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晚上好。”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一身单薄,脸色苍白地站在我家门口,也不想知道他的可怜之处。我输入密码,打开了家门。
岑舒嗫嚅着,问道:“你……换密码了?”
“嗯。”我应了声,提着手里的生馄饨往厨房走,“你直接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咔哒。
门被关上的声音,岑舒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脚上是我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拖鞋。
那双拖鞋以前曾经属于他,带着他的姓名与身份,现在只是垃圾而已。
我把生馄饨放进冰箱,出来时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了他的面前:“有事吗?”
岑舒没有回话,安安静静捧住了热水杯。我看了眼手机,七点多了。
他会来其实在我意料之外,我和他分手也才没几天。
岑舒这个人,自尊心强,极其自负自傲,分手这件事,他在我身上跌了一个大跟头,居然还要像只落水狗一样会来找我,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我一直以为在他的想象里,他会打扮得光鲜亮丽,挽着匹配度极高的富家alpha,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痛斥我这个阳痿男果然是个没品味的废物。
这么想象虽然有点夸张的嫌疑,但思路总归是没有错的。
他不想说话,我也没必要开口说话。
我本来就不是个爱开口的人,说话耗费精力,不想干。
手机屏幕亮了亮,我看了眼发信人,裴问青,问我到家没。
我随手给他发了一条“已到家”,他下一条过了很久才发过来。
大概在斟酌发什么比较合适,最后发了个傻傻的“今天很开心”。有点像幼稚园的小朋友,出去随便玩一玩就很开心。
我想了想,要是真带小朋友去看三个小时的科幻电影,感觉不会很开心,还要拉着我诉苦,估计会说我是个很无趣的大叔吧。
更别提今天的行程还全都是我的喜好。
这么一看岑舒的想法其实没有错,毕竟在他眼里我真的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窝囊废,不适合他这种力争上游的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我看着裴问青发来的那几个字,回了一句“不觉得无聊吗”,发送键按下去的那一刻,我听见了水滴的声音。
岑舒在哭。
他一进门就无法维持的表象终于坍塌了,强装出来的冷静消散干净,默不作声掉眼泪。
我有点头疼。
这其实是很难理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的脸和外在形象到底给了其他人什么错觉,让他们一个个都觉得我是烂好心的家伙,心软的要命,哭一哭闹一闹,就能从我这讨到糖吃。
烂糟邋遢的形象,到底是为什么会演变成温柔知心大哥的认知的?
“别哭了。”我把抽纸递给他,眼泪滴在沙发上,布料洇湿大片。
岑舒抽了张抽纸,去擦拭红色的脸。
是因为这几天没有见到他吗?为什么他的脸看起来又变得奇怪了几分?
好像又扭曲了一点。
算了,我连自己的脸都认不出来,还认他的,不太可能。
“让你,看笑话了。”岑舒擦掉眼泪,强忍着哭腔说,我坦诚道:“嗯,的确很像个笑话。”
岑舒抬起头看着我,脸上又滚落两滴红色的眼泪来。
“你怎么说话还是这个样子。”他埋怨了一句,我还是诚实回答:“我一直是这个样子,而且这才过了几天,不需要用叙旧的语气和我说话。”
好像我和他已经分手十几年。
这才几天啊,难道他的纪年历法跟我用的不是同一个?他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式纪年法?
“我今天……”他看向我,最后什么也没说。
后半句是什么,我对此不感兴趣。手机又亮了亮,是裴问青的信息:【今晚还会失眠吗?】
他不会直白地问我现在在做什么,只会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心思百转千回,的确很符合他的个性。
所有的试探也是如此。
一句问话有太多的解读方式,我比较喜欢恶意的回答。
因为我不走寻常路。
我安静敲手机键盘:【不知道。】
三个字能够终结聊天,我看着上方正在输入中许久,也没有发来一行字,就知道裴问青被刁难住了。
“我今天在你家门口等了很久。”岑舒找到了其他的话题,试探性问我,“你不在家。”
“嗯,今天出去了。”我放下手机,有些疲惫。
和心眼子多的人打完交道,再和岑舒这种缺心眼的打交道,就有种没滋没味的感觉。
岑舒的心思实在太容易看透了,他所有的行动和话语都能被轻易预测到,而非捉摸不定的存在。
太容易被猜到,就失去了所有的底牌。
“我还以为你更习惯待在家里。”岑舒低声道,“毕竟你以前很少出门。”
“今天是个晴天。”我答非所问。
我不喜欢晴天,但也不妨碍我在晴天出门感受日光的温暖,身体也能回温,仿佛躺了几年棺材板的身体都能温暖开花似的。
“你很忙吗?”岑舒又问我,视线落在我亮起的手机上。我靠着沙发,懒散道:“还好。”
他放下水杯,在开口说出接下来的话时,手机响了响。
岑舒的表情在看到手机屏幕的那一瞬间就变了,柔弱的神态被厌烦取代,即使只流露出了那一点,我也看得分明。
“我先走了。”
岑舒收起手机站起身,大概是他的后宫之一给他发来的消息,离开时他的脚步明显比进来要重。
不知道那位仁兄发了什么消息,但总归是好事,我朝他挥了挥手:“不送。”
大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岑舒的身影消失了。
他来好像只是坐着喝了杯热水,有什么想法,我都不想管了。
每一句话都在试探,每一句话都不会有答案。
我打开手机,裴问青只发来了一句陈述:【我大概也要失眠了。】
他说话的确挺有意思,似乎默认我今晚一定睡不着。
【工作吗?】
回复的消息和裴问青的消息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会儿大概是岑舒在问我问题。
裴问青几乎是秒回,和之前斟酌半天完全不一样。
【裴问青:不算。】
我用不知道,他用不算回答,还真在意料之外。
【裴总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有其他事项安排?】
我顺着他的话题往下问,已经跨过了那条边界线。
裴问青看不出多少介意的意思:【工作毕竟不是生活的全部,私人时间还是有的。】
那他今天算是工作时间,还是私人时间?
裴问青给我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会将私人时间和工作时间切割得极为清楚,哪一部分该做什么事,他绝对不会在另一部分里做这件事。
身上的“规矩感”极其鲜明。
【我的时间全部是私人时间。】
我倒在沙发上,慢吞吞发送了这条信息。
难道这就是所有人都能擅自介入我的人生的原因吗?
因为我的时间,全都是可占用的“私人时间”。
手机响了响,裴问青发来回复:【所以能向祝总预约下一次的私人时间吗?】
真有礼貌,还预约时间。
我看着那串文字,随手打下自便后,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今天的能量算是彻底耗尽,我姿势扭曲地躺在沙发上,扯过毯子盖在了头顶,应该先上楼把衬衣换了,但我觉得衬衣也好,躺着好了。
被裹在毛毯里,我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困意属于缺氧昏厥,还是单纯想睡觉,我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记忆似乎在这阵热意间,慢慢悠悠飘回了过往。
45
“乔乔,起床吃早饭。”我妈的声音忽远忽近,伴随着敲门声。
我从被子里爬出来,闭着眼睛套衣服,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我妈仰着头,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是不是又熬夜了?怎么黑眼圈那么重?”我费劲睁开一条缝,看不清我妈的脸,有点模糊,又有点乱。
我摆摆手,像只幽灵:“妈早……失眠,睡不着。”
睡不着,有黑眼圈太正常了。
“怎么会失眠呀!”我妈惊叫出声,拉着我上下检查。
我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她看我时,总是踮起脚仰头。
“不知道啊。”我想拉着她坐下,但脚下的楼梯开始坍塌,只好带着她开始奔跑,“每天都睡不着,头好痛。”
和她跃下最后一节台阶时,坍塌终于结束了,我爸坐在餐桌前,聚精会神盯着桌上阿姨做的早餐。
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看不清楚脸,不知道是十八岁的我,还是某个人不认识的人。
我妈拉着我走向餐桌,和我爸聊。
我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话,也不知道餐桌上的另一个人是谁。
他们的脸总是模糊的,被无数线团打乱贴在了一起。
我妈推着我坐在那个人身边,抬手摁了摁我的太阳穴:“失眠都成毛病,好辛苦啊。”
“对啊对啊。”我恬不知耻答应她的问话,对她说:“的确很可怜每天都好辛苦。”
我妈摸了摸我的头,我爸顶着那张模糊的脸,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说我的样子看着不太健康。
我和他开玩笑,是我体质特殊,才有此等精彩的模样。
他们没有再说话,那个不认识的人,往我的碗旁边放了一颗糖。
还是大白兔奶糖。
我想了想十八岁的自己,只能想起一片空白。
十八岁的我,会喜欢大白兔奶糖吗?
如果不喜欢,那这颗糖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