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喜欢的是女生还是男生?
许书澈虽然早就猜到了他会忍不住问这个,但却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他抗拒说实话。
万一简一寻没听到他和王世美说了什么呢?
许书澈知道自己不该抱有侥幸心理,但看着简一寻的眼睛,却忽地想起之前他为自己排了两个小时队买来的“爱芙莱”。
如果说了实话,他在这个学校里就没有朋友了。
在有朋友之后,许书澈有些没法想象自己没朋友的生活。
“我”
他避开简一寻的眼睛,声音很轻:“我喜欢女生。”
简一寻静静地看着他:“真的吗?”
许书澈咬着唇,慌乱地点了点头。
“好吧。”
简一寻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他生没生气,只抬起头看向篮球队的其他人:“我问完了。”
“来来来我们继续。”
别人不知道两人之间悄悄说了什么,想到是人家的秘密也不好再多问,于是张罗着继续真心话大冒险。
许书澈一直盯着餐桌桌布上的一块污渍,就好像这块污渍忽然有了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让他目不转睛地低头研究着。
简一寻歪头看着他,没什么心思再继续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哪怕偶尔酒瓶转着转到了他面前,他也只敷衍地象征性问几个问题就算参加了。
为什么许书澈不说实话呢?
简一寻想不通。
他已经过了刚开始对“许书澈是Gay”这件事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难过和自责。
许书澈不愿意和自己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之前他对Gay的态度太差了?
如果他之前说话没那么难听就好了。
简一寻不愿意和朋友之间藏着掖着,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掏心掏肺地说实话,现在却忽然词穷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看许书澈的样子,应该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这些事的。简一寻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但越想越觉得抓心挠肝。
一场聚会结束,其他人热热闹闹地走了。他们明天还有课,就算喝酒也不敢多喝,只喝得微醺,吵嚷着和彼此说再见。
许书澈维系住应有的礼节和其他人道别,正想独自一人悄悄离开,却被人从身后叫住:“师兄。”
简一寻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门店的招牌落下一半阴影,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晦暗不明。
“怎么了?”
许书澈倏地捏紧手中的塑料袋,在一片安静的夜色中发出“滋滋”的轻响。
“我送师兄回去吧,”简一寻说,“太晚了,不安全。”
“没什么不安全的。”
许书澈低头看着地面:“反正都在学校里,我”
“一起吧。”
简一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篮球队聚餐的火锅店在离校门几百米的地方,如果走路,大概需要十多分钟才能回去。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路上的学生见少,两边的商铺也关门了,只剩两边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许书澈忍受了一会儿这样窒息的沉默,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问我什么?”
简一寻怔了下,脚步慢慢停下:“师兄不是不想说么,那我也不问了。”
“但是你已经问了。”
许书澈蓦地站住,声音有些大:“你已经问过我了。”
“我是问过你了,但你也不和我说实话啊。”
简一寻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会儿被许书澈凶了,心情更糟糕:“我问你了,你都不和我说实话,那我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是吗?”
许书澈忽地轻笑了下:“你在好奇什么?我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他的声音不如刚刚那样激动,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可这平静的声音却让简一寻心中忽地涌上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许书澈轻声问他:“我喜欢男生还是女生,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简一寻支吾道,“就是我,我”
“你讨厌同性恋,所以你很着急地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好决定以后到底和不和我做朋友,对吗?”
许书澈慢慢向前了几步,一双眼紧紧地盯着简一寻:“如果我是同性恋呢?是不是就变成了你眼中诡计多端,为了接近你才和你做朋友的那种恶心的人?”
简一寻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双唇翕动了半晌也说不出半句话。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心理许书澈猜对了大半,可剩下的那半,简一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我是同性恋。”
B市秋天的晚上很凉,不时有冷风从裤腿钻进来,让人彻骨地冷。这条街上只剩一家药店还开着,冷白的光投到地面上,像医院里急诊室的颜色。
许书澈轻轻舒了口气。
这个曾无数次让他难以启齿的秘密,曾让他在高中遭受长达一年霸凌的秘密,在眼下这种情形中却这样轻易地被说了出来。
“我喜欢男生,至少从初中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了,”他的语速慢慢变快,好像急于将这个秘密全都说出来,这样才能卸掉心上的巨石,“上高中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让我心动的男生。”
“但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喜欢男生在你们直男眼里是死罪。”
许书澈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我和他表白,他接受我了,说他也喜欢我。我那个时候是第一次被人喜欢,所以特别开心,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给他。”
“他每天晚上和我一起放学,说他作业不会写,考试不会做,我就晚上回家点灯熬油地给他整理笔记,但人家不要,说有笔记又没用,我最好是能给他作业抄。”
许书澈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颤抖:“我我把作业给他抄,后来又禁不住他的求,考试的时候把卷子给他抄,有一次月考的时候我们被抓了,他把责任全推到了我身上。”
“我当时吓傻了,这是我十七年来的第一次处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去找他,结果听见了他在和朋友们说话。”
许书澈微微抬起头,看向简一寻:“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简一寻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是傻子,不知道怎么给别人抄卷子才不会被发现。”
许书澈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笑:“别人问他真的和我谈了吗,他说怎么可能,他一个钢铁直男看见同性恋就觉得有病又恶心,怎么可能和我谈?说喜欢我是骗我的,和我谈恋爱也是骗我的,就是为了有作业和考试抄。”
“他带着他的朋友们霸凌我,打我,抢我的钱,我差点就去死了。”
简一寻动了动唇,试了几下才说得出话:“那个人,就是今天下午来找你的吗?”
“对啊。”
药店的工作人员探头出来看了看他们,又缩了回去,将店铺的卷帘拉了下去,“哗啦啦”的声音成了这寂静中最后的喧嚣。
那一点的灯光也消失了。
许书澈的表情彻底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可简一寻也无法凭借他的语气听出他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许书澈说,“这么大费周章地来问我,是想听我把这些事再讲一遍,然后去和你的朋友们当笑话说吗?”
“不是的,”简一寻低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直男是怎么想的?”
许书澈冷笑道:“你之前和我说,很多同性恋和你做朋友都是为了接近你,现在你眼里我也是这种人了。”
“你一遍遍和我确认,我喜欢男生和女生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早该想到你们是一样的。”
旁边的马路上倏地飞驰而过一辆开着大灯的卡车,“轰隆隆”地碾在简一寻心上,也短暂地照亮了许书澈的脸。
许书澈的眼眶红着,却生生咬着唇,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简一寻想说自己不是这么想的,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苍白无力。他见过撒娇的许书澈,生气的许书澈,却从没见过这样的许书澈。
他高中受欺负的时候,也是这样忍着不哭的吗?
可之前在自己面前明明那么愿意撒娇,拉一下手都会疼的人,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
“我会尽快从你的宿舍里搬出去,不给你添堵,”许书澈淡淡道,“毕竟也是我错在先了,知道你讨厌同性恋还不知廉耻地往你面前凑,真是抱歉。”
他说完后,顿了下,刚才强装镇定的语气中终于多了几分哽咽和颤抖:“这几周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的照顾,以后”
“我们就当普通的同学好了。”
许书澈说完,转身沿着这条安静的街匆匆离去。简一寻回过神来,追了两步却失去了目标。
不是的。
其实他不是因为觉得许书澈是别有用心接近他而生气。
简一寻慢慢蹲下身,抱着头,平生第一次有了“天塌下来”的感觉。
在门后听见王世美说的话时,简一寻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许书澈恶心,而是对王世美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愤怒。
而在愤怒之后,他萌生了另一个念头——
不管许书澈是不是直男,他都很想和许书澈继续做朋友。
***
许书澈一心想逃离简一寻,等快步走到再也看不见身后的人时才慢慢停了下来。
街上一片寂静,不远处传来两声狗吠。身前是闪烁着霓虹灯的“24小时成人用品自助”,身后是荒草丛生的山坡,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恐惧。
许书澈其实挺怕鬼的,但比起鬼,他更害怕的是人。
刚才和简一寻说的还算精简版了,实际上他在高中承受的霸凌远不止那些。
王世美是靠长跑才考上高中的体育生,参加了学校里的足球队,每天带着一帮哥们儿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但许书澈因为高一的时候只关心学习,并不知道他是学校里最远近闻名的那颗毒瘤。某个下午的活动课,他照常去图书馆学习,在半路上碰见了刚训练完回来的王世美。
当时王世美一身无处散发的荷尔蒙,正撩起背心的下摆擦额上的汗,午后的阳光恰好给他镶了一圈金边。
许书澈看得有些入神,没注意到一颗足球从旁边的球场飞来。王世美一挑眉,顺手拽了下许书澈的胳膊,将人半搂在怀里,这才让他没被足球砸到脑袋。
“喂,你们小心点,”王世美吊儿郎当地喊道,“别砸坏人家了。”
就当时那个场景,是块屎镶了金边都会被人喜欢的。
许书澈开始每天悄悄注意王世美,和所有暗恋别人的人一样,哪怕是上学的时候两个人走了同一条路都会让他格外欣喜若狂,甚至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人一眼看破。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害怕还是带着害羞的害怕,而非知道自己性向不被人接受的害怕。
他的跟踪手段十分拙劣,终于被人逮了个正着。
王世美的校服外套从来不好好穿着,都是敞开着前襟,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扬眉看着他:“老跟着我干什么?”
许书澈脸红得像发烧了一样,半晌才支吾地小声说:“我喜欢你。”
他这么轻易地说出了很多Gay这辈子都可能说不出的话,坦诚得让王世美怔愣了许久:“什么?”
“我喜欢你,”许书澈低下头不敢看他,“但我,我没有要你和我在一起的意思,我只是喜欢你。”
王世美看着面前快缩进地里的人,蓦地笑了出来,抬手拍了拍许书澈的头:“好啊,我也喜欢你。”
许书澈蓦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也喜欢我吗?”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王世美顺手揽过他的肩:“早就听说过你了,学习又好,长得还好看,是吧?”
许书澈以为他在夸自己,有些拘谨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啦,我……”
王世美不听他说了什么,顺手摸了把他的脸:“那么以后我的作业就靠你了,小学霸,你不会拒绝吧?”
许书澈当时不懂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地为能给喜欢的人做事而感到高兴。
直到他帮王世美考试作弊被抓的那天之前,他都是因此而高兴的。
这是许书澈人生中受的第一个处分,在把高考看得比天还大的时候,这个处分重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天都茶饭不思,等到了放学,下意识地去找王世美寻求安全感。
可等他走到王世美班级的门口,却听见有人在教室里大声地说话。
那个一向在他面前装着五好男友的人这会儿叼着烟,一脸的不耐和烦躁,说话的声音也满是嘲讽:“我.操,就说那个书呆子没用,你们还偏不信,这个处分又要老子背,真他妈烦。”
旁边的一个公鸭嗓开口:“那你之前不也从他那儿抄了很多吗?知足吧,这才抓着一次呢,那个小书呆子估计吓惨了,快去哄哄他,万一下次不给你抄,兄弟们怎么办?”
“你要哄你他妈自己哄去。”
王世美喷出一口烟,衬得眉目满是戾气:“扭扭捏捏和个娘们儿似的,要不是为了抄抄□□谁乐意和他天天待在一起。”
“哎,我说。”
另一个男生眼神猥.琐地拍了下他的肩:“那你和他亲过嘴没?上过床没?睡男人和睡女人什么区别啊?爽不爽?”
“我他妈去你的!”
王世美踹了他一脚:“老子直男,看见男的就萎了,说的什么屁话!”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各种下流的话正层出不穷地往外蹦时,教室的门忽地被人推开了。
许书澈红着一双眼看向王世美,声音颤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王世美愣了下,随即阴阳怪气地笑道:“正好你都听见了,我也懒得去和你单独说,真是受不了,你哭个毛线啊。”
他说着站起身,捏着那根烟慢慢走到许书澈面前:“同性恋都是变态,以后离老子远点,听见没?”
许书澈抿着唇,一双眼中原本的伤心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怒意,抬手猛地给了王世美一拳,正好打在了他引以为傲的脸上。
这一拳给所有人都打懵了,他们完全没想到许书澈居然会打人。
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我.操,你敢打我?”
王世美也被这一拳打懵了,错愕地看着面前矮了自己半个头的许书澈,重复道:“你敢打我?”
许书澈气得浑身发抖,却骂不出一句狠话,只浑身颤抖地看着他。
“你能耐了。”
王世美怒极反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向窗台拖了过去:“本来想放你一马,但是你敢打我?”
站在一边的几个不良纷纷让开,眼睁睁地看着王世美按着许书澈的后颈将人制在窗台前。
“你知不知道上个打我的人在医院里躺了几天?”
王世美往地上啐了一口,收紧了手上的力度,掐得许书澈猛地咳嗽了起来,唇齿间泄出几声无助的呜咽。
“给老子道歉,”他说,“不然你完蛋了。”
“我不,”这两个字好像是许书澈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一样,“我凭什么要给你道歉?”
“行啊。”
王世美被气得昏头了,他在学校横行霸道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挨了揍又丢了面子,恨得咬牙切齿,直接拿着手里的烟头往许书澈露在外面的小臂内测一按——
回忆好像带着当时的疼痛一起来了,惊得许书澈身子倏地震了下,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小伙子,你不舒服吗?”
一道有些迟缓而温柔的声音从许书澈的前方响起。
许书澈抬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站在自己面前,面上满是担忧,脚边蹲了只雪白的萨摩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没有,”许书澈慌乱地摇了摇头,“就是走路累了,想歇一歇。”
萨摩耶好像嗅出了他的伤心,爪子轻轻搭在了他胳膊上。
“真没事。”
许书澈对奶奶笑了下:“一会儿就好了。”
奶奶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块老式的奶油糖,塞进他手里,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萨摩耶把毛茸茸的脑袋放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和奶奶一起走远了。
许书澈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慢慢将头埋进臂弯里,忍了这么久,终于低低地小声啜泣起来。
***
简一寻有些颓唐地在原地杵了半晌,慢慢踱到一边的阴影处摸出手机,随便在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倒霉蛋:“喂,在吗?心情不好,出来陪我喝酒。”
倒霉蛋姓邢名柏,游手好闲富二代一个,在家里的公司混了个闲职,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沾花惹草招猫逗狗,但好在人品不错,是简一寻为数不多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邢柏到简一寻说的那家酒吧时,简一寻已经喝了一瓶了,脸色阴沉得好像要马上去杀人。
“怎么了这是?”
邢柏在他旁边坐下,动作帅气地甩了个响指:“一杯whisky,谢谢。”
“我办错事了。”
简一寻又灌了杯酒,郁闷地挠了挠头发:“感觉补救不了了。”
“什么错事?”
邢柏看见他这幅样子觉得相当新奇:“我觉得没什么错事不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烦死了。”
简一寻拧着眉看向他:“早知道你不靠谱,后悔喊你来了。”
“到底怎么了?”
邢柏的威士忌来了,冰球轻轻碰着杯壁:“说说看。”
“简而言之,就是我一个朋友高中的时候被校园霸凌了,”简一寻说,“然后那个傻逼今天找到学校来了,在我们学校门口威胁我朋友,还和他要钱。”
“你朋友?”
邢柏愣了下:“哪个啊?”
“你不认识。”
简一寻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侧着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沉默了半晌后忽地开口:“老刘是不是现在在鹿城呢?”
邢柏想了想:“对啊,怎么了?”
“不是他爸在鹿城当警察吗?”
简一寻冷笑了下:“如果拜托他按照敲诈勒索罪把那个找来学校的傻逼再关回局子里,我朋友是不是就安全了?”
邢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哥们儿,你今天是不是发烧了?”
“别贫,少讲点没用的,别逼我揍你,”简一寻现在暴躁得要死,“我说真的,虽然不知道他管我朋友要多少钱,但肯定能构成敲诈勒索罪,我找个人把他弄进去再关个三五年,眼不见就心不烦呗。”
“到底是哪个朋友让你这么在乎?”
邢柏还是第一次看见简少爷这么紧张一个人:“说来我听听。”
“就”
简一寻原本是不太想告诉他许书澈的存在,但憋在心里实在不痛快,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是我的一个师兄,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有点娇气,这也不算什么缺点,我和他相处的挺舒服。但是今天那个傻逼来找事,他好像误会我了,和我吵了一架来着。”
邢柏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半晌道:“你不对劲。”
“我怎么了?”
“之前你不是最讨厌娇气的人吗?咱院里那个小哭包当时最愿意黏在你身后,但你把人给凶哭了,”邢柏说,“这是怎么了?忽然转性了?”
“去你的,转个屁性,你说的那谁我早忘了,”简一寻嘟嘟囔囔,“谁都能和我师兄比吗?我师兄那么好的人”
这是一家清吧,前面抱着吉他的驻场歌手整满脸忧愁地唱着一首民谣。其他的客人都在小酌或低声交谈,只有简一寻一幅要喝得背过气的样子。
邢柏觉得有点丢人,戳了戳他,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很不对劲啊,你难不成是弯了?”
简一寻原本瘫在吧台上,闻言却“腾”地蹦了起来,张牙舞爪地要去揍他:“弯?弯个屁,老子比你家晾衣杆都直,少扯淡,别他妈侮辱我和我师兄伟大的友谊。”
邢柏往后躲了躲,敷衍地点了点头:“行行行,你最直了,喝够了没?喝够了我送你回家去。”
简一寻靠在他身上被架出了酒吧,又好不容易被架回了家。他一身酒气,觉得自己真是臭气熏天,但懒得动一下去洗澡,只在沙发上打了几个滚,抓起被冷落许久的手机,戳开许书澈的对话框发呆。
这个点,原本应该是两人互道晚安的时候,可是今天许书澈一条消息都没发给他。
太绝情了,师兄。
简一寻叹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键盘,删删减减地给许书澈发过去一条消息:“师兄,回宿舍了吗?我们今天可能情绪都有点上头,明天好好聊聊成吗?你要是回宿舍了,给我说一声呗,我挺担心你的。”
这条微信发过去后过了半天都没人回答。
简一寻和困兽一样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踱了十多分钟也没收到对方的消息,终于沉不住气,又给许书澈发了条新的消息。
可回应他的是文字条前的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许书澈把他拉黑了?!
简一寻的脸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他骂了句脏话,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抱着沙发上的抱枕倒头就睡。
许书澈有脾气,他简一寻还有脾气呢!
简大少爷从来没受过这委屈,原先一直都是他拿捏别人,他可不信自己就能这么轻易地被拿捏了。
许书澈不理他?
好。
他也不理许书澈了。
亏他之前还想着帮许书澈把那个来找他麻烦的人解决了,现在看来完全就是没必要的事!
***
周六和周日两天,许书澈都在忙着搬家的事。
他找学生会会长帮忙,在学校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子住。房子十分老旧,上下楼都没有电梯,完全靠腿,只是离学校近,而且租金不贵,住着方便一些。
许书澈谁也没告诉,自己带着他那些大本小本的书从宿舍楼走到了老房区,一共搬了有十来趟才把该搬的搬完。
他最后一次回宿舍的时候遇见了冯周。
冯周看见他搬东西走,有些惊讶地挑眉:“学长怎么不继续住了?”
“我”
许书澈犹豫了下,还是和他说了实话:“我和简一寻吵架了,再住着不太好,所以我就搬走了。”
“这样。”
冯周帮着他把最后一包个人用品送到了楼下,语气依旧淡淡的:“是因为什么吵架呢?”
“三观不合。”
许书澈避开他的目光,想了想,还是替简一寻说了点好话:“我和他相处不来,总是吵架,不如就互相疏远,不做朋友好了。”
“他这个人确实脾气差,但心眼还是不坏的,”冯周叹了口气,“但既然学长和他吵架,我也不好再为他说好话。只是学长的学术水平确实很高,以后不能再和学长继续学习,我还挺遗憾的。”
许书澈闻言,露出了这两天的第一个笑容:“你过奖了,谢谢你这段时间来的照顾,你是个很好的室友。”
“小组课题的话,学长不会退出吧?”
冯周推了下眼镜,顺手将他装着个人用品的大袋子打了个十分漂亮又结实的结,无论是提着还是背着都会省很多力气:“隔壁小组的进度一直和我们不相上下,我觉得学长也不会想放弃这个机会。”
许书澈接过他打好包的行李:“我不会退出的,那周一见了。”
只是他当时还没意识到,周一会见的不只是冯周,还有憋了两天火气没处撒的简一寻。
他们小组的组会安排在每周一的下午三点。许书澈写了一上午论文,中午刚趴着眯了会儿,门外就响起了争吵声。
大概是这层楼哪家的夫妻俩又在打架。
老房子隔音不好,一层楼会住四五家人,公用一个狭窄的楼道。遇见素质好的还好说,如果遇见素质不好的会在楼道里堆满厨余垃圾和塑料袋,让人没落脚的地方,又或者像现在一样,占着楼道大吵大闹,让全楼的人都知道他家那仨瓜俩枣的破事。
许书澈皱着眉听门外的小剧场,实在睡不着,叹着气起身,准备去校门口买杯咖啡,却不想正好碰见了简一寻。
简一寻原本会精心打扮的头发有点乱,在头上蓬松成一团,满脸煞气,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心情相当糟糕。
许书澈迈步进店中的动作顿了下,眉心不着痕迹地微微蹙了起来。
其实他现在不太想看见简一寻,但刚刚瞥了一眼腕表,如果等简一寻买完咖啡走远了再去买,可能组会要迟到了。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简一寻好像感觉到了背后有人看自己,转身恰巧撞上了他的目光。
咖啡店里没几个人,只有落地窗边坐着三四个来自习的学生,剩他们两个站在柜台前四目相对。
简一寻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许书澈避开他的目光,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径直走到点餐处:“一杯焦糖玛奇朵,正常冰,谢谢。”
身后被他当个摆设的人终于憋出了第一句话:“你胃不好,喝什么正常冰,换热的。”
许书澈置若罔闻,店员倒是很尴尬,看了眼简一寻又看了眼许书澈:“那您的咖啡到底是”
“正常冰,”许书澈抢在简一寻前面说,“不用改。”
简一寻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许书澈以为他拿了咖啡就会走,却没想到他一直等着许书澈拿到了咖啡,才转身出了咖啡店。
看样子是想和他一起去开组会。
许书澈就当没看见这个人,自顾自地向教学楼走去。简一寻“啧”了一声,快步跟上他,脸上的表情又扭曲又纠结,和自己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把周末的冷战宣言抛到了脑后。
“师兄,你理理我呗,”简一寻的语气故作轻松,全然听不出是个崩溃了两天的可怜人,“两天没和我说话了。”
许书澈抿着唇,半晌后低声道:“我说了,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关系,没什么事当然不会和你说话。”
“那你拉黑我微.信是怎么回事?”
简一寻不依不饶,像不给糖就捣乱的小孩:“普通同学也会拉黑微信吗?”
许书澈没有说话。
“我知道之前我说的很多话都让你不舒服了。”
似乎把许书澈的沉默理解成了一种让步,简一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希望从黑名单里被放出来,继续絮絮叨叨:“我反省,我说那些话的时候确实也没过脑子,是我太傻逼了,我和你道歉,你别生我气了,把我放出来吧师兄。”
他说完,挠了挠头,继续补充道:“我其实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也是,所以觉得所有同性恋都那么死缠烂打,但认识你之后发现我看事情好像也太片面了,师兄我真的错了,你别不理我。”
许书澈忽地停住了脚步。
简一寻以为自己说的话终于打动了他,刚有几分欣喜,却忽地听他道:“我那时骗了你,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觉得做朋友需要坦诚,但我实在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我觉得我们好像不适合继续做朋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郑重地放在简一寻手心:“我已经从你的宿舍搬出来了,这是钥匙,还给你。”
“我对你这个人没什么意见,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要做朋友比较好。”
第26章
那枚寝室的钥匙静静躺在简一寻手中,像一块烫手的山药。
这比许书澈在微信上把他拉黑了还让人无法忍受。
“你把钥匙还我,那你住哪?”
简一寻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勉强维持着仅剩的理智:“你回去和那个傻逼住?别逗了,钥匙给你,回我宿舍住去。”
“我找到房子了。”
许书澈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小情绪,低声道:“房子离学校很近,上学回家都很方便,你不用管我。”
简一寻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以前总觉得没有人会拒绝自己,哪怕是拒绝他,也只是装个样子,他稍微哄哄怎么可能不把人哄回来?
可现在他遇见了许书澈。
一个压根不把他当回事的人。
简一寻憋着一肚子火,又不能朝许书澈发,只能吞了这哑巴亏,满脸暴躁地跟着许书澈进了开组会的教室。
冯周和其他人早就到了,看见许书澈后抬眸和他打了个招呼:“学长早。”
许书澈颔首,还没开口说话,另一个物理系的学弟就抑制不住兴奋道:“学长学长,你知道吗?我们的一稿被教授夸了!”
“关哥昨天把一稿悄悄拿给教授看来着。”
学弟学妹们七嘴八舌地跟着道:“教授说我们一稿的翻译特别准确,而且外国文献的引用也十分合适,这都多亏了学长的帮忙。”
许书澈脸上微红,被夸得有些不自在:“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也是因为大家的努力,光靠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学长说的哪里话。”
关景山恰好出现在门口,闻言慢慢走了过来,十分亲密地站在了许书澈的身边:“学长的学术水平是全院公认的,能让学长进我们的组,是我们的荣幸。”
许书澈轻咳一声,避开他有些灼热的目光。
简一寻舌尖缓缓舔过后槽牙,眉眼间沉甸甸地压着阴翳。
“寻哥?”
关景山好像这才看见简一寻,故作惊讶:“寻哥不找地方坐,站在这里做什么?”
简一寻冷笑一声:“刚刚路上和师兄聊天呢,聊一半到地方了,正等着把剩下的一半聊完,没想到他想先和你聊。”
关景山好像没听出来他话里话外的不爽,依旧笑得温文尔雅:“是这样吗?那还真是对不起寻哥了,要么等组会结束了,寻哥再和学长聊?”
“好啊。”
这两个字简直就像是简一寻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他面色阴沉地盯着许书澈和关景山,阴森森道:“等开完会了,我们好好聊聊。”
他说完,果然没再为难许书澈,拎着手里的包,转身去了会议室最后排。
书包“砰”地一声落在了桌上,震得周围的组员一阵侧目,而后悄悄挪了位置,试图离这个瘟神越远越好。
谁都知道简一寻脾气不好,没人敢在他这样暴躁的时候触他眉头。
许书澈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继而低头,继续调他的PPT。
不知像个小孩子还是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爷,这么点小事都能让他破防。
许书澈唇角微翘,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如果多遭遭罪,多受点坎坷,估计也不会这么脆弱了。
他抬头,声音温和:“今天我们开会的目的,主要是对项目里的一个问题进行细化”
组会开得很顺利,简一寻没发疯找茬,只是许书澈哪怕不看他,也能感觉出一道炽热的目光如影随形地落在自己身上,其中的执着和委屈让他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也不知这位少爷到底在发哪门子疯,他不是有很多朋友吗?缺了自己这一个,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怎么一副要活不下去的样子?
许书澈不明白,也懒得明白。
组会快结束时,他解答了几个组员的问题,正准备把优盘从电脑中弹出来时,一个人在讲台前站定,轻轻叩了叩桌面。
许书澈抬眸,正撞上关景山面上的笑。
“不知道学长还记不记得,上次欠我一顿饭来着,”关景山的笑容温和,“如果学长有空,今天中午一起去吃个饭?”
许书澈刚想点头,就听见一道重重的咳嗽声响起。
关景山温和的笑不变,只是多了几分揶揄:“呦,寻哥,找学长有事?”
“刚才说好的,”简一寻低声道,“组会结束,我们聊聊。”
“我没和你说好。”
许书澈将优盘拔出来,习惯性地扶了下眼镜:“只是你单方面想和我聊而已,我又没答应你。”
简一寻瞪大了眼睛,却没办法反驳。
许书澈说的没错,确实是他擅自敲定了组会之后和他聊聊,但许书澈却没答应他要聊。
关景山在一边欣赏了半天“情敌”精彩纷呈的脸色,终于施施然开口:“寻哥,别学人家死缠烂打,太不体面了。”
简一寻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这要不是在教学楼里,他非得给这姓关的小子来两下不可。
许书澈觑着他的脸色,觉得他可能快要气炸了,轻轻叹了口气,打圆场道:“小关,你不是要和我吃饭吗?走吧。”
“吃什么饭?”
简一寻警觉起来,好像立起耳朵的小狗,生怕漏听一点消息:“我没吃饭,我也要去。”
“别闹了,简一寻,你”
许书澈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关景山温温柔柔道:“好啊,寻哥,一起吧。”
***
因为是请关景山吃饭,所以餐厅权由关景山挑。
关景山挑了家平价的冒菜馆,特别绅士地为许书澈拉开了椅子,自己正要在许书澈身边坐下时,却被简一寻抢了先。
他惯来平静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错愕,愣在了原处。
“哎,不好意思啊。”
简一寻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终于扳回了一局:“之前一直坐在师兄身边,习惯了,要么我给你让个位置?”
“不必了。”
关景山素质再好,也很难不想开口骂人,却仍维持着面上的礼数:“坐对面也一样的。”
他在许书澈对面落座,翻开菜单:“我们点一份套餐的冒菜可以吧,学长?”
“你点就好,”许书澈努力无视身边目光灼灼的人,“我都可以的。”
关景山“嗯”了一声,刚要扫码点餐,菜单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等一下。”
简一寻微微抬头,挑衅地向关景山扬了下眉:“师兄不能吃辣,你看看有没有不放辣的选项。”
他说完后顿了下,炫耀似的继续道:“哦对,师兄还不喜欢吃香菇和青椒,还有香菜这种味道很大的食物,你点菜的时候注意点。”
关景山微微眯眼:“寻哥好像很了解学长的口味。”
“那当然。”
半天过去,关景山终于说了句中听的话,十分合简一寻的耳缘:“我经常和师兄吃饭的,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一清二楚。如果你拿不准,也可以随时来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
冒菜馆的桌子小小一张,这边一个简一寻,那边一个关景山,好像要隔着这张小木桌展开世界第三次大战。
许书澈懒得听他们话里有话的针锋相对,起身:“我去前台点好了。”
“师兄,要我一起去吗?”简一寻仰起头看他,目光殷勤,“万一你不知道点什么呢?这家冒菜馆我常和球队来。”
“不用了。”
许书澈避开他的眼神:“你好好坐着吧。”
等他走远,关景山面上的笑容才消失,烦躁地低声道:“简一寻,你到底在争风吃醋个什么劲?”
“我没争风吃醋啊。”
简一寻向后一仰,支着两条椅子腿晃来晃去:“我就是单纯关心师兄,怕师兄被渣男骗了而已,你别紧张啊。”
“只是关心学长?”
关景山冷笑,忽然问道:“你们吵架了?”
简一寻的椅子腿重重砸落在地上:“别问来问去的,管好你自己,这没什么可好奇的。”
“我可不光光是好奇。”
关景山看着他,若有所思:“我只是在想,闻名全校的直男简一寻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一个男人,难道你”
“和许学长在一起了?”
简一寻身子倏地向前一倾,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狗:“你放什么屁,少来污蔑我们的友谊。”
“哦,友谊啊。”
关景山面上的烦躁消失了,那种简一寻最讨厌的胜券在握的表情又回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许学长真的走了眼,居然会和你这种弱智直男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
简一寻眯起眼:“我警告你,如果敢出去瞎说,我就”
关景山唇角翘了起来,看着简一寻无能狂怒的样子,约会被打搅的不爽终于烟消云散:“我怎么会去瞎说呢?既然寻哥你今天跟来,那我也摊牌了。”
“我这个人不喜欢撬人墙角,之前以为寻哥和学长是一对,所以才没有轻举妄动。”
“但现在知道寻哥和学长没什么,也没在一起,那我就不客气了。”
关景山支着脸颊,一字一句道:“寻哥,我喜欢许学长,想追求他。”
第27章
关景山说完这句话,眼中满满都是挑衅:“寻哥那是什么表情?”
简一寻觉得自己要气疯了,恨不能咬死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可气着气着他又生出几分疑惑。
他为什么会不想听见关景山说要追许书澈呢?
自己是个直男,就不允许本喜欢同性的朋友和同性谈恋爱吗?
简一寻承认自己的脑子时不时就出点问题,可还没有问题到这个地步,于是先否决了这个原因。
“既然寻哥没什么意见,那以后我和学长一起的时候,还是希望寻哥能给我们一点二人空间。”
关景山不知道简一寻现在还是不是之前那个恐同的直男,但潜意识中的危机感却让他不得不重视起眼前的人来:“毕竟如果是寻哥约会的话,也一定不想让第三个人跟着,对吧?”
“你们不还没在一起吗?”简一寻嗤笑一声,“既然没在一起,那就是你在追师兄咯?既然你追师兄,我这个做朋友的来帮师兄考核一下你有什么问题吗?”
关景山眉心微蹙,之前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中多了几丝恼怒。
他刚要开口,去点餐付款的许书澈回来了。
“聊什么呢?”许书澈问,“刚看见你们好像在说话。”
简一寻脱口而出:“他说他想”
两人一齐看向他,他却语塞住,不知该如何讲下去。
说关景山喜欢你?
他为什么要告诉许书澈关景山喜欢他,那万一许书澈正好喜欢关景山,关景山今天不就可以得逞了吗?
简一寻就是不想看见关景山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哑了火。
“哦,我说我吃完饭还想再去图书馆查点资料,”关景山说,“寻哥要一起吗?”
简一寻沉默地摇了摇头。
许书澈信了他们的鬼扯,两人先前剑拔弩张时的一肚子火气只能暂时被吞了下去,继续维系表面的友好和平。
这家冒菜馆的菜量很足。一大锅里放满了牛肚、牛肉、虾滑和贡菜,红油与芝麻覆在菜上,看上去十分诱人。
许书澈作为又菜又爱吃的代表,夹了一筷子牛肚后被辣得不住哈气,低头挖了一大口米饭。
关景山的表情中多了几分歉意:“抱歉师兄,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是我没问你喜欢吃什么就草率地选了这家冒菜馆。”
他轻咳一声,有些懊恼:“要不我帮师兄买瓶饮料或是牛奶解解辣?”
许书澈鼻尖上辣得全是汗,好像被辣出了眼泪,一双丹凤眼中含着水雾,亮晶晶的:“没事,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吃,就是”
一直坐在他身边的简一寻忽地站起身,向前台走去。
关景山不明所以地转头,想看看自己这个情敌到底要做什么,却见简一寻取了一个新碗回来,拿起桌上的热水壶给碗里添了半碗水。
“牛肉,牛肚和鱼丸,还有什么?”简一寻问道。
许书澈愣了下,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讲话,顺口答:“贡菜。”
“好。”
简一寻简简单单地回了一个字,抬起筷子去红油锅里给许书澈夹了菜,放进这个装了水的碗里涮了涮。
红油在白开水的表面散开,食材褪去这一层辣,慢慢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简一寻将涮了下的食材丢进许书澈的碗里:“喏。”
许书澈抬眸,身边的人迅速别过脸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望向别处。
红油被涮去,但食物的味道依旧很好,这种浅浅的辣味对于许书澈来说刚刚好。
许书澈垂眸,轻声道:“谢谢,但”
“啧。”
简一寻打断了他的话,又从锅里捞菜出来给他涮去红油:“吃你的,我不听。”
许书澈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涮好的菜夹进碗里。
简一寻一边自己吃,一边用公筷投喂许书澈,还有闲心思抬头看一眼关景山,脸上满是得逞后的傻乐。
关景山的笑容有些勉强。他吃完最后一口米饭,用纸巾擦了擦嘴:“今天实在对不起学长,等改天我请学长出去看个电影,弥补一下今天的错误。”
许书澈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简一寻在一边先开口了:“关同学怎么总愿意事后补票上车啊。”
“要是真心想和人出去吃饭看电影呢,就先把人家的爱好搞清楚了,”简一寻偏过头看许书澈吃饭,看也没看关景山一眼,“别总事后诸葛亮。你将来要是去发射火箭,等火箭上天了再说没给宇航员配餐,这可不行啊。”
许书澈扬起眉。
身边这人说话怎么阴了阳了的。
“而且。”
平时寡言的简一寻这会儿好像中了一种名叫“随地大小爹”的毒,继续教育人:“以后关同学你谈恋爱了也一样,不能光嘴上说说给人拿饮料给人买这个买那个,你得落到实际上,懂吗?”
“谢谢寻哥的指点。”
关景山也是个奇人,被这么阴阳怪气还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礼貌和修养:“冒昧问一句,寻哥这么会谈恋爱,之前肯定照顾过不少女生吧。”
许书澈越听越不对劲,连忙开口道:“我们走吧,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图书馆吗?”
“好吧。”
关景山施施然起身:“说好了哦师兄,有空一起去看电影。”
谁和你说好了!
简一寻条件反射就要开口,衣袖却被人紧紧地拽了下。
等关景山走了,许书澈这才低声道:“谢谢你,但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给你做这些我乐意。”
简一寻还没消气,依旧瞪着关景山离开的方向:“师兄,我说不在乎你是不是弯的,就真的不在乎。你不能因为高中遇见了傻逼,就否定所有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贯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下来,眼角向下,像一只和主人讨饶的狗狗:“师兄,我才不要给傻逼的行为买单呢,我对你不好吗?”
许书澈就受不了别人求他,更受不了简一寻这样的长相可怜巴巴地求他:“不要撒娇。”
“我才没有撒娇。”
简一寻发现服软好用,愈发猖狂:“是师兄喜欢撒娇才对。之前我说的话太傻逼了,我给师兄道歉,师兄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许书澈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绞紧了衣摆,不自觉地又开始轻轻咬着唇:“你让我想想吧,你这样我压力好大。”
“好,我不打扰你了。”
简一寻一听他说自己压力大心就软了,恨不能当场给他磕一个赎罪:“那师兄你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夜,然后就是”
他拳抵在唇边,重重咳了一声:“那什么,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呗。”
“昨晚没和你连麦,我失眠了。”
***
许书澈回家的时候,隔壁那对夫妻又在吵架。
他听得头疼,思来想去撕下来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写了字塞进了那家的门缝里,刚转身,目光却落在家门口的地毯上。
中午出门的时候,那张地毯上散落着无数小广告,卖房的贷款的一应俱全,现在那些小广告却消失了。
这个老旧小区里没有“物业”的存在,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没谁会好心地帮他把广告收走。
难道是被卖废品的捡去了?
许书澈没想出来答案,暂时把这个问题丢去了脑后,进屋煮了碗泡面就打开了电脑。
橘橘和她情缘正挂在声演坊的麦上聊天,见他来了后热情欢迎道:“小兔小兔,吃瓜吗?”
挽荷门派的奶妈们有着十分优秀的品格——
时时刻刻都奔走在吃瓜一线。
“今天是榜三和榜四的瓜,”橘橘神神秘秘道,“据说榜四是个男的,骗了榜三钱跑路了。”
“这么刺激?”
互动区有人留言:“我记得他俩谈了这么久,榜三没发现榜四是男的呀?”
“不知道,”橘橘说,“我这边正看门派里讲瓜呢,一会儿整理出来实时向大家汇报。”
她说完后招呼许书澈:“小兔,来麦上玩呀。”
许书澈刚上麦,导师就给他发来了一份邮件,让他把论文一稿改改。
橘橘听见他这边敲键盘的声音,问道:“小兔最近在忙什么?感觉你好像这几天心情不好。这周好像要出新副本,是龙渊的水下副本,一起开荒吗?”
许书澈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心情不好吗?”橘橘问,“怎么啦?”
许书澈不好说是因为和简一寻的事,含含糊糊道:“和朋友吵架了。”
“啊这样呀。”
橘橘叹了口气:“抱抱我们可怜小兔。”
“没事,我”
许书澈话说到一半,倏地顿住了。
他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嘎吱”声,好像是有人在自己门口不停地踱着步。
“怎么了?”
今天是个阴天,现在不过下午五点,外面的天已经阴云密布,好像一场倾盆大雨马上就要降临。房子的灯光很暗,甚至比不过许书澈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
门外又响起了声音,这回比上回更清楚,径直撞进了他的耳中。
许书澈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好像听见我屋子外面有人。”
第28章
“小兔不是住宿舍吗?”
麦上另一个同帮派的妖号道长开口:“宿舍应该蛮安全的吧。”
“我没有了,和舍友闹矛盾,搬出来住的。”
许书澈实在有些不安,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站起身,将家中的所有灯都打开了。
他抬头看向大门上的猫眼,踟蹰半天,也还是没敢过去看看外面有什么。
“小兔你住外面可一定要小心。”
声演坊下面有人留言:“尤其是那种老旧的小区,没有物业的,谁都能进来,特别不安全。”
“小兔?”
橘橘的声音中满是担忧:“没事吧?”
许书澈再三思考,最后还是一咬牙,从猫眼中往门外望去。
门外的走廊里还是一片阴暗,唯有楼顶上的一盏灯接触不良地“滋啦滋啦”响着,而隔壁夫妻俩吵架的声音也没了,楼道里一片安静。
许书澈微微松了口气,将猫眼遮好回到电脑前:“没事,没看见有人。”
橘橘在麦里给他支招,让他买个摄像头在门上架着,就算录不着什么也算一种威慑。许书澈听了,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顺手点开网购软件搜“私家监控摄像”。
他刚搜了没一会儿,游戏里忽地弹出一条私聊消息。
【小熊起司】:宝贝,周末开荒吗?
说的是橘橘刚才提到的龙渊副本。
本来周末是要跟简一寻去篮球队的,但现在他和简一寻闹了别扭,篮球队也不用去了。
“我应该有空,”他回道,“开吧。”
对面弹出来了一个入队邀请,他点了同意,角色被传送到了小熊起司的角色身边。
道长一头白发飘飘,仙风道骨,周身流光溢彩着价值88万鸿福点的蓝光,在一众平民玩家中格外显眼。
“干嘛?”
许书澈敲了两个字,给自己倒了杯水:“没事我就下了,我论文没写完呢。”
小熊起司在队伍频道里扣出一个“QAQ”:“论文重要还是我重要?”
许书澈哭笑不得:“你重要,行了吧?”
对方这才满意,将他拉上那匹新年活动全拉满返利的银白色马车,顺着金陵城的大路一直向前。
许书澈支着脸颊看着电脑屏幕,里面的道长正挽着侠女的手坐在马车里,一副甜甜蜜蜜的样子。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他忽然问。
小熊起司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啊?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许书澈慢慢敲字,“毕竟我们隔着一块屏幕,谁要和见不到谁真实的样子,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小熊起司沉默了半晌,直到马车在三生树前停了下来,才回复他:“我觉得我说不出。”
“做一年情缘了,你居然说不出我是什么样子的人?”
许书澈故作生气,将原本有些奇怪的气氛搅散:“笨蛋,打你哦。”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办法定义你。”
虽然看不见小熊起司的脸,但许书澈好像能想象得出他一脸的窘迫和不安:“其实就就是,我觉得你很好。就算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但一定有别人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我说的是不是有点乱?”
白发的道长下了马车,小心地将蓝衣服的侠女扶了下来:“其实就是你很好的意思,无论怎样都会有人喜欢。”
“今天我们的相思锁365天了,来升个级,”小熊起司说,“我们也有金锁了。”
“万一我A游了呢?”
许书澈忍不住继续问他:“如果我A游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会啊。”
小熊起司好像根本不觉得在这个时候提起“A游”是一件扫兴的事:“你看世界频道上天天有那么多人在等亲友回来,不是也有挺多等到了吗?”
金锁升级成功,世界频道最上方飘过一道粉红的消息播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恭喜小熊起司少侠和小兔饭团少侠结为侠缘365天。”
许书澈看着屏幕中执手的角色,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那就一直这样吧,反正他也只是想找人陪着自己玩游戏而已。
等到真的真的有瞒不住性别的那一天,再说再见吧。
***
第二天早上,许书澈醒来时十分困倦。
他前一天晚上做了不少不好的梦,前一半梦到自己玩妖号用变声器的事被人发现了,原先的朋友们疏远了他,同区的玩家像说榜三闲话一样在背后议论他。而后半段却画风一转,变成了面目可憎的王世美,正狞笑着将烟头往他的身上烫,背景音则是催命般的门铃声。
许书澈在噩梦中醒来,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向镜中看去时,看见自己眼下挂着两片乌青,任谁都知道昨晚没休息好。
他没什么心情吃早餐,倒了杯热水喝了就准备出门去学校,锁门时忽然觉得脚下好像踩了什么东西。
许书澈挪开左脚,看见了三个烟头。
虽然他不抽烟,但之前和导师出去跑项目的时候经常遇见导师给其他人递烟,很多时候导师还会让他帮忙买烟,于是他就记住了市面上大部分烟的牌子和价格。
这几根烟
许书澈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过滤嘴上的标志,认出了这是最便宜的那种劣质烟,抽出来的味道又浓又呛,闻一下都会觉得自己要得肺癌。
这是哪个没有素质的在他门口抽烟?
许书澈拧着眉在心中骂了一声,正要将那几枚烟头包着卫生纸扔了,却忽地在不远处看见了烟盒和透明的塑料包装袋。
前一天晚上那奇怪的“嘎吱”声骤然在回忆响起,让他心中倏地一震,冷汗立刻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会有人特意跑到别人家门口抽烟吗?
可如果是为了堵他,或者踩点,那会在这里抽烟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许书澈心中警铃大作,迅速地将那几枚烟头和烟盒丢进了垃圾桶,确认了下家门是反锁的后,近乎逃跑般冲下了楼梯。
今天不开组会,但有几个组员依旧泡在研究室里写东西,看见他时抬头打了个招呼。
许书澈点头回礼,将自己丢在研究室最角落的一张桌前,后背和身侧被墙包裹住,这才多了几分安全感。
简一寻打着哈欠,路过研究室时看见冯周在里面,正想和他打个招呼,目光一转,却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许书澈。
师兄好像没休息好。
早饭吃了吗?
估计没有。
简一寻“啧”了一声,在研究室门口转来转去。又想进去和人打个招呼又不敢,生怕许书澈不理他。
关景山抬头,看见门口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晃来晃去,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原来是简一寻。他低声让身边的人接着看自己手里的这篇文献,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
简一寻正烦着,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下:“寻哥,干什么呢?”
“我靠。”
简一寻被他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一点声音?”
“你站这儿半天了。”
关景山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怎么?做亏心事了?”
“不是。”简一寻难得没因为他出言不逊而骂他,反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关景山也有些不耐烦了:“你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
“哎等等。”
简一寻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已经很少见的纸币塞进他手里:“师兄好像没吃早饭,你给他买点去。”
关景山挑眉:“哦?昨天不还警告我少惦记你师兄吗?”
“那他妈是昨天。”
简一寻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一天的事归一天,昨天的事到今天已经清零了。”
关景山嗤笑一声:“行,那你回吧。”
“再等等。”
简一寻又拽住他的胳膊:“我和你说你记住了,师兄胃不好,不吃辣的,你最好买来给加热了再给他。他不愿意吃鱼,尤其是金枪鱼,所以别买金枪鱼三明治,他喜欢喝草莓牛奶或是巧克力牛奶,还有——”
关景山盯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大意了。
简一寻这幅样子根本就不像个直男,哪个直男会对别人的喜好这么如数家珍啊?
“记住了吗?”简一寻说完,松开他的胳膊,“这次算我让着你,滚吧,别说是我让你买的。”
关景山收回思绪,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好啊,那可真是谢谢寻哥。”
简一寻“啧”了一声,心中不爽地看着关景山往超市的方向走去,轻轻叹了口气,抓紧背包的袋子,转身离开了。
许书澈早上没吃饭,路上只吃了块糖,这会儿胃里有些不舒服。他正琢磨着一会儿去隔壁超市买点什么吃,面前忽然多了个塑料袋。
“学长,饿了吧?”
关景山笑得温文尔雅:“这是我刚从隔壁超市买的,你先吃着垫垫肚子。”
他看着许书澈似乎要谢自己,抢先道:“不用谢我,是简一寻让我给你买的,要谢的话你去谢谢他吧。”
可笑。
追人各凭实力,他需要简一寻让着吗?
第29章
B大积极响应政策,不允许在校学生过圣诞节。但过什么节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学生们想在早八和论文中偷个浮生半日闲,所以过什么节都无所谓,放假出去玩才是最重要的。
十二月末,B市下了第二场雪,校园里一片洁白。学校管英院的学生管的不严,学生们偷偷买来了小彩灯和小型的圣诞树放在教室里,和外教一起知法犯法。
许书澈被本科的外教塞了一袋子庆祝圣诞的糖,自己又吃不完,于是带着去了开组会的研究室,琢磨着大家辛苦三个月了,分点糖就算是鼓励。
可没想到一打开研究室的门,便被里面热火朝天的讨论氛围震得愣了下。
大家平时装模作样,一副稳重靠谱的样子,但本质上还都是学生,逮住一个名正言顺可以摸鱼的日子自然不想轻易放过,凑在一起讨论圣诞节那个周末该去哪里团建比较好。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老娘在考研。”
一个挑染了红发的小姑娘撕开一袋薯片发表控诉:“真是无语,老娘今年圣诞不玩他个通宵就对不起去年在寒风里背肖四的我。”
“说得好!”
她的豪言壮语纷纷引起了其他人的响应,打开手机地图寻找在哪里能玩他个通宵。
但当代大学生的娱乐方式着实有限,看来看去,绞尽脑汁,最后也只不过提出了老一套“先吃饭再唱K”的建议。
许书澈就是在这时进来的,手里还拿着本科外教塞的俄罗斯糖。七八个人正为了圣诞吃自助还是吃烤肉还是吃火锅吵得不可开交,他一进门,众人就好像见到了救星。
“学长来了?”关景山放下手机,和他打了个招呼,“我们圣诞想团建一下,大家一年来都辛苦了,但是选不出什么地方团建比较合适,学长有想法吗?”
许书澈扶了下眼镜,轻咳一声:“我不是很了解这些。”
“隋想说可以去轰趴,”关景山指了下红头发小姑娘,“但是有人不想去轰趴,想去吃烧烤,这才吵了起来。”
隋想“哼”了一声:“要我说这个就应该组长和副组长决定去哪,然后剩下的人举手表决,你们觉得怎么样?”
其他人纷纷应和着,觉得这应该是最公平的提议。
“所以,学长想去哪团建?”
关景山看向许书澈:“没关系,学长说想去哪就去哪。”
“我们”
许书澈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一张张满是期待的脸,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不太想团建。
高三上半学期的年末,他们班也搞了个跨年的团建。当时许书澈是同性恋的事已经被王世美那个小团体传到了整个年级,再加上他身上还背着个处分,所以所有同学看见他都绕着走。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被邀请去这种集体活动,但在29号放学时,班级里一直和他关系不太好的一个男生走到他桌前,语气十分不客气:“喂,许书澈。”
许书澈正收拾书包,闻言抬头,撞上他那双看上去特凶特瞧不起自己的眼睛时条件反射地向后缩了下。
“你怕我?”
男生嗤笑一声,抬手在鼻尖前扇了扇,好像要扇走什么难以忍受的味道:“你怕我干什么?我还怕你把病传染给我,让我也变成同性恋呢。”
许书澈眸色一黯,习惯性地低下头,加快了收拾书包的动作,争取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前逃走。
“我和你说话呢。”
那个男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小声嘀咕:“别人和你说话都不晓得要抬头,真没礼貌。”
“你有事吗?”许书澈堪堪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哎别走啊。”
男生一把按住他的肩,嬉皮笑脸:“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你”
“你31号那天有空没?”
男生虽然是在问他问题,但毫无征询他意见的意思,完全就是直接通知:“有空的话,班上要去唱吧跨年,你去不?”
许书澈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想到班里的活动还会请他去:“真的吗?”
“爱信不信。”
男生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片丢到他桌上:“爱去不去咯。”
许书澈当时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他和班里同学重归于好的信号,31号当天果真按照纸片上的地址去了那家唱吧,却在旁边的小巷子里被人堵住:“许书澈,你居然真的来了?”
王世美嘴里叼着烟,推搡着将他带到巷子深处:“你不会觉得在得罪我之后还会有人想和你一起玩吧?”
那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子,但在许书澈的记忆中却无比黑暗绵长。他被人推搡着跪坐在地上,求生的意志让他向巷子口的光亮处爬去,却好像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臂上被烟头烫伤的旧疤好像又痒痛起来,许书澈下意识地抬手去碰,听见关景山关切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许学长?”
许书澈骤然从记忆中抽离出来,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嗯?刚才说到哪了?”
“在说团建地点,”隋想说,“现在就是火锅和轰趴二选一了。”
“那”
许书澈不想参加团建,但又不舍得扫了他们的兴致:“就轰趴吧,轰趴也可以煮火锅的,对吧?”
“学长好聪明!”
提出火锅建议的人一拍桌子:“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啊!”
“所以学长才是学长,”隋想说,“快跟人家学着点,看问题总非黑即白才不好。”
几人笑笑闹闹地又吵成一团。许书澈捏紧了放在口袋里的糖果袋,轻轻吐出一口气。
关景山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冯周原本坐在一边看他们闹,这会儿慢慢走到他身边,开口:“你不准备去,对吧?”
许书澈怔了下,下意识地摇头:“没啊,我其实——”
“我看得出来。”
冯周笑了笑:“因为我之前也是这样的。”
他说完,顿了下,声音很轻:“我不是想道德绑架你,我只是觉得你和之前的我很像,都认为周围的人肯定是看不起你想捉弄你,才不会带你一起玩。”
许书澈动了动唇,发现准备好的反驳的话竟说不出来。
因为冯周说的是对的。
他忽然很想问问冯周,之前遭遇过什么,也会被人说是变态,被骗到小巷子里嘲笑羞辱吗?
“但我觉得,组里的大家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
冯周对他眨了下眼:“要不要试试看呢,学长?”
“我”
许书澈想说他可能考虑一下,可话还没说出来,大大咧咧的隋想就抬头望向他:“组长,这周六下午四点到,你没问题吧?”
***
许书澈到底还是没直接给出答复,说好的推辞是“导师可能找他有事”。
晚上的B市又开始飘雪了,老旧小区的线路不好,楼道里的灯一闪一闪的,看上去特别像恐怖片里做的吓人特效。
许书澈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地向上走去,脑中想的全是今天下午冯周说的话。
要试一试吗?
万一,万一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被害妄想症似的认为全世界的人都要伤害他,说出去一定会让人笑死。
可他很难不这么想。
在高三那年,所有的所谓“老师喊你去办公室”、“周末出去玩”、“有人找你”都意味着一个个整蛊和欺辱的陷阱,诱骗着他往里面跳。
于是他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许书澈走到租房的那条廊道,转身看了眼身后。
楼道里黑黝黝的,感应灯早灭了,什么也看不清。
可他分明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一个被盯上的猎物。
这个想法让他心底蓦地腾起一阵恐慌,他快速地跨过剩下的几级台阶,掏出钥匙开门,动作却倏地顿住了。
门口的地毯上又多了几个烟头,依旧是那个小卖部里常见的,五块钱一包的香烟。
为什么要站在他门前抽烟?
这个人和昨晚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吗?
许书澈不敢细想。
昨天晚上橘橘给他发了几条链接,有摄像头的,也有商家悄悄卖的防狼喷雾。他一股脑全下单了,但最早也得等跨完年才能送得到。
房间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许书澈近乎脱力,踉踉跄跄地扑进了屋里。
手机在口袋里“嗡”地震了下,他打开了玄关的灯,暖黄的色调冲淡了屋中的阴霾。
【随便想想】:家人们朋友们~我们选这个轰趴好不啦~
【简】:?什么轰趴,我怎么不知道?
【随便想想】:跨年团建的轰趴,住到元旦第一天结束,副组长
【简】:不去,要练球
【芝诺的乌龟】:什么球队要跨年练球啊?
【简】:冯周你也去?
【芝诺的乌龟】:为什么不呢?
【简】:那还有谁不去,不会就我一个吧?
【简】: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芝诺的乌龟】:许学长好像很忙,可能也不去吧
许书澈抱着手机靠坐在玄关前,忽地觉得一直如影随形于自己身后的阴霾被群里的聊天驱散了。
简一寻不去呢
他抿着唇,郑重其事地敲下一行字:“刚问过导师了,我有假,要去的。”
消息发了出去,他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试试看嘛。
再说家里最近好像确实不太安全,出去住两天,等监控到了也好。
许书澈这么说服这自己,慢慢起身,握在手中的手机又震了下。
【简】:@芝诺的乌龟,那什么,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简】:练球哪比得上团建啊?
第30章
31号那天,许书澈还是临阵打了退堂鼓。
他有些反常地一遍遍和导师确认论文的细节,直到导师疑惑地问他:“不是说今天有活动么?你怎么还不走?”
许书澈看了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间:“不急。”
“别不急了。”
导师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思想却很年轻,知道这帮小孩有什么“跨年”的团建:“你们课题组的同学和我打过招呼了,快去吧。”
“才两点呢。”
许书澈轻声道:“等再等一个小时。”
导师见劝不动他,叮嘱了句“不要迟到”,就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许书澈抬眸,看向窗外又飘飘扬扬落下的大雪,往掌心中呼了一口气。
他其实不是个喜欢迟到的人,但又不想早到,因为感觉如果早到了,就显得自己对这件事很期待。
期待吗?
其实算是期待的。
严格来讲,这是高中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参与这种正常的社交。而在本科的时候,他一心想保研,留在这座他很喜欢的北方城市,彻底放弃了经营和同学之间的关系。
他又磨蹭了半个小时,直到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提示时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解锁。
【简】:在哪呢?
【简】:出门了没?
【简】:外面地上滑,小心,多穿点,晚上要用的东西带齐了
【简】:[小狗摇尾巴.gif]
表情包里的狗是一只毛茸茸的萨摩耶,许书澈下意识地想起那天晚上他蹲在黝黑的小巷子里时,给他奶糖安慰他的奶奶和奶奶牵着的狗。
屏幕里的狗毛茸茸的,脸上带着有些愚蠢但明显是在讨好人的笑,让他想起了简一寻的脸。
许书澈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翘,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却只回了一个“好”。
他将电脑关上,拿起放在门口的大衣离开了学校。
外面的雪确实有点大,铺在地面上厚厚一层,像裹了糖霜的地毯。许书澈好不容易叫来辆出租车,刚上车,司机就骂开了:“堵堵堵,成天堵,也不知道堵个什么劲!”
许书澈在后排不敢说话,摸出手机点开缺德导航,发现面前的三条路全是紫红色的。
真的堵。
“丫一到年末就全是人,”司机说,“真是烦死了。”
车厢里放着带点土味的短视频流行歌曲,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这会儿正值下午五点,小学生刚好放学,牵着大人的手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横冲直撞。
许书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好久没看见这么热闹的大街了。
他从前只专注于学习,认为学习一定能改变命运,而除了学习的都是身外之物,所以压根不会停下来看一看落了雪的街。
但现在堵在这里,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每辆车的样子,都那么鲜活,撞进了他的目光之中。
堵了十来分钟,前面的路终于畅通了。司机踩了一脚油门,出租车“嗖”地一下从原处向前窜了出去。
小组同学选的轰趴地点离市区有点远,主打的是一个“亲近自然”,不把其他开在市区内的轰趴作为竞品。司机跟着导航走还绕了几个弯路,终于把人送到了聚会地点外。
“里头进不去了,”司机说,“你自己跟着导航走,能找着路吧?”
许书澈应了一声,下了车,面朝着一片房区却犯了愁。
这是哪?
我是谁?
要怎么走?
许书澈打开导航想定位一下,却发现这一小片房区全是同一家公司的,根本定不到准确的某幢别墅。
他在寒风里原地转了几圈,最后一咬牙,有些不好意思地戳开了简一寻的对话框。
“你忙着吗?”许书澈问,“不忙的话,方便出来接我一下吗?我找不到路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得等个十多分钟简一寻才能回,却没想到几乎是下一秒就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简】:方便方便,方便极了
【简】:共享个定位给我,我去找你
***
简一寻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帮忙做饭。冯周主厨,带了个朋友来,据说是隔壁985在读研究生,两人在厨房里处理火锅要用的菜,隋想和其他几个人在一边帮忙洗盘子洗肉打下手。简大少爷看上去就不像是会做饭的料,于是被赶了出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简一寻气极,据理力争自己在家是唯一会做饭的人,但没人信他。他只能揣着一肚子委屈和不满坐在客厅当个闲人,刚开了一局游戏,许书澈的消息就来了。
他也不管自己会掉分,落地后捡了个手榴弹把自己雷死,飞速地穿好衣服:“师兄到了,我去接他一下。”
“去吧去吧。”
隋想端着一盘牛肉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接你老婆呢,这么兴奋。”
“瞎讲。”
简一寻笑骂了一句,却也没像从前那样据理力争:“让你们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着,我快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发消息。”
他说完,拿了一把伞就冲到了雪幕之中。
***
许书澈轻轻地踩着雪,听着雪“吱嘎吱嘎”的声音,心中是久违的宁静。可这份宁静还未持续太久,就听见有人喊自己。
这一片别墅区有一半住着人,灯火通明的,简一寻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地刺过一片雪幕:“师兄!”
许书澈抬头,看着他跑到自己面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由得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不让你久等啊。”
简一寻看着他,气都没喘匀就笑了起来,抬手抹去了他头上落的雪:“你看你这一身,等久了又要感冒。”
“我才没那么脆弱。”
许书澈小声嘟囔着,觉得两人的动作好像过于亲密了,脸上有点发红:“到底是哪一幢房子嘛,我又找不到。”
“没事。”
简一寻抬手揽过他的肩:“走走走,我带你去。”
许书澈踉跄了一步,被简一寻搂着向别墅区走去,走了一半忽地想起来一件事——
他还没说要原谅简一寻呢,怎么简一寻搂他的动作这么轻车熟路啊?
还没等他冷下表情,就听简一寻在他身边说:“师兄,我回去反省也反省了快一个月了,你怎么还不原谅我啊?”
简一寻歪着头看他,惯来冷着的眉眼中满是委屈和讨好:“师兄,我真的知错了,你别不理我。”
“我没不理你。”
许书澈轻声道:“其实我”
“你就是不理我。”
简少爷小孩子脾气犯了:“之前你都和我连麦睡的,现在都各睡各的了。”
“而且之前饭都是我和你一起吃的,现在你和别人吃饭,不和我吃饭。”
说到这儿,他有些垂头丧气,身后好像一直在摇的尾巴也耷拉了下来:“师兄,我好难过哦。”
许书澈心软,看见他这幅样子,准备好的狠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低着头踩雪,看着雪留下一串鞋底的花纹。
“师兄,我错了。”
简一寻拽了拽他的衣袖:“我们和好吧,你搬回来好不好?”
“再说。”
许书澈想起自己那个一点也不安全的出租房,确实有些怀念学校的宿舍,可刚起了个头就被自己打住了。
简一寻笨笨的。
可自己如果是为了住学校宿舍跟他和好,是不是在利用这个笨蛋?
许书澈觉得孩子没心眼,实在有些不太舍得。
“再说就是还有机会咯?”
简一寻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好诶师兄,我觉得过完这三天假期,我们肯定就能和好了!”
许书澈被他语气中的兴奋逗得唇角上扬,还没说话,就听他道:“我们到了。”
眼前是一幢有些袖珍的别墅,可从别墅的窗户往里看却是一片漆黑,和周围灯火通明的屋子比起来有些奇怪。
许书澈有些疑惑地看向简一寻:“是这里吗?”
“当然是这里。”
简一寻站在他身后,含含糊糊道:“我系个鞋带,师兄你先开下门。”
许书澈迟疑着伸手去推门:“简一寻,我”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忽地被人推了下,踉跄着进了别墅里。
高中时的记忆在这黝黑之中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如溺水一样透不过气。他惊慌地向身后摸索着,试图找到自己进来时的大门——
就在这时,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忽地亮起了一点光。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参差不齐,明显是在搞怪的生日歌从黑暗中响起,而那点光芒越来越耀眼,直至将整个蛋糕上的蜡烛全点亮。
“学长!生日快乐!”
课题组的众人站在桌子后面,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鼓掌,别墅的其他吊灯也跟着亮了起来,一扫之前令人恐惧的死寂。
许书澈怔怔地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刚才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处。而经久纠缠着他的那条黑暗的小巷忽地碎裂,光亮骤然冲破了那段不堪的回忆,脑海中一直禁锢着的枷锁似乎也悄然断开,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了。
他的后背忽地覆上一具火热的躯体,简一寻吊儿郎当,带着笑意的得意声音从耳边响起:“师兄,surprise!”
“没想到吧?”简一寻对许书澈眨了眨眼,“生日快乐,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