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程慊说着, 便朝着棺木前走,他的手搭在棺木上:“是不是要再给你瞧瞧师父他老人家是真死了还是骗你的?”

    在他要掀开棺木的上一秒钱檩珩按住了他的手:“程慊,行了, 师父他不会想要看我们几个这般吵嚷扰他清净的。”

    程慊扣在棺木上的手不由的发颤, 指腹泛白:“是啊,师父不喜吵闹, 可他温玉沉来时便是师父亲力亲为带着的。”

    “师父本来早已辟谷,也不喜甜食,可温玉沉每次送过去的东西他都吃了,无论是什么, 他都吃了。”

    “我们几个里, 师父最偏心的便是他。”程慊眼眶通红,他抬手擦掉即将溢出的眼泪,“温玉沉他不知道师父是如何待他的么?”

    “他不知么?!”他指着温玉沉大吼, 灵堂里只剩下他的声音。

    程慊自顾自道:“他分明比谁都清楚,可他呢, 在师父病时我便换着法子提醒他师父病了,师父想见他。”

    “他可曾去看过师父一次?”

    徐佞是知道这事的, 或者说他们几人都能看得出来程慊在不断给温玉沉透露出尘意知病了的消息。

    此刻他们谁都没有出声为温玉沉辩解。

    温玉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冷的彻底,他想解释些什么,可又能解释什么?

    说自己没有察觉么?但如今谁会信呢?

    温玉沉只是盯着眼前的棺木出神。

    他头一次觉得, 或许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好的, 尘意知待他不薄,即便是带有目的也仍旧是那个待他极好的人。

    是尘意知让他不再颠沛流离, 无家可归,也是尘意知耗费了无数好药才将他的命捡了回来。

    错了么?

    温玉沉无措的看着这副冷冰冰的棺木, 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干涩的双唇在轻微的颤抖。

    他想求和了。

    利用他也好,想要让他做什么都好。

    …只是能不能不要死。

    也不要弃了他。

    温玉沉缓缓抬手想要摸一摸这棺木,但在他即将触碰到棺木的瞬间被程慊的手挡了回去。

    “你还真要掀了师父的棺材看看他是不是装的?!”

    温玉沉嗓音沙哑,眸子没有错开棺木一瞬:“…没有。”

    鬼使神差的,他囔囔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程慊对他早就没了平日里的兄友弟恭。

    只是什么呢?温玉沉也不知要如何回他。

    悬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蜷缩着,进退不得。

    “师父…”

    他囔囔着,只是这回没人再回他了。

    程慊也卸了力,不再去说他什么,只是平静的跟他道:“你知道师父病了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他说不要让小温知道。”程慊字字诛心,“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要交代自己的后事。”

    “而是想瞒着你,怕你忧心。”

    程慊红着眼眶,隐约带着哭腔:“你知不知道师父捡你回来时他衣服被你弄得有多脏。”

    “他在我们面前从来没那么不顾脸面过,可那次他带你回来的时候,身上都被你弄脏了。”

    程慊说的这些温玉沉自然是知道的,他记得自己那时很脏,脏到若是现在的自己看见那时身为乞丐的自己都会有种想避开的冲动。

    “大师兄说完他不会养孩子,他便自己去跟人讨教小孩子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

    “温玉沉,他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程慊声音极轻,“你为何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见呢。”

    尘意知死前还曾叫人给温玉沉送了一盒绿豆糕,那是温玉沉最喜欢吃的。

    只是那日他将绿豆糕丢在了一边,因为在画小纸人,他在书中看到的小纸人,他本想着等学会了小纸人便用这纸人替他送尘意知东西。

    正好不用见面也能与他正常交谈。

    当然纸人不会说话,但可以在他身上写字,也可以拎着比自身中二十倍的东西抵达目的地。

    但如今这纸人好像没用了。

    想要送的人不在了,他学会了这术法又有什么用呢?

    程慊静静的看着跪在牌位前的温玉沉,他一言未发。

    偌大的灵堂,他们几人谁都没有打破这阵沉寂。

    温玉沉跪着,他们站在温玉沉的身后。

    没有一个人先走了,后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同温玉沉一起跪了下来,但程慊始终没跪。

    他不认温玉沉这个师弟了,既然不认了那便由着温玉沉守温玉沉的,他守他的。

    温玉沉跪了三日,他见程慊还没有要同他一起跪下的打算便起了身,他开口时顺口叫程慊师兄,但被程慊冷冷扫了一眼。

    “…我乏了,你来守吧。”

    程慊也知这是温玉沉在为他找理由,守灵七日,都说七日内死了的人会回来看一眼,他是想让程慊也在七日内为他守几日。

    无论尘意知是否真的回来看见他们了,都算是一个慰藉。

    温玉沉其实是不想走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每走一步便会少一个亲人,无论是他的师父还是他的这几位师兄。

    等彻底出了灵堂,他便再没了亲人。

    没有人还会继续跟一个“白眼狼”私交甚笃。

    那会儿他在恨自己。

    恨自己为何一定要求个因果呢?

    但某些因果循环,大抵是天注定的,注定要执迷不悟的人付出代价,这代价或许是渺小到让人无从察觉,又或许庞大到让人无力回天。

    温玉沉付出的代价便是此生都无法弥补回来的。

    他自那日后便将自己关在尘阳殿数不清多久。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想,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不会因为与他而言无关痛痒的消息就跟尘意知置气了。

    他想,他今后再也没了一个会关心他的亲人了。

    他想,为什么不能重来一次呢。

    可人一旦选了便没了回头路了,他刚好选了那一条要他一个人走到天明的路,这条路上无人伴他左右。

    他又想,命是天定的么?

    他在被尘意知带回邵阳时觉得不是,因为尘意知改了他的命,让他不再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不再是一个满门被灭的孤儿。

    他是温玉沉,他有了师父和师兄,最后又有了家。

    但此刻他又觉得命是天定下来的。

    因为他又是一无所有的人了。

    直到再一次遇到了一个自称可以逆天改命的系统,他觉得好笑。

    怎么改?如何改他都是要孤身一人的,命运这种东西他摆脱不了,他觉得自己或许就是那所谓的“天煞孤星”。

    谁与他亲近,谁便会死。

    但这系统却精准的知道他的一切,包括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忽然又有点相信这东西是来改变他的命数的了。

    但他总归是成了生性多疑的性子,不会相信任何人,因此虽抱有希望但若是这东西是假的他也不会失望。

    系统又告诉他,他会有一个弟子。

    这弟子会是什么样呢?

    他想过千万种性格,但直到见到华清棠时才觉得好像之前都想错了,再后来他又跟这个弟子产生了许多瓜葛。

    他发现好像自己还是没有完全了解这个寡言少语的弟子,他找不到任何词汇去形容华清棠。

    他能想到的便是华清棠像是深海中的一块浮木,在他即将沉入最深处窒息时将他扯了上来。

    这块浮木成了他濒死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以他不想再失去了,他除了华清棠,还剩什么呢?

    剩下一个“宿敌”程慊又或是剩下了他对自己的惩罚。

    他守灵那三日的确是一滴泪也没掉,可在他将自己锁在暗无天日的尘阳殿时,他才发现他没办法就这么原谅自己。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又好像是浑浑噩噩的睡了不知多久。

    等再睁眼时眼睛瞎了。

    他摸索着,一个踩空,他从床上跌落,骨头像是摔碎了一样,疼的他捂着腿,随后倏地松了手,自暴自弃的躺着地上冷不丁的嗤笑起来,像是一个疯子。

    看不见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活该,永远也不要复明了,若是他能死在尘阳殿里便是最好的。

    但后来他又想,他怎么能死呢,他要长长久久的活着,长长久久到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剩下他自己活着。

    这才是罪有应得。

    到那时无人会记得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或许时间久了,他自己都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活着,这时,便是他受到的最大的惩罚。

    永生或许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先前的温玉沉来说,那是惩罚,他对于自己做错了决定的惩罚。

    “前几日住了我和许师兄他们的卧房的客人你可还记得?”张鄞紧张的手心冒汗,若是老板娘记得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炼妖之人。

    老板娘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前几日没人来住呀,你等等啊,天师。”

    老板娘回身:“我去帮你翻翻账本,我账本上记了哪日有人住这卧房。”

    “多谢。”张鄞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眼看着老板娘翻开账本——

    老板娘停住了,她将账本推到了张鄞面前。

    第 62 章

    “说来奇怪, 这两间房除了你们便没人再住过了。”账本上记载着每间卧房何人住过,何时住的,只是唯独这两间没有人住过。

    “没人住过…”

    那这满屋的尸体又是从何而来?

    难不成是炼妖之人趁着月黑风高将尸体偷运过去的?那是不是说明再等几日那人还会过来运送尸体?

    若真能等到凶手自投罗网便能知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林十五杀的了。

    虽然所有证据都在指向林十五, 但张鄞仍旧想要亲眼目睹, 听林十五亲口说清。

    若是杀了人,又是为何要杀, 何等仇怨要杀害这么多无辜之人。

    林十五…真的会是林十五么?

    张鄞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清醒清醒,随后朝温玉沉他们走去:“方才我去问了老板娘,我们所住的卧房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住过了。”

    “也就是说这些尸体是他趁人不备埋下的。”

    温玉沉目光一顿:“你想要我们在这守株待兔, 看那偷运尸体的人会不会顶风作案?”

    华清棠道:“不, 这并非顶风作案。”

    “那人一直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运送尸体,他恐怕还不知我们来了的消息,这便算不上是“顶风作案”。”

    温玉沉懂了他的意思:“我们要装得同先前不知这屋里有尸身一样, 叫他无从察觉。”

    张鄞有些担忧:“只是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运送尸体不就是说明他不怕被人发现么?”

    或许不是没有人发现过,而是发现过的人都被他杀了, 那些尸身里说不定便有亲眼目睹他所行之事后被他毙命的枉死之人。

    温玉沉垂着眸子,手中明火探出:“你觉得我怕么?”

    张鄞停顿一瞬, 转头看向华清棠, 华清棠默默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愿承认自己是个灵力低下的废物:“我没有…”

    “灵力”二字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他有我护着,你不必忧心。”

    温玉沉的话让张鄞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也觉得师门不会派两个灵力低下的同门来送死, 或许那位赵师兄是后方补给支援比较出众,能与许师兄互相配合的高人。

    “那我们分头行动。”张鄞道, “那人若是来了传音即可。”

    温玉沉点头:“可以,但屋里的血腥味儿恐怕会被那人察觉。”

    普通人的确是闻不到什么异样, 但若是整日埋尸山血海里的人自然会对这骤然增多的血腥味儿极为敏感。

    且若是炼妖是为自己增进修为那么五感也一样会更加灵敏。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处理掉这堆尸体,再不济也要让这些东西的血腥味儿散尽。

    但怎么处理让他们犯了难。

    一剑损毁?这自然是行不通的,劈到它们身上之后就会立刻形成万鬼昭,到时候还没等到真凶出现他们便先丧了命。

    张鄞拧紧眉心,目移到悬停在半空中的灭形铃。

    温玉沉察觉到他的想法:“想挪走它便要别的东西抵上。”

    随后他看向张鄞的佩剑:“除非你要拿它抵押。”

    张鄞下意识收紧手中佩剑,但除了以物相抵,别无他法。

    “…那便以抵上吧。”张鄞卸下手中力道,轻声道,“迟早会遣散它们让它们得以安息的。”

    张鄞将它横着悬停在半空中,同时催动灭形铃,灭形铃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自然便拼命迎合,不断跟将自己托举着的怨气较量。

    倏地!灭形铃下降几寸,张鄞立刻将自己的佩剑抵到了原本灭形铃所在的卧房内的最顶端。

    在它彻底被黑雾缠绕包裹时灭形铃重归他手。

    他看着那高挂的佩剑,声音淡淡的朝它说道:“等我啊。”

    “羌崇。”

    那佩剑听到主人的声音费力的动了两下,算作回应。

    那名为羌崇的佩剑莫名让温玉沉觉得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但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

    他也没再继续难为自己,毕竟他这人十分随性,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也不会逼着自己去做自己不喜的事。

    若真要说他逼自己做过什么不喜的事那大概就是修成了个半仙。

    他不太喜欢修炼,因为修炼的过程很乏味,好在如今他已经成了半仙,也不需要经常去修习什么术法。

    羌崇剑柄处还挂着个剑穗,那剑穗上的玉一看便并非寻常之物,周身都萦绕着点点微光,像是在与怨气抗衡。

    温玉沉挑起眉梢,饶有兴致的问张鄞:“这剑穗倒是特别。”

    张鄞道:“这剑穗是同剑一地所产,所有所需品都取自天地间的自然产出之物,并非人力刻意炼化。”

    “的确是特别之物。”

    温玉沉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是想起在哪见过这剑了、不,是剑穗。

    他这剑穗同沐少卿的是一样的,难怪他觉得眼熟。

    那看来那洞中妖兽跟张鄞也脱不了干系,他就说为何那山洞的结界根本不需要破坏便自动开了,原来因为沐少卿那佩剑上的剑穗。

    这剑自带与怨气邪祟抗衡的灵力,这也同样能说明为何沐少卿一去妖兽便会清醒,原来都是这剑穗的功劳。

    难怪…难怪会这么顺利。

    温玉沉噗嗤一声笑了。

    沐少卿还真是天选之子啊,到他身上何事都能如此顺遂。

    不过既然已经能确认这结界是张鄞设下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他如今所在之地是否也是张鄞设下的黄粱梦。

    如果是他设下的黄粱梦,他又是为何要设,又是有何执念使他如此难以忘怀?

    目前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林十五。

    两场梦,都与林十五有关。

    他不得不感叹这林十五当真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

    “师尊,张鄞的灵力似乎不够了…”华清棠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的确如华清棠所言,张鄞额角渗透出一层薄汗,被灵力催动的灭形铃疯狂作响,不断的吸入怨气。

    不过被吸走的怨气并没有对它们散发的血腥气产生什么影响,偏偏张鄞的灵力损耗的越来越多。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根本没法将这阵血腥气压下去。

    等等…与其继续耗费灵力吸收怨气来达到将血腥气压制住的目的,倒不如直接用别的味道盖过这阵血腥气。

    至于别的东西…

    温玉沉抬眼,将木窗推开一个小缝。

    好巧不巧,这的野花不少。

    华清棠也凑了过来:“师尊这是…”

    温玉沉问:“你闻到什么味道了么?”

    华清棠被他问的一愣,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试探性开口:“…花香?”

    温玉沉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到外头的野花堆上,问道:“你还记得小唐说过的话么?”

    小唐说过的话?

    华清棠眼睫一颤,立刻会意:“师尊是想以花香掩盖住血腥气?”

    温玉沉意有所指道:“刚好花开了。”

    摘几朵野花是不会引人注意的。

    华清棠扭头就要摘花,但刚走一步就被拽住了胳膊。

    温玉沉慢慢悠悠的在他手心上写。

    “记得管老板娘要几个花瓶,摘一些放到店门口。”

    若是只有这两间卧房门口有花很容易引起怀疑,但如果隔几间便有一个花瓶里插着花便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老板娘问起来也可以解释成这是他们独有的助眠配方。

    天师这个身份实在是方便温玉沉胡诌,无论他说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话都可以用一句“秘方”作为辩解。

    他当林十五时便是这般为自己开脱的,想不到没过多久就又以这套话术来为自己做的荒诞之事解释。

    这还真成了“一条路走到天黑”,连在这幻境之中为自己开脱的话术都未曾变过。

    温玉沉倏地笑了一声,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没变过,从始至终都是要——

    “许师兄——!”华清棠在窗下朝他招手,把手中的花往上抬,“这花好看么?”

    也不一定是要孤身一人走到天黑,至少现在他不是孤身一人。

    “好看。”温玉沉眉眼一弯,唇角不自觉染上一抹笑意。

    华清棠记不太清那些花是不是这些种类了,在得到温玉沉的肯定后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要再找一会才能寻到在小唐院子里种的那几样花。

    他十分庆幸小唐种的花都是些好找的野花,不然他上哪找珍惜品种去?

    他凭着记忆将这些野花分到几个瓶子里,好在他的记性不算差,如今也是还原了个七八分。

    这功效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华清棠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说他们几人最近有点失眠,因此便想到了师门留下的方子,试试看能不能借这花香助眠。

    老板娘也没说什么,毕竟说话的人是张鄞的同门,她觉得他们不可能会有闲情雅致来骗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但不巧的是温玉沉专骗凡人。

    花瓶有序的摆在店门口以及卧房门前,张鄞还在焚烧自己的灵力催动灭形铃。

    直到他忽然发现自己闻不到血腥气儿了才恍然抬头——

    温玉沉吃着手中的绿豆糕好整以暇盯着他看,他身侧的华清棠也一样拿着绿豆糕静静凝视着他。

    见他停下动作,温玉沉问:“你不继续了吗?”

    张鄞:“……”

    第 63 章

    张鄞薄唇翕动, 灭形铃也随之停止运转:“屋里的血腥气不见了。”

    温玉沉点头:“嗯。”

    张鄞不解的问道:“许师兄是如何做到的?”

    按道理来说这些尸体所形成的血腥气不会这么容易就遣散,而他的这位同门师兄竟然如此出众,连此等难缠之物都能不耗费灵力轻松化解。

    温玉沉指了指卧房处放着的花:“盖住不就好了。”

    张鄞沉默片刻, 他没想到还能这样。

    “师兄果真人中龙凤, 此等…”

    没等张鄞夸完,温玉沉就打断了他的彩虹屁, 直白道:“不,那只是你太过蠢笨,并非我人中龙凤。”

    “哦,虽然我的确是少见的奇才。”他还不忘了夸自己一下。

    张鄞:“……”

    许师兄还真是…幽默。

    “幽默”的温玉沉又指了指他手中的灭形铃, 问道:“你不继续了吗?”

    张鄞默默收回灭形铃, 道:“…不了。”

    温玉沉道:“那我们这几日便开始守株待兔,我和赵清一道在这间卧房里,你自己在另一间。”

    张鄞也没什么异议, 毕竟他没法确保护得住那位没什么灵力傍身的赵师兄。

    分工明确后,他们便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 为了掩盖自身灵力以及活人的气息。

    温玉沉还特意用门口的野花往自己身上沾了沾香气儿。

    为了避免暴露他们只得藏匿在一个狭小的角落中,温玉沉甚至能感受到华清棠温热的鼻息打在自己的脖颈处, 痒得钻心。

    他顺手抓住了华清棠的手, 在他手上写。

    “又烫又痒。”

    华清棠反应了一会,倏地身子一僵,呼吸也明显轻了许多,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贴在了温玉沉的身上, 他甚至动一下唇瓣便会擦过那人的锁骨。

    他不敢动了。

    温玉沉见他拼命向后靠嘴角一抽。

    笨死了。

    通过相思符,他控制着华清棠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小幅度的转过身, 背对着自己。

    他一手揽着华清棠的腰防止他踏空,另一只手在华清棠的手臂上轻描。

    “转过来不就好了。”

    华清棠觉得腰上搭着一只手实在是太别扭了, 他想躲开,或者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也好,但蹭了几下,他发现了不对。

    温玉沉也僵住了。

    这也能…有反应么?

    温玉沉只觉得荒唐。

    他明明没往别的地方想,他搂着华清棠的腰只是怕华清棠一脚踩空掉下去。

    他们现在藏身的地方是在卧房门的正上方的房梁上,这房梁还挺结实,他先前试过了不会掉下来况且也足够隐蔽。

    但因为房梁上方空间不大,导致他俩靠着墙面,除了转身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明明没有任何龌龊的想法还能…

    温玉沉想不出要怎么解释自己没有想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若是华清棠觉得自己太过轻浮了岂不是冤死个人?

    华清棠这头也不大好受。

    因为温玉沉的胸膛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导致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温玉沉的心跳以及…某处那令人无法忽视的东西。

    实在是…太大了。

    怎么会这么…

    不对,他怎么能在这等紧要关头去想这些烟花风月之事!

    华清棠在内心谴责自己主次不分,要想这些也不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想…不,他就不该想这些东西。

    他怎么能亵渎自己的师尊…

    虽然他已经亵渎过了,但那次是别无他法,这回不一样,这回他根本没中毒,没中毒便不能如此肖想自己的师尊。

    华清棠犹豫不决。

    可他与师尊早就做了那些不该做的事,如今再断了那层关系还能有用吗?

    如果没用的话,那他肖想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他肖想的也不是别人的师尊。

    再者说师尊又没说过不准他肖想。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华清棠得出结论。

    可以肖想师尊,毕竟他肖想的是自己的师尊,不是别人的师尊。

    温玉沉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清心寡欲无心风月的乖徒弟思量了半天可不可以肖想自己。

    如果温玉沉听到的话肯定是要问他,怎么个肖想法。

    然后将他困在双臂间,上赶子凑上去让他不要光肖想,行动一下也可以。

    结果可想而知,必然是华清棠一脸宁死不屈的阖上双眼——

    “林——”张鄞嘶哑的嗓音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温玉沉没有丝毫耽搁立刻扶着华清棠一并飞身而下。

    终于来了。

    破门而入的瞬间一阵强烈刺眼的红光伴着剧烈的阴风朝温玉沉袭来——

    温玉沉当即唤出霜寒抵御,好在霜寒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于它而言弱的不能再弱的残魂打散。

    红光散尽,那满屋的血腥气再次溢出,当然,有门口的花掩盖着,除了他们几人谁也闻不出来。

    温玉沉眸色渐冷,他看着被打的匍匐在地的张鄞眼神略带嫌弃,转而看向那一身脏污之人。

    “我该叫你林十五还是天师大人?”

    剑刃直指那浑身血污脏乱不堪的人,窗外月光映射在剑刃之上,银光落在了那人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对面那人嗤笑出声,似乎是疯魔已久,又像是在宣泄着什么,良久,这阵诡异的笑声总算止住。

    “张鄞告诉你的?”

    温玉沉的心猛的一沉,早在他问老板娘是否见过林十五时他就猜到了真正的林十五也是以天师的身份诓骗别人。

    因为他是与张鄞一起走的,而张鄞仙风道骨,不难看出他就是修习之人,加之他身上的道袍,显然就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天师。

    林十五跟在他身边自然也会被认成天师,而恰好天师这个身份能给他带来不少便利。

    比如杀人。

    他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他只需要指着谁说一句,他被厉鬼附身了,就会有无数人将那人送到林十五面前,随他处置。

    张鄞唇角还噙着污血,他眼眶湿润,双手颤抖,沙哑着嗓音道:“羌崇——”

    “剑来——”

    只可惜羌崇扔被困在那卧房里,对于主人的呼唤也只能勉强晃动几下,但仍旧无济于事。

    林十五看着满身泥泞沾染了血渍的张鄞眸色一暗:“张鄞,你不是说你会信我么?”

    他指着温玉沉,冷笑出声:“你就是这般信我的么?”

    张鄞似乎听不到林十五的叫嚣一样,嘴里仍旧不停的重复着。

    “羌崇,剑来…”

    “羌崇…”

    “剑——呃!”张鄞被几乎暴怒的林十五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双手拼命挣扎着想要掰开林十五手。

    “让我猜猜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呢。”

    林十五慢慢加重手上得力道,他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说要亲手除了我这个弥天大祸。”

    “哦,或许还会大义凛然的加上一句,与我同归于尽——”

    张鄞后背上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此刻他用尽力气挣扎,原本结痂的伤再次裂开,血肉不断被撕裂,窒息感又迫使他不得不继续挣扎。

    “张鄞,张天师。”林十五声音凉薄,月光倾洒在他沾染血迹的侧脸上,“我方才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若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便饶你一命。”

    张鄞手上没了力气,眼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救错了人。

    在他即将窒息时林十五松了手,他狼狈的跪在了林十五面前,林十五半蹲下来,再次发狠的掐住了他。

    “林…林十五…”张鄞几乎用尽全力才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来。

    掐住他的力道少了几分,林十五也不急,慢条斯理道:“你们若是敢上前一步,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温玉沉自然不怕这威胁,不过他想知道林十五跟张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前在黄粱梦里成为林十五时他并没有跟张鄞有任何瓜葛,但似乎在这次的梦里,他们成了死敌。

    “…你为何要骗我?”张鄞红着眼,不知是被他掐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问,“你不是说…你不喜强权凌驾百姓之上,你也不喜那些草菅人命之人吗?”

    “你如今又与他们有何区别?”

    脖颈上的力度再次加重,张鄞被掐的猛的咳了起来。

    “我与他们不同!!!”林十五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想要朝他证明什么似的朝他吼道。

    张鄞费力的嗤笑了一声:“有…”

    “有何…不同?”

    林十五阖上双眼骤然收力,大口的呼吸着,好像被掐得喘不过气的人是他一样:“我杀的人都该死。”

    “他们是罪有应得。”

    “可你呢?!”林十五目眦欲裂怒视着他,“你分明说会信我!如今却带着两个天师要诛杀我?这便是你口中的信我?!”

    张鄞没回他,半晌才勉强笑了出来,像是自嘲一般。

    可我本就是信你的啊。

    我本就是信你的…

    “羌崇…剑…”

    “来”字还没出口,便被林十五阻断,他死死的掐着张鄞的脖颈,怒意更盛:“这便是你口中的信我,想要取我性命便是信我?”

    “张天师的信任还真是令人生厌。”

    第 64 章

    后背撕裂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 张鄞却无暇顾及,他只是在想,要如何散尽灵力给林十五设下埋伏才不会被发现。

    锥心刺骨的痛使张鄞在缺氧的情况下仍旧保持清醒。

    “疯子…”

    张鄞费力的说出这两个字后林十五手上的力度再次加重, 他脸色涨红, 唇瓣透出一股青紫,额角青筋暴起。

    “是啊, 我是疯子又如何?”

    林十五不想就这么轻易让他丢了命,在察觉他即将死亡时又松了手。

    张鄞几乎是立刻失力,瘫倒在地,狼狈的不像是一个修行之人, 更像是路边任人宰割的乞丐。

    “张天师, 你说我与他们无异。”林十五指着这一地的残肢碎体,“可我杀的这些人哪个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他嗤笑一声,起身踹了一脚刚被他杀了的年轻的公子哥, 公子哥儿身上带着不少稀有物件,光是他身上的配饰就足够一户穷苦人家吃上一年的饱饭。

    “知道他是谁吗?”

    张鄞自然不知道, 林十五也没打算等到他的回答,便自顾自道:“他叫秦时君, 他与我同岁。”

    “他出生时秦家宴请了城中所有百姓。”

    “你知道吗, 那天城里放了过年时才有的烟花,满天璀璨,他好像生来便是主角儿。”林十五阖上双眼, 似乎是在回忆那绽放于城市上空的烟火是多么绚丽, “你肯定想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

    林十五停顿片刻,转而又笑, 但他的笑令人没由来的恐慌:“那是我娘在我四岁生辰时告诉我的,因为很不巧的是我跟他是同一天出生的。”

    “那天我娘差点就死了, 因为她想为我庆生,她看见秦时君办了生辰宴,撤下来的菜堆满了一桌。”

    “我娘就想,反正也是要丢掉的,如果能捡来给我吃上一顿也是好的,刚好算是帮我庆生。”

    “我坐在狗洞边上,看着烟花不断升起,在天空的最顶端骤然炸开,街上的所有人都在欢呼,我也一样。”林十五伸出攥成拳头的手,如同烟花绽放时在半空中张开,“嘭——”

    “但就因为秦时君的一句“有鬼”偷了东西,我娘就被他们拉拽出来,当着秦时君的面,不断的踢打她。”林十五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他们明明知道我娘不是鬼,只是秦时君看走了眼,但所有人都在抱着秦时君安慰。”林十五眼圈通红,声音哽咽,“他们跟他说不要怕,鬼被他们打死了。”

    林十五带着哭腔的又笑了起来,他重复道:“不要怕,鬼被他们打死了。”

    “我娘差点死在了我四岁生辰那天,我娘被他们以手脚不干净为由丢出了秦家,我在狗洞边上,看着我娘满身是血的被人丢出来。”

    “她当时连翻动身体的力气都没了,她就那么躺在垃圾堆上,被他们当成垃圾的对待着。”指甲镶进了血肉里,林十五的手滴着血,“我被吓哭了,我哭着说我的生辰愿望是要我娘长命百岁。”

    “她听见我说的话之后跟我说让我一起躺下,我一边哭一边照做,她让我不要看她,看天上。”

    “烟花还在继续,人群也仍旧在为这盛大的烟火驻足,所有人都在说是托了秦时君的福才能看见这么美的烟花。”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天也有个女人因为秦时君的一句“有鬼他害怕”被生生打掉了半条命。”

    “但那时我娘在人声鼎沸时小声的跟我说生辰快乐,她告诉我不要像她一样去偷别人的东西,偷东西挨打是活该的。”

    林十五恨极了秦时君,他慢慢直起身子,踩在了秦时君的脑袋上:“后来大一些时,我知道了原来我娘那次不是偷的,是捡他们已经丢到垃圾里的东西,那不是偷,她也没做错任何事,那群人只是在奉承秦时君,因为他是秦家的嫡亲少爷,秦家未来的掌家之人,所以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便是指鹿为马所有人也都会赞同他的话。”

    “我娘被秦家赶出来之后便带着我一起卖艺乞讨,可她不会卖艺,她就去戏班子拜了个人当师父。”林十五发狠的继续往下踩,秦时君的脑袋上印下了一层鞋印,“也就是那时我娘捡到了我的妹妹。”

    “我妹妹很乖,她不吵也不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叫她娘,不过我娘也不在意,女孩子家心思细腻也属正常。”

    林十五提及妹妹时神色缓和了些:“本来我们过得还算不错,我娘的师父也不嫌我和妹妹累赘,还经常背着我娘给我们买一些好吃的。”

    “可后来我娘病了,你猜她是怎么病的呢?”林十五前脚发狠碾着秦时君的脸,“秦家的老爷看上了我娘,非要逼着我娘做他的姨太太。”

    “姨太太说得好听,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妾,我娘从来不是愿意委身于人只当妾室之人。”

    “她拒绝了,但秦家那个老不死的在我娘卖艺时砸了她的摊子,那个老男人放话给她,说若是她不允下便会叫她和她的两个孩子活活饿死,还要牵连她的师父。”

    林十五最后一脚,秦时君的脑袋彻底爆了,脑浆伴着腥臭的血水四散,温玉沉将华清棠护在身后,以霜寒筑起屏障,隔绝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娘自然不想牵连别人,跟她师父道了别,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林十五没说那时她娘与她师父年龄相仿,师父也对他娘有意,且他对他们兄妹俩十分宠爱,若是没有秦时君和秦家,没准要不了多久便会喜事将近。

    “不过她也没打算跟秦家那老不死的妥协,她仍旧在老地方卖艺,但次次都会被砸,直到她一边捡破烂一边卖艺都养活不了我们了才背着我们答应了那老不死的。”说这话时林十五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那老不死的身上染了顽疾却根本没有跟我娘提过,我娘自然也被他染了病,后来我娘发现自己病了,但她当时得了一笔钱,够养我们娘几个的,她也没打算再去管那老东西要什么。”

    “但秦时君他娘,哦,也就是那位秦夫人——”林十五在哼哼两句小曲儿,一勾手,一具尸体便破地而出,林十五掐着这死尸的脖子,将她拖拽到张鄞面前。

    “就是这位美艳的秦夫人,你瞧,她死了都这般好看,还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

    张鄞心惊肉跳,那尸体的脸上爬满了蛆虫,哪里还能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即便没有蛆虫她的脸也毁了。

    张鄞看得出来这人死前便是被烈火烧过。

    “可惜这么个美人心肠却是黑的,管不住自己男人便要来难为一个为了生计被迫委身于那个老东西的女子身上。”

    林十五抓着她的脑袋,砰砰砰的往张鄞脸侧的墙上撞,张鄞一阵反胃,林十五瞧见了却忽然露出森白的贝齿笑着问他:“张天师这便受不了了吗?”

    张鄞并未理会,只是暗自运转灵脉,要以灵脉为牢笼困住林十五跟他同归于尽还需要很长时间。

    但看林十五这架势似乎是要把自己几十年来所受之苦都在今夜说个遍。

    因此张鄞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来得及布局。

    “秦时君他娘找人将我娘堵在了小巷子里…后来我娘的病更严重了。”林十五声音轻微的颤抖着,“她整整半个月没回家。”

    “我不知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家里的粮食在她没回来的日子吃了个精光,妹妹在长身体,可她却吃的很少,每次都留下一大半给我。”

    “她说林十五,我吃饱了。”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水灵的小个子姑娘,将食物推到他面前,明明还饿着,却只咬了一口就说自己饱了。

    “等她回来时,身上落下了病根,但日子也勉强维持着我们活了下去,在无数个冬日里我们在漏风的屋子里报团取暖,扛到了妹妹十五。”

    “也是个冬天,她说出去捡点柴火,我便想着她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便不会有事了,可秦时君这个畜生!”

    林十五气的嘴唇发抖,又拿着手里的尸体哐哐撞了两下泄愤,随后丢掉了它,踩着秦时君的手,狠狠的碾压过去,骨节发出咯吱的断裂声,林十五仍旧不解气,疯魔般的把另一只脚也踩在了他的手上。

    无头尸体就这么被他当成一个泄愤沙包。

    “他跟他爹一样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林十五咒骂着,回忆起记忆深处的痛楚。

    “她捡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我终于意识到,她出事了。”

    林十五深呼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张鄞:“她衣衫不整的躺在我娘曾被丢弃过的巷子里,躺了不知道多久,浑身都有淤青,我去时她冻的浑身僵硬,像是一个死人。”

    “张鄞,你现在还觉得我杀的人不该死吗。”

    “我不管你是如何想得,但我定会要他们血债血偿——”

    不待张鄞反应,林十五便直接跳窗而出,张鄞几乎立刻起身想要阻止但伤口撕裂加之方才都在调动灵脉而四肢无力,他没起来便又重重磕在了墙上,后背仍旧流淌出温热的血液。

    温玉沉眸色一暗。

    那么林十五的意思是只杀了他的仇家?还是连并未伸出援手的旁观者也都算了进去。

    他怀疑所有旁观者都被林十五算成仇人也不无道理,如果不是将所有旁观者都算成了仇人,那林十五这人也太倒霉了,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才能让他足足杀满这两个屋子吧?

    第 65 章

    灵脉再次重回体内, 张鄞的后背被血浸湿,几乎没有一处留白,伤口止不住的涌出鲜血, 张鄞唇色发白。

    “若是再快一点…若是再快一点…”他的灵力不断溃散, 灭形铃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的灵力不断消散,铃铃的发出声响, 像是在代替谁安抚他。

    “是我之过…”张鄞哑着嗓子,发丝凌乱的贴在额角,脖颈的淤青显得格外瘆人。

    “是我不该…”张鄞痛苦的阖上双眼,嘴里嘟囔着, “我不该带他回去…我若是不带他便不会…”

    温玉沉并不打算安慰他, 只是淡淡道:“所以你打算凭借你这一丝愧疚唤醒谁的良知?”

    “是那个已经跑路的林十五的良知吗?”

    张鄞被他说的一哽,倏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眸,他冷静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如今基本能确定他便是炼妖之人。”

    若是没有妖力加身凭借他这般羸弱的身体甭说将张鄞打得落花流水, 就连这尸体中最高大的壮汉都打不过。

    张鄞总算是勉强恢复了力气,堪堪起身, 身形不稳,起来的瞬间似乎因为失血过多而脑内晕眩。

    眼前一片漆黑, 天旋地转, 华清棠瞬间朝他迈出一步,但被温玉沉伸手一拦,温玉沉瞥了他一眼, 又回眸跟华清棠认真道:“他脏, 身上还沾了脑浆。”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帕子,递到华清棠手上道:“现在去吧。”

    华清棠沉默一瞬, 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洁疾,这幻境竟然把他恶心的免疫了:“多谢师尊挂怀。”

    他接过帕子, 将它包在手上,去扶起了暂时失明的张鄞,张鄞后背靠墙,干涩的唇瓣开合,沙哑道:“多谢…”

    张鄞哑了一瞬,因为方才耳鸣不知是谁扶了自己,思考良久只道:“师兄。”

    华清棠点头:“嗯。”

    窗外月色直直打入屋内,照射到张鄞的身侧,同时映出大片刺眼的血红——

    华清棠瞳孔骤然放大。

    “你的伤…”华清棠张了张唇,神色微动。

    张鄞扯出一抹笑:“无碍的。”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张鄞的师尊根本没下死手,他只是想让张鄞认错,但没想到张鄞不但没认,还离经叛道的带伤去找那腌臜之人。

    他本该是凌岑观下一任的继承人,可出了此等事后这继承人的位子基本与他无缘了,凌岑观定然不会选择一个不将道观利益放在首位的人当继承人。

    他也知自己不该再以凌岑观的天师所自居,毕竟他闯了如此弥天大祸,合该是被逐出师门的,没有废了他一身修为已是仁慈。

    他苦笑一声:“总归是我信错了人。”

    “这身伤倒也罚的不冤,若我真是毫发无伤我反倒会良心不安。”

    温玉沉垂眸,看着尸堆中还算能看下去眼的尸体,他想看看有没有自己在黄粱梦里认识的人,如果有的话倒也方便推进进展。

    这些人的脸都有些陌生,但他们的衣服又叫他觉得莫名的熟悉,他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只是隐约觉得这群人他见过很多次。

    难不成是在那间村子?不对…不是那间村子…

    是…文家?

    文家…

    对!就是文家!

    温玉沉上前踹了一脚粘连在一起的尸体,仔细的打量着他们身上的衣服,霎时间,他似乎将林十五杀人的动机拼凑出了个大概。

    他幼时便被权贵所辱,母亲妹妹皆因为这群权贵而被欺辱到险些丧命——不、是已经丧了命,他母亲的病本来会好,只差了一副药,但不巧的是这药被文家截走了。

    劫走后他的妹妹又为了替母报仇惨死,活生生的死在了林十五的眼前,两个至亲之人,都是被这些所谓的权贵逼到走投无路,生生逼死了。

    林十五疯了才是正常,若是他不疯不想报仇才叫人遍体生寒,试问,一个将你拉扯大的母亲和一个陪你一起长大的妹妹都被人逼死了,谁能做得到毫无波澜的继续活下去?

    温玉沉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的,若换成是他恐怕比林十五还要疯魔,他会将所有人都杀了,包括张鄞,他不会像林十五一样放了张鄞一条生路。

    他方才便看出林十五没有真的想弄死张鄞,如果他想大可以直接叫张鄞连那一个传音符都发出不来,因为张鄞身上带伤,加之林十五的妖力旺盛,所以他如果不想张鄞便不会有机会发出任何声响。

    林十五还是心软了,或许是因为张鄞带他回了“家”,让他感受到了人世间的第一缕暖阳,所以他给了张鄞一条生路。

    但换做是他,他会把张鄞千刀万剐,亲手杀死自己妹妹的人,为何还要放他一条生路?下了地狱才好。

    不过按照林十五的逻辑来算,抢了他娘的药和间接害死巧娘的文家也算得上是他的仇人,那么也就是说文家的人,也死都在了他手里?

    不过文家的人似乎并没有被他杀光,至少他没看见身为“林十五”时瞧见的那身雍容华贵的衣裳。

    下人堆里也没看见眼熟的,那么这一地尸体兴许大部分源于秦家。

    他目光转向那具被林十五踩爆了头的无头尸上。

    他缓慢念道:“秦时君。”

    旋即踹了秦时君的无头尸一脚,果不其然秦时君那本就惨不忍睹的尸身被他踹翻在地,实打实地滚了一圈,血肉横飞,随后就听温玉沉评价道:“死的倒也不冤。”

    温玉沉对于这种对于这种继承父辈的纨绔子弟十分不齿,甚至得上是极为厌恶。

    先前他因为朝凌仙尊这层身份没少有家财万贯之人给他塞钱送礼想叫温玉沉收了自家的废物儿子。

    而温玉沉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就算不打算收谁当徒弟,也从不把送上门的东西再退回去,谁送给他什么他都照收不误,但因为此事被塞进来的每个弟子都会被他的“非人对待”折磨的叫苦连天,哭着喊着要回家。

    第一个上来找死的是在他出关之后,那家人是开酒楼的,有点小钱,然后送完礼还十分大方的给了温玉沉一张“无期卡”。

    说日后可以拿着这张“无期卡”随意去山下吃他家酒楼里的东西,都不用花钱。

    温玉沉没推拒并且顺从的收下了这东西。

    而后温玉沉发现那家人的儿子已经十九岁了,上山时竟还需要带着小厮伺候他。

    对此,温玉沉只冷笑一声,便将小厮手上拎着的包袱打翻在地。

    当然,被打翻在地的也包括那位十九岁不能自理的大少爷。

    大少爷顿时涨红了脸,杀气腾腾的梗着脖子看他,温玉沉慢悠悠的半蹲下来,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

    在那大少爷被他盯得后背发凉时,他冷下脸,上下扫视了他一圈,薄唇淡淡吐出几个字:“如此废物不如回炉重造。”

    “是手断了还是腿断了,连个包袱都拿不得?”

    那少爷被说得面红耳赤,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磕磕绊绊道:“我、我娘都跟我说了!”

    “你收了我们家的钱,便一定会收下我当徒弟!”

    温玉沉听见这话毫无波澜的点了点头:“不敬师长,你可知这在邵阳要罚些什么?”

    少爷咽了口唾沫:“什…什么?”

    温玉沉微微前倾身子,在他耳边阴恻恻道:“雷刑,五百次。”

    他怕这人听不懂,还贴心的解释了一下雷刑是什么:“雷刑一次后背就会留下一条从肩到脚踝的血痕,五百次的话你身后所有地方都不会有一处好肉。”

    温玉沉还特意伸手在那位少爷身侧比划了一下,专门给那位少爷作参考,道:“大概就像是被刚剥了皮的兔子一样,哦,不对,比兔子的肉更散一些。”

    少爷被他吓得当场尿了裤子,他下山见到父母时立马扑进了他们怀里,然后指着邵阳说这地方不是人待的,求求爹娘别再把他送到这邵阳去了。

    不过那雷刑是温玉沉骗他的,温玉沉自个儿都不记得不敬师长要罚什么了,毕竟他打小便没学过。

    第二位被他“劝退”的少爷倒是比第一个巨婴强一些,但也强不到哪去,二号少爷喜欢睡觉之前缠着别人给他…

    讲睡前故事。

    温玉沉对此表示不解,但倒也没过多干涉,毕竟他知道这少爷最后还是要下山的,左右烦的人不是他便好,但问题就出在了二号少爷在某天夜里胆大包天的闯到了温玉沉的卧房里。

    还是在温玉沉睡得正香的时候把他给叫醒了,十分莫名其妙的要温玉沉讲个睡前故事给他听。

    结果可想而知,二号少爷当天夜里就被罚跪了一宿,第二天直接被爹娘接走了,那对夫妻还在接走那少爷时骂温玉沉不识好歹。

    温玉沉只淡淡点头,手里拎着他们来时赠的小玩意,讽刺意味十足的应下了他们的话:“的确不识好歹。”

    再后来陆陆续续的有几个心怀侥幸之人想认他为师,但最终都被温玉沉赶了下去,这也引得温玉沉更为厌恶这些不学无术之人。

    第 66 章

    不过秦时君这个名字, 听着倒是耳熟,时君…他曾经认识一个名为时君的人,但他实在记不清那人姓什么了。

    许是记错了。

    温玉沉这么想着, 抬脚将粘在鞋底的脏污蹭在那尸体的衣服上, 那点碎肉成功脱离了鞋底,粘在了原本的主人衣服上。

    他面不改色道:“你于林十五之间, 还有何瓜葛,比如你觉得他会去哪?”

    张鄞思量片刻,哑着嗓子道:“文家。”

    华清棠也知晓他大概已经猜出了个所以然,不过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借张鄞的口说出来才不会引人怀疑, 虽然怀疑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原有经历。

    但小心为妙, 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张鄞擦了擦鬓角边上溅落的血,眸色晦暗不明,又咽了一口嘴里腥甜的血沫子后清了清嗓子:“…我带你们同去。”

    无论是何代价, 总要有个了结。

    月光下,鲜红的血液显得触目惊心, 满地的碎尸被照映出拉长的残影。

    天光大亮,远边泛起鱼肚白。

    温玉沉施法将这恢复原样, 当然, 那只是障眼法,他们在前台留了字据以及银票,确保那两间房不会被别人误闯。

    出去的时候, 温玉沉特意将他们三人的衣服重新幻化干净, 不会让老板娘或是一些凡人被他们吓到。

    张鄞将银票推过去时还有些忐忑不安,他怕万一老板娘不允要如何, 万一钱不够了又该如何?

    但好在老板娘答应的爽快,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就地起价, 或许是因为张鄞是她的恩公,又或许是她本身便不是喜欢坐地起价之人。

    路上时张鄞慢吞吞的讲述着他为何觉得林十五不会伤人。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是被一个以己为祭害人的姑娘给吓得站在原地,他长得很瘦弱,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他那时看着我将那害人之物绞杀后还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我便想着若是他实在害怕便带他回师门,师门里也不会缺了他这口饭。”

    温玉沉压下抽搐的嘴角腹诽道:“你以为他为何呆愣在原地,你诛杀的是他的妹妹,亲眼看着妹妹被人一剑毙命他不将你千刀万剐倒是手下留情了。”

    “他后来与我…”张鄞抿唇,眸中情绪复杂,“他夜里时替我除过妖。”

    温玉沉瞧出其中不对,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追问道:“他一介凡人要如何除妖?”

    张鄞抿唇,并未言语,默默岔开了话题:“那时我问过他为何要替我除妖。”

    “他说。”

    “行侠仗义啊。”

    林十五眉眼带笑,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深深的吸引着张鄞,叫他挪不开眼。

    林十五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直直的看着房梁,慢慢悠悠道:“不过我好像不是做天师的那块料,小时候遇到过大师,那大师看我合眼缘便给我瞧了一眼,大师说我身子骨不大好,也没有你们的灵根灵脉什么的。”

    他倏地转头,朝张鄞嘿嘿一笑:“张天师——”

    他刻意拉长尾音:“你要不教教我呗?”

    张鄞双颊的绯红还未褪下,眸中却已无波澜:“你想学什么?”

    林十五认真思考了一会,慢慢将身子往前挪,他的脸逐渐放大,在即将贴到张鄞的鼻尖时停住了,他问:“张天师什么都会吗?”

    张鄞喉结滚动,避开了他的视线,道:“你不说怎知我不会?”

    林十五撇撇嘴,又躺了回去:“你还告诉我你懂情爱之事呢,结果你——唔!”

    林十五的嘴被张鄞捂住,张鄞整张脸涨得通红:“我…”

    他怎么可能说自己不会,张鄞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直到手上传来一阵湿意,他反应过来去看林十五,那人笑眯眯的与他对视。

    像是一只得胜归来等待夸奖的小狐狸。

    张鄞松开了被他舔舐过的手:“…很脏。”

    林十五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再脏的我都吃过,小时候跟我娘流浪便是靠着路边的残羹剩饭活到了现在。”

    “张天师,你知道剩饭是什么滋味吗?哎,不对,我吃的是馊饭,跟剩饭也不太一样,剩饭的话还挺好吃的。”

    “馊饭是一股子酸味,黏糊糊的,不过吃不死人,相反,还能让人活下来,你说我是不是生命力顽强啊,能靠着残羹剩饭活到现在。”

    张鄞心里一阵酸涩,他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林十五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问:“不会什么?”

    张鄞重复道:“不会再让你饿肚子,吃剩菜剩饭。”

    林十五唇角一弯:“我又不能永远住这,怎么可能——”

    张鄞打断了他:“有我在一天便不会让你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不会让你去捡别人的残羹剩饭。”

    林十五久久没有回答,夜色深重,他亦看不清张鄞的脸,只是心中的某些不该存在的情绪在影响他的理智,当然,仅凭这点东西还是做不到让他失去理智,放弃复仇。

    “好啊,那我也不能光靠着张天师养我,我一个大老爷们的,你教教我你们天师是招数呗,或者你让我去你们那个藏书的地方自学也好。”

    张鄞一顿:“你怎知我们这有藏书楼。”

    林十五笑道:“这些日子我闲来无事,四处闲逛看到的呗,还能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猜出来的吧?”

    话音一转,林十五扭头看向张鄞,语气似乎很是失落:“你在怀疑我吗?”

    张鄞被戳中心思,有些慌乱道:“没有,我没怀疑你,我只是…”

    林十五抓住机会继续逼问:“只是什么?”

    张鄞哑然,想不出辩解的话:“你想去藏书楼的话直接拿着我的腰牌去就好。”

    林十五伸手在他腰间摸索,嘴里还嘟囔着:“不在这啊,张天师你是不是拿我寻开心呢?”

    张鄞被他摸的浑身发烫,他哑着嗓子:“我…没有。”

    “那为什么我没找到?”

    张鄞忍无可忍抓住了那在他身上摸索的手,摸腰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开始往下探了???

    “…你故意的?”

    林十五无辜的眨了眨眼:“什么故意的?”

    林十五当然是故意的,他想趁着如今张鄞对他的愧疚和他在张鄞心中的地位,趁热打铁让他更信任自己。

    至于这个信任法嘛,自然是没什么比情爱来的更快。

    “你…”张鄞抿唇,“抱歉。”

    林十五明知故问:“为何道歉?”

    张鄞闷声道:“方才的事…”

    林十五继续问:“方才何事?”

    张鄞快要被他的问题逼疯了,他一个正人君子,被人在床上逼问,你对我做了什么,简直是有辱斯文!

    他磕磕绊绊道:“让你被迫,跟我…”

    他说不出口,也不知如何说。

    林十五替他道:“跟你行了周公之礼吗?”

    张鄞:“……”

    他怎么做到如此平静无波的说出这么…惊为天人的话的。

    张鄞点头:“若不是我除妖时不幸中了那狐妖的魅术也不会叫你…”

    他憋了半天,才道:“如此受苦。”

    其实没有狐妖这一茬林十五也打算找个机会制造出一个能让自己转变成张鄞救命恩人的契机,之后再慢慢诱导他带自己去藏书楼。

    他先前便觉得张鄞的师门里应该记录了不少奇闻异事,兴许他运气好去了还能找到将那群禽兽一网打尽的术法。

    若是找不到也无妨,他还可以潜伏在张鄞身边,学习个一招半式再出逃,总比他在没有任何能力傍身的前提下一个人去送死要好。

    林十五附和道:“那确实挺苦,张天师打算如何补偿我?”

    张鄞问:“你想如何?”

    林十五朝他一笑:“或许再练练就不会这么差劲了。”

    张鄞点头:“嗯,再练练就不会——”

    嗯?再练…什么?

    不等张鄞反应,林十五便将唇覆了上来,似乎是宣泄,他发狠的咬着张鄞的双唇,舌尖顶开贝齿后蹭过口腔里的软肉。

    林十五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张鄞担心他掉下去,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腰,但因为走神被林十五狠狠的咬了一下。

    “张天师,专心些。”

    晦暗的屋内,看不见他们是何神情,只听张鄞应了一声:“好。”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衣裳被毫无章法的丢在地上、床榻边——

    床幔倾泻而下,勾勒出两人的身影,林十五跨坐在他身上,脑子昏沉,疼得要命,但他总要付出点什么代价让张鄞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

    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

    “张天师,还真是…”林十五无力的搂着他的肩。

    张鄞一顿:“…真是什么?”

    林十五唇角一挑,低笑道:“青涩。”

    张鄞有些恼怒的说了一句:“难道你很熟吗?”

    温润如玉的张天师竟然因为他的一句话生气了?

    林十五很满意,他慢条斯理继续道:“张天师觉得我不熟练吗?”

    张鄞说不出什么话,但他听到林十五说这话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夜里无眠,最后以林十五慢吞吞的说了一句“好困”为收尾。

    第 67 章

    后来几日林十五常在张鄞身侧, 时有时无的提及一句暧昧不清的话,每当这时张鄞就会别过脸,又或是不搭岔。

    但林十五也不恼, 他本身也只是不想让张鄞淡忘了自己与他的关系, 若是这层关系淡了,张鄞或许就会收回允许他随意进出藏书楼的“特权”。

    不过他也没有操之过急引起张鄞的怀疑。他去藏书楼的时间不长, 每日挑出一个时辰,进退有度,在人最少时去翻找于自己而言有用的术法。

    不得不说的是张鄞十分好骗,张鄞在他没有任何诱导的情况下跟他保证会相信他。

    他那时好像是跟张鄞说自己曾被人误会遭人侮辱, 张鄞便跟他保证会相信他, 但这话是他编的,至于为什么编出这个骗张鄞,自然是为了他走了之后做打算。

    如果张鄞重情重义信了他, 便会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时间多到足以让他将那群伪善之辈清剿个一干二净。

    当然, 也可能是张鄞跟他一样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在听到自己偷走禁书之后会立刻跟自己撇清关系, 不过这样倒更方便了他为妹妹报仇。

    如果他信了自己, 自己便还要放他一次生路,权当是报了他带自己回家、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的恩,如果没信, 他会在张鄞剑指自己时让他同那群人一起给妹妹陪葬。

    “张天师, 今日还要去除妖么?”林十五偏头问。

    张鄞束发的动作一顿:“嗯,师尊派了任务。”

    林十五“哦”了一声, 又听张鄞轻声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是不是在道观太无聊了,今日除好了妖, 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

    林十五眸色不改,朝张鄞莞尔一笑:“张天师这算是带我去私会吗?”

    张鄞点头,理好了衣裳,唇角也微微上扬,回身望向他道:“算。”

    林十五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伸了个懒腰:“好啊,我正好为张天师准备了个“惊喜”。”

    张鄞眼睛一亮:“什么惊喜?”

    林十五慢慢起身,耸了耸肩,咧嘴一笑意味深长道:“无可奉告。”

    张鄞也没生气,十分自然的跳过了这个话题:“今日有什么想吃的吗?有的话我多带些银两。”

    林十五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道:“想吃糖醋排骨。”

    张鄞想了想,道:“还有别的么?”

    他本来想说糖醋排骨我也会做,但思量了片刻觉得不合适,若是他下厨就不能带林十五多在外面待一会了。

    林十五活动筋骨,语气懒散道:“没了。”

    张鄞娴熟的将衣裳递到林十五跟前,林十五也自然接过,在接着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你还记得我是为何跟你回来的吗?”

    张鄞不懂他为何忽然提及此事,但仍回道:“自然记得,我那日除了只小妖,你被那妖吓得失了神,但身旁无人等你,且你身上穿得衣服也很旧,我便猜到你或许无家可归。”

    林十五笑眯眯的回:“记得就好,我还以为你一辈子斩妖无数不会记得一个小妖呢。”

    “什么?”

    林十五敞开双臂,颐指气使的朝张鄞道:“张天师,为了你的“惊喜”,今日委屈你帮我系一下——”

    他没说完张鄞就放下了手中羌崇,认真的帮他系好了鞶带。

    林十五看着他,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张天师,好好准备迎接你的“惊喜”吧。

    张鄞抬眼,刚好对上了林十五那双含笑的眸子,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带他出去了,所以他高兴,便没头没尾的说道:“你若是以后无趣可以和我说,我可以带你去…”

    林十五打断了他:“我们何时出发?”

    张鄞看了看天,道:“现在就可以。”

    “那便走吧。”林十五又补充道,“也不知外头有没有出什么新鲜玩意。”

    其实张鄞每回捉妖都会带一些吃食或是觉得有意思的书给林十五,但这些东西林十五没有动过,吃食会被他喂给池塘里的鱼,书则是被他垫桌脚了。

    他倒也不避讳张鄞,有一回喂鱼还是当着张鄞的面喂得,在张鄞准备问他为何要浪费时他扭头人畜无害的朝张鄞笑了一下。

    问他:“今日的鱼饲料为何没带回来?”

    张鄞哑口无言,看着自己特意买的糕点被林十五丢到池塘喂鱼,偏偏那人还一脸单纯的问他这难道不是鱼饲料吗?

    林十五故作恍然大悟:“难道这不是鱼饲料么?我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东西,我娘告诉我花花绿绿的一般都不能给人吃。”

    “张天师。”林十五满脸歉意,“抱歉啊,是我见识太过浅薄…”

    张鄞不忍看他如此只能浅笑道:“不是,这就是鱼饲料。”

    林十五似乎松了口气:“那张天师今日为何没带鱼饲料来?”

    张鄞被迫自掏腰包喂鱼,那些糕点还挺贵的,出去抓十次妖兴许能买上这一次糕点,只可惜他不知道此事是林十五故意而为之,只当是自己没有思虑周全。

    出门前林十五直言跟张鄞道忘了带为他准备的“惊喜”,让张鄞在门口等等他。

    他自己回了卧房,将那本他在藏书楼里找到的禁术之书揣在了怀里,同时将蜡烛点燃,那几本被他用来垫桌脚的书被他丢到铁盆里。

    他撕下一页,慢慢将它贴到焰心中央,火焰迅速扩散,林十五漠然的将它跟那一摞无用之物丢到一起,亲眼看着它们烧的愈来愈旺。

    他轻轻吹灭烛火,灭了的烛火隐隐冒出一缕白烟向上腾飞,林十五又环视了一圈这曾为他遮风避雨的卧房,嗤笑了一声。

    他阖上眼:“若是再早些,说不定我还真会被这温室迷了心智。”

    他指的早些是在他妹妹没有死的时候,那时他也想过或许他是不该强求阿娘如此煎熬的活着。

    他一人带着妹妹也可以好好的,至少他能陪着她直到出嫁,小时候他娘还说要给妹妹攒嫁妆,不然日后会被夫家欺负了去。

    他说有他在,不会让人欺负妹妹的。

    但他到底没护得住她,也没看到她出嫁。

    “不过可惜了。”

    他关上了房门,转身时唇角又挂起了笑。

    只是他的双眸始终未改,仍是最初见到他时有些空洞但执拗至极的眼神。

    他跟在张鄞身后,像是要从背后将他看穿一样。

    他在想张鄞在知晓自己将那禁书拿走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会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被算计了,提起剑立下将自己杀死的军令状,还是——

    他正想的入神,猛的撞上了“人肉墙”,张鄞拿给他一串糖葫芦:“我觉得这个挺好吃,跟糖醋排骨一样酸酸甜甜的,你要试试吗?”

    林十五干脆利落的咬了一口,他皱眉道:“太酸,我不喜欢。”

    张鄞一怔:“那我下次不买了。”

    林十五没应。

    哪还有什么下次,他这次就要彻底脱离张鄞了。

    一路到了那有妖的庄子,张鄞倒是沾花惹草的引得老板娘一见倾心,不过他权当没看见,甚至在除好妖后那老板娘还拉着张鄞要跟他跳个舞,张鄞求助的看向林十五。

    林十五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最终还是张鄞被逼的说自己出家了才算罢休。

    分明天色不早了,但林十五发现自己的“惊喜”还没有被张鄞发现,他还想着刚好趁此机会脱身,于是在张鄞提出带他去转转时他拒绝了。

    他说想在外面借宿一晚。

    张鄞也没拒绝,带他去了个村子找了个人家借住,刚进来没多久张鄞就面色凝重的皱起了眉。

    林十五故作不解的问他:“怎么了?”

    张鄞道:“师门有要是命我速归。”

    看来“惊喜”已经来了。

    林十五压下嘴角笑意,善解人意道:“那张天师便先回去。”

    张鄞有些犹豫:“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林十五摇了摇头:“你师门出事了,我一个外人跟着回去干什么?”

    张鄞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走前他跟林十五说等处理好事便会回来寻他。

    看着张鄞的背影,林十五的笑意逐渐散去:“或许下次见面就是永别了——”

    “张天师。”

    他将怀里的禁书重新拿出,借着皎洁月光,仔细的看着书上记载着的杀人邪术,他先前便觉得黄粱梦最适合他。

    黄粱梦一场,困在这梦里的人谁都逃脱不掉,无法投胎转世,要永远的循环往复承受被剥离魂魄留在阵中的痛。

    一个人都逃不掉。

    不过他又觉得祀幼也很适合他,他记得抢了他娘药的人家似乎是有一个孕妇,听说她被诊出喜脉那天在府里摆了宴席,请了很多人。

    就像是秦时君生辰那天,天上经久不衰地绽放出绚丽的烟火——行人无不驻足,良辰美景,喜事一桩。

    但这次没了会在他耳边说生辰快乐的人。

    他伸手在泛黄的禁书上摩挲着祀幼两个字,想起方才进来的孕妇以及那害死了他全家却仍享受众人追捧的文秦两家,心中已然做好了决断。

    既然材料都凑齐了,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书中没有提及不能将黄粱梦和祀幼这两个禁术同时使用,那么也就是说只要算好时间就能用他一个人的命把他们都拖下水。

    那便从祀幼开始。

    第 68 章

    入夜, 凌岑观

    “藏书楼里的禁书可是你拿的?”说话之人面如冠玉,容颜较好,但鬓发泛白, 显然是如今凌岑观的掌事者——张鄞的师尊, 陆酩时。

    张鄞一怔,下意识辩驳:“弟子并未…”

    陆酩时没等他说完便勃然大怒, 将手边的账册摔在他的身上:“你自己看看罢!”

    张鄞被砸蒙了,弯下腰捡起账册,账册上记载着一排以他的名义去藏书楼的记录。

    丑时三刻,弟子张鄞进入藏书楼

    子时一刻, 弟子张鄞进入藏书楼

    亥时五刻, 弟子张鄞进入藏书楼

    ……

    他本不喜藏书楼,更不可能趁着夜间潜入其中,唯一一种可能便是去的人是林十五, 可林十五分明是白日去的…

    难道是林十五骗了他?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浮现时张鄞便下意识驳回,他脱口而出问道:“师尊为何觉得一定是我拿的。”

    听了他的话, 陆酩时被他气笑,指着他手都在发抖:“你以为为师没将这凌岑观翻个底朝天吗?!”

    “且不说在这期间除了你和那个林十五偶有外出其他人都未曾出观, 如今你竟还为了个外人来怀疑自己的同门!”

    “为师教你的东西都学进狗肚子里了吗?!”

    张鄞抿唇:“不会是他…”

    陆酩时气的更狠了, 顺手抄起手边的茶壶朝他泼了过去:“你可清醒!”

    陆酩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旋即向后一座,阖上双眼:“逆徒…”

    “你还不知那林十五是为何而来吗!?他是要利用你窃取禁书为祸世间!他若真修成了你便是那助纣为虐的——”

    张鄞顶着一头茶水, 发丝朝下滴水, 他朝陆酩时直直下跪:“师尊,这些都只是猜测, 并无实证…”

    陆酩时指着他手中的账本声音止不住的发颤:“我只问你,这藏书楼是谁去的?又为何要去这么多次?你莫要想着诓骗为师, 你夜夜不超巳时六刻便会休息,为何那账本上记得都是在你睡了之后!”

    “你莫说他是为了不打搅你休息才这么干的。”

    张鄞的确反驳不了,只能无声对峙着。

    种种迹象都在像他表明,林十五接近他是另有所图。

    “他去藏书楼也不代表他是去偷拿禁书,即便拿了他也不会害人…”

    他不信林十五会害人,林十五分明说过许多曾经历过的痛楚,他分明说要向善,又怎会亲手将人推进深渊。

    陆酩时指着他的鼻子,良久摔袖而去。

    围观的人在议论张鄞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儿,他们说是林十五将他骗得团团转。

    张鄞只是垂下眼,他想不通林十五为何会拿走禁书,他拿走禁书又有何用。

    道观派出诸多弟子前去寻找林十五的踪迹,但都未曾找到,也没有听到有人惨死的消息。

    张鄞悬着的心本是放下了。

    他想,或许林十五只是想有自保之力,但恰好他拿错了书,学错了书中之术——如林十五所料,张鄞的确为他拖延了时间,还额外受了罚。

    其实在见到张鄞时林十五是毫不意外的,他没奢望过张鄞会迟钝到被他骗多久,他最初便也只是赌一把。

    若是赌输了也没什么损失,无非是提前杀死一个仇人。

    但在他看见张鄞身后的血渍时不由得一愣。

    张鄞竟然受了伤。

    以张鄞这般墨守成规的性子大抵不会招惹到谁,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与人产生纠葛留下的,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除妖时留下的伤,但他从来不曾见过张鄞除妖时会落于下风,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他受了罚。

    张鄞被罚了,林十五很高兴。

    这说明他的“惊喜”送到了,他大概能猜到是因为张鄞养虎为患还弄丢了禁书所以被罚的如此严重。

    他看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便觉得痛快极了,他恨不得立刻就将张鄞弄死,但张鄞又确实为他拖延了时间。

    他也听说张鄞信了他。

    虽然这份岌岌可危的信任不值什么钱,但他还是打算放他一命,毕竟他还会杀张鄞第二次,放了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赶到文家时已是深夜,天上大片的猩红笼罩整座城——

    雷电交加,温玉沉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张鄞竟然是在林十五练成祀幼时便赶到了。

    那他为何没阻止林十五?难不成是因为打不过?

    温玉沉忆起上回张鄞被林十五按在墙上暴打的情景默认了这个想法。

    血腥气漫延在整个文家之中,闻着刺鼻,但偏偏这里头的主人公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宴请各方庆祝文家二房生了个“长孙”。

    温玉沉并没有提醒张鄞去乱葬岗看看,因为他察觉到这的时间似乎变快了,就像上次一样。

    “你有没有发现今日有何不同?”温玉沉侧眸看向华清棠,倚在一侧树下,嗅着空气中散发出的浓重的血腥味儿。

    片刻,华清棠沉吟道:“今日的杀气格外深重。”

    温玉沉赞赏的将一块晶皮流心糕递到华清棠唇边,等他张口。

    但华清棠始终接受不了这等暧昧不清的动作,他伸手将晶皮流心糕接过,才送到口中。

    这晶皮流心糕温玉沉幼时也吃过,但他吃不惯里头的蛋黄,又甜又咸的让他十分厌恶。

    只是没想到如今他用术法变出最多的饱腹食物竟然成了晶皮流心糕。

    至于他是如何发现华清棠喜欢吃晶皮流心糕的,则是因为张鄞要吃饭,他们也只能奉陪,某日小二上菜时多问了一句他们要不要糕点。

    华清棠思量片刻,点了个晶皮流心糕,难得没有敷衍了事,后来温玉沉便注意到了他喜欢吃晶皮流心糕一事。

    温玉沉也不是没尝过,只是那次咬了一口他便觉得这东西做出来是为了毒死自己的。

    他看着华清棠吃的那么认真,决定再试一次,结果刚咬一口他的眉心就拧成了麻花。

    他满脸一言难尽的看向华清棠,又将视线移到晶皮流心糕上。

    算了,以后还是不尝这种难吃至极的东西了。

    转而他又思量了一下,在心中补充道。

    虽然他喜欢吃的东西没什么品味,但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毕竟选了他当师尊的人眼光怎么可能差。

    但他忘记了是自己提出要华清棠“以身相许”的。

    虽然不提华清棠也一样会选择他。

    天色骤暗,整座城死一般寂静,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要来了。”温玉沉正色道。

    他记得那时的天与现在一样,只是这次他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林十五再一次利用祀幼屠人满门。

    果不其然,远处街道上一个纤瘦的青年牵着一个没有瞳仁的女童在街道上走着,他看见那个小乞丐了。

    小乞丐又一次被那个逃走的文家人救了。

    心跳如鼓。

    他与华清棠躲在树后,而张鄞则是回庄子去取灭形铃。

    难怪他那时没有遭遇阻拦,原来是张鄞不在啊。

    倏地,耳畔一阵整齐划一的“咚咚”声,像是什么东西挣扎着将木板撞裂,林十五似乎并不意外。

    他哼哼着小曲儿,在看见文家余孽的瞬间眼中全是滔天恨意。

    他恨着,攥着女童的手不自觉收紧,旋即又想到了今夜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心情又好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山庄内接连传出惨叫,张鄞不用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也一样被忽然破土而出四肢扭曲的尸群包围着。

    “嗬——!”离他最近的那只恶心玩意儿长着血盆大口直直朝他扑来,它嘴里的东西像是猛兽的獠牙尖锐森白,被它咬上一口必然是要实打实的掉下一块肉来。

    张鄞没有羌崇在身侧只能咬破指尖以血画符,在那恶心玩意儿即将撕碎他的右手时血符成功打了出去——

    嘭——

    血符打在它身上时炸开银光,但却没有对这玩意产生任何影响,它只是短暂的停顿一瞬,挂在獠牙上腥臭的口水“哒哒”滴在他的脚边。

    好在虽然只是停顿一瞬也让他找到空隙将灭形铃取回。

    “玄玉照人,妖魅显现!”

    灭形铃不断发出急促的叮铃声,尸群听到这刺耳魔音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疯狂的嘶吼着——

    灭形铃周遭不断散出一阵阵灵气流攻击着尸群,但都无济于事,它们就像是穿上了一层厚重的铠甲一样难以摧毁。

    声波攻击对于尸群的伤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微乎其微。

    它们不断扭曲着四肢,脖子拧出诡异的姿态,脑袋后仰耷拉在腰后,像是系在腰上的一个装饰品一样。

    庄子里仍旧接连不断的传出尖叫声,血水从门底缝隙流淌到卧房内,刺目的红,伴着“扑通”一声愈流愈多。

    …疯子。

    张鄞的手止不住的发颤。

    林十五就是个疯子…

    他对林十五的信任在此刻荡然无存,如果说在他被林十五掐着脖子逼问时他对林十五还抱有一丝希望,企图将他拉回正道,那么此刻便是林十五亲手将他最后的一缕希望碾碎。

    他会亲手杀了林十五。

    也会将这些无辜惨死之人的怨念尽数遣散,直到他身死之时。

    师尊曾经教过他们,若是遇到无法处理之事可以用自爆灵脉唤出守护一方百姓的灵兽。

    张鄞毫不犹豫的引爆了一缕灵脉——

    心脏像是停止一瞬,比窒息更为恐怖的感觉袭来,他清楚的感知着自己不断下坠,但四肢仿佛僵硬了一样,动弹不得。

    灵脉炸开的瞬间是不痛的,但在它炸开后浑身的骨头好像也跟着这缕灵脉碎裂,喉咙发出无法抑制的呜咽声。

    好疼,好疼,好疼…

    他除了感受自己失重的倒入尸群中做不了任何事。

    “吼——!”

    在他即将跌入尸群被生生撕碎时身后一片暖意将他接住。

    召来了…召来了…

    张鄞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劫后余生,但他不敢懈怠,他躺在灵兽的背上,灵脉自爆后需要至少需要恢复半个时辰才能动弹。

    但张鄞不能等了。

    他拼命的想夺回身体的主权,顾不上粉身碎骨的痛,庄子里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去救。

    他不能再一次看着别人枉死。

    他的过错,不能再让别人承担了。

    “…出去。”他的声音极其尖锐,像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声悲鸣。

    但他仍继续道:“还有…活人。”

    灵兽自然是能听懂人话的,它高兴了保不齐还能说两句人话,但现在的情形来看灵兽不太高兴。

    因为它觉得是自己背上的人闯得祸,每回有人类召它出来都是要它处理烂摊子,久而久之,灵兽就觉得是这群人惹得事,处理不了了才叫它过来。

    “救…”剩下的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失了声。

    灵兽不乐意的狠劲颠了颠背上的人,张鄞被它从上狠狠抛落,原本他就承受着非人之痛,此刻更是锥心刺骨。

    后背的伤口不断涌出滚烫的鲜血,那灵兽也察觉到了异常,没再故意颠起他,张鄞像是一个残废之人,在灵兽身上苟延残喘。

    灵兽洁白的羽毛沾染上那令人作呕的腥臭血污,它更生气了。

    “吼——!!!”

    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传出不知多远——

    “那声音是…”温玉沉倏地抬眼,朝庄子望去。

    “凶兽。”华清棠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心!”温玉沉一剑斩下那恶心玩意儿的手。

    手中霜寒出鞘,剑指尸群时,数万只剑在他背后形成庞然大物——

    华清棠呼吸一滞。

    师尊用的是上古剑阵。

    万里长青阵。

    原来师尊竟连上古剑阵也能如此轻易使出…那为何上一世师尊还会死在沐少卿他们手中。

    “过来。”温玉沉唤他。

    华清棠回神,张了张唇,最终只道:“好。”

    在华清棠同他一样站在高处时,数万只剑顷刻朝尸群一拥而上——

    尸群几乎瞬间被绞成了碎块,温玉沉似乎并不解气,他皱眉,剑阵便再次朝满地碎块席卷而来——

    第 69 章

    狂风呼啸, 碎尸上方盘旋着滚滚黑雾,温玉沉敢放手将这群恶心玩意儿碾碎的原因是他看见了远处一只体型硕大的灵兽身后跟着大片尸群以及已然被形成的万鬼昭——

    万鬼昭既已起,那便可以以毒攻毒, 虽然他并未学会如何控制怨气, 但以他的灵力倒也能护得住华清棠以及他自己的命。

    “这是…”华清棠瞳孔放大,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温玉沉握着他的手, 伴着簌簌不断的呼啸声解释道:“万鬼昭。”

    “张鄞引起了万鬼昭。”

    华清棠手心骤然冒出冷汗。

    万鬼昭所过之地寸草不生,无一活物,难道他们是要死在这地方了吗…

    温玉沉察觉到他的异样,安抚性的捏了捏他的手心, 轻声道:“无碍, 这回的幻境应当也同上次大差不差,任何选择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

    他这几日便察觉不对,似乎张鄞的选择并不会受他们所影响, 比如张鄞要回庄子取银票时他们曾阻拦过,但张鄞却又发现自己的灭形铃落下了, 使他不得不回到庄子里。

    而回到庄子里,他便会错过林十五操纵祀幼灭人满门。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会被安排成为这幻境中的一员, 但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梦中之人的轨迹——

    那他身为林十五时的所做所想是否也被真正的林十五所影响。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上次的黄粱梦, 真的破了吗?

    若没破他又是如何出去的,若是破了为何这次入梦看见真正的林十五同他的最终的结局完全相同。

    阵眼,真的是巧娘吗?

    若不是巧娘, 又会是谁呢?

    脑海里翻涌出无数张陌生的面孔。

    他还做了什么事…是与这次梦境不同的。

    “吼——!”灵兽嘶吼着, 朝身后的冤魂攻击,它不停的撕咬着它们的尸体, 本来森白的獠牙此刻布满了血红。

    “万鬼昭…”

    温玉沉瞳孔骤然放大——

    他根本没有像林十五一样虐杀数百人!

    所以那黄粱梦并非是巧娘的——而是被林十五虐杀致死的万鬼昭所产生的!

    难怪当初巧娘已死阵却未破,原来并非是这黄粱梦要他走完相应结局, 而是他猜错了阵眼…

    “羌崇…剑来!!!”

    满身污血伤口崩裂的张鄞强撑着半跪在灵兽脊背之上——

    漆黑的双眸中充斥着悔恨之意无法散却,只不过他不是在恨林十五,而是在恨他自己。

    他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些遇到林十五。

    若是能早些遇到林十五,早些带他和他的妹妹回去,他是不是也能像他曾与自己说的那样,当一个仗剑走天涯的行侠仗义之人?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林十五也只能是他的剑下亡魂。

    “羌崇听命——!”

    羌崇剑直直悬于上空,张鄞同时将灭形铃一并丢出,泠泠两声后,羌崇剑围绕着灭形铃散出的光波逐渐扩散——

    速度之快,甚至看不清剑身,它在晦暗的夜空中宛如高挂的月亮,周身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杀——!”

    灭形铃的体型膨胀到像是僧人敲打的钟。

    “嗡——”这次灭形铃的声音不再清脆,而是极其沉重。

    羌崇不知何时早已将范围扩大成一个巨大的结界,每当有试图靠近他们的尸群便会被顷刻绞碎。

    张鄞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疯狂的消耗,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缺了一缕灵脉,存储灵力的地方相对少了一处,所以才会感觉灵力流失的如此之快。

    温玉沉不想再继续在这鬼地方待下去,正要提前告诉张鄞林十五在何处,便看见面色惨白如纸但脸上沾着鲜红的血液格外乍眼的林十五慢慢走出。

    “好久不见。”

    “张天师。”林十五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

    这张鄞倒也算是识趣,省的他再去找了。

    他用道袍的袖口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洁白的道袍晕染上了鲜血,突兀极了。

    那道袍还是张鄞的。

    张鄞眼眶微红,但没有丝毫犹豫飞身而下,手中执剑朝林十五刺去——

    林十五一咧嘴,似乎很满意他如今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喜欢我送你的“惊喜”吗?”林十五声音平缓,他轻声问着,却早已侧身躲开了张鄞的致命一击。

    张鄞喉头一哽,鼻腔酸涩,唇齿相撞,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疯子。”

    林十五嗤笑着点头应道:“张天师说得不错,我的确是疯子,可张天师,原本我是做不到报仇的,还要多亏了你。”

    “多谢你——”张鄞直直的朝他脖颈刺去,他向后倾身,调转方向后顺势踹在了张鄞的腿弯上,张鄞一个不备便被踹的单膝跪在血泊中,“给了我寻仇的机会。”

    “对了,张天师,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曾见过我的妹妹。”

    张鄞握剑的手猛的一颤,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没死在秦时君手里。”林十五的话像是淬了毒一般,在张鄞的耳畔萦绕不绝,“她死在了你的手里。”

    张鄞执剑的手轻微发颤,但仍旧不停的与林十五缠斗,像是恼羞成怒般想要他闭嘴。

    “记得我为何会被你带回来么?”林十五不紧不慢,在剑刃即将划破自己的脖颈时毫不犹豫的用手攥住了它。

    血液瞬间涌出,剑刃源源不断的向下滴血,落下的血液与地上的血泊融合,倒影出林十五淡漠的脸。

    “那天你杀了一个妖怪,你将她的尸体收进了灭形铃里。”

    “而那个妖怪就是我的妹妹。”

    张鄞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便已经猜到了真相。

    是了,他是为了复仇而来,又怎会真的对何人动过情。

    张鄞狠狠的将他的手斩断,四根手指落在血泊之中,林十五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仍然无休止道。

    “你知道我在跟你虚与委蛇时有多恶心吗?”

    张鄞的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个透。

    呼吸也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冷风灌入鼻腔,刺的人眼周通红,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一般,每走一步都如同坠入冰窟,身后撕裂的伤口和自爆灵脉的痛刺激着他,使他无比清楚的听到了林十五的每一句话。

    听到林十五亲口承认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一丝情意。

    “你知道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时是何感受吗?”

    林十五毫不示弱的移到了他身后,后背仍是满目血红,可林十五却只是嗤笑出声。

    扑通——

    林十五狠狠的将他踹倒在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狼狈的趴在血泊之中,他踩在张鄞的背上。

    “疼吗?”

    自然是疼得,痛彻心扉的疼。

    “不及我万分之一。”

    林十五一脚踩在他满是伤痕的背上,半蹲下来抓着他的头发逼着他扬起脸:“我放过你一次——”

    “不,两次。”

    “第一次是你我分道扬镳时,我没将你留下。”

    “第二次是在庄子里我与你刚碰面便说,如果你不声张当做没看见我,我便不会为难你,但你喊来了别人。”林十五又狠狠的把他的头向后拽了拽,“张天师,我可放了你两次。”

    “你给我的恩,算是还完了。”

    “不过我们的仇可还没报呢。”

    话音未落,他就按着张鄞的头,毫不留情的往地上撞。

    “砰、砰、砰”

    血液顺着额头直直下淌,眼角也被流淌而下的血液染红,那张原本俊俏清秀的脸此刻却毫无生机的枯槁着,倒像是命不久矣。

    张鄞没有反抗,他趁着林十五不备时便已蓄力,他要把自己剩下的灵脉都作为引子,以灭形铃为封印,将林十五彻底封死——

    灭形铃在林十五不知不觉时就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

    等待着主人的一声令下,它就会立刻把林十五吞噬殆尽——

    “张天师是想用调虎离山之计么?”林十五骤然发笑,“以身为饵,张天师还真是大义凛然。”

    “林某佩服。”

    张鄞心头一震。

    被发现了。

    张鄞以为林十五会躲,但林十五丝毫未动。

    难道他已经到了不惧任何灵器的地步了么…

    张鄞绝望的阖上双眼。

    若是不能诛杀林十五,不能将枉死之人尽数超渡,他要如何赎罪?

    林十五唇角溢出污血,他的五脏六腑早就腐烂,他只是在等,等到最后一刻,他要将张鄞困死在黄粱梦中。

    他甚至能清楚的感知到五脏六腑在他的身体里慢慢腐烂,逐渐化成一摊血水。

    他要在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刻,将张鄞困死,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他想,黄粱梦若成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死,而是会不断重复经历这断并不美好的记忆,直到再一次走到死亡的尽头。

    不过这样他便又有机会见到他曾日思夜想的人了。

    喉间一阵腥甜,林十五大口大口的吐出污血,可他却是在笑,发了疯似的大笑。

    “张天师,害怕吗?”

    “你要陪我一起去死了,高兴么?”林十五的话前后不搭,像是失了神智的疯子。

    “噗——”

    污血不断从他的唇角涌出——

    第 70 章

    “他是想同归于尽。”

    这些尸群少说也有上千人, 所以林十五是将满城的人都作为陪葬了么…

    怨气腾升不断的掩盖住灭形铃那微不足道的灵力。

    温玉沉只觉心脏像是被石头死死压下,压抑的看着不远处翻滚的黑雾以及满地血水残尸。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躯破土而出。

    零星的记忆碎片似乎在拼凑出一些恍如隔世的真相。

    他为何会在黄粱梦中看不清文家的牌匾,又为何会看不清文二夫妻的脸, 真的只是因为多了一个生魂的缘故么?

    若是如此为何他看别人时还能看的清清楚楚。

    温玉沉霎时如坠冰窟。

    如果他看不清他们的脸是自己身体下意识做出的保护自己的措施呢。

    它觉得如果自己看到了他们后会濒临崩溃, 为了防止自己崩溃而主动屏蔽掉某一段记忆和某一些人的脸。

    温玉沉曾学过一些奇闻异术,其中就曾有过一个人, 他说他不知为何忘记了某段记忆,忘了某个人,但有些事又总觉得熟悉。

    更诡异的是他身边的人都说他跟那个被遗忘的人关系很好。

    只有他一个人不记得,后来他被一位游历四方的仙君所救, 仙君说那段记忆让他产生了痛苦, 所以他的身体为了保护他而选择让他摒弃那段记忆,被忘了的也包括了那个人的脸。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后来他求仙君恢复自己的记忆,果然, 在恢复的当日他自戕了。

    温玉沉那些破碎杂乱的记忆此刻正逐渐归于原位。

    他浑身冰凉。

    如果从始至终他们说的都是“温”而不是“文”呢?

    是了,是了…

    他家的确担得起“官家的耳目”的称号, 他的祖父曾是一朝宰相,后来皇帝病重, 太子又根基不稳, 他的祖父为了明哲保身而自请告老还乡。

    当时的老皇帝还赏了他家不少店铺,但赏下的铺子都被他变卖成了能带走的银两票子,百姓只知丞相被赏了无数商铺, 不知那些铺子都被变卖了。

    于是归了家后的温止行也就是温玉沉的祖父在家中买下不少铺子经商, 就在那时他被人认了出来,城里人全以为是温止行回家开铺子是受了皇上的令。

    当他是皇上的耳目, 却不知他早就跟朝堂断了那层关系。

    若是藕断丝连难保不会被牵扯,成为皇家内斗的牺牲品。

    彼时, “丞相受皇上密令经商”的消息在城中疯传。

    但温止行也并未阻止,因为行商光靠有钱也不一定能拿下想要的东西,只有背后靠山大些才能保证站稳脚跟,而他的“丞相之位”刚好合适。

    后来便是温玉沉所知的温家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

    温玉沉倏然想起了一个人——林十五口中的秦时君。

    秦时君算是他娘的娘家人,秦时君是他娘的堂哥,他好像还曾见过秦时君,幼时外出曾偶遇过秦时君。

    那时秦时君便已然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甚至对他娘动手动脚。

    难怪觉得耳熟…原来是他的那位人渣“舅舅”。

    似乎整件事都浮出水面。

    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文家”,而是温家。

    灭了他满门的仇人便是林十五——

    温玉沉脑内的一根弦陡然崩裂。

    所以街上的那个小乞丐不是别人,正是被差点饿死的自己,而他也不该是温家人。

    真正的温家“长孙”或者说“长孙女”早就被练成了祀幼。

    曾救他一命,在他濒死之时喂他水,给他吃绿豆糕的人,不是他的师尊,而是他的大伯。

    死里逃生的大伯。

    脑内一团乱麻。

    原来大伯一家不是在飞升之战中惨死,而是他害死了大伯。

    他回忆起黄粱梦中亲手屠杀文家时满地的血——不,现在该叫温家了。

    温玉沉周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你们说温家那小孩是不是丧门星啊?”

    “我看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要不他这一大家咋就活了他一个?”

    “天煞孤星不都是自个儿天资好吗?这小灾星甭说什么天不天资的了,就连养活都费劲,听说刚出生那会儿温家拿各种名贵药材吊着他一口气儿才勉强活下来了。”

    这些刺耳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脑海,温玉沉不受控的忆起流落街头时听到的最多的话。

    丧门星,天煞孤星,小灾星。

    好像确实如此,他生来便背负了某种罪孽。

    他的生母是因难产而亡,如果不是因为他…

    如果大伯没有在那夜停下脚步,没有在林十五跟前露面…

    他们便都不会死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像是即将溺死之人。

    …为何不是一开始便让他知道自己生时就带着罪恶,偏要在他觉得惩罚足够久时再一次将他推进暗无天日的愧疚之中。

    他分明已经抓住了浮木得以窥见天光,如今却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玉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想笑自己还真是别人嘴里的天煞孤星,可他又像是失了力一样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害死了亲生母亲,夺了本该属于别人的富贵,又害死了温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

    他更不该姓温,可他不姓温又该姓什么?他连他父亲和母亲的名讳都不知。

    温玉沉有些茫然,是啊,他该姓什么呢?

    他该姓什么?

    “师尊,林十五…死了。”华清棠十分诧异的看着林十五直直倒在张鄞的背上,他没想到林十五竟然死的如此轻巧。

    温玉沉良久都未出声。

    林十五死了,他没有仇人,也不需要报仇。

    什么都不需要他去做。

    华清棠察觉到他的异常,轻轻拽了拽他的手。

    温玉沉却像是躲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避开了他,华清棠一愣,看向他时眼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温玉沉想,或许上辈子他会死便是因为跟自己太过亲密了罢。

    温玉沉低垂着眼,瞧不出什么异常。

    “师尊?”华清棠轻声唤他。

    温玉沉情绪不明的“嗯”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十五的黄粱梦并没有成功,但他仍旧实现了要跟亲眷相见的遗愿,只不过见一次,便要再重新看着她们死在自己的面前。

    以死为代价,换取下一次的重逢。

    林十五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万鬼昭怨气仍旧不断加重——被温玉沉绞碎后形成的万鬼昭早就将张鄞带来的万鬼昭吞噬殆尽。

    灵兽身上也沾满了血迹,不知是它自己的还是那万鬼昭被它抓裂后落下的污血。

    在林十五死时张鄞便立刻用灭形铃将他的尸体收入其中。

    他不知林十五是否丧心病狂到将自己死后的尸身也算计好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他只能直接将林十五彻底的铲除。

    灭形铃提前行动,在收拢后的瞬间张鄞便得以起身。

    林十五彻底消失了。

    张鄞掀起眼皮,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将这万鬼昭清理干净,但他别无选择。

    “让你跟了我这么个没用的主人。”张鄞自嘲的笑笑,随后将剑穗解开,丢到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羌崇,我不知此战后你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可我只有你了,委屈委屈你,再陪我最后一次罢。”

    那剑穗躺在血泊之中,张鄞执剑而起——

    羌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张鄞从未觉得这剑竟会用的如此顺手,先前斩妖时它若心情不好或许还会关键时刻掉链子,但这一次仿佛人剑合一。

    “羌崇竟然生出了剑灵…”

    连霜寒都未曾生出过剑灵,温玉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沾染血污的剑穗。

    难怪这剑穗也不同凡响。

    剑灵几乎不可能存在于世,因为要它形成不但条件苛刻还需要它认主,而要剑认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首先便要执剑之人顺合心意,不光是人选剑,还要剑选人,这一点极大部分的人都做不到。

    就相当于单相思一抓一大把,但两情相悦极其不易。

    很可能是剑看上的人选择了别的剑,而看上剑的又不受剑的待见。

    其二便要做到人剑合一,最起码也要做到张鄞那般才能养得出剑灵——

    张鄞体力逐渐不支,斩杀掉最后一个死尸后,他亲眼看着死尸身体冒出一缕黑雾,冉冉升起,最后成为万鬼昭的一员。

    他若不将尸体中的怨气逼出那人便不可能会被遣散怨气,他仍会被困在这具尸体里不得善终。

    灭形铃以最快的速度扩散至最大,张鄞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灭形铃中——

    沉重的嗡嗡声似乎起到了作用,万鬼昭不再持续上升,而是被吸引,朝着张鄞的方向袭来!

    灵兽没有片刻犹豫便抵挡在前,张鄞眸色一暗,在怨气将他围住时当即自断灵脉——!

    无数怨气直直冲入他的身体,而因灵脉断裂,灵力自然四散开,形成闭环,怨气出不去,而恰好他的身体就是怨气唯一的庇护之所——

    华清棠错愕开口:“张鄞是要拿自己作为承载怨气的载体…”

    温玉沉沉吟道:“他在赌灵兽是否能在灵力彻底消散前将自己同怨气一并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