说谎,真与不真,一查便知。”

    “……何玦,淮城人士,家道中落后入了战场,去年便已卸甲归田,最近上京,并无住处。”

    宋宥闻言大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原来如此,何小姐还上过战场,我凌朝真是人才辈出啊。”

    她看向宋晏之,宋晏之会意,点点头。

    宋宥说道:“既如此,来人,领何小姐去更换衣物,今日可是公子的大喜之日!”

    白溪吟当初挑了三月初七的日子,是因为它宜嫁娶。请柬是当日送出去的,宴席也很快制备妥当。

    宋府红绸遍布,锣鼓喧天,很有成亲的氛围。

    无论目的为何,收到请柬了人能来的都来了。宋府很快又是人潮如涌、人声鼎沸。

    因着是入赘,赘妻只需要骑马绕着京城走一圈即可,身后的花轿内并无人影。

    宋杬卿换了喜服后便一直坐在自己房间,没有盖头,他能看清屋内的装饰。尽是红绸,十分喜庆。

    他随意拿起床铺上撒下的桂圆,剥了壳扔进嘴里,一面想着自己这未来妻主是个怎样的人。

    刚刚阿姐来告诉他说,他这个妻主会武。不知道和他的力量buff相比,哪个更厉害。

    宋杬卿正想着,突然听见外面的敲门声,有人问道:

    “公子,我能进来么?”。

    京城某处偏僻的后宅。

    床上女子蓦地睁开眼睛,下一瞬便听见脑子里的系统惊呼道:

    “天哪!”

    “这个世界崩坏率高达87%,怎么回事!”

    “世界要崩塌了!任务完了,统也完了!”

    “女主怎么入赘了,她不应该对男主强.取.豪.夺吗?”

    女子脸色一黑:“闭嘴!吵得本神头疼!”

    系统一噎:“……”QAQ

    半晌,女子猛一皱眉:“系统,快给本神找人!本神感应不到他了!”

    系统犹犹豫豫:“那……那任务……”

    “找不到他,本神还做什么任务!”

    系统还想再挣扎下:“可是,这个世界快崩塌了……”

    “不是有世界意识么,”女子一脸不耐,透露出几分杀意,“再磨蹭,本神就直接动手毁了这个世界!”

    “别别别!我找!”系统快哭了。

    ……——

    元元:哭唧唧,想活命,努力远离剧情ing

    (擦掉眼泪)(接过某人递来的甜宠剧本)

    感谢在2022-12-03 19:36:24~2022-12-05 20:2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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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凌陌玦在回到京城后, 对刺杀之事早已是司空见惯。

    许是她近日风头过甚,引得某些皇姐心生不忿。

    那一次刺杀的幕后人是大皇女凌陌琼,不过明面上看着是礼部侍郎吴鸿文。

    凌陌玦并未念着手足之情, 对方既然冲着她的性命来, 她也不可能心慈手软。更何况, 对方的人还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凌陌玦亲手砍下吴鸿文的头颅,让人送到凌陌琼面前, 还将事情原委告知了凌帝。凌帝素来不喜长女凌陌琼,自然勃然大怒, 发狠地罚了她一回。

    但凌帝对于凌陌玦私斩人臣行径轻拿轻放, 只口头数落了一回。

    之后凌陌玦自请离京前往湙地, 凌帝允了,还多赐了些名贵之物,不外乎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凌陌玦并非如凌帝所想那般对帝王之家争权夺利之事寒心, 而是因为宋杬卿。

    宋杬卿对她极其抵触, 避如蛇蝎, 看她的眼神中总是藏着畏惧。

    凌陌玦在战场待的时间最多, 全然不知该如何讨小郎君欢心,鹦鹉学舌般套用话本上的法子, 却发现只是徒劳。

    她向来是不信赤瞳不详之名, 可是一牵扯到宋杬卿身上,她却开始畏首畏尾起来。

    那场刺杀, 硬生生打散凌陌玦亲近宋杬卿的念头。

    只是送他回府, 就将他卷入一场刺杀, 若她还想再靠近些, 又会发生什么呢?

    什么承诺、什么约定可以通通都不作数, 她只要宋杬卿平平安安, 哪怕身边陪伴的人不是她。

    她没想到,离开那日宋杬卿会来看,若能料到,她定会带上面具。

    湙地治安稳定,并无动乱,治理起来也并不困难。

    凌陌玦经常会看着玉玦发呆,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她还会突然叫住身边人,问当日是何时,然后就跑去练武场找人对练。

    那段时期,练武场的兵器损耗极大,她的亲卫亦是苦不堪言。

    某日,符竹实在忍不住,拦着人说道:“殿下,三日后就是宋家郎君绣球选亲的日子,你当真坐得住?”

    凌陌玦微愣:“三日后么,真快……”

    迟方也站出来,提出可行建议:“殿下,从湙地到京城,若快马加鞭,三日之内定能赶到。”

    凌陌玦赤眸中泛起波澜,衣袖下的拳头缓缓收紧。

    符竹见没被斥责,再接再厉道:“殿下,你这又是何苦,直接动手将宋家郎君抢过来,感情什么的成亲之后再慢慢培养。”

    还不待迟方反对,她继续道:“我知殿下不愿惹得宋公子不喜,我的意思是殿下可以参加选亲,抢夺绣球。宋公子既然选择绣球选亲,想必没有心仪之人,若殿下取得绣球,之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了。”

    迟方不由点头:“此话有理,殿下武艺高强,定能夺得宋小郎君的绣球。”

    凌陌玦下意识拧着眉:“他本就畏惧于我,若知道是我取得绣球,恐怕会更加厌恶。”

    符竹不假思索道:“那殿下就打扮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只要认不出你是宣王便可。”

    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凌陌玦顿时豁然开朗。

    于是她立即叫人来,吩咐了湙地重要事务,之后就扮成另一个人,马不停蹄地回京城。

    但她并非为了抢夺绣球,尽管那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她深知宋杬卿对她的不喜,也不愿骗他。她只是想亲眼看着他扔绣球,成亲,然后慢慢放手。

    她还有那块玉玦,在战场上陪了她这么多年,今后也能一直陪着她。

    凌陌玦再次见到宋杬卿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真的很好看,这世间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小郎君了。

    凌陌玦嘴角微扬,却因为戴了人皮面具而显得十分僵硬。

    她本来站在人群最外围,被人推搡着进了界限之内,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她在观察周围参加选亲的女郎。

    『宋家郎君可谓是金枝玉叶,就算是入赘,这辈子也值了!』

    『一定要扔给我!』

    『嘿嘿,若扔给我,我回去立马将那悍夫休了!』

    ……

    她的眉峰拢起,皱得越来越紧,不满之意溢于言表。许是她心中带着偏见,故而看所有人都觉得不满意。

    突然,她感受到有物体迅速靠近,却不含杀意。于是她下意识伸手接住,身体微晃,但很快便稳住。

    这是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红绸绣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休,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掺了冷水,炸得噼里啪啦的。

    『怎么会扔给她!』

    “怎么扔了个平民?”

    “是不是扔错人了,我刚刚站在这人前面的……”

    周围人的心声和言语如洪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凌陌玦恍然抬头,看到高台之上的宋杬卿浅浅一笑,比雨后的白海棠多了几分俏皮。

    三月阳光正好,少年的瞳眸亮晶晶的。

    凌陌玦不擅文墨,心中只想到一个词——眉目如画。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一件事:宋杬卿将绣球扔给了她。

    不是误扔,是他选择了她。

    突如其来的喜意卷走内心所有的失魂落魄,她衣袖下的手止不住地轻颤,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却是一片僵硬,看不出情绪。

    宋宥问起时,凌陌玦拿出想好的说辞来:

    “……何玦,淮城人士,家道中落后入了战场,去年便已卸甲归田,近日上京,并无住处。”

    淮城远离京城,就算是查也需要些时日。

    之后的骑马游街与堂前迎客,她心里其实还是晕乎乎的,但并未出错。

    夕阳斜落在院内,映照出何玦心中的恍然如梦。

    最后,她站在宋杬卿屋外,深吸口气,敲门问道:“公子,我能进来么?”。

    宋杬卿心下讶异:这么快!

    他整理了下衣服,乖乖坐在床上,才说道:“你……你进来吧。”

    门被推开来,宋杬卿垂下眼帘,听见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奇怪,他怎么有点紧张?

    宋杬卿等了几秒后没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头一看,对方很高,就是看着面无表情,似乎不好相处。

    此刻她正愣愣地看着宋杬卿。

    宋杬卿穿的婚服,是白溪吟当年亲手绣的,一针一线饱含情意。这对将来的美好祝愿,如今也传递给宋杬卿了。

    “咳……”宋杬卿有些忍俊不禁,“你不进来吗?”

    何玦回过神来,低声道:“……进来。”

    宋杬卿见她似乎四肢都是僵直的,有些好笑,渐渐地不觉得紧张了,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何玦微微抬头看着他,压低嗓音:“何玦。”

    “好少见的名字,”宋杬卿有些惊讶,又追问她,“是‘决然’的‘决’吗?”

    何玦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是‘玉玦’的‘玦’。”

    宋杬卿眨眨眼,右手捏了捏微微发热的耳垂,垂头低声应了句:“哦,我知道了。”

    这人的声音还挺好听。

    随后是一阵沉默。

    宋杬卿抬眸瞥她一眼,正巧撞上她目光。分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可宋杬卿却似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丝丝温柔。

    “咳……”宋杬卿别过头去,掩饰性地将右鬓的碎发撩置耳后,“该喝合卺酒了。”

    因是入赘,按照凌朝习俗,省去揭盖头的环节,直接进行后面步骤。

    何玦:“好。”

    然后她走到桌旁,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先递给宋杬卿。

    宋杬卿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宋杬卿举起酒杯,碰了下何玦手中的。两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然后宋杬卿将那杯酒一口闷了。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甜甜的,有点辣。

    宋杬卿抬眼再看,何玦还举着酒杯呢,似乎有些发怔。

    “怎么了?”宋杬卿一脸疑惑,“为何不喝?”

    又见她迟疑地盯着酒杯,他下意识说道:“不烈,甜的。”

    宋杬卿感觉何玦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正常情况下,喝完合卺酒就该步入正题了……

    宋杬卿觑了何玦一眼,见她喝了酒后只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他,双手置于膝上,并无其他动作。

    “那个……”宋杬卿整理了下思绪,努力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欺负:“你既然是入赘,那一切就都听我的。”

    虽然她看着是很顺眼,但他是不会让步的。

    何玦眉眼未动:“嗯,都听你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宋杬卿轻哼一声,摸摸鼻子继续道:“第一,以后我睡床,你睡软榻。”

    他指着进门右手边的位置:“喏。”

    “好。”何玦都不回头看一眼,颔首应下。

    “第二,”宋杬卿有些纠结地捏捏手指,支支吾吾的,“我……不会同你有肌肤之亲的,至少……我十八岁之前不行。”

    说话时,他还悄悄地去看她的反应,本以为对方至少会表露些不满,可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点头。

    “好。”声音低沉,让人听着莫名觉着安心。

    宋杬卿有些不信地觑着她:“当真?”

    这条件,他其实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

    何玦点头:“当真。”

    宋杬卿鼓了鼓腮帮,也不说信与不信,只道:“也不让你太吃亏,从今以后,无论你吃喝玩乐还是其他,所有费用我都包了,我有的是钱。”

    何玦眉眼微动,不置一词。

    宋杬卿见她不信,直接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给她看,里面装了一半的银票。

    见对方目露惊讶,宋杬卿眉梢染上得意之色,随后悠悠道:“第三,在外人面前,你要配合我表现得感情好一点。”

    “也不用多如胶似漆,”他摆摆手,“外人看来不是貌合神离就行。”

    如果看着太尴尬的话,传出去就不太好听,他还有个姐姐没夫郎呢。

    “怎么样?”宋杬卿抱着箱子看着他,“这三点,你能接受吗?”

    他怕她不答应,还补充了句:“若你愿意,我还可以去求母亲给你个官职。”

    “能,”何玦掷地有声,“我并无青云之志,无需公子费心。”

    “那好,”宋杬卿顿时喜笑颜开,不由分说地上前去将那个盒子塞给她,“我也不诓你,这是你的了,权当是我的诚意。”

    何玦捧着匣子,目光微怔,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宋杬卿早已缩回床上,拉上床幔,小声道:“天色渐晚,我先睡了,你别熄灯。”

    一息之后,他又从床幔中露出个头来,面颊微红:“对了,被褥在右手边第一个柜子里,你也早点休息。”

    话落,他又立即合上床幔。

    何玦盯着手中的木匣子,良久,才说道:“嗯。”

    她微垂的眼眸深邃,掠过许多思绪,最后聚成一个念想——

    她不放手——

    我啥时候才能学会留勾子呀QAQ

    第40章 第四十章

    京城, 某处宅院内,四周环境略显萧条。

    昔日风光的杨大人此时却是形容枯槁,狼狈异常。

    她趴在庭院内的石桌上, 目光呆滞, 口中不断呢喃着:“卿儿……卿儿……”

    那日她踌躇满志地去宋府提亲, 虽然宋家主君表示还需斟酌一下,但她觉得那门亲事已是十拿九稳。

    在他看来, 宋杬卿只是在同她闹脾气,气她上辈子没去提亲, 还把她让给了凌陌玦。

    所以她这回一升了官就带了礼品去提亲, 还立下誓言, 卿儿这次应当不会恼她了。

    她耐心地等着,幻想着与他相守一生,却没想到, 翌日她便收到宋主君的消息, 只说“已在陛下面前放言招赘, 不敢欺君。”

    她那时郁郁寡欢, 在职时出现了失误,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竟然被贬广陵。

    之后一查, 她发现是宣王在背后推波助澜。

    还不待她琢磨着做出功绩回到京城,宋杬卿绣球选亲的消息又传到她耳中, 她只能尽快处理公务, 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无论是声名还是擅离职守的后果她可以抛到脑后, 她只要宋杬卿。

    可是宋于修将她拦住, 又把她关押了起来。

    尖锐的锣鼓声和庆贺声刺得她耳朵疼, 可心里更疼。

    被放了后, 她从酒馆里胡乱买了几壶酒回了杨府,喝得酩酊大醉。

    她呆呆地看着虚空中某一处,好似看见了那个眉目精致的少年,在冲他笑,轻声唤她“桑姐姐”。

    杨拾桑痴痴地笑着,伸出手想触碰他,却发现是幻觉。

    她的笑充满苦涩:“你不选择我,是因为你还在怪我……对不对?”

    她似乎在同谁说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我真的……悔了。”

    同一时间段,五皇女府。

    屋内又传来瓷器玉器被摔碎的声音,门口侯着的侍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怕触怒了里面那位。

    有人去求府上唯一一位侧君,秋舒只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道:“摔坏了就补上,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人见他并无起身归劝之意,只得黯然离去。

    厨房内,累了一天的白芷终于能歇下了。他见四下无人,取出藏在木板后面的白馒头,大口地吃着。

    一面吃着,一面后悔自己当初的行径。若他当初没有做那偷盗之事,如今也不会这般模样。

    在五皇女府,他干的活又重又累,还不受人待见,就因为秋侧君给他换了名字。

    众人最初以为他得了秋侧君青眼,刚开始还对他客客气气的,渐渐地发现秋侧君对他并无特殊关照,就开始随意使唤他。

    他又年轻,刚入府没有人脉,哪里比得过在这儿呆了几年的人的手段。他便只能忍气吞声,几乎日日忙到深夜。

    他刚啃完馒头,便注意到前方似乎来了两个人,是管事和一个同她不对付的侍儿。

    他下意识躲到门后,想着等她们走过再离开,却没想到自己听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等人走了,白芷从门后出来,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略显饥黄的脸上带畅快的笑意,眸中闪着狂喜的光芒。

    宋府。

    宋杬卿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上方的红帐,大脑异常清醒。

    他活了两辈子,头一回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处一室,还隔得这么近。

    尽管宋杬卿看着似乎大方自然,但实际上,他躲在被子里,一直竖着耳朵听何玦的动静。

    他很奇怪,古代人对待包办婚姻是怎么接受良好的,大多新人都是成亲那日才见面,当夜就能云朝雨暮。

    虽然何玦看上去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是真实性情是怎样,谁又知道呢?

    他在被褥里翻了个身,又听了会儿,还是没听见对方发出什么声音。

    难不成她睡着了?

    何玦怎么可能睡着了,她一直捧着那个匣子,思索着该如何圆谎。

    她的本意只是来看他选亲,并不打算动手抢绣球。

    可是那绣球是他扔到她手中的。

    是他选择的她,不是吗?

    衣襟内的玉玦似乎隐隐发烫,何玦的心境也极为不平静。

    换个身份,待遇如此不同。

    是宣王时,他对她避如蛇蝎;是何玦时,他却能对她笑靥如花。

    所以,他不是讨厌她这个人,而且讨厌“宣王”这个身份吗?

    何玦抓住脑中闪过的念头,捧着匣子的手缓缓收紧。

    漆黑的瞳眸中泛着幽芒,掩下破釜沉舟的意味。

    直到听到一阵断裂声,何玦才回过神来。

    木匣子上出现数个洞窟,随后是几条裂纹蔓延,木匣子就快要裂开来。

    “怎、怎么了?!”宋杬卿听见声响,下意识撩开帷幔瞧。

    二人大眼对小眼。

    宋杬卿一脸惊愕的看着他手上裂开的木匣子。

    她和它有仇吗?

    何玦则是看着他一眼后便飞快地转过头去,仓皇道:“抱歉,一时失手,弄坏了你的东西。”

    “没事,”宋杬卿又缩回床上,“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他满腹狐疑地揭开被子看,面颊微微发烫,突然意识到何玦为何会别过头去。

    可能是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原因,他的里衣有些凌乱,露出了小半截锁骨。

    他忙整理了一下,一面想着对方难道真是个正人君子?

    他好像没那么担心了。

    何玦端坐在软榻上,心跳如雷。

    尽管只是一刹那,但他的确是看到了少年白皙的颈脖。

    她当时的思绪像是被人揉成一团,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让他觉得自己是好色之徒。

    直到宋杬卿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回过神来。

    他睡着了。

    她下意识放缓呼吸,望着窗外。

    月光清冷皎洁,伴随着偶尔的鸟鸣声。

    翌日。

    宋杬卿睁开眼,脑袋放空,像往常一样迷迷糊糊道:“青栀。”

    少顷,有人答道:“公子有何事?”

    宋杬卿脑子还不太清醒,只是觉得今日青栀的声音怎么低沉了许多?

    他没想太多,手撑着额头坐起来,一面撩开床幔往外看:“现在什么时辰——”

    宋杬卿的声音戛然而止,正对上何玦的目光,听得她道:“……辰时四刻。”

    下一瞬,宋杬卿把自己塞在被褥里,慌乱道:“怎么是你,青栀呢?”

    话落,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已经成亲了!

    昨夜还是她们的新婚之夜!

    那他起床后乱糟糟的样子岂不是都被她看到了?

    何玦后退一步,声音略有几分喑哑:“他们在外面,我叫他们进来。”

    宋杬卿低低地应了声,然后把自己团吧团吧裹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消除他心中的难为情。

    她起那么早做什么,不知道赖床是最舒服的吗?

    他没有在床上躲多久,毕竟今天还要敬茶。

    何玦拒绝了他人服侍,一人在屏风后换了衣服。

    收拾好后,宋杬卿掩饰住内心的尴尬,走到何玦身边,声音细弱蚊蝇:“……走吧,去敬茶。”

    何玦只看着他,微微出神,轻声道:“嗯。”

    宋杬卿一直垂着头不敢看她,然后听得身旁人说道:“公子不必介怀,如今你我既是妻夫,与旁人相比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宋杬卿面色泛红,忍不住瞪她一眼:“你别说了,赶紧忘掉刚才的事!”

    他的眼眸十分好看,亮晶晶的,好似盛满万千骄阳。

    何玦:“好。”

    宋杬卿觉得这人好奇怪,总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好像很喜欢他似的。

    去梧桐苑需要走上几分钟,宋杬卿决定找个话题。

    “何玦,”他看着她,“你昨晚没睡吗?”

    他早上掀开床幔的时候,看到何玦身上的衣服好像还是昨夜的喜服,软榻上也没有被褥。

    何玦:“略有小憩。”

    “哦,”宋杬卿手指卷了卷落在胸前的发丝,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那个软榻睡着不舒服?”

    他才十五岁,那个软榻躺着刚刚好。何玦比他高上一大截,缩在那个软榻上,怪委屈她的。

    何玦:“还好。”

    宋杬卿琢磨着要不等下跟母亲提一句?

    不行不行,那母亲一定会知道他和上门妻主分床睡,到时候恐怕又会生出很多事来。

    打定主意,他拉了拉何玦的衣袖,凑过去小声道:“何玦,你有时间自己出去叫人新做一张软榻来,怎么样?”

    他垂下头,声音更低了些:“我不想让母父知道我们俩分床睡的事……”

    “好。”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宋杬卿下意识抬头,才发现何玦的脸和自己靠的很近。

    那张脸面无表情,可眼眸里却似乎包含太多情绪,宋杬卿看不懂。

    他有些慌乱地别过头去:“那、那就这么说定了。”

    话还未落,他突然快步往前走去,还没走几步,蓦地腿一软,身子往前一扑。

    青栀等人的惊呼声在他耳边炸开,他吓得下意识闭上眼,暗道我竟然也有平地摔的一回?

    下一瞬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腰,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地上。

    胸腔内急促的心跳声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腰间的手很快收回,手的主人立即后退一步,沉声道:“公子小心。”——

    这章卡文好厉害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