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30)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水鹊刚回到皇室不久,行为举止其实还带着点散漫漫的、懒洋洋的娇纵,没有皇家人的风仪严峻,然而段璋倒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又念着他多年流落在外已经养成了习惯,不想一回家就用繁文缛礼将人拘束起来。
因此礼节方面的事务,段璋准备年后由沅亲王府的属官东、西阁祭酒,平日里稍作提醒即可。
乐毕竟也是急不来的,何况不是当务之急,他看水鹊前段时间在东宫,看百戏看歌舞看得十分入迷,想来自己的弟弟应当是有乐器天赋,暂时先放一放,偶尔陶冶情操再开始接触也全然没有问题。
其余的,倒是必须提上日程了。
段璋的早膳一般是在每日朝会下朝之后,由司膳太监送到养心殿来。
但因为水鹊不习惯,他起得早了,不吃饭就要浑身没劲的。
段璋为了每日能够和弟弟三餐同食,于是只好更改习惯,让御膳房的庖长早些准备,务必让沅亲王在晨起后便能吃上早膳。
早膳完毕,段璋用帕巾给水鹊擦了擦唇角的痕迹。
水鹊是让人宠得惯了,到现在接连三个世界都有不同的人自然而然地服侍他,到现在,连古代的九五之尊垂首为自己擦嘴,他也没什么大反应。
只是因为吃早膳不小心弄脏了嘴巴,他还挺不好意思的,“谢谢皇兄,已经擦干净了吗?”
段璋将脏了的帕巾随手递交到随侍的大太监手里,立马有宫人呈上新的帕子,盘金彩绣,舞龙飞凤纹样,他收起来。
他耐心地再端详,认真评道:“小幺的嘴巴是干干净净的。”
养心殿的宫人以龟纹桃形银盘呈上,上面放了两只琉璃钵。
其中一份里面是白色略微透明的膏体,另一份是檀色,呈冻状,全没什么香味,仅有一点点草本植物的清冽气息。
水鹊好奇地探首,“这是什么?”
“口脂,还有面膏。”段璋道,“深秋干燥,小幺要多注意一些。”
小时候,到了寒冬时节,大风冷冽,每天仍旧要天不亮就到上书房等待先生授课,母妃疼惜他,便会为他擦拭护面膏。
现在,轮到他来爱惜弟弟。
“皇兄一会儿要主持朝会。”
段璋细心地用左手托着水鹊的下巴。
“小幺先到文华殿念书如何?”
“嗯嗯。”
水鹊乖乖地不动,让嘟嘴就嘟嘴。
淡淡的草木膏体随着指腹抹在唇瓣上面,下唇饱满,极容易将口脂涂抹均匀,只是上唇缀着的一点圆珠,擦拭的时候给挤得扁了一些。
大概是抹好了,水鹊自觉地抿抿唇,红润润的唇肉相碰,挤压再松开时,发出啵的小小一声。
“好了。”
他说着,长时间坐不住似的,就要往外面跑。
段璋让他坐回来,才慢悠悠地给他擦面膏。
水鹊嘟囔着,声音含糊:“皇兄不是要上朝?”
脸颊肉擦拭挤压,轻微变形,他闭着眼睛,任由大手掌连擦带捏地给自己抹香香。
“嗯。”段璋应答,“来得及,要先保护好小幺的脸。”
弟弟比他年岁小了十岁有余,年纪轻,脸也小,雪腻腻的,若是什么也不擦,到了寒冬腊月,风再一吹,指不定就要生冻疮了。
段璋去文德殿主持朝会。
水鹊同他分开了,文华殿稍远一些,他坐轿子到那边看书。
殿内的藏书是段璋的,全是经、史和通鉴辑要,还有些水经农书,天文地理一类,他在层层书架子中转了两圈。
水鹊求助系统:【77,要不然你还是给我放之前那部没播完的古装剧吧?】
77号原本因为小世界bug导致工作没法开展,也没法直接脱离世界,又惭愧又内疚,现在能够有为宿主排忧解难的机会,它当然是义不容辞。
【好!】77号说,【宿主还想看什么,77的积分还可以兑换下载好多电视剧。】
段璋下了早朝过来,却见自己平时看书批奏章的桌案上,趴伏着一个已然睡熟的水鹊。
“……”
脸蛋睡得粉粉润润的,压出一小道红痕。
他再瞥一眼桌案,堆叠的全是他之前的书卷。
水鹊竟然是一本也未曾翻开。
外头是日上三竿了。
段璋叹了一口气。
…………
或许水鹊只是坐不住,不能够定心下来看书而已,段璋同他坐龙辇,摆驾射殿。
秋光温热。
射殿垛子前站立着招箭班军士,身材高大,穿着清一色宽衫大袍,头束紫色抹额,二十多人,皆是隶属殿前司的。
位列两队,如大雁展翅的形状。
段璋下朝后换了衣裳,着赭黄窄袖骑装,利落地携带弓箭翻身上马,腿肚一夹,马疾驰的瞬间,在马背上接连三箭齐发。
全中靶子。
招箭班军士齐声高喊叫好,呼声如雷动。
水鹊听得耳朵疼,原来这些个军士是来助威的,果然是皇家,连骑马射箭也有这些讲究。
段璋回到水鹊身边,“小幺可要一试?”
军士再牵来一匹矮脚马,但成色上好,马身已足够矫健。
水鹊心虚地坦白:“皇兄,我不会骑马……”
段璋未曾想到水鹊竟是连骑马也不会。
前朝有少数民族掌权过,影响之下,大融人也保留了骑马善射的艺能。
可能确实有点丢脸,皇兄都卡住了,说不出话。
所以水鹊悄悄地抬眼偷觑段璋,自以为动作隐蔽,实际上对方一下就捕捉到了他的情态。
段璋转念想。
小幺多年不在自己身边,肯定过了许多苦日子,何况山匪突袭使他流离失所,说不定当初饥一顿饱一顿,怎么有时间有余力学习骑术?
心中对弟弟的疼惜全要化作一滩水溢满了。
段璋:“那……先从拉弓射箭开始学吧。”
水鹊接过段璋递过来的弓,转头见到了自己的射艺老师。
魏琰缓步走过来,恭敬地行礼,“陛下,殿下。”
段璋颔首,“魏琰,今日起便由你来教授小幺的射艺,他刚回来,从前没学过,射艺生疏一些,你们的关系也算是熟络,应当不会见怪。”
面对着圣上在场。
魏琰郑重其事道:“是,臣定不会辜负陛下和沅亲王殿下的信任。”
段璋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嘱托魏琰,“弓箭无眼,要多加留心,安全为上。”
又转而对水鹊说道:“皇兄还有内阁朝会要主持,你随着魏琰学习,晌午饭到养心殿来和我一起,下午在紫宸殿偏殿,另有传授经史与经世致用之学的两位老师过来。”
水鹊安安静静地点头。
龙辇一走。
魏琰清咳一声,“殿下,我先示范。”
水鹊还怪不习惯的,对方难得这么正经严肃的样子。
魏琰拈弓搭箭,轻易地拉满弓,衣衫紧紧绷出背肌的起伏,拧腕沉肘,平脱撒放!
正中靶心。
军士呼声雷动。
水鹊看了看远处的靶子,再看了看魏琰,“我也可以吗?”
“殿下不妨一试,”魏琰道,“我会帮你纠正姿势,勤加练习,一定可以到百步穿杨的境界。”
真、真的能这么厉害吗?
水鹊在古装剧里看到那些场景,主角是能够骑马百步之外射中柳条的。
他忽然有了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觉悟。
系统捧场:【宿主加油,宿主是最棒的!】
水鹊跃跃欲试,他学着魏琰方才的姿势,两脚开立,拈弓搭箭,拉……拉不开弓。
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不敢置信地,再拉,努力得小肩头颤颤,脸也闭气憋红了。
魏琰喃喃:“殿下,竟是一石力弓拉不开么?”
一石力弓是大融武举的标准,系统帮水鹊换算了一下,七十一公斤。
水鹊:“……”
还是太难为他了。
魏琰是天生神力,未及冠的时候便可以挽弓三百斤,因此见识到水鹊的力气,多少还不可思议了一番。
不过他转念一想。
确实是该如此,要是水鹊也同他一般,那扇他巴掌的时候,魏琰哪能半日就消肿?
水鹊闷声闷气地说:“……不许笑我。”
他没练过,拉不开弓很正常的。
监察者哄他:【嗯,宝宝该要用宝宝弓。】
魏琰见他不高兴,赶紧有眼色地说:“是弓不合殿下的手了。”
传了个军士,拿一把软弓过来,只需之前四分之一的力气。
水鹊勉强端着拉开到百分之八十。
“肘尖,”魏琰过来纠正他的姿势,“和小臂要在一条直线上。”
他上手调整,抬高水鹊的肘尖,压低手腕。
雪白的一截腕,好像他多用些气力就要捏碎了,魏琰慎之又慎,连带着动作也小心翼翼放慢了。
“大臂和小臂都要夹紧。”魏琰拍了拍水鹊的手臂,“用力,夹紧。”
他不拍还好,本来纠正动作就慢,水鹊挽弓挽了这么久,经他一拍,力气全泄了。
也不顾在场的还有这么多招箭班军士,和在侯府里和魏琰独处时没什么两样,一生气就真生气了。
把弓塞进魏琰怀里,眉头蹙起来,细声埋怨:“全怪你,你纠正姿势这么慢做什么?我手累得慌,脚也要站麻了。”
魏琰不知所措,围着他直打转,“那我一会儿动作快点,好不好?你别生气,动作方才已经很标准了。”
周围还有人在看,随侍的小太监也守候在一边,水鹊怕别人看笑话了,小太监到时候说到皇兄耳朵里,说他不认真上课消极怠课什么的。
虽说皇兄应当也不会责罚他就是了……
水鹊憋着一股气,重新拈弓搭箭。
只能堪堪拉到百分之七八十。
魏琰为了纠正得快一些,绕后几乎将水鹊整个人揽进怀里,“我带着殿下瞄准。”
手把手地带着,让水鹊第一次射箭便正中靶心。
接下来才有了点学习的劲头。
只是第二次自己射箭,箭簇一出去,便不见踪影,没入老远的草垛里了。
他一失落,眉眼耷耷的。
魏琰见不得他这样,佯装咳嗽,赶紧找到由头,“这个,这个是靶子的问题。”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他一边鼓励水鹊,一边冲着招箭班的军士使了个眼色。
水鹊弯弓射箭,箭往前疾速飞去,招箭班军士呼声雷动,重整队形,如大雁收翼般合拢两支队伍,再分开时,箭已经射中靶子。
水鹊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是他又说不上来。
招箭班的军士全在夸赞他:“殿下果真是射艺了得!”
魏琰也将他从头到脚夸了一通。
水鹊听得晕乎乎的,感觉自己是神威小将军在世。
…………
“祖宗列之藩服,或仍土酋,或建郡邑,维以武卫,联以胶庠,椎髻之风渐变。*”
齐朝槿垂眸念着策问材料。
水鹊在旁边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殿下。”齐朝槿尚且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称呼,顿了一会儿,“殿下,可有在听?”
他是为水鹊讲经史的,讲到历朝历代对于西南地区的治理之道,联系了礼部试的策问题。
从八月十五后,齐朝槿已经将近半月没有见到水鹊了。
他知道水鹊先前失忆了,实际上的出身估计比他从前猜测的还要更加尊贵,只是没想到水鹊竟然是皇家人。
圣上唯一的亲弟弟。
齐朝槿除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若失,更多的反而是涌上来的庆幸。
天底下除了皇家,确实没有哪户人家,能够温养好水鹊了。
小郎君念了许久的瑞炭,想来今年冬日在东宫是能够烧也烧不完了。
况且,如此一来,水鹊也能够彻底从安远侯府脱离出来……
齐朝槿再想起水鹊当初对自己说的话。
他是玉叶金枝,不能再让世子轻贱了去。
自前年中秋,对方悔婚一别,齐朝槿再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够安安静静地看水鹊的睡颜。
之前为数不多的碰面,两人皆是不欢而散。
午后室内温暖,水鹊撑着侧脸睡,软软的脸颊挤得肉堆起来,呼吸清浅。
或许是一梦黄粱,娇娇贵贵的亲王殿下,竟然陪同自己在长州县度过了两年。
齐朝槿有一瞬间的恍惚。
只不过,往昔对他说的话,却是不做数了。
水鹊脑袋一歪,靠到他怀里去。
但是因着是浅眠,一下子惊醒过来了。
眼睛没完全睁开,但嘴巴会嘟嘟哝哝着,“在听,我在听的,很认真,没有睡觉。”
齐朝槿将策问经卷铺展到水鹊面前,重述了一遍。
“殿下有何看法?”
水鹊面露难色。
“齐郎,你知道我的……”
他没考过一场科举,当初在书院念书,窗课的卷子还能空了一大半,要他临场作答策问,不是强人所难么?
他没了工作需求,对齐朝槿的态度就没了之前的抵触,连称呼也换回来了。
77号说是这个世界任务书不完善,没有发现剧情里他这个炮灰角色的身份设定竟然这么尊贵,这种情况下,后面的剧情肯定是违背了世界设定,推进不了的。
那水鹊只需要等再过一阵,脱离世界的选项修好,就能够回到大世界了。
系统安慰他,将这段时间当作度假。
只是,谁会在度假的时候学经史策论??
齐朝槿抽出三份策论答卷,“水……殿下,不必作答,殿下只需要判断为臣者的答卷,懂得取之精华便好。”
是他从礼部借来的科举答卷,还是再次糊了名的。
水鹊双目无神地去看那些长篇策论。
不一会儿,他直摇头,“我觉得、我觉得齐郎的写得最好。”
实际上他连剩下两篇内容还没看全,只是认出了齐朝槿的字迹,认为像往常一样甜言蜜语,对方就会纵容他。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水鹊夸了夸齐朝槿,看人脸色趋于无奈,于是伸出手臂来,唉声叹气,“齐郎,我可辛苦,练了一上午射艺,手臂太酸,课听不进去,如果有人能为我捏一捏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齐朝槿。
好好的经史课,一个时辰,前半个时辰打瞌睡,后半个时辰全享受齐少卿为他捏肩捏腿了。
后面还有聂修远来为他讲授什么农书水经、天文地理的,水鹊撑了这么久,头昏脑涨,他把对齐朝槿的招数,再故技重施。
聂修远眉目冷肃,全然不受他的干扰,“殿下往后要更勤恳学习,这才第一日,不可因为手酸腿疼就懈怠了。”
他手持一卷《水经注》,再加之一卷《河防通议》。
语气没有起伏:“今日要学的是治水论。”
水鹊晕晕乎乎,只觉得聂修远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结果什么也没留下。
他讲授的哪里是治水论,分明是治水鹊论!
“不学了,我不学了……”
水鹊欲哭无泪。
这和他吃软饭的人设完全相悖了!
他绑定的难道是什么大男主系统吗?
“我生来……!”就是要吃软饭的。
水鹊正要复刻之前的经典言论,聂修远用指腹按住他的嘴巴,严肃地说道:“殿下贵为亲王,要摒弃之前的思想,绝对不能再提给别人当小郎君的一番话,否则我会如实禀告圣上。”
水鹊眼巴巴地看着他,抿住唇。
聂修远见他不闹腾了,收回手。
只是指腹仿佛还残留着润润软软的触感。
嘴巴怎么这般嫩?
聂修远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眉眼压低,抛开念想,说:“殿下既然无心听讲,方才我说的河防通议想必也没有听进去了。”
“不若先将上卷抄十遍,有了大致的理解,明日我再来细讲。”
水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先生不是答应我,不再罚我抄书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聂修远道,“我现在已经不是西江书院的山长,殿下也已经是沅亲王了。”
水鹊牵住他的宽袖,“先生,你骗我的,你疼疼我,我不信先生这么无情……”
可怜巴巴的,抬眼看他时,眼尾垂垂,睫毛颤啊颤。
好似要把旁人的心神勾走。
聂修远:“……五遍。”
…………
第二日的内阁朝会,还是在紫宸殿召开。
等内阁朝会结束,聂修远才要准备着为水鹊授课。
授课的地方就在紫宸殿偏殿。
等散了会,聂修远转步便可以去到。
只是不知道对方抄完河防通议没有。
聂修远商讨国事时,脑海中时不时浮现水鹊昨天可怜的样子。
……没抄完也不打紧。
“众位爱卿,青州水患的赈灾事宜,可还有异议?”
段璋高坐在漆金雕龙木椅上,身前是摆着诸多奏折的条案。
赭黄袍子宽大,铺满了整个龙椅,他手持一卷奏章,大袖垂落到地面。
底下的内阁大臣全无异议。
散了会,聂修远总觉得哪里有异样。
同僚皆出了紫宸殿,聂修远本就没推动轮椅多远,忽地又转回去。
缠枝纹紫毫笔落至地面,鼓溜溜滚到圆木轮底下。
聂修远抬起视线。
却见圣上的大袖挪开,露出方才一直遮掩着的沅亲王,坐在软绒团上,手臂垫在脑袋底下,枕着兄长的膝头,双目安然闭着,睡得唇微微嘟起,张开一道小缝。
他的骨架小,段璋的龙袍又宽大,大袖一遮,加上前面有条案遮住,无人发现异样。
竟是抄书抄得忘了时间,撞上内阁群臣开会,躲在那儿,结果睡着了,毛笔挥墨挥得龙袍横七竖八的黑痕,甚至睡沉后,松开了手,毛笔落地也不知道。
聂修远猜测,说不定到紫宸殿抄书,也是沅亲王计划中的一环,装装可怜,让陛下帮忙说话,往后就不用再抄书了。
别看沅亲王身量小,躲在那儿睡得脸颊红红,却是和狸奴一样狡猾。
第82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31)
水鹊辛辛苦苦上课,竟是一直持续到了十二月。
不过好在有他之前的努力,聂修远妥协了,不再要求他抄书,只是每日正式授课前都要考察一下他昨日学习的内容。
甚至有的时候还让段璋来考察他。
以至于段璋在紫宸殿批奏章的时候,时不时就让他背书,一心二用,一边工作还能一边纠正水鹊背错的地方。
甚至因为前头秋末青州水患,跑死了十几匹马火急火燎从地方送到段璋条案前的奏折,他也让水鹊过来看过,还结合此事考校他的功课。
水鹊从河防通议学到水经注,在这方面虽说不上应答如流,但好歹能罗列出一二三点。
现在已经在学什么齐民要术了。
只是水鹊还是不大明白,段璋为什么要他学这些。
他是沅亲王,无论是亲王府,还是封地,都有专门的官员打理,他学这些做什么?
他又不用像男主一样每日四更天起来上朝,走什么官场升级流。
光是靠皇兄的赏赐,领食邑的赋税、还有爵位的俸料,就已经让他几辈子都吃不完花不光了。
勉强上课上到腊月初十,乾宁节,本朝天子生辰,水鹊终于有了喘息的休息时间。
早在节前一个月,教坊司便召集了艺者排练演奏,文官武将们,皆在节前两日组织前往相国寺为皇帝祈福。
相国寺内的祈福斋筵结束后,皇宫内笙歌鼎沸,凤管鸾箫,大摆天子御赐宴席,宴请文武百官,光是菜式便足有一百零八道,八宝野鸭、 佛手金卷、砂锅煨鹿筋、 鸡丝银耳……
旁人吃得如何,水鹊不知道,但是他反正是吃得脸颊粉红、肚子鼓鼓。
他在相国寺给皇兄求了香囊,现在好好地挂在段璋的腰间了。
他去看段璋,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吃多少,脸色好像也不是多好的样子,水鹊坐得近,因此可以发觉段璋明显是强打精神,眼底倦色深重。
水鹊知道,段璋为了乾宁节接连五日的休沐假,加班加点地提前批完了堆积的奏折,有好几个晚上,紫宸殿几乎是彻夜通明。
他有些担心。
散了筵席后,都将要回到东宫了,还是改道去了养心殿。
按照时点,皇兄应当要准备休息了。
紫檀宫灯明亮,养心殿的宫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水鹊给这幅场景吓了一跳。
内殿绛帐重重,龙榻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好似要将心肺一同咳出来。
养心殿的宫人们见他来了,皆行礼,低声:“见过亲王殿下。”
咳嗽声停了一阵,结果过了一会儿又压不住了,愈演愈烈。
水鹊看到从内殿快步端着水盆出来的宫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这是……怎么了?
水鹊小心地探头,往内殿看,“皇兄……?”
“小幺。”
段璋坐靠在龙榻,面色苍白,御医正在为他把脉。
不是旁人,是之前也为水鹊诊过病的,翰林院医官局的杜医官。
他的语气凝重,劝道:“陛下自当珍重龙体,前几日劳累过度,沉疴宿疾难免复发。”
写了方子让大太监送到御药院去煎药送来。
杜医官见他来了,让出龙榻前的的位置,“殿下。”
水鹊上前,握住段璋的手,惴惴不安地问:“皇兄生病了,很难受吗?”
段璋不愿意让弟弟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但控制不住,偏头咳嗽了一阵,清了清嗓子,缓声安慰他:“无事,是多年的顽疾了。”
他挥手屏退内殿的宫人。
水鹊才知道,能够轻易骑马拉开一石力弓,百步之外正中靶心的皇兄,看似无所不能,实际上身患多年的顽疾。
一旦劳累过度便会咯血。
翰林院医官局的所有御医皆束手无策。
可他是天子,九五之尊,普天之下的事项如此之多,无论如何,也是难以空出时间来休憩的。
段璋声音喑哑,轻抚水鹊的脸颊,“小幺要用功念书,我听聂相说,近日小幺的功课多有进步了。”
水鹊好像终于猜到了什么,“皇兄,你不会是……”
等等,是准备让他以后继任君位吗?
是、是开玩笑的吗?
段璋垂眼,应声。
御医曾经保守估计过,按照如今他的工作强度,大约也仅有十年时间。
每年招募声名在外的游医进宫面诊,结论也相差无几。
除却天下百姓,段璋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弟弟。
万一自己走后,这些人不能够善待沅亲王,该如何办?
思来想去,段璋认为还是将帝位传到弟弟手中,最为稳妥。
谁人敢冒犯九五之尊呢?
虽说以弟弟的能力,恐怕在十年之内不能够成长到独当一面,但是有魏家在,有他提拔的心腹在,想来或许是不成问题的。
水鹊直摇头,“不要不要!”
他紧紧抱住段璋的腰身,仰面可怜道:“我只想当小幺,要皇兄养着我,处理政务这一类事项,我不行的……”
难怪脱离世界的选项一直都没有修复好,原来是因为段璋将他认作了继承人,他要是脱离世界了,大融便无人继承大统了,因而小世界的意识潜移默化,将他认定为重要角色了。
要是段璋继续持这样的想法,水鹊就一直没法脱离世界了。
那就要天天上朝,每日四更天起来,寒冬腊月批奏章批到深夜。
这样的生活,绝对不可以的。
何况皇兄待他这么好,他也舍不得对方英年早逝。
水鹊埋首,声音闷闷的,“聂先生骗你的,其实我什么也不会,齐民要术也背不清楚,皇兄不在了,那些人肯定不服我……”
段璋无奈地轻拍他的后背。
水鹊问:【77,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77号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宿主别着急,77向上面紧急申请,看看能不能更改皇帝的角色数据。】
现在仅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水鹊想办法劝段璋从旁系接一个孩子过来抚养,要么是奇迹出现,治好段璋的顽疾,让他能够继续治理社稷。
水鹊当然更倾向于后一条路。
皇兄是个好兄长,也是个好皇帝,是明君,怎么想对方当皇帝也会比其他人更好。
第二日,77号终于得到了大世界的回复。
相关部门评定后,认为可以更改段璋的寿数,但需要职员的积分来换取。
数额相当于水鹊这个世界积攒的一半软饭值。
水鹊没有犹豫,【兑换吧。】
反正他后面的软饭值也是靠段璋的赏赐刷上来的。
段璋下了朝会,便见水鹊等候在紫宸殿内,眼巴巴地望着他进来。
“怎么了?”段璋道,“今日的功课学完了?”
他安慰水鹊:“我今日已经好多了。小幺不必担忧我的身体,皇兄最希望的是小幺自由快乐。”
水鹊小声地反驳:“不会的,皇兄身体不好,小幺再也不会快乐了。”
他过了这么多个世界,别的没什么明显长进,甜言蜜语的功夫倒是愈来愈炉火纯青了。
段璋神色动容。
水鹊赶紧趁热打铁,正色道:“皇兄,你信不信我?”
“嗯?”段璋回答,“皇兄当然信任小幺。”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段璋怎么可能不信他?
水鹊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匣子,开始大言不惭地认真胡诌:“其实我是小神仙,下凡来为皇兄治病的。”
“这是可以祛百病的药丸子,”水鹊抬眼观察段璋的神色,“只要连续服用一个月,皇兄的病就可以好了。”
小匣子中正是三十粒小药丸。
段璋以为他还是孩子心性,说什么小神仙的,不顾大太监的反对,在水鹊期待的目光中,拈起一粒小药丸,送入口中。
神奇的入口即化,但是口味和段璋小时候吃过的糖丸没什么两样。
更觉得水鹊说不定是被相国寺里摆摊的无名方士忽悠了,只不过不好打击水鹊的一腔真心,段璋让大太监收好了,背后去用银针检验一番。
水鹊嘀咕:“我会每日检查皇兄有没有认真服药的。”
段璋好笑,只当做是为了小孩子的戏言,连吃一个月的糖丸罢了。
…………
腊月过了,便是正月。
神奇地,只过了半月,但段璋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在逐渐好转,他最近一日内处理政务超越三个时辰,身体也没有出现往日的不适症状。
或许,水鹊真是上苍派下来的小神仙也说不定。
段璋的视线落在弟弟身上。
又趴着紫宸殿的条案睡着了……
罢了,当皇帝或许当真是为难小幺。
正月初一,新的一年,大融举行朝会大典。
段璋高坐大庆殿上。
法驾仪仗威严,军士站立大殿四角。
文武百官皆头戴冠冕,身着朝服,排列其下。
水鹊站在百官当中最前方,距离段璋最近的位置。
因为是正月朝会,宫人们将他打扮得极隆重,殷红底五福捧寿团花绛纱外袍,红罗裙裳,担心他冻着了,在外披了一件大缎毡斗篷。
连脖子也好好围着了,双手揣在大袖中,整个人只露出一张雪腻靡丽的小脸。
水鹊左右瞥了瞥,发现似乎只有自己穿得这么多……
他甚至还站在大殿最里头,有的文官在队伍最后,立在大殿门边,也不见得穿了多少,大家皆是在外面一件锦袍御寒了。
水鹊想悄悄招呼宫人过来,收好自己身上这件大缎毡斗篷,大太监凑过来不动神色地提醒,“殿下,穿着吧,陛下可担心呢。”
水鹊抬眼,段璋果真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怎么这样?
他抿了抿唇,还是做了整个大殿里最暖融融的人。
各国使臣井然有序,进入大殿中朝贺。
太监高声喊:
“康国进献——金桃、银桃……”
“粟国进献——殷红玛瑙琉璃盘……”
各国进献的单子名目很长,使臣朝拜,大融天子再加以赏赐作为回礼。
水鹊揣着手,强作端庄,实际上无聊得很,在数段璋戴的十二旒冕上的珠子。
掩着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泪花也眨出来。
怎么还不结束啊?
他起得早,都没吃早膳,就等着一会儿皇兄晌午赐御宴了。
蓦然,如芒在背,水鹊察觉到一道难以忽略的视线。
“大襄进献——玉花骢、照夜白……”
异宝奇珍琳琅满目的大殿,牵入两匹高足贡马,皆是膘肥肌腱、神采雄骏。
水鹊往大襄使臣当中看去。
震惊得呼吸一窒。
为首的高大胡人,鹰目深深,头戴金冠,身穿绛紫窄袍,腰带是金躞蹀。
那个是……乌淳?
好像比此前认识的木讷胡人形象,相差极大了。
他满脸严肃,鹰眼锋锐,目不斜视,拜见天子时和大融人的礼节相似。
左足屈膝,右足下跪,窄袍绷紧了一身精劲虬扎的肌肉,双手抱拳碰右肩,此为一拜。
水鹊原本担心,对方在大庆殿上就做出了认识他的模样,那他还不知道之后要如何同皇兄解释。
所幸并没有,对方只是按照礼节,进献完贡品后便回到大襄使臣的行列当中。
朝会结束,圣上赐御宴,往偏殿去的时候,水鹊听到有武官谈论,一个陌生的名字,综合判断应当是乌淳回归大襄后的名讳。
他们说,他是大襄最有可能继任的王子,大襄的国王此时病重,本当是夺权的好时机,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千里迢迢赶到大融朝觐。
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大融国力强盛,连大襄也不可避免地想要攀附大融。
只有齐朝槿和魏琰的神色怪异,眼中带着提防。
偏殿是常常摆宴用的,玉除彤庭,画栋朱帘。
盛筵满座,推杯交盏,这样的大筵席,菜式百样,不断有宫人鱼贯而入,更换菜碟,中央舞衫歌扇、丝竹管弦,往往可以使热闹持续到入夜。
筵席的座次比方才朝会时要自由一些。
魏琰和旁边换了座次,挤到水鹊旁边,“那个胡人,不会还惦记着你吧?”
他说话拈酸带醋的,多少有些说不清楚的吃味。
水鹊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偏头小声问魏琰:“为什么舅舅一直盯着你?看起来好凶。”
安远侯见魏琰和水鹊靠得这么近,更是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从对面直接跨越过来,狠命揪住魏琰的耳朵。
魏琰对刀剐般的眼神视若无睹,耸耸肩:“安远侯年纪大了,总有些毛病。”
他和水鹊又没有血缘关系,凭什么棒打鸳鸯?!
想要亲上加亲,还不乐意了。
魏琰乐颠颠地给水鹊布菜。
水鹊的口味,他早已经了然于胸。
肉吃多了,口中有些腻得慌,恰好有宫人持酒壶,将流香酒倒入白玉高足杯中。
杯盏不大,水鹊微仰头,一饮而尽了。
那宫人却不知道怎么的,足步趔趄,手中一抖,清透的酒液洒在水鹊的宽袖上。
当即两腿颤颤,要跪。
水鹊不想在这样的年节闹出点什么来,何况就是弄脏了一角而已,安慰他道:“无事,你退下吧。”
他早已褪了大缎毡斗篷,筵席却越吃越热,想来是偏殿这么多人,恒舞酣歌的,不够透气。
魏琰还在挑鱼刺,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问:“你到哪里去?”
水鹊犹豫,小声回答:“小解。”
顺便到外面透透气。
魏琰和狗皮膏药似的黏人,“要不要我陪着你?”
哪有人小解还要跟着的?
水鹊莫名又想起之前还在长州县时对方糟糕的话,他实在是怕了魏琰了。
“不要,你吃你的。”
魏琰落寞,“那你要快去快回。”
水鹊:“不许催我。”
魏琰望着他的背影从侧门走出去了。
水鹊到另一边净了手,身上闷闷的热,他将外袍解开了抱在手臂中,到偏殿外的御苑逛了一圈,池中锦鲤游曳。
好半晌,还是觉得过热了,想回去同段璋说一声,自己不吃了,先回去休息。
却在拐角撞入一个清冽怀抱。
水鹊脸颊闷得酡红,眼中波光潋滟,“嗯?”
第83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32)
高了他一个头的身量,足以轻轻松松地把撞上来的沅亲王揽入怀中。
水鹊的额头不小心磕到了对方硬邦邦的锁骨,倒吸一口凉气,“嘶……”
金枝玉叶,娇贵得很。
明明本就这么近的距离,轻轻一扯,撞到额头红了。
他捂住自己的脑袋。
“殿下……”
圣上面前风头无两的大理寺少卿,此刻无措,好似做了错事一般,低头仔细去看水鹊的额前,“臣莽撞,殿下可有撞疼了?”
“……没事,我又不会让你一撞就碎了。”
水鹊自己不大爱惜,只粗暴地揉了揉额头,弄乱了前额的乌发,连带着束好的发冠也些微散开了。
他自己动作随意,齐朝槿却见不得这样。
气息温凉,吹拂在撞红的皮肤上。
“……殿下。”
“……殿下。”
齐朝槿一直低声唤他。
水鹊真是受不了他殿下长殿下短的,抬眼疑惑地问:“怎么了?”
齐少卿的官服一身酒气,不知道在筵席上望着沅亲王的方向,饮了多少酒。
水鹊忽然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记得齐朝槿的酒量是极差的,但是对方都当大官了,应当是锻炼出来了吧?
“你不会是喝醉了?”水鹊犹犹豫豫地问,伸出两根手指在齐朝槿面前挥挥,“这是多少?”
齐朝槿眼若寒星,与水鹊浅茶的瞳色不一样,他的是漆黑一片的。
眼中清明,定定地盯着沅亲王。
忽地,他抬臂,大掌握住水鹊不安分挥舞的手。
“……是殿下的手。”
答非所问,水鹊彻底确认对方肯定是醉了。
或许他也醉了,只不过他饮了酒,是浑身直冒热气,而齐朝槿的手却还是温凉的。
凉丝丝的,很舒服。
水鹊原本揽着的外袍,嫌沉嫌热,丢到了齐朝槿手臂上。
捏着齐朝槿的手腕,迷迷蒙蒙地强行让人捧着自己的脸。
细声细气地说:“齐郎,你的手好凉啊……”
他的脸颊温热,软肉全陷在齐朝槿的掌心当中。
午后阳光金黄,穿过宫殿的飞檐,暖呼呼,懒洋洋。
齐朝槿恍惚间以为,自己布着薄茧的手掌中,停驻了一只蓬松的小鸟。
让他再也没办法轻易松手了。
齐朝槿半阖眼,“殿下的发冠歪了,不若到后阁去,臣为殿下挽发。”
大庆殿的偏殿左右狭,皆是箫声宴饮,觥筹交错,而后阁的殿内是安安静静的。
洒扫的宫人大约是全到大庆殿偏殿去了。
后阁的殿中,往里走,内间有可供休憩的起居房。
水鹊坐在照台前,撑着脑袋,任由齐朝槿将他发顶的缠丝缕金冠去了,乌发散落,再细细用梳篦一缕缕梳顺。
齐朝槿尚在醉中,仍能一丝不苟地重新束好水鹊的发冠。
半晌,忽然唤他:“水鹊。”
许久没有这样叫他的名字了。
水鹊应声:“嗯?”
齐朝槿久久盯着他。
他方才想,如果水鹊当初没有逃婚,他是不是能够多为他挽几次发?
或者,他遇见水鹊时,不是在长州县,不是一穷二白的书生……
初见时,已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眼就见到了那个从宫中偷跑出来,爱吃樱桃煎的沅亲王。
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水鹊。”齐朝槿醉意上涌,他双手捧着粉腻的小脸,“我能不能亲你?”
像从前那样。
水鹊热得晕晕乎乎,他说的话在脑袋里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
小脸绷紧了,正色严肃地按住齐朝槿的唇,“不可以。”
“臣子不可以啵亲王嘴。”
“你要当心,我皇兄生气了,叫你人头落地的。”
他非常认真地说着,结果话音刚落,小小声地闷了个酒嗝出来,沅亲王刚端起来的威严是一点点也不剩了。
水鹊气恼地捂住自己嘴巴。
齐朝槿尚留一丝清明,发觉不对,“你的体温怎么这么热?”
水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手心的温度和额头相差无几,自己分辨不出来。
监察者冷声道:【酒有问题,刚刚那个倒酒的宫人。】
【宝宝你可真是个香饽饽,大殿中多少人想攀上沅亲王的高枝。】
水鹊现在都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了。
他的眼睛雾蒙蒙,闷声复述监察者的话:“酒……有问题。”
齐朝槿的神色一寒。
水鹊还没说完,还在回忆监察者两秒前说了什么,吞吞吐吐,“我、我是香香的。”
01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自顾自地点头认可了01的意见,“我是香香的。”
齐少卿本就饮了不知道几两酒,心尖上的沅亲王这般说话,更是醉得迷晕头了。
后面的事情,水鹊好像不大记得清楚了。
齐朝槿说:“臣为殿下排忧解难。”
衣襟散乱,发冠白束了。
绛帐重重,锦衾深陷,沅亲王周身上下,全是酒气和细细密密的香气缠绕,玉雪肤肉浮现一层靡丽的粉色。
小圆珠鼓起在微末的起伏上,覆着咬痕和透明的水光,在寒气中颤颤地抖。
齐朝槿喉结上下滚动的时候,水鹊眼里全是泪花,忍不住崩溃地想。
他以后是再也不会让齐少卿啵嘴了。
…………
大庆殿的筵席是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入夜的。
沅亲王没吃多少酒肉就离了座,还和同样离开了许久的齐少卿,一前一后地回来。
脸颊红红地坐回原位。
殿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沅亲王的动向。
全是痴了。
怎的沅亲王离席不过一两个时辰。
整个人却好似——
叫人养得……熟了一般。
水鹊后来药效过了,怎么也不让齐朝槿亲嘴。
他的唇上自然还是完好的,没什么异样。
唇珠也好端端地缩在上唇中央。
只是红罗裙裳底下,腿根颤颤,就是坐在酒宴中,也忍不住夹了夹腿,压抑住有些一抽一抽的大腿肉。
魏琰疑心地环顾他周身,“你怎么去小解也去了这么久?我都以为你回东宫换衣裳去了。”
可那繁复精致的外袍,分明还是离席时的那一件。
他分明没有名分,此刻却像是捕风捉影怀疑小郎君的怨夫,“你怎么和那个姓齐的,前脚后脚的回来?”
水鹊不敢再喝自己面前的酒水了,让魏琰给自己倒他那边的茶。
润了润嗓子,才有精力糊弄魏琰,“凑巧而已……我到御苑散步了,回来的时候正好和齐少卿碰上。”
魏琰将信将疑,“噢……你散步这么久,饿了吗?”
人一回来,魏琰终于能够忙活起来。
他眼里有活,水鹊一点头说饿,就自动地给人切羊肉夹菜。
水鹊离席太久,这酒菜全换了一轮了。
他正认认真真地吃肉,宴会歌舞到了热闹的顶峰。
结果有一高大身影,从席中走出来,向着最上方的大融天子行礼,郑重道:“大襄愿以三千良驹,万两黄金,求娶沅亲王,使大融与大襄永结同心,成百岁之好!”
大襄王子说的三千良驹,不是大融北疆境内能产的马匹,是匹匹成色类同玉花骢、照夜白的高足贡马,旁人一估计,这对于长期与朔丹交恶的大融来说,恐怕是极有吸引力的,何况大襄位于西北,与大融结亲便是联盟,两国包夹朔丹。
百年之内,朔丹只要君主不昏庸,便不会生出侵袭大融的想法。
水鹊呆呆地抬起头来,与那双鹰目对上视线。
箫笙鼎沸的宴会,以段璋怒不可遏地摔下玉杯为告终。
……
散宴后,水鹊还是把宫人和异常的酒告诉了段璋,其中省略了与齐朝槿的细节,只说是自己喝得少,吹吹冷风药效就散了。
段璋脸色可怕得很。
仅仅只是一个时辰,宫人与其后指使的康国使臣,便被殿前司纠察出来。
康国使臣两股战战,跪倒在地,嚎啕道自己只是想为沅亲王献上美人,与亲王结识交好,万万没有加害沅亲王的心思。
大融皇帝一听到与沅亲王“交好”的话,额角青筋突起,只是皇弟在此,不好发作。
水鹊劝了劝他,叫他要消气,记得要吃每天的药丸子,就拍拍手回东宫休息了。
他可不想看到血溅当场的场景。
前来朝觐的各国使臣,都在大融京城内安排了妥当的去处,有的在都亭驿,有的在礼宾院,大襄使臣被安置得尤其远,到了京城梁门外的同文馆。
水鹊不小心听到,大襄使臣多次递帖子希望进宫。
全被皇兄拦下来了。
这几日是长假,百官没有早朝,水鹊也不用上课。
但东宫的守卫莫名奇妙多了许多,严防死守,不让任何身份不明的人进入。
生怕皇宫内唯一的玉叶金枝给旁的人偷走了。
皇兄本来也不让他随意出宫,这几日他一有动向更是再三询问。
水鹊的耳朵都要给段璋唠叨出茧子来了。
正月十六,皇帝登临宣德楼,御街中各立着招箭班军士,于垛子边警戒两旁。
宣德楼前,两座朵楼相对,其下皆排列着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各国使臣的彩棚、帐幕。
这是大融的传统,在各国使臣辞行前,举行射宴,射箭后赐下筵席,第二日使臣们再入朝辞行。
水鹊原本的彩棚是在西朵楼正对的方向的。
但是段璋让他跟着一起登上了宣德楼。
旭日东升,光线自天边喷薄欲出,灿烂地撒在大融的土地上。
物阜民丰,海清河晏。
内侍卷起宣德楼垂挂的帘子。
在熹微的天光中,下面的人只要往上抬眼,便能看见威仪的天子身旁,立着一抹雪色。
水鹊有些困倦,想打一个小小的哈欠,强行压制住了。
他是端庄的沅亲王。
满朝文武都在看着呢。
要庄严、风仪!
水鹊再也不想听礼官的唠叨了。
大襄使臣行列,跨步出来参与射宴的高大人影,正是乌淳。
水鹊小心地去瞥段璋的脸色,眉头果然皱起来了。
段璋余光注意到水鹊的动作,严肃道:“小幺,皇兄是万不会将你配给大襄蛮人的。”
明面上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的两个国家,提及这件事时,大融天子却毫不顾忌地把大襄的继承人称作蛮人。
彩棚中传来军士喝彩呼声,魏琰一身玄色窄袖蟒袍,大步流星地上前,他是这次大融出列陪同大襄射箭的臣子。
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眉眼锋锐。
“久仰。”
“……幸会。”
说着客气的话,行的也是抱拳礼,两人的视线对上,皆没什么好脸色,空气中好似莫名有火药味一般。
大襄的随从站起来,为乌淳呈上已经搭好箭的弩弓。
鹰目一眯,抬手,瞄准,松手时仿若有雷电破空声。
百步之外,正中箭靶靶心。
魏琰拈弓搭箭,蟒袍紧窄绷出背肌起伏。
拧腕沉肘,平脱撒放!
同样正中靶心。
按照大融惯例,射宴中表现优异者,得到银鞍马、鞍辔、金银器物多重奖赏。
两国是打了个平手。
左右也是筵席前的友好交流罢了。
两旁的彩棚帷帐中呼声雷动。
魏琰下场前,冷冷道:“胡蛮人不识天高地厚,真是会异想天开,大融的亲王可是大襄能够肖想的?”
乌淳皱眉,数不清他来大融碰过了多少次软钉子,尤其是提亲后不受天子待见,闷沉沉地回答:“沅亲王不愿远嫁,那我也可以入赘大融。”
入赘也休想!
魏琰要被这个人的不要脸惊到了,重重擦肩而过。
“痴人说梦!”
文官的彩棚基本都聚集在一处去。
崔时信看魏琰回到武将的行列中,一挑眉。
没想到魏琰倒是打平了,他原先讽刺魏琰失手的文赋都作好了的。
他换一个人找不痛快,“我已将齐少卿在正月朝会离席多时的事情告知圣上,却不知道圣上明察秋毫,如何看待了。”
崔时信说的正是之前酒宴上齐朝槿离席将近两个时辰,和水鹊前脚后脚归来的事情。
他那日酒宴坐在都察院的那边,只是没多留意两眼,再看到沅亲王回来时,发现人已经是颜色靡丽的模样。
嫩得能掐出水来。
崔时信瞧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气得差点没背过去。
齐朝槿的唇抿作一根直线,不受他的挑拨,冷淡地回答:“我问心无愧。”
射宴乐声鼎沸,风中笑声、喧嚷声相互应和。
宣德楼上,金凤彩纸随风飘飘摇摇地落下来,正好躺在聂修远的膝头。
金凤落在哪个人身边,落在哪个帷帐上,便能得到圣上的赏赐。
他抬眸往上看去。
暖光融化,漂亮的沅亲王正在宣德楼上,一把把往下洒落金凤彩纸。
唇角翘翘,像为天子散财的快活小神仙。
…………
【世界脱离成功。】
【软饭值已达上限,折算中……】
【剧情进度:100%(含小世界bug补偿进度19%)】
【程序评价:优异的职员,错的不是职员,是这个小世界。】
【以下为[监察者01]的评价打分】
【人物设定维持度:S】
【剧情流畅度:S】
【剧情合理度:S】
【新职员潜力评估:S】
【[监察者01]评价:凭什么不让打S+?S不是宝宝的上限,是打分系统的。】
水鹊让他夸得不好意思了。
监察者01在评价结束后需要整理工作,退出了频道。
系统77号挤进来,终于能够说话。
【宿主!77已经找到新的小世界角色了!】
水鹊:【那我们出发吧?】
77号诧异:【宿主不用回大世界休息吗?】
水鹊其实在小世界都休息够了,便回答:【我想多过几个世界,说不定能评上年度优秀新人职工……】
他也是有一点点事业心的。
77号受到激励,干劲满满地介绍:
【在下个小世界,宿主将扮演骗氪养崽游戏《神子》中的隐藏角色!】
过了一会儿,77号疑惑:【这是小世界中的小世界?】
它差点把自己绕晕了。
水鹊:“嗯?”
系统仔细看了资料,解释道:【这个小世界游戏行业发达,男主是靠测评各类游戏爆火的主播。他接了《神子》的商单,拿到了测试服的账号,要直播测评并宣传这款西幻背景养成类游戏。】
【而宿主……】
77号犹豫了一下,【是男主抽到的第一个角色,也是隐藏角色。】
【因为这个角色,男主剪辑了一个小时的视频,专门吐槽《神子》这款骗氪游戏。】
水鹊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了,【我做什么了?】
【宿主是游戏厂商设计的骗氪力度最大的角色——武器要氪金、服装要氪金、角色心情、行动力一切都必须氪金!非但如此,还是各项数值低到离谱,空有美貌的花瓶角色。】
【男主作为游戏区的大主播,玩完游戏后愤怒地做了个控诉游戏的视频,最后你会因为全网喷,被厂商无限期延迟上线正式服的计划。】
77号认真道:【总之!宿主要做的就是骗氪!】
…………
在全息角色扮演游戏已经相当发达的当下,养成游戏《神子》无疑算是异类,虽然是全息沉浸视角,但是玩家没有自己的角色,只能以上帝视角观察。
神子、神子,指的是被玩家养成的角色。
而玩家,在游戏中是没有信徒的末位异端神明,通过养成信徒,信徒长大后建功立业,会转化成玩家作为神明的受信仰值。
按道理来说,在尚武的星际世界,全息格斗类游戏才是大热门。
《神子》这种养成类、扮家家酒的游戏本不应掀起什么水花。
奈何抵不过厂商实在是太有钱,铺天盖地造势宣传,在游戏正式服没上线前,就已经隐隐有了成为星网顶流的趋势。
晚上八点,星网直播间0311准时开播。
观众和主播共享视觉,能看到完整的全息游戏画面。
开幕是大大的“神子”二字,鎏金中古风花体字。
弹幕刷得很快,覆盖在直播画面上。
【没想到合耳大神也拿到神子的内测账号了?】
【我关注的主播最近全在播神子,冲业绩哈哈哈哈】
声音低沉,开玩笑道:“没办法,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今天不开摄像头吗?】
关郃只开启了视觉共享,直播间的观众无法看到他的脸。
是青年当中优越的长相,小麦色肌肤,鼻梁高挺,朗目断眉。
“嗯。”关郃回答弹幕的问题,“今天认真玩游戏。”
游戏开屏画面结束后,直接进入的卡池画面。
关郃道:“厂商送了十连抽,先抽卡。”
十连抽保底一个角色。
【合耳万年非酋……我不忍心看。】
【主播,抽卡记得跳过,观众的命也是命。】
关郃向来是反骨的,断眉一挑:“不,仔细看好了,我直播前洗了手,这次抽卡必定不会只吃保底。”
免费的十连砸下去。
他连点几次,呈现在眼前的皆是最低级的精力药水和体力药水。
关郃:“……”
倒是最后关头,出现一抹金光绘卷。
绘卷展开,是他抽到的角色。
神子这个游戏当中,所有角色在动态绘卷上呈现的初始形态都是成年体,穿的是统一的最基础的白色长衫。
角色名字浮现。
“水鹊?”关郃诧异,“和我一样是蓝星华氏血脉?”
他呼唤了角色的名字。
绘卷铺展,流光溢彩,角色似有所感,缓缓睁开双目。
光影摇曳,在温和的风中,白金色柔软发丝披拂到锁骨。
他的肤肉雪白,眼睑细薄,止不住地颤颤。
关郃这辈子没见过睫毛这么长的男生。
眼睫鸽羽似的舒展至眼尾,眼角是圆圆钝钝的,削弱了过于靡丽的冲击感,显出几分清纯来。
【这才是神子……】
【合耳老登,滚开,我来养!你的账号是我的了!】
【没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间见过这个角色啊?不是基础角色?我去,老登你不会抽出隐藏崽崽了吧?!】
【内测阶段是不是从十四岁开始养成来着?不知道公测会不会开从零养成的线,我都不敢想,要是我能从零开始养这个宝宝,我会是个多么幸福快乐的妈妈。】
关郃轻咳一声,“我都说了,我的运气没那么差。”
关郃:“接下来是做什么?有角色了,就能开始游戏进行养成了吧?”
他进行了下一步,绘卷收起来,开始游戏,选择好了存档位置。
视野漆黑了一阵。
再次见光时,面前出现数十张卡牌。
游戏文字浮窗提醒:“请抽取角色开局身份。”
神子的游戏背景是剑与魔法的中世纪轻度奇幻世界,但是角色身份局限于人类,这里要抽取的,无非是角色家世背景和基础开局设定,包括了角色在原有数值之上,再带有的buff与debuff。
关郃没多犹豫,随手抽了一张。
“鹊·路易斯,图瓦王国的路易斯伯爵与其第一任夫人的孩子。第一任夫人离世,时隔四年,路易斯伯爵再娶,新妻子带来了巨额财富,以及与前夫生下的双胞胎兄弟。”
“鹊因此从贵族长子变为末子,丧失继承资格。”
关郃耸耸肩,“没关系,继承家产有什么意思?养成游戏就是要有点难度才好。”
【这个身世,是白雪公主吗?】
【好像是灰姑娘?】
【伯爵之子……相当好了这个开局,主播竟然有这么好的手气?】
【我看隔壁抽到的是三代贫农……逆天改命了属于是。】
…………
路易斯伯爵的祖父是图瓦王国最初的十二大贵族之一,因此哪怕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子嗣单薄,没落了许多,与其他伯爵不能相提并论,甚至比不上一些在国王面前风头正盛的男爵,但仍然在多克郡保存有一整座城堡庄园与周边的两个村落。
塔楼高耸,站岗的侍卫看到远方茵茵绿地中央的土路上烟尘滚滚。
吊桥适时放下,供四轮厢式马车从门楼通过。
穿过吊桥,衣着鲜亮的四人进入庭院,再步行至城堡大厅。
仆人们四处疾走,食物从储藏室拿入厨房准备午餐,木桶从井中汲水以备为风尘仆仆的新婚伯爵夫妇和双胞胎少爷洗热水澡用。
路易斯伯爵问:“鹊还没有起床?”
男仆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伯爵大人,鹊少爷说还需要更多时间休息。”
这个时候,城堡的日光房已经格外敞亮了。
路易斯伯爵皱眉,“加里克,去和你的弟弟打声招呼。”
被喊到名字的是双胞胎兄弟当中的弟弟。
十六岁的年纪,他不耐地挠了挠脑袋,弄乱了金色的头发。
“在二楼最靠里的房间。”路易斯伯爵说,催促他,“快去。”
城堡二楼最靠里的位置,是采光最好的、最大的房间。
门没上锁,加里克一拧雕花把手,轻易地便将门推开了。
漆黑得几乎要与夜晚无异。
天鹅绒窗帘层层叠叠,厚实得完全遮盖住了窗外的阳光。
加里克眉头紧锁,上前一把扯开窗帘,光线喷薄进入房间内部。
他那可怜的不能行走的弟弟,坐在织锦丝绸的床边,腿上盖着蓝色织毯。
上帝视角的关郃才发觉不对,他忘记看刚刚抽出来的基础开局设定了。
从游戏浮窗中拖出资料来。
清清楚楚的字体。
【正面效果:无。】
【负面效果:1无法行走+2体弱多病[该状态叠加下健康值-30,力量-30,行动力-3,心情值-4]】
关郃一惊,除了这些抽出的debuff,他再去看角色自带的基础数值。
【力量:10/无上限】
【评语:14岁,害怕砸不开的核桃】
【头脑:85/无上限】
【评语:平平无奇,凡夫俗子】
【魅力:???】
【评语:到达评价系统的上限】
【健康值:40/100】
【评语:当心风吹,以及鹅绒被子下的豌豆】
【心情值:-4/10】
【评语:需要哄哄宝宝了】
【行动力:0/10】
【评语:没人抱的话,就不能离开床铺了吧】
【角色基础秘技:扇耳光】
【您的养成角色[水鹊]因为继兄的莽撞闯入,心情-2】
【目前心情值为-6,请留意角色的心理健康。】
房间内好不容易明亮起来,水鹊坐在床上,垂眸沉默不语,手指揪紧了蓝色织毯。
加里克还在别扭地和对方说话,“真是麻烦,好吧……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之,小先生,往后我就是你的兄长了。”
他话音刚落地。
豆大的水滴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接连不断砸在织毯上。
加里克懵了。
他的弟弟,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衫,小肩头哭得一颤一颤的。
睫毛湿湿黏黏。
但是哭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角色心情值不断下降中,即将跌破-10,玩家是否选择以100星际币购买15心情值?】
【是/否】
关郃也懵了。
第84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
加里克早在跟随母亲到多克郡的时候便早有听闻 。
他的弟弟,鹊·路易斯,是路易斯伯爵与一位来自远东身份不明的孤女诞下的孩子。
那位孤女后来成了路易斯伯爵的第一任夫人,当然,由于他们的身份等级不对等,这样的婚姻并没有为图瓦王国所承认。
也包括他们的孩子,于图瓦王国的律法而言,仅仅只有受抚养的权利,没有继承权。
不过第一任夫人去世多年,路易斯伯爵又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如果法外开恩,鹊·路易斯也并非不能继承爵位。
哪怕他的双腿先天残疾,无法行走。
但是,既然路易斯伯爵决定与格鲁休斯家族联姻,他们兄弟二人即改姓路易斯,作为比鹊更年长,并且更健康的婚生子,爵位的继承便应当从他们兄弟两当中产生。
虽然按照图瓦王国的律法,长子得以继承,但谁知道出生时,助产士是不是弄混了他和多里安?
加里克从来都认为他才应当是双胞胎当中的哥哥。
他在来之前并没有将这个孱弱的、不值一提的幼弟放在心上。
毕竟对方产生不了什么威胁。
事实确实如此。
加里克一眼丈量,对方应当有十四岁了,但是身量几乎可以用瘦小来形容。
贵族的孩子基本在七到八岁左右就开始学习骑马射箭,他们的身体窜高得很快。
加里克十岁时的身高就和现在的鹊差不多了。
他甚至敢断定,床上那个提花织缎的长靠枕立起来,可能也比他的幼弟高。
织毯因为连绵不断的泪珠,砸出湿洇洇的深蓝色。
加里克实在疑惑,他进来后态度算有礼客气了。
出声问:“你哭什么?”
他甚至疑惑地伸手,掌心去接那滴落的泪珠。
“啪嗒,啪嗒”——
掉在加里克手心。
在掌纹脉络中,砸出一个小小的水窝。
晶莹的,全是泪。
他的幼弟,是水做的吗?
加里克茫然地想。
水鹊的心情值跌破了-10,他的脾气坏到极点,摇头不愿意出声回答,他以为对方的行为是在取笑他,直接去打加里克的手。
说实话,不疼,只是加里克没有防备。
接的小小水窝打翻了。
加里克讪讪地收回手。
似乎连哭这件事也格外消耗幼弟孱弱的身体。
他的额际沁汗,白金色头发湿蔫蔫,柔顺地耷拉着,因为费气力而脸颊泛粉泛红,弧度柔软,水珠顺着尖尖的下巴滴落,布着的全是水痕。
肩头一抽一抽的,肌肤在金色阳光中将近雪白得透明。
哗啦的声响,加里克回头,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多里安将厚实的天鹅绒窗帘一把拉上了,动作干脆利落。
偌大的卧室重归黑暗。
火焰呲呲冒起,墙边的白铜烛台燃起烛光,男仆恭敬地立在一旁。
加里克不满地对多里安道:“多里安,你什么意思?”
两人的长相别无二致,金发,英气勃勃,鼻梁高挺,因为尚未成年,眉目隐约保留着两三分秀俊。
小时候连父母都无法分清楚两人。
或许是因为时常为旁人所混淆,越长大,两兄弟的性格气质越发迥异。
木棉衬衫,领口滚边,与加里克随意敞开露出少年人的蜜色肌肉不同,多里安的领口系带一丝不乱,束到脖颈。
声音冷淡地解释:“他畏光。”
“你怎么知道?”
加里克将信将疑地回看。
水鹊果然不哭了。
只是鼻尖和脸颊晕得粉粉,尤其可怜。
像暴风雨后淋湿的雏鸟。
【当前角色心情值4/10】
更可怜的是关郃。
他刚开播,银行卡余额就少了一百星际币。
【老登你输个支付密码这么慢,银行卡密码都能忘,是不是吃饭也能忘了?!】
【水鹊宝宝哭得妈妈心脏抽抽。】
【老登请开免密支付。】
“不是氪一百星际币兑换十五心情值吗?”关郃也不想说这个游戏一上来就明晃晃地骗氪了,好歹是抽到的第一个养成角色,哭得这么可怜,氪点小钱也没关系,就算是从游戏厂商给的商单工资里扣除了。
为什么游戏系统还能计算错误?
慢悠悠地,游戏文字浮窗才显示——
【由于继兄加里克的戏弄行为,您的养成角色水鹊的心情值-1】
分明应该在两分钟前提示的。
抵扣了为负的十一点心情值,砸了一百星际币,也只剩下四点心情值。
该死的资本。
多里安针对加里克之前的问题,简洁回答:“父亲说的,你走太快了。”
加里克脚步匆匆,性格莽撞,因此路易斯伯爵才让多里安也上来看看。
完全不出人意料。
只是和新的幼弟打个招呼,也能闹成这样。
加里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改口更快。”
他是在嘲讽多里安,婚礼后两日之内改口称呼路易斯伯爵为父亲。
他们说话的间隙,男仆躬身上前,“日安,小少爷。”
“请允许我服侍您穿衣。”
男仆在丝绸床前蹲下,他的手上拿着的是长筒袜。
城堡的午餐即将准备好了,水鹊不能穿着充当睡衣的长衫,并且不穿鞋,然后到一楼大厅就餐。
这是非常失礼的事情,何况餐饮开始前还要例行饭前祷告,穿着不当的衣衫,是对圣灵的不敬。
因为心情值的设定,水鹊哭得特别累。
不过男主应该是氪了金的,他刚刚感受到一缕温暖的气流拂过眉心,沮丧的心情瞬间消失了。
77号说男主氪的金会以10:1的比例转化为软饭值。
他好不容易歇一口气。
【功能解锁:查询养成人物威望值与npc好感度】
关郃跟着游戏浮窗的引导。
【人物威望值:2400】【源自路易斯庄园内260位人员】
【npc男仆约翰好感度:40】【印象:孤僻的小少爷】
【请玩家多留意养成角色的威望,提升威望值与npc好感,有利于角色的未来成长发展】
【威望值与npc好感的提升,可以通过在每日行动点安排列表中选择向npc问好、与npc共度下午茶、帮助npc等选项,更多提升途径,待解锁……】
【新手礼包一:十星际币回复本日六点行动力】
【新手礼包二:三百星际币连续三百六十五天,每日回复六点行动力】
【提示:礼包介绍的天数为游戏内时间】
【提示:受限于角色鹊·路易斯无法行走、体弱多病的负面效果,回复后每日自动扣三点行动力】
关郃:“……”
没有人管管这个游戏吗?
【我看其他主播的直播间,他们玩这个游戏,骗氪力度没有这么严重啊,三十星际币就可以包揽游戏一周目的行动点了,养成到二十岁,每日自动回复十点。】
【感觉主播你是不是陷进了什么内测杀驴盘……】
【可是、可是水鹊宝宝这么可爱,我感觉三百星际币养成一年,已经很实惠了,寸不己,我是昏头妈咪】
不得已,毕竟接了商单,至少得玩完一周目,否则算违约,关郃无奈地氪了性价比更高的新手礼包二。
【当前行动力3/10】
应该是刚开始玩的缘故,今日行动力安排提供的列表只有三个。
【与npc友好相处、阅读《圣书》、与[合耳]聊天(仅限深夜)】
合耳是关郃一开始输入的玩家昵称,也是他的直播账号昵称。
玩家的角色是末位神明,属于异端,没有信徒,更谈不上信仰值,因此力量微薄,在游戏起始,只能于深夜与养成的角色简单沟通。
关郃按照顺序安排了行动力。
【请选择您希望水鹊能够友好相处的npc】
即使关郃今年才二十五岁,但他已经代入家长的角色。
目前看来,这个叫加里克的,一上来就和水鹊发生了矛盾,不利于往后的兄弟相处。
关郃标了加里克的名字。
水鹊在神子的游戏世界里是沉浸式的,他只能看到自己的视野左上角出现的三个行动力任务,无法得知男主的具体目的,只能由77号作弊,透露给他。
77号:“宿主,他想让你和加里克打好关系,刷npc的好感,是能有助于提升威望值的,但是我们这个角色是骗氪花瓶,一定要让男主越玩游戏越生气,他要宿主刷高npc的好感度,宿主就要反其道行之,偷偷把好感度刷低!”
“只要男主怎么养成都养不好,他肯定会玩完之后愤怒地吐槽宿主的角色,控诉游戏厂商骗氪!”
水鹊暗暗点头。
明白了。
男仆约翰低着头,正扶着水鹊的小腿,小心地给右脚套入长筒袜。
图瓦王国其他年纪相仿的贵族少爷,从小学习骑马打猎,小腿肌肉健壮,而路易斯庄园的小少爷先天不能行走,即使定期有仆人为他按摩腿部,对比之下,小腿还是瘦弱苍白得过分了。
男仆约翰分神想着。
水鹊垂头,他胡乱擦了擦脸,抹了一手泪,湿漉漉的。
白金色发丝有一缕黏在眼尾。
为了贴合小世界,77号将他的发色调整了,身体也回到十四岁时的状态。
他忽然想到了要如何既能够完成行动力任务,同时还能反过来降低npc的好感。
水鹊腿脚无力,只能扯了扯男仆约翰肩膀的亚麻布料。
那是混纺的低劣亚麻布,手感粗糙。
“不要你。”水鹊抿了抿唇,“我要里昂来。”
里昂是鹊·路易斯原来的贴身男仆,从五岁起就跟在身边。
水鹊是在关郃开始游戏的同时进入小世界的,这意味他是不久前才真正成为十四岁的鹊·路易斯,在此之前,整个小世界都是数据自动在跑。
在他进入后,之前跑的数据也化作记忆进入水鹊的脑海。
约翰的动作停顿住,“小少爷,您忘记了吗?里昂已经因为可怕的伤寒永久离开了我们。”
水鹊当然知道。
甚至因为路易斯伯爵绝口拒绝为了治疗一个仆人,而去动请卡斯特罗教区的牧师,鹊·路易斯发了一场大火,在此期间,路易斯伯爵为他带回来了继母和两位继兄,他更是生闷气到现在。
水鹊固执地摇头,用力推了推约翰的肩膀,“走开,不要你来。”
十点力量,让约翰纹丝不动。
但作为男仆,他不敢违抗小主人的命令。
加里克对着多里安说:“原来他会说话,我以为我们的幼弟是个哑巴呢。”
他毫无顾忌,因此也没有压低声音。
空气凝滞。
加里克回首,水鹊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抬起手指,颐指气使地命令:“你来。”
小脸绷着,眼尾还是红红的,就敢不顾长幼尊卑,指使继兄为自己做仆人的活。
加里克皱眉。
多里安看热闹,神色淡淡,说道:“你惹哭了的。”
潜台词是既然不道歉,那至少要补偿。
加里克神色不耐地过去。
屈膝,左边膝盖抵在地面上,与厚地毯发出闷闷的咚响。
时值初夏,长筒袜却是细羊毛织就的,足够保暖。
脚也很小,在烛光摇曳下,白得晃眼了。
加里克认为他的幼弟需要多晒晒太阳。
将长筒袜上沿拉至膝盖,帮他穿上鞋,即使加里克认为这并不需要。
他再为水鹊重新整理好长衫,自然而然地接过男仆约翰递过来的钴蓝色罩袍,帮幼弟穿好,套在长衫之外。
罩袍的袖口和衣摆,滚边挑绣着鸢尾花,这是路易斯家族的纹章图案。
衣料质地上乘,长长地垂落到脚踝。
矜贵优雅的小少爷。
加里克习惯自立,不需要仆人为自己穿衣,只是没想到自己服侍起别人来反而有模有样的。
“……好了。”
水鹊不自在地扯了扯罩袍,抬起脸,高傲道:“我需要有人背我下楼。”
他盯着加里克,以至于旁人根本不用解读他话中的含义。
【主播是不是懵了,怎么不说话?】
【等等,小少爷……打好关系是这样打的吗?】
【挺友好相处的,他一个当哥哥的,不就是要来给水鹊弟弟当马骑的?】
…………
一楼大厅墙上挂着宝剑盾牌,彩绘壁画以及香根鸢尾的家族纹章。
仆人们东奔西走,贵族的用餐格外繁琐,要持续一两个小时,这是事关家族荣誉的大事,因此他们要充分准备。
旋转扶梯,传来皮革鞋与梯面产生的脚步声。
底下的仆从匆匆忙忙拉扯起大厅所有窗户的鹅绒帘子,各处烛台上的蜡烛点燃。
路易斯伯爵为他的第二任夫人玛伦拉开扶手椅,“抱歉,鹊有些畏光。”
玛伦轻轻颔首,两人毕竟是出于利益的联姻,何况她很快能够搬回布鲁城料理生意,这段时间,迁就路易斯家族也无妨。
只是她没想到,加里克竟然能和继弟相处得这么好。
长桌几乎跨越整个大厅。
长桌最上方,无疑是路易斯伯爵的位子,在此之前,他右手边是水鹊的位置。
不过家庭重组后,餐桌顺序也重新排位。
路易斯伯爵坐在最上方,右手边是玛伦夫人。
双胞胎兄弟本应相对而坐。
加里克将他刚放下来,水鹊却用手撑着长凳,挪到了旁边的位子。
这样的话,他和多里安相对,加里克还差他们一截了。
继父和母亲在场,加里克不想闹得难看,反正他也不大在意,索性就在水鹊左手边坐下来了。
桌布上是纯银餐具,刀叉打制成百合花柄,烛台上蜂蜡燃烧的火焰明亮,足以让所有人看清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
长桌前端的餐点色彩华丽、香料丰富,多是炖野鸡、芥末腌野猪肉、小山羊肉冻……
到长桌最末端,则是分量较少且朴实的肉汤了。
毕竟依次坐下,往后的是侍从官和男仆们的餐点。
侍者捧着大口水瓶上来,水流倾泻,另一个侍者持碗在底下接水。
手伸入,水鹊简单洗了手,毛巾适时递过来擦干。
饭前祷告之后,路易斯伯爵动起刀叉,大家就可以开始吃了。
水鹊还记得要和加里克打好关系呢。
他悄悄地用刀切割了烤松鸡的鸡屁股,放到加里克的汤盘里。
在长桌的桌沿底下,伸出了个小尾指,对着加里克。
对方看过来,水鹊还神气地扬扬下巴,做了个口型:“你吃。”
那烤松鸡摆在两人面前,显然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按照图瓦王国的贵族餐桌礼仪,地位较低的那个人应该为较高者切割食物。
他看水鹊拿刀,往他这边切,还真以为对方想起来要尊重一下哥哥。
结果给他切了个往往在餐宴上能剩下来,当残羹送去给农奴吃的鸡屁股。
加里克咬牙,他算是知道了。
他的幼弟,是个爱哭鬼,小气包!
第85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2)
应当无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看着加里克吃瘪的模样,水鹊得意,他唇角翘翘,心情好地扭了扭腰,连带着脑袋也晃晃悠悠。
抬眼时却发现坐在对面的多里安,隔着枝形烛台与菜肴,一双古井无波的湖蓝眼睛盯着他。
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对水鹊的态度。
与加里克同样的英气眉眼,在对方的脸上却显得沉稳寡淡许多。
水鹊尴尬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幼稚了。
身子板正,腰挺得笔直。
但还是凝目瞪了对面的多里安一眼。
做着口型:“不许看我。”
他真是霸道。
明明是他抢的位子,导致现在多里安与他相对而坐,他却连看也不让人看。
如果多里安不能往他的方向看的话,那么整个晚餐,这位长子就只能盯着手中的纯银餐盘,钻研刀叉上的百合花纹路。
多里安收回视线。
晚餐才刚刚开始。
除却一开始长桌上已经摆好的,他们足有三道餐程,每道餐程有好几盘菜。
端上长桌后,使用公共的刀叉切割划分,由最上方的领主开始,划出份量到自己的餐盘里,再顺着座次传递。
每个人应当不多也不少地,每道菜只取适合自己胃口的份量,保证自己能够吃完餐盘内的食物。
于是,从长桌上方到最末端,每道几乎还会有些剩余。
这些剩余的肉、菜、果子以及酒水,全部都会在晚餐结束后,分给城堡里最下一等的杂役和领地内的穷人。
如果是节日晚宴,领主授意城堡的厨房,做更多更丰盛的菜肴,远远超过整个长桌的人所需要的份量,保证充足的食物酒水能够在晚宴后分发给领地内的农奴。
因此,在这个时代,食物的意义不仅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更重要的是关乎家族荣誉。
杏仁奶炖鹿肉的盘子传递过来。
水鹊只切了一小部分,因为他看到第一道餐程里,后面由侍者捧着准备上桌的,还有四五道肉菜。
他总不能在第一道餐程就吃饱了。
将杏仁炖鹿肉的餐盘传给加里克的时候,故作得意地和人对视,意思是在挤兑加里克只能排在他后面吃。
关郃从安排完行动力之后就沉默了许久。
他再次核验日程安排,确认上面写的确实是“与npc加里克友好相处”。
关郃疑惑:“我没有安排错行动力点数吧?”
【认认真真传盘子了,没有把菜直接扣二哥脸上,嗯……怎么不算友好相处呢?】
【还是宝宝,溺爱一下。】
他甚至还为了核验,查看了加里克对水鹊的好感面板。
【npc加里克好感度:41】【印象:坏脾气幼弟,小气包,爱哭鬼】
后面的评价,关郃是认可的。
毕竟他真的没见过心情值跌得这么快,哭起来眼泪没完没了地掉,简直要把毛毡浸湿了。
而且……
很可怜。
哭得太漂亮了,睫毛湿湿黏黏,脸颊红红,还不出声。
关郃以为自己会相当烦,他讨厌一切小孩,包括青少年,尤其是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哭的男孩子。
但是没有。
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哭得太可怜了,以至于他想先安慰他。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点击了确认支付。
这是关郃第一次玩养成游戏,之前他都是播一些全息机甲战斗类游戏,他的直播间不开通打赏通道,主要收入来源是机甲游戏的热门联战赛事,以及靠直播间热度接合作商单。
战斗游戏还有官方举办的联赛,夺冠会有高额奖金,而养成游戏只能从玩家手里骗钱。
关郃是这么想的。
虽然抽到的角色挺可爱的,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让游戏官方再从他的卡里骗走一分钱了。
晚餐慢慢悠悠地,吃了一个多小时,才临近尾声。
水鹊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和他的父亲,路易斯伯爵说一句话。
毕竟按照记忆,这时候他的角色还在和冷血无情、见死不救,甚至再娶的父亲冷战。
路易斯伯爵多次嘴巴开开合合,但又考虑到是在长桌上,始终端着领主的威严,没有主动和水鹊开口求和。
水鹊吃完了晚餐,【与加里克友好相处】的任务被划去,这意味着行动力成功消耗了。
因此他这次没有拒绝男仆约翰的帮忙,由对方背自己上楼。
稍作休憩,水鹊洗了澡,换上丝绸长衫睡衣,他还需要去完成第二个任务【阅读圣书】。
城堡的二楼有家庭图书室。
他让约翰背他去,即使他的卧室门口就摆放着笨重的轮椅。
这个时候,城堡二楼各处厚厚的鹅绒窗帘终于可以拉开了。
银河长明,星子闪烁,木制百叶窗开敞,风的语调中送来护城河边蕨类、百合还有杜松的气味。
图书室仅供城堡内的识字者进入,空间宽阔,书架上皆是路易斯家族的藏书。
书页是用羊皮纸制作的,全是手稿,所有的羊皮纸页用皮革缝合在一起,再用毛皮织物包裹在外。
因此整个图书室除了四壁烛台静静燃烧的烛蜡味,还有隐约的羊皮膻味和草茎气息。
水鹊指挥约翰,将自己放置在松木书架中间,过道的软垫上。
他坐着,软垫是用木棉和香肖楠的树叶填充的,松松绵绵,一坐下去便下陷。
书架上触手可及的低矮的两三层,大多是寓言绘本,还有一些文学小说。
既没有圣教礼拜书,也没有启示录和赞美诗集,甚至不见图瓦历史。
偌大的图书室,只有这两个书架中间的过道铺着厚织毯,放置软垫,连架子上的书籍也全不是深沉的类型。
不难看出来,这个安宁的角落,从来都是为了先天不足的小少爷准备的。
约翰虽是男仆,但他的地位远比不上城堡内的牧师管家和侍从官,并且他的父亲只是佃农,由于好运,他能够进入城堡服侍,没有接受过识字教育的约翰,除非有主人的特别命令,寻常情况下,他是不能够进入图书室的。
哪怕进入,他也只能在放下小主人后,走至远处的门边等候下一步命令。
这是为了防止目不识丁的愚者,粗手粗脚碰坏了珍贵的羊皮纸书。
水鹊的双腿不能行动,他坐在地上,低垂眼眸,用手笨拙地把自己的腿盘起来,这样他能够更容易前倾身体,取出书架上的书。
软垫子有两三个,这个是最大的,绒面绣着象征路易斯家族的香根鸢尾花。
长衫睡衣和睡裙差不多,长度及脚踝,可以把腿盖起来。
这样子盘腿坐,水鹊整个下半身全要陷进软垫了。
【水鹊窝在软垫子里,好小只啊。】
【笨手笨脚的小鸟……好可怜,妈妈看他自己乖乖地放jiojio,看得热泪都冒出来了】
【都怪主播抽的什么垃圾debuff】
因为继承了数据,有记忆,鹊·路易斯从七岁起就受家庭教师的识字教育,这让他能够一目十行扫过书名。
水鹊一一扫过书架,好像并没有找到所谓的圣书。
他随手抽了一本书封外壳没有名字标注的。
打开来,大多是插画,用一种叫蛋彩画的颜料画的。
过两日,等探亲的家庭教师回到城堡,水鹊也会学绘画,就用这种蛋清与植物染料混合做成的颜料。
羊皮纸上画了许许多多花草,天空是没有云朵的,有一只展开双翼的骨龙。
龙?
水鹊倾身,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看。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被上面画的骨龙吸引了。
【omg宝宝就应该看这种宝宝绘本……】
【为什么要让人家读圣书!老登你说句话啊!】
关郃:“……”
当然是行动力列表只能选择这个,并且小字提示“阅读后智慧+1”,一百智慧值才涨一点头脑,至少要把圣书读一百遍,把书读烂。
水鹊当然不知道关郃在想什么。
他看得有些入迷。
那只骨龙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后面一页还画了在羊肠小道中向山谷进军的骑士队伍。
有人走过,带起悄然的风声,烛影摇了摇,水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把圣书忘在脑后了。
他抬起头,眼睛酸涩,没有灯,在夜里,只依靠百叶窗外的月光和室内的火烛,看书伤神。
是多里安。
对方似乎还相当意外他坐在这里。
水鹊见他手指中夹着鹅毛笔,眼睛定定地看了自己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角色数据的影响,水鹊感到烦躁。
【因为继兄多里安打扰阅读,心情值-1】
【目前心情值3/10】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要给男主的游戏过程找不痛快,这样的话还需要降低别人对自己的好感度,以此降低威望值。
其实,水鹊也不用特意去想。他只要维持数据原本跑出来的性格就好了。
多里安背对着墙壁的烛台,站在书架另一端,他的身量高拔,影子长长,吞没了水鹊的身体,只有那张雪白的小脸还在烛光下,仰起来,安安静静地和多里安对视。
忽地,对方小小声喊:“哥哥。”
水鹊知道他的名字,路易斯伯爵曾经提到过。
“多里安哥哥。”他喊。
声音细弱得像贵妇人养的家猫。
他问:“你能抱我起来找书架上层的书吗?”
多里安默然,无声地凝望水鹊,状似沉思。
“你要找什么?”他说,“书名。”
“我可以帮你取下来。”
多里安的声线和加里克的也是一样的。
只是语气平淡冷静。
水鹊摇摇头,固执道:“我忘记了,多里安哥哥抱我,我看到上面书封的名字才能想起来。”
合理的事由。
也可能他只是在找感兴趣的书目。
多里安判断。
他走上前躬身,手臂穿过水鹊的腰。
睡衣的用料上乘,是来自东方的丝绸,这在图瓦王国能卖出极高的价格 ,哪怕是贵族,也是用领地自产的兽皮毛居多,看来对方原本作为路易斯伯爵的独子,很受宠爱。
多里安没有抱过弟弟。
他和孪生弟弟加里克水火不容,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开始因为玩具打架。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弟弟”。
弱小的,无力动弹的。
还需要大人的庇佑。
多里安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洗澡的时候,加入了紫罗兰、藤蔓百合或者是别的香料药草,又或者是擦了爽身粉?
是香香的。
幼弟如同氤氲水汽的清新花束。
柔软无害,这让多里安感到心神安宁。
“高点,再高点。”水鹊催促他。
到最后几乎是坐在了多里安的肩头。
还是少年,但肩膀的骨架、手臂上覆盖的流畅肌肉,已经初步塑造出成年人的精壮。
然而他坐着,这让多里安必须格外注意护住他,避免他滑落掉下来。
水鹊找到了那本圣书,抱在怀中,眼睛狡黠地转了转,在多里安稍有动作,似乎想要放他下来的时候,趁其不备,他手一揽,整层书架上的书都扫下来。
最后还用自己的十点力量,奋力推了书架一把。
多里安本就下意识地去接他扫落的书,结果书本稀里哗啦地掉落,他一时不察,水鹊往侧边偏倒,他又要去护住人。
两人和书架,相反方向,轰轰然一起倒下。
刚刚电光火石间,多里安只能顾住用手去保护水鹊的后脑。
好在水鹊身体砸下去的地方有软垫子。
而多里安的手背,正好垫在水鹊的脑袋和织毯中间。
不疼。
水鹊仰躺着,眼睛眨了眨。
书架倒下这么大的动静,男仆约翰从门口处跑进来,惊吓得大呼,“少爷!圣灵保佑!你还好吗?”
情急之下,只对水鹊称呼了少爷,连现在城堡中新来了两位伯爵继子也忘记。
脚步声重重,路易斯伯爵进入,嗓音闷雷一般,怒然道:“孩子们,你们谁能向我解释,城堡图书室发生了什么?”
幸运的是,只倒了一个松木书架。
书架只有六层,比普通成年人稍高一头。
羊皮纸书堆叠散落,一片狼藉。
多里安很快起身了,检查自己有没有压到水鹊,约翰也跑过来蹲下,帮忙将水鹊扶起来。
细细弱弱的哭泣声。
泪水打湿了丝绸睡衣。
“对、对不起……”小少爷低着头,双手胡乱地在脸上擦拭,肩头一颤一颤,“父亲,这是我的错,请不要、不要责怪多里安哥哥……”
“哥哥说一定要抱我起来找书,肯定是因为我太重了,所以哥哥才摔倒的。”
水鹊抬起头,眼眶揉得通红。
多里安沉默地盯着他。
对方却一眼也没有往这边瞥,只是瓮声瓮气地对着路易斯伯爵解释:“多里安哥哥不是有意的。”
水鹊天生眼尾圆圆钝钝,这让他显得格外天真,没有什么攻击力。
路易斯伯爵把他抱起来,痛惜地放在一旁的软椅上,好好整理,又拍走了睡衣上沾的灰尘。
他亲手养大这唯一的骨肉,说不偏心是不可能的。
但顾忌到是联姻对象带来的孩子。
最后冷肃地说:“多里安,看来你的力量还需要多加锻炼。”
“明天跟我去猎场。”
仆人们鱼贯而入,整理地上的书籍,扶起书架。
路易斯伯爵与他平视,手帕擦干净眼泪,温和地说:“鹊,这应该是你睡觉的时间。”
水鹊摇摇头:“不,父亲,我还想在图书室多待一会儿。”
路易斯伯爵不再劝他。
等伯爵离开,仆人们把现场整理干净退出图书室。
坐在软椅上的水鹊,对一直没有出声反驳的多里安,勾一勾手指。
多里安上前,单纯是不解地问:“为什么,说谎?”
甚至故意推倒书架。
只是为了让路易斯伯爵责怪他。
幼弟的眼尾还是红的,香气也是和之前撒娇要他抱起来时一样,使多里安感到心神安宁。
却弯起红艳艳的唇,手缓慢地拍了拍多里安的脸。
近在咫尺。
“讨厌你。”幼弟说,秀气的眉蹙起来,嫌恶道,“讨厌你们。”
多里安一怔。
【因为欺负继兄多里安,人物心情值+1】
水鹊心跳得特别快,他面上恶狠狠的,实际睡衣背后全被汗浸透了。
他的人设就是阴暗扭曲的小少爷。
因为天生无法行走而自闭忧郁,又由于父亲早前过于溺爱而性情阴晴不定,在此前,备受他折磨的是贴身男仆里昂。
总之,他本来就不讨喜!
只要维持原本的性格,不管男主怎么养成,npc的好感度肯定刷不上去!
水鹊刚刚拍了多里安的脸,收回手,转念一想,又在对方干净的亚麻衬衫上擦擦手。
他绷住小脸,恶声恶气道:“害怕了吗?”
多里安垂眸看他。
加里克说他们的幼弟,是个恶魔。
游戏提示关郃——
【恭喜解锁养成人物的善恶倾向,目前善良倾向4,邪恶倾向6,之后可以在人物资料处查看】
【宝宝……你是一只邪恶的小狸花猫……】
第86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
多里安果然被他吓到了。
水鹊想。
一声不吭。
还凑前来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刚刚磕碰到的伤口。
肯定是害怕得大气不敢喘,要看看有没有弄伤了,怕他以后报复。
水鹊有点控制不住得意了,他现在扮演坏蛋真真是炉火纯青。
多里安摸了摸幼弟的脑袋。
白金发柔柔顺顺。
大概是小男孩独有的馨香。
“……晚安。”多里安说。
水鹊的唇角压不住,说话连尾调都有黏黏糊糊的笑意,“晚安,希望你晚上不要做噩梦。”
说不定半夜梦到被他用手拍脸威胁,吓醒了睡不着。
多里安:“……”
他从图书室带走了一本书,亚麻衬衫的胸袋里是鹅毛笔。
既然找到圣书了,其实没有一定得待在图书室阅读的必要。
水鹊让男仆约翰背他回卧室。
圣书极其晦涩,内容是长篇大论的圣灵史诗,后面附着的,相对崭新一些的羊皮纸抄写的则是图瓦王国内广为流传的几版歌颂词。
再往后翻就看不懂了,因为不是用图瓦语记载的。
水鹊一目十行,什么也没看进去。
但是行动点消耗了。
这就足够了。
他把圣书放在床头的赤松木柜上。
这时候已经是草月了,也就是水鹊原本认知中的五月,是绵羊和奶牛在白天会被农夫赶到牧草地的月份。
天气热起来了,但他还是需要盖厚厚的阿拉斯羊毛毯。
甚至在入睡前,需要约翰端着一木盆的热水进来,浸得双脚温温热热,用毛巾擦干净了,约翰抱着他的双腿摆好,才能够拉起羊毛毯,准备入睡。
男仆约翰为他吹灭墙壁烛台的白蜡烛。
“晚安,小少爷。”
他静静地退出房间。
除了贴身男仆,能够睡主人大卧室旁的小卧室,甚至可以在主人的床边打地铺,其他低等级的仆人,会睡在城堡地窖或阁楼的共用房间里。
水鹊闭起眼睛,他的睡姿很乖,平躺着,手里捏着羊毛毯的被角边边。
他快要睡着了。
“水鹊。”
音色低沉沙哑,喊的是他的名字,但好像声源是从极度遥远的山谷深涧中传来的,虚无缥缈。
寂静无人的深夜,是玩家唯一有机会能够与养成人物进行谈话的时间。
没有反应。
关郃看着水鹊,对直播间观众喃喃:“他是不是睡着了?”
【晚上十点了,再迟睡会长不高的。】
【宝宝陷入了宝宝梦乡……】
【老登别吵,我在欣赏小鸟婴儿般的睡眠。】
【好想抱着鹊鹊一起睡,不敢想象这样的话,我会是一个多么健康、早睡晚起的妈咪。】
好在77号紧急提醒,水鹊被喊起来。
他睡眼惺忪地回应:“你是谁……?”
他必须符合人设,装作不知道男主身份的样子。
神子的玩家,在游戏中设定为末位神明,在圣灵教盛行的阿兰提亚大陆,一切非推崇圣灵的信仰都会被打为异端,更有甚者,一旦发现有异端信仰,圣廷与王室会将异教使徒绑上绞刑架,并用烈火炙烤。
因此,玩家是个可怜的没有信徒的神明,因为缺乏信仰值,没有实体,几乎完全无法干涉游戏内的事物,除了在深夜能和养成人物谈谈心之外,无法做其他任何互动。
当然。之所以说是几乎,是由于诡计多端的游戏厂商推出了神力礼包。
没有信仰值,但是想要神力?想要实体与养成人物互动?
只需要一千星际币,便可以获得额外神力,在深夜凝聚灵体,抱着人物阅读睡前绘本,更有机会获得养成人物的晚安吻。
关郃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让神子这个游戏回收他的工资,他毅然决然,关掉了神力礼包的弹窗。
鉴于这个世界对异教的不留余地的排斥,关郃在解释的时候,换了一种说法。
他说:“鹊,我是你的守护灵。”
在阿兰提亚大陆的民俗传说当中,每个孩子出生时都会有一个守护灵护佑他们健康长大,一直持续到他们成人,甚至有的会持续陪伴到他们二十岁。
只有极度幸运的孩子,才能够与守护灵沟通。
关郃套用这个说法还是有依据的,毕竟玩家不是人物在阿兰提亚大陆上世俗意义的父母,但他们的游戏过程又有养成人物的目标,既当爹又当妈还要引导人物成长,保护人物远离危险,这几乎与守护灵的职责无异。
所以神子的游戏玩家全在调侃自己是凝视人物的背后灵、不但没有薪水还要倒贴钱的保镖。
水鹊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知道守护灵的说法,便佯装天真的孩童,“真的吗?你是我的守护灵?那你能不能给我变一块樱桃挞?”
晚餐的最后,有几道甜点,其中之一就是樱桃挞,但可惜的是每人只有一块,水鹊抢走了加里克的那份,他吃了两个。
挞皮甜甜的,酥脆,樱桃也用糖浆渍过,吃完意犹未尽。
水鹊馋嘴了。
【新手限时免费福利:一块樱桃挞,食用后人物心情值+1】
关郃诧异,这个游戏原来还是有免费项目的。
【怎么感觉游戏系统都对水鹊宠宠的……】
【系统肯定是发现穷扣主播氪不起,别饿着了我的鹊鹊!】
【主播,求你,老王我这辈子没求过人,求你开通直播间打赏通道,本人所有打赏在平台克扣手续后,全部用于给宝宝买樱桃挞。】
关郃没去看乱七八糟的弹幕,他点击了确认。
水鹊双手用力撑,从床上坐起来,背后倚着长靠垫。
墙壁的烛台燃起,火烛摇摇,盘子上一块樱桃挞,神奇地降落,放在他面前的羊毛毯上。
他三两下吃完了,还舔了舔指腹的碎屑。
【人物[水鹊]心情值+1】
【人物对玩家好感度+10】
【恭喜解锁好感度,人物对玩家的好感度也是神力的来源之一,请玩家努力提高好感度,给人物留下好印象】
水鹊吃完了樱桃挞,这时候终于有心情听关郃说话了。
【玩家您希望人物水鹊称呼您为——】
看来是到了输入昵称的环节。
既然是养成游戏……
关郃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输入了“爸爸”。
养成游戏不都是这样吗?玩家相当于是人物的父母。
如果他以后的孩子也有这么可爱……
不。
关郃打消了念头。
他还是讨厌小孩,玩玩游戏就足够了。
他就走了一会儿神的功夫。
【人物心情值-1】
“好奇怪呀……”
水鹊抿唇,随后轻声问。
“怎么会有人名字叫‘爸爸’?”
变态!
死变态!
他恶狠狠地在心里骂。
脸蛋明明已经因为生气而泛粉,却还在乖乖巧巧地笑,脸颊肉嫩得好似能掐出水来。
【人物心情值-1】
【人物对玩家好感度-10】
【人物对玩家好感度-10】
【当前人物心情值2/10】
【目前好感度为-10】
关郃急得问:“不是,这个游戏没办法改名吗?”
好感度再这样跌下去,他还玩什么?
他的话语里提及了游戏、改名的事项,游戏系统自动屏蔽了。
水鹊只能听到百叶窗外,风穿过铁杉树的声音,夹杂着虚无的絮语。
他坏心地故意问关郃,“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啊?”
【人物对玩家好感度-10】
【改名卡礼包:只需100星际币,玩家即可获得一次改名机会,购买一次后该礼包常驻商城】
【可购买倒计时10:59】
【人物对玩家好感度-10】
【目前好感度为-30】
【可购买倒计时10:55】
趁火打劫的游戏厂商。
一套组合打下来,关郃咬牙切齿,是不得不支付了。
这次他正正经经地输入了单字,郃。
“噢……”水鹊拉长声音说,“原来你不叫爸爸啊。”
变态!
男主,臭变态!
水鹊都看过了,77号之前给过他一本小册子,书名是《小男孩的自我保护指南》。
总之,陌生男性,让他叫爸爸的,叫老公的,全是变态。
他似乎忘了这是一个养成类型的游戏。
关郃冤枉大了。
他只是想在游戏里过一把家长瘾而已。
还以为这个游戏的机制不会让角色察觉到称呼不对,输入的称呼不过是一串无意义代码而已。
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样。
扣了的30好感,哪怕他改了名字,也别想立刻回来了。
水鹊明显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并不待见这位守护灵。
无奈之下,关郃只能打开商城。
只有之前购买过的改名卡和樱桃挞。
六星际币一个。
游戏中的樱桃挞,竟然和在现实中买一个蛋挞差不多。
黑心游戏!
新的樱桃挞落在水鹊面前。
【人物心情值+1】
【人物对玩家好感度+1】
扣好感度的时候扣得爽快,加好感却一点都不愿意多给。
最后一点行动力消耗成功,关郃再说话,水鹊这边已经听不见了。
他只能看着水鹊吃饱,昏昏欲睡,脑袋一歪就进入梦乡。
…………
清晨,山涧河谷雾气朦胧的时刻。
庄园的教堂钟塔传来一下沉闷闷的敲钟声。
阿兰提亚大陆将夏天的白昼分为十八个小时,夜晚六个小时,这是一天中的第一个小时,拂晓时分。
绝大多数人在这个时点便起床了。
城堡外的乡村升起炊烟,牛羊被赶到公共牧草地。
城堡中的仆人杂役清扫壁炉,从庭院中打水,为主人家烧热水洗漱。
厚厚的窗帘遮住,卧室昏暗。
路易斯伯爵对门口的男仆做出噤声的手势。
幼子还在安睡。
卧室长期有帘子遮盖着,空气也不流动了,路易斯伯爵小心地推开木制百叶窗,只在边缘留足一点窗帘没掩上的小缝。
太大的缝隙,会让阳光照射进来。
水鹊的眠浅,路易斯伯爵一推窗,他就醒了,“父亲……?”
路易斯伯爵上前,疼惜地在他额头亲吻,“鹊,我早饭后会去打猎,你想要我带些什么回来?我可爱的孩子,想要扁角鹿?还是野兔?”
图瓦的国王赠予了路易斯家族以狩猎权,按照《森林宪章》,这意味着他们家族得到王室允许,能够拥有一片私人森林。
在路易斯伯爵的领地,除却环绕城堡庄园而过的护城河,外圈一望无际的连绵高原与村落,直到视野尽头,层峦迭嶂的山也是属于路易斯家族的财产。
在山里的森林当中,领主能够狩猎鹿和野猪,与此相反的,如果国王仅仅授予“自由猎场”,那么这位领主只能巡狩狐狸鼠兔。
城堡餐桌上的鹿肉,主要就是领主带领扈从到私人森林中打猎所得。
水鹊还记得自己多日来与路易斯伯爵冷战,昨晚只是因为要欺负多里安,并不意味着是他向父亲求和了。
“都不要。”他一大早就和路易斯伯爵翻旧账,“不要鹿,也不要野兔,我要里昂。”
水鹊固执:“你要把里昂带回来。”
这位曾经属于小少爷的贴身男仆,早就已经因为伤寒高热不退而病逝,在夏天到来前送出城堡,于山脚的墓地长眠了。
路易斯伯爵收回话头,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补偿孩子,无奈地离开卧室。
…………
路易斯伯爵的巡猎队伍,满载而归。
多里安从马背下来,他结实的手臂上停了一只猎隼,灰色的尖喙,羽翼丰满,在巡猎的时候用来捕捉小型飞禽走兽。
马夫们前来迎接,帮领主与随猎的扈从将马匹牵回马厩,喂食养护。
管家遣杂役清点猎物时,惊呼:“这只熊……圣灵护佑,伯爵大人真是英武!”
足有三人高壮的棕熊,躺倒在地,扈从们为了将它带回来,花了不少力气。
庭院坌实的泥土路上点点猩红血液。
路易斯伯爵开怀一笑,拍了拍管家的肩膀,“老伙计,不是我,这位是真正的勇者!”
他让开空间,让管家见到了跟随在队伍最末尾,始终一声不吭的年轻人。
成年左右的年纪,灰色粗糙麻布衣衫,赤脚,有几道伤痕从破损的上衣中露出来。
浑身上下,许多泥点子,灰扑扑的,一眼就能让人判断出来是流浪者。
面色沉静,只有一双幽绿色的眼睛能看出来锋芒。
路易斯伯爵夸赞:“真正的勇者不用十字弩,不需要弓箭,无畏与棕熊搏斗!”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年纪也差不多。
路易斯伯爵安排了他的去处,“老伙计,带年轻人去洗个澡,换干净的男仆装束。”
管家遵从领主的命令。
“鹊是不是还没起来?”他又问。
男仆约翰回答:“是的,鹊少爷说要睡回笼觉。”
“整天不吃早餐。”路易斯伯爵摇头,“约翰,一会儿教导新男仆礼节,先让他学会服侍少爷洗漱。”
男仆约翰一愣,明白了伯爵的意思,“听从您的安排,领主大人。”
…………
今天服侍的不是约翰。
水鹊疑惑地打量新来的男仆。
他知道父亲为什么让这个人来了,长得有三四分像里昂。
尤其是眼睛。
早上的窗没关,这个时间风有些大,吹开了窗帘。
阳光灌进阴沉的卧室。
水鹊抬手遮掩,一瞬间感到不适,雪白的皮肤也因此泛红。
新的男仆上前,严丝合缝地拉起窗帘,恭敬地低头,“主人。”
看来是要安排为他的新贴身男仆了。
水鹊问他:“你叫什么?”
男仆好像还不太习惯和人说话一样,迟钝地回答:“流浪者,无名无姓。”
水鹊想了想,取一个新名字太麻烦,他干脆道:“那以后你就叫里昂吧。”
“是。”新男仆接受了自己的名字,他一板一眼地按照约翰之前教的内容,端着盛满温热水脸盆,脸盆边突出的一格,搭着鹅绒毛巾、肥皂、一盒末药牙粉以及木柄的牙刷子,刷毛是马鬃制成。
“请让里昂服侍您洗漱。”
还有一个用来装水的桶送到脚边。
水鹊刷了牙,水吐到桶里。
里昂用湿毛巾为他擦拭脸,他的动作时不时有犹疑的生疏停顿。
水鹊鼓了鼓脸,忽然脸色一变,他吐了什么出来。
里昂摊开手心,是小少爷吐出来的一颗小小牙齿。
加里克不耐烦地进来,他是来看看水鹊的情况,催人吃饭的。
他连门也没敲,大大咧咧地走进来。
水鹊瞪他一眼,“出去。”
加里克还没说话,就面临驱赶,不满道:“门开着,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还有,这是路易斯家小少爷面对兄长应有的态度?”
水鹊生气地要和他吵架。
但是他一说话,就想起来自己的牙齿。
赶紧尴尴尬尬地捂住嘴巴。
不会是因为他昨晚吃了两个樱桃挞,没有再次刷牙吧?
水鹊捂着脸,只一双眼睛忐忑地眨巴眨巴。
加里克惊奇道:“你怎么了?”
水鹊缺了上颌门牙旁边的一颗牙齿,在里昂手上。
加里克:“你已经过了换牙期吧?”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开水鹊玩笑:“赶紧把牙齿放到枕头底下,今晚牙仙子把你的牙带走。”
第87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4)
图瓦传说里小孩换牙后把掉落的牙齿放在枕头底下,牙仙子会在晚上把牙齿带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小孩就会发现枕头底下的金币。
水鹊当然不会相信这种哄小孩的说法,因为枕头底下的金币,他知道每次都是路易斯伯爵塞进去的。
他早就换过牙了。
于是大中午让里昂背着自己,眼泪汪汪地去找路易斯伯爵。
手心里捧着那颗小小的牙齿,嘴巴闭得紧紧的。
无措地看着父亲。
路易斯伯爵神色一滞,命令里昂把水鹊放到椅子上。
掐着幼子软嫩的脸颊,他心急如火,怕吓着孩子,还是哄道,“张开嘴巴,鹊,让父亲看看。”
水鹊不太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缺了一颗小牙齿,不情不愿地指了指加里克的方向。
那家伙正在看他热闹。
他嘴巴也不肯张开,黏黏糊糊的,从嗓子里挤出哼哼:“不让他看。”
知子莫若父,路易斯伯爵打发走了加里克,以及在场的其他人。
水鹊才愿意张开嘴巴,湿红的口腔,齿如含贝,齐齐整整的,因此上颌门牙旁边,缺了一颗就格外显眼。
不完全是缺了一颗。
留心仔细去看的话,其实那里已经探出了一丁点牙尖。
水鹊还不习惯空气直接冰凉凉地贴着牙肉,他用舌头抵了抵那里的空缺。
同样发现了是尖尖利利的。
路易斯伯爵松开手,眼底酝酿着不明的情绪。
水鹊靠着椅背,满脸后怕,小声嘀咕:“我好害怕……我以为从此之后那里都不长牙了。”
没有哪个孩子,十四岁还在换第三号位置的牙。
路易斯伯爵安慰他:“不会的,孩子,不会的。”
“新长出来的牙齿会更健康。”
路易斯伯爵看着他,笃定地说道。
“噢,甜心,你怎么了?”
玛伦夫人从外面回来,她解了绕过下巴的托鄂带,将麦秆帽从金发顶摘下,女仆上前来为她收好帽子。
她穿着长罩衫喇叭裙,随意一扯丝绸手套,递给女仆。
“甜心,你还在换牙?”玛伦夫人惊奇道,她上前躬身检查孩子的口腔,“看来你最近吃饭要留心一些了。”
水鹊对着年长女性还是很乖巧的,给人看了牙还认真点点头。
路易斯伯爵简单地向她问候过,“你从布鲁回来?”
“是的。”玛伦夫人说,她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裙,“姓格鲁休斯的家伙全都麻烦透了!”
格鲁休斯是她的家族姓氏。
她是格鲁休斯男爵的长女,没有同胞兄弟,按照图瓦的法律,她拥有继承权,前提是她有一个同等地位的丈夫,否则爵位将落到她那些愚钝的堂兄弟身上。
这也是玛伦夫人会和路易斯伯爵联姻的原因。
路易斯家族是老牌贵族,而格鲁休斯是靠着香料生意逐渐发展实力的新贵族,要在布鲁周边的城郡,找到这样地位大约相当的家族可不容易。
因为打理香料生意,在仓库中走过一轮,玛伦夫人的裙身沾着酿啤酒用的混合香料味。
她需要先去洗漱,再过来享用午餐。
回来的时候,警告了一直在招惹水鹊的加里克。
“不要总是逗你弟弟。”
加里克耸耸肩。
鹊大概是一个很爱俏的小男孩。
因为加里克逗他很多次,甚至围着他做鬼脸。
水鹊也是紧紧闭着嘴巴,决然不吭声的样子。
加里克心痒痒,他就是喜欢惹对方,然后看弟弟给自己翻一个白眼。
还挺可爱的,一个缺牙的小恶魔。
加里克表情一皱,吃痛,原来是对方砸了一个李子到他脑门,嘴巴哼哼两声,加里克没猜错的话,水鹊说的是“走开!”。
加里克直起腰来,佯装被砸之后动气了。
高大的人影却忽然横亘在两兄弟之间。
里昂沉默不语地护着自己的主人。
加里克冷冷嘲讽:“流浪者全这么急着表忠心?真是护主的狗。”
“我们是兄弟,我又不会动他,用不上你插手。”
里昂像是听不懂话一样,仍旧拦在两个人中间。
水鹊拍了拍他的手背,夸他 :“好里昂。”
听起来大概和“好狗”差不多。
…………
深夜。
水鹊抱着羊毛毯,辗转反侧。
他看起来实在可怜,冷汗湿黏黏打湿了后背,细眉皱着,脸色苍白,像被寡言的雨水打湿了羽毛,缩在巢里的鸟儿。
关郃看他一直捂着半边脸颊,尝试和他沟通:“水鹊?你是牙痛吗?”
他哄水鹊张开嘴巴看看。
【人物健康值-5】
【人物心情值-1】
水鹊抱着羊毛毯,不听守护灵的话,还用毯子蒙起头来。
喉咙挤出细细弱弱的无意义的词语,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关郃明明在今天的行动点列表里加入了睡前刷牙的项目,为了避免水鹊吃了甜点后倒头就睡。
看着床铺上瑟瑟发抖的一团,关郃都着急火大,质问系统:“你们这游戏怎么这时候又不出礼包了?健康值礼包呢?”
和一开始骂游戏厂商黑心骗氪的样子,判若两人。
【神力礼包:一千星际币,即可获得额外灵力,包年享受凝结灵体陪伴崽崽的乐趣!】
【神力礼包内容仅限深夜生效】
【由于游戏内不可抗力,缺乏对应健康值礼包,给玩家带来不好的游戏体验,非常抱歉】
关郃也不细究“不可抗力”指的是什么了。
他直接开了免密支付。
白茫茫的灵体出现在卧室里,只有躯体的高大轮廓,看不见五官,凝聚的神力和雾气一般,弥漫在偌大卧室四周,保证房间与外界空间彻底隔绝开来,不让外面的人类发现异样。
关郃上前,他的手也只有形状,白雾一般,小心地扯了扯羊毛毯。
水鹊探出头来,小声问:“是、是幽灵吗?”
关郃无奈:“是我,郃,你的守护灵。”
“让我看看,是不是牙痛?”关郃弯下腰,手指和铁钳似的夹着水鹊的下颌。
水鹊被探过来的白色人影吓到了,让关郃得了逞,下颌小幅度张开。
由于玩家设定,关郃能够在夜间清晰视物。
湿湿红红,透明的水液沾到了指腹上,水鹊嗓子眼里呜呜两声,又要抿嘴巴,关郃掐着他脸颊,躬身,侧着抬起视线去看。
白天只冒出一点点的牙,到了晚上,已经长出了更多的部分,像螺壳一样白,但是尖尖的,不像普通人那样平平钝钝。
令人联想到锐器一类,富有攻击性的物品。
关郃目光一凝,察觉到不对。
拇指的指腹顺着唇边,贴近,轻轻按在尖锐的牙上。
还没完全长出来,只能摸出大约的形状,末端比一般人的虎牙要尖。
但是却不像看起来的那么锋锐。
关郃一时怔愣卸了力气,水鹊牙关合上,死死咬住他的拇指。
没有血,甚至没有破皮。
只是像幼崽磨牙一样,咬着,好像这个动作能让水鹊好受一些。
【人物心情值+1】
【人物对玩家好感+1】
关郃原本腹中的疑团重重,也被系统的提示音打消了。
他就静静地看着水鹊。
有东西抵住那颗牙,也不呜咽了,昏昏欲睡地闭起眼睛,彻底安分下来。
时不时磨一磨,咬着。
【人物对玩家好感+1】
【人物对玩家好感+1】
脸颊粉粉的,睡熟了。
睫毛耷拉下来,好长。
关郃一时间怀疑,自己养成的人物真的是个小男孩吗?
怎么会有男孩子长得这么漂亮,睫毛这么长?
【这个视角看水水,好可爱哦。】
【老登你真是的,也不早点要求氪神力礼包,全直播间就等着和水水贴贴了】
【上好的视角,非常好礼包,老登,你的灵体借我穿一下】
【我也要享受宝宝的咬手指服务】
【宝宝宝宝……】
【宝宝的牙齿,是不是不太对?】
…………
第二天早上醒来,水鹊的枕头底下多了四个小手袋的金币。
讨人厌的加里克竟然也有份。
好在对方过了一周就要回到隔壁城市的维吉尼亚学院上课,只有休息日和长假能够回来。
水鹊终于不必再见到他的两个继兄,不用做每日行动点里安排的【向加里克问好】、【向多里安问好】。
维吉尼亚学院是仅供王公贵族的孩子上学的学校,设立在卡斯特罗城,虽然与路易斯家族所在的多克郡接壤,但是卡斯特罗城是图瓦王国的第二大城市,仅次于国都。
作为图瓦教会最顶端的萨勒大主教管理的四个主教区之一,卡斯特罗城是真正的荣誉、财富、公正、权力、艺术之地,而多克郡,相比之下,更像乡野田园。
王国的市政要员、神职人员、勋章骑士,大多都从维吉尼亚学院这类主教区的学校中挑选出来。
学校招收的也是贵族子女,通常在十六岁时就进入学习。
水鹊看着庭院中的仆人来来往往,将行李搬运到马车上,路易斯伯爵背着他,躲在庭院阴凉的橡树下,风吹过枝叶簌簌作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水鹊长了那点牙尖尖之后,他对阳光的耐受好像变强了。
现在能够在阴凉的地带停留,只要不是阳光直射,他不会有皮肤泛红发痒的不适反应。
路易斯伯爵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水鹊说的时候,只是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多里安告别的时候,想来看看他的牙齿,一副很是担心幼弟的长兄模样。
水鹊急忙避开,他埋着头,脸贴在路易斯伯爵的肩背上不愿起来。
加里克挑眉,语气揶揄:“多里安,你少惹他,小心鹊用他的小牙齿咬你!”
水鹊终于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加里克一眼。
多里安抬手,水鹊躲避不及,让他掌心压着揉了揉脑袋。
“休息日会回来看你。”多里安细细抚好他乱翘的白金发,冷淡的眉眼显露出温和来, “不要害怕寂寞,我会写信回来。”
水鹊没办法像关郃一样,能够查看npc的好感度。
他明明最近总是在欺负多里安,做行动点任务的时候故意找茬。
比如在问早安的时候故意说对方今天的搭配很丑,因为他不喜欢黑色,吃饭的时候趁所有人不注意,把骨头都堆到对方餐盘里,让别人以为多里安像恶龙一样能吃。
多里安在图书室看书的时候,非要对方过来抱他背他,悄悄把他的鹅毛笔掰断,总之不能让多里安认真做事。
明明是又坏又阴暗的恶魔弟弟!
然而对方好像不再穿黑色的衣衫了,在餐桌上会为他切肉,特意把骨头剔除出来,还送了他两支新的鹅毛笔。
水鹊不太明白多里安为什么对自己态度这么好,可能对方就是逆来顺受的正直好哥哥。
或者是故意在父亲面前作戏,背地里肯定恨死他了!
【npc多里安对人物的好感度为70】
【印象:需要关注和照顾的弟弟】
【omg我们水鹊是一只缺爱的小猫猫,不是故意干坏事的……】
【那天也不是故意污蔑哥哥的对吧,书架会倒,怎么想都是因为书架非要立在那里……】
【崽崽好,哥哥好,书架坏!好在哥哥不计较,不然真要冤枉我们崽崽了。】
关郃没有注意弹幕在刷什么,只是欣慰地看着兄弟和睦的场面。
行动点果然没有白刷。
马车远去,烟尘滚滚,逐渐消失在原野尽头。
“父亲……”水鹊伏在路易斯伯爵的背上,小小声问,“我也能去维吉尼亚学院吗?”
他是伯爵之子,当然有资格进入教区学校。
只是……
路易斯伯爵往上托了托水鹊的腿弯,“这恐怕有些难度,我的孩子。”
维吉尼亚学院的通识课程,除了七学科,还有骑士七艺,都要学习马术、剑术、弓箭、投枪,还有游泳一类的杂项,甚至会开始接触元素,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魔法天赋的,即使有的是图瓦最初十二大贵族的血脉。
哪怕学院中的学生,往后可能仅仅从事神职、或是当政客,他们仍然被要求有良好的身体素质。
水鹊无法行走,维吉尼亚哪怕是看在路易斯伯爵的面子上,也不会招收先天不足的学生,他无法承受维吉尼亚高强度的教育训练。
路易斯伯爵叹了一口气。
水鹊捂住嘴巴,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太好了,他终于来到一个不用上学的小世界了。
路易斯伯爵再缓声道:“但是不必羡慕你的两位哥哥,我为你请的家庭教师今天就会回来。”
“除了绘画,你哥哥学的七学科,你也能够学习,我们比起他们,不差什么。”
水鹊:“……”
图瓦所有附属于教堂、宫廷或政府的正规学校,乃至于贵族家庭启蒙教育,皆会学习的七学科,包含文法、修辞、逻辑、算术、音乐、天文和几何。
这些显然不需要额外的体力要求。
水鹊蔫蔫地趴在路易斯伯爵背上。
77号对他说:“宿主,男主给你氪了包年的额外大师课程,请的画画老师曾经是宫廷画家,其他学科也是闻名王国的大师!和维吉尼亚学院的老师不相上下!”
“氪了三千星际币呢!”
难怪刚刚播报水鹊的软饭值涨了一大截。
【人物水鹊对玩家的好感度-10】
关郃:?
他连着这么多个晚上给水鹊磨牙,讲睡前故事,好不容易刷起来的好感,就这么扣了?
加好感吝啬地一点一点加,扣好感却是一声不吭就十点十点地扣。
真是特别坏、特别坏的小男孩。
脾气这么坏的小男孩,到底是谁在养啊?
第88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5)
水鹊每天的行动点列表上,排满了【学习几何】、【学习逻辑】、【学习乐器】之类的任务。
可能是玩家望子成龙心切,七学科每三天一个轮回,连平时那些刷好感的打招呼一类行动点全都不选了。
像是在赶什么数值目标……
幸好他一天只有三个行动点上限,不然水鹊怀疑对方可能一天让他刷七门课。
虽然游戏内时间与外界不同,大约全息游戏内一个月,换算到男主的现实世界里才是一天,但关郃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盯着水鹊,有时候他就挂着游戏和直播间,让游戏内容自动推进。
顺带一提,自动推进服务需要五百星际币。
并且关郃找了很久,发现这款游戏只有一个存档位,存档仅仅能在游戏每周目一开始时选择。
这也就是意味着,开始游戏后,没有回头路。
要一直玩到结局,期间可以全息游戏舱后台挂着游戏,但是不能关闭,如果关闭了,将会重回游戏一开始,前功尽弃。
关郃实在不明白,研发游戏的策划是怎么做到这么歹毒的。
他不是算是彻底的全职主播,关郃会在星网上为人编写程序当做外快,偶尔还会帮他哥的公司线上解决一些问题。
全息游戏仓再次每日提醒他到时间该休息了。
关郃看着还在认真画画的水鹊,对直播间说:“你们帮我看着点。”
【主播这就要休息了?】
【没事,电子父母都在直播间呢】
【啊啊啊啊啊你们不许看!你们不许看!这是我一个人的宝宝!他是不是喊我妈妈了?天杀的游戏厂商啊啊啊啊,怎么把我的孩子关进游戏里了?妈妈好想你TvT】
关郃眼角抽抽,后台挂着游戏和直播间,离开了游戏舱。
他前脚刚走,77号就和水鹊通风报信了。
“布朗先生。”水鹊举手,打断了曾任宫廷画师的布朗先生讲课,他细声小气地说,“我想我有点不方便……”
意思是他需要去解决一下。
布朗先生停下滔滔不绝的课堂,轻轻颔首,“请快去快回,小少爷。”
这不是第一次了。
水鹊趴在里昂背上,懒洋洋地用手指抬一抬,指挥着,让里昂从城堡主楼穿越连廊旋梯,走到前楼,再下楼从通往后堡场的大门潜到后堡场。
这个时间的后堡场没什么人,仆从和匠人大多都在前堡场忙忙碌碌,进行日常生产,候补骑士与侍从们的剑术训练也会选在上午,而不是现在。
空空荡荡的后堡场,悄悄从城堡后门溜出去完全不会有人发现。
主楼上传来布朗先生气急败坏的叫嚷,水鹊满怀歉意但还是偷偷捂住嘴巴。
从城堡出去后是整片草原,只偶尔有低矮的石兰灌木丛,小丘陵起伏,边缘是以高大的蓝橡树为主的树木,浅蓝绿色的树叶和白色树干,绵延到天际变成深色的森林与高山。
水鹊还挺喜欢里昂的,对方虽然话不多,但是足够言听行从。
换了男仆约翰,肯定是不会支持他偷偷逃课的。
但是里昂什么也不说,偶尔应一声,让水鹊不至于以为他是哑巴。
水鹊让他托起自己,送到老蓝橡树巨大的向下垂的树枝上。
那树枝非常粗壮,将近要两个人合抱,水鹊下肢不能行动,但这样的宽度可以让他趴在上面。
蓝橡树的橡子可以做染料,掉落的树枝可以制火柴,路易斯伯爵准允人们拾取领土中树木的自然掉落物而不收取额外的税,因而附近的居民常常到这边来捡,踏出了羊径。
在树上看远处黄褐色的草皮,附近佃农放牧的羊群像是灰色地毯。
晚夏的风不大,有点秋天闷热的意思,里昂压下吹动的亚麻布衣角,静静地仰首望着水鹊。
他幽绿色的眼睛在阴凉树荫底下,灰暗暗的,牢牢锁定对方。
水鹊支着脑袋,轻声自言自语:“如果我是小羊,那我就可以在草地上打滚,奔跑。”
他还有点不习惯,不能行走的状态,有时候早上起床一着急,会从床上滚下来,把睡在小房间的里昂吓了一跳。
贵族的孩子自出生能够活动后,便被鼓励翻跟斗、奔跑、踩高跷、玩皮球,想要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健康的体魄经常为大人所挂在嘴边。
但是水鹊在这个小世界里先天不足,他好不容易终于能够暴露在阳光底下,路易斯伯爵已经相当欣慰了。
里昂已经与一开始呆呆木木的流浪者不同了,他现在能够理解基础的文辞逻辑。
他知道他的主人是在假设。
如果主人是一只小羊……
里昂的视线凝固,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他背对着,远远的草地上是灰白色羊群。
堆着橡子的地面点缀着零散的蓝紫矢车菊,一只蝴蝶振翅,飞粉像角闪石的小碎片,颤颤巍巍,它落到水鹊的鼻尖上。
水鹊表情无措,眼皮轻颤,过长的睫毛,与蝴蝶振翅收翼一般翕合。
【好漂亮的宝宝……】
【别动,妈咪先截个图】
风大了,蝴蝶扇动翅膀飞走,水鹊下意识地伸手,结果错估了他在枝干上的位置,身子一歪,从树上直直坠落!
里昂瞳孔一缩。
风声中,草地满是橡子,水鹊紧紧闭上眼。
……不疼。
好像刚刚垫在了毛毯上。
水鹊睁开眼睛,里昂焦急地看着他。
里昂垫在底下,亚麻布衫弄脏了。
水鹊感觉对方眼睛的绿色深了,可能是错觉。
【等等、、】
【我刚才没看错吧,大、大灰狼?】
【狼毛毯……】
关郃回来的时候,游戏里已经是过了一周了。
“没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吧?”他一边询问直播间的观众,一边打开了水鹊的资料面板,满意地看着已经刷到88的头脑值。
弹幕支支吾吾。
【你不说?】
【你说?】
【你们都不说是吧,那好,那……我也不说】
…………
七学科轮换着刷,竟然从五月刷到了八月。
水鹊苦不堪言,一天天就盼着关郃能够挂机,抽空溜号。
他故技重施,趴在里昂背上,指挥对方带他从城堡后门偷溜出去。
却在经过连廊的时候,转角,一只大手扯住他天鹅绒上衣的后领。
“去哪?”加里克当场抓包,“我刚才可是听着父亲夸赞你最近认真上课?”
他从维吉尼亚学院回来,风尘仆仆,趁着多里安还要向路易斯伯爵学习领主管理之类的事务,他外衣没脱,圆顶帽没摘,匆匆就上来看自己认真学习的可怜弟弟。
更可怜的是布朗先生。
走廊后面又传来对方哀切的声音:“小少爷——?!”
脚步声重重。
加里克做了个手势,三人一起从主楼快步转到前楼。
从石阶旋转扶梯而下。
加里克问:“听说你能晒太阳了?”
水鹊瞥他一眼,念在这个人没有通风报信,就不计较他之前扯自己领子了。
他点头回应。
“难怪……”加里克多看了他一会儿,小声嘀咕,“气色好了,脸蛋粉粉的。”
“想出去玩?”加里克诱惑他,“叫声哥哥,我带你去看木偶戏,怎么样?”
两个月不见,加里克的个头又拔高了,窄袖上衣,外面是腰腹贴身的纵向褶羊毛背心,勒出愈加向成年人靠近的紧实轮廓。
但还是一样令人讨厌。
水鹊扭头不看他,闷声道:“那不去了,我和里昂回去下棋。”
他说着,拍了拍里昂的肩头,想让对方转道回卧室。
加里克果然先屈服道:“好了好了,走吧走吧,真是的,加里克哥哥带你去看木偶戏。”
听不到水鹊称呼哥哥,总不能管他自称吧?
水鹊枕着脑袋,侧向加里克,“你们学院放假了吗?”
加里克带领着路,“收获月当然放假了。”
八月是收割的时节,图瓦人称为收获月。
缓丘起伏,田野喧闹,金色小麦铺满了巨大的田野,佃农用月牙形的镰刀割下,麦束堆到手推车上,缓缓推回农舍前,用打麦棒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击打麦穗。
收获的时节,领主口中的“恩惠日”。
路易斯伯爵带着多里安,向他示范如何举办领地内恩惠日里的晚宴,如果要成为一位受到领地村民爱戴的大领主的话。
教堂在水车、磨坊的上游,宴会将在这里举行,现在是傍晚时分,磨坊轰隆声和打麦穗的声音都消停了。
加里克领水鹊到教堂外的空地。
哔哔剥剥作响的篝火,随便喝的麦芽酒,足够的白面包、馅饼、整鸡、浓汤,竖琴、短笛,围着歌唱奏乐的人群。
比城堡内要热闹许多,哪怕城堡内吃饭有私人乐师、小丑演员作乐。
“看。”加里克努努嘴,小孩子群群围起来的地方。
那是流浪演出的马戏团。
杂戏演员走钢丝、火焰表演。
花衣魔笛手伴奏,魔术师摊着双手,示意他并没有操纵木偶,但临时搭建的小木舞台上,手套木偶不断上演着屠龙斗士与风龙的故事。
气质彬彬的魔术师,头戴尖顶帽,麻布制成的阿鲁特袍罩着高大骨架。
“当然了,舞台下也没有人。”他微笑时眼尾狭长,耐心回答小孩的质疑,手指撩开小木舞台下的红布帘子,证明里面除了木支脚,空空如也。
欢呼声高起,夹杂着人群的惊呼。
花衣魔笛手的笛声悠扬,地面四周围流窜出来小而细长的黑影,坠着长长的尾巴。
里昂抬脚,水鹊感到颠簸了一下,他攀着里昂的肩膀,低头去看,全是大大小小的黑耗子,从四下的农舍里窜出来,排着队到魔笛手前面的空地。
魔笛手的长笛一扬,笛声转了个调子。
成群结队的黑鼠,向着河流奔去,入水淹死了,河流奔腾,往更下游冲走。
鼠患原来是这样消灭的吗?
水鹊呆呆地眨了眨眼。
魔笛手转头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趴在男仆背上的水鹊,五官柔和漂亮,火光映得脸颊粉红。
“下面的魔术表演需要另一个人的配合。”魔术师摘下尖顶帽,棕发蓝眼,“小先生们小姐们,你们谁愿意帮助我完成这个演出?”
瓦蓝的眼睛在篝火光中,和水鹊对上视线。
“这位小先生愿意吗?”
魔术师向他行了一个面见贵族的礼,显然从水鹊的衣物面料辨认出了他们三人的身份。
水鹊反应过来,赶紧摇了摇头。
有些怕生似的,藏在里昂的肩背后面。
魔术师并不强求,他邀请了另一个高举手的男孩。
敞着一面的木制箱子套在男孩头上,面向大家,男孩的脸色也有些紧张。
魔术师说道:“下面我会使用这个挡板,遮起这一面,用这些匕首插入箱中。”
马戏团的学徒呈上闪着寒光的匕首。
木头挡板遮住男孩的脸,魔术师的动作流畅,五把匕首分别缓慢插入两侧与木箱顶。
台下的小孩们遮住脸从指缝里看出去。
水鹊缩了缩脖子,从里昂的脑袋后面凑出去小心翼翼地看着。
脖子上凉凉的。
挡板再拉开时,没有血腥的残忍场面,男孩的整个脑袋消失了,木箱中只有布着寒芒的匕首,空空地插入。
水鹊和底下的小孩们一起发出惊讶的呼声。
魔术师享受够了众人的惊讶,抬手木板合上,木箱整个抬起时,还是完完整整的男孩。
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想回到小伙伴中间,又呆了呆站在原地,想向大人讨抱。
魔术师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使得男孩对着的方向是魔笛手,黑发的魔笛手身上的衣袍是各色粗布料拼接的花衣,他扬了扬长笛,道:“孩子,我的手持惯了轻便的乐器,会摔了你,还是去找你的父母吧。”
男孩没能与神通广大的马戏团成员拥抱,但他刚才幸运的参加了表演,于是兴高采烈地回到小伙伴中间。
加里克看水鹊盯着表演目不转睛,不满地嘀咕:“果然是专门骗小孩的把戏。”
但他还是在过了一会儿后,上前对马戏团的魔术师表明来意。
水鹊看着他和魔术师不知道说了什么。
柴火哔哔剥剥作响,他只听见魔术师回答:“荣幸之至,先生。”
马戏团的车仅仅只用两匹盲马牵拉,圆形木质的穹顶天蓬,盖着粗劣的红布,橡木车身长而窄,只占了城堡庭院小小的一块地方。
今天是水鹊的生日。
准确的说,是鹊·路易斯的生日。
水鹊忘了。
他惊奇地望着张灯结彩、撒着金花的城堡大厅。
食物香气扑鼻,摆满长桌。
大家拥着他坐到位子上。
图瓦人认为生日是人一年中最容易受到魔鬼侵蚀的日子,为了生辰者,亲戚朋友必须与他团聚在一起,祝福他,并送上蛋糕。
长桌中央巨大的蛋糕。
但说是蛋糕,其实更像是大的圆形馅饼,大麦粉、石榴籽、坚果与葡萄干填充,淋上蜂巢蜜。
餐食装在镶金篮子中,由仆人不断地送到桌上,烤小山羊、烤乳兔、鳕鱼、葡萄酒浸李子、糖浆拌梨、松茸奶油浓汤……
马戏团表演,乐师伴奏,还有舞者。
路易斯伯爵身上都是麦芽酒的气息,用力拥抱了自己的骨肉。
“好孩子,乖孩子……”他说话也是酒气,口齿不清,“父亲的好孩子。”
礼物堆满了水鹊周围。
多里安缓声道:“生日快乐,愿你这一年幸运顺遂。”
加里克抱了一个大大的礼物,不知道装了什么,“生日快乐,鹊,必须要接受加里克哥哥的礼物。”
水鹊决定这样的夜晚,就不要欺负自己的两个兄长了。
他乖乖地收下了礼物,小声道:“谢谢。”
小舞曲欢快悠扬。
马戏团的学徒旋转轮子,拨动手摇风琴的琴弦,与魔笛手的长笛合奏。
当夜空的星子和地上的百合花一样绽放时,吃饱喝足的马戏团才在黑夜中驱赶着盲马,长车车轮滚滚,带着领主早早赏赐的大半箱金银离开。
图瓦的道路并不笔直平顺,车轮常年累月碾压,下沉的路面形成深深的车辙,尤其是乡野道路,遇到大树倾倒,路就断了。
长车驱赶的是两匹盲马,要阻止一匹马回家或认出它的原主,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把它刺瞎。
不用指望长期流浪的杂戏团能够有什么钱财,这次的半箱金银大约是他们今年的全部收入。
不管是乡村还是城郡的巡夜者,皆不会太过在意这样穹顶天蓬的木质马车,或许道路不平,这马车就会在颠簸中散架。
车上也没什么物件,也许要抵达下一个城郡,花出银币购置新的旅行家具。
窄而长的马车内部用粗布帘子隔开,公共的地方在最前端,餐具除了小刀,其余皆是木制的,粗劣的牛油蜡烛燃烧着,唯一值钱的柜子放着木梳、毛刷、缝纫马鞍的韧线,以及装满麦芽酒的几个皮酒袋。
一层层帘子往内隔开的地方是各自睡觉的场所,亚麻被褥、垫子、枕头。
学徒是不允许睡在里面的空间的。
他们三三两两围坐在前端的公共区域,麦芽酒气熏天,大着舌头说胡话。
“贵族老爷的城堡真是气派……!”
“你们看见今天剩下的菜肴了吗?十个马戏团也吃不完,分发完仆从的量,施赈者还要送给领地的佃农,该死,肉山酒海,我要是城堡里的一个男仆,每天也能吃上吧?”
“那你应该去当那个小少爷的贴身男仆,他胃口最小,剩下的全给你!”
他们叽里呱啦的,说到后面连彼此的话也听不懂,脑袋一歪,大约是会伏在桌上到天亮。
已经远远甩在后面的遥远城堡。
乌鸦惊飞。
月光洒落在二楼末端的小房间,里昂猛地睁眼,头脑混沌,摸索着到大卧室。
幽绿色的眼睛,瞳孔一缩。
……………
杂戏演员绕过伏倒的学徒们,表情嫌恶,“你们不会叫这几个蠢货少喝些酒吗?不要吐在我的马车上!”
内部安安静静的。
杂戏演员感到不太正常,他猛地扯开帘子。
魔术师坐在木凳上喝酒,他的皮酒袋将近瘪了,仍然理智清醒的模样。
瓦蓝色的眼睛向杂戏演员看过来。
杂戏演员卡了一会儿,“呃,你见到魔笛手了吗?”
魔术师耸耸肩。
杂戏演员狐疑,他大踏步往车厢最里面走。
红布帘子一把用力扯开。
“嘘。”
魔笛手皱起眉心,厌恶杂戏演员总是鲁莽的大幅度动作,他竖起食指抵着唇,示意对方噤声。
杂戏演员瞪大了眼睛。
长笛随意丢在地面上,黑发黑眸的魔笛手抱着贵族小少爷,轻拍哄睡。
脸颊粉粉,皮肤雪腻,双眸闭合,穿着深红色天鹅绒外衣,金丝镶边,白色衬里,袖子绑着重重丝绸蝴蝶结。
怎么想,对方都不应该出现在这流浪马戏团的车上。
“该死……”
杂戏演员对着捅娄子的同伴,咬牙切齿。
关郃只是挂了个机回来。
看完弹幕的前因后果。
“天杀的!”他忍不住骂道,额际青筋突显,“这个黑心肝要把水鹊偷哪去?”
第89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6)
荒野里的马车道,受到维护的次数屈指可数,路况崎岖,充当马夫的学徒被杂戏演员叮咛嘱咐了不能任何碰一滴麦芽酒,他钓着灯笼坐在车厢外,缓缓驱着盲马。
从多克郡离开后,进入一片深色森林,枝桠岔出来像魔鬼的爪牙,灌木带里堆砌着秋天自然掉落的树枝,学徒需要注意着驱车躲开地面大块的卵石,避免这木制马车在道路上颠簸散架,即使他知道有广大神通的魔术师在,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但免不了臭脾气的杂戏演员对着他一顿臭骂,尤其是今晚杂戏演员还喝了酒的情况下。
对方一定会气急败坏地怒骂——
“你疯了?!真该叫圣廷的人将你抓起来!”
他震声怒骂,嗓音像夏日山谷里爆发的闷雷,充当马夫的学徒缩了缩脖子,车厢伏在桌上的学徒在睡梦中侧了侧身。
“安静。”魔笛手冷冷地盯着杂戏演员,他的眼睛有一瞬间赤红,轮廓深邃的眼窝,薄唇压出锋锐的直线,警告道,“如果你也不能自然入睡的话,我不介意用魔笛砸晕你的脑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丝丝吐信子的毒蛇一般。
杂戏演员看他的眼睛,还是犯怵了,他只能在木凳上坐下来,握拳锤了一下自己的腿。
音量降低了,咒骂:“这是伯爵的孩子,该死,你知道是什么概念么?你还嫌我们不够引起圣廷的注意?”
魔术师撩开帘子进来,斜倚着厢壁,姿态恰意自在,“我猜你在想……去年亚西纳城,该让圣廷的人用白杨木树桩将他钉死。”
被猜中了想法,杂戏演员讷讷了一会儿没吭声。
这个马戏团的主要成员之间的关系,就和肆意流浪的生活还有岌岌可危、要散架的长车一样,没有圣廷宣扬的爱之欲生,只有随时的恨之欲其死。
“我是纯血。”
白杨木桩毫无用处,只有愚昧的圣庭骑士还以为这能够对付血族,哪怕是斩首,对于纯血的吸血鬼而言,也比小孩子的玩闹严重不了多少。
魔笛手凉凉抬眼。
怀中的人侧了侧身,他立刻便转移了注意力,动作生疏,但认真地拍一拍水鹊的背。
他们的争端如此激烈,伯爵家的小少爷却还是睡得脸颊粉粉,毫无所觉的天真模样。
魔术师称奇,“你吹了几首安眠曲?”
能让整个城堡的人全然安睡?连诞辰的主人公给人偷走了都毫无所觉。
难怪让他们在马车中等待了这么久,才慢悠悠回来,发号驱赶马车。
魔笛手没有回答他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针对原本杂戏演员的质疑。
“他也是我的孩子。”魔笛手平静道,“我是他的教父。”
图瓦的孩子出生受洗时,会有名义上的教父教母作为监护,他那时早就脱离了氏族,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件,一个叫芸的年轻血族希望他能够充当孩子的教父,以庇佑混血的幼小血族。
魔笛手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那个年轻血族似乎也不是纯血种,可想而知混血与人类的孩子,血脉驳杂,会有多么孱弱。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居然会有血族邀请一个已经脱离氏族上百年的吸血鬼,充当孩子的教父。
但毕竟血族不可能出现在圣灵教的教堂,于是他按地址回了一些珠宝和丝绸过去,默认了。
过去挺久的事情了,魔笛手也是察觉到年幼血族的气息,才想起来自己在多克郡的教子。
“……”杂戏演员听完他的述说,凝噎,“那你也不能够直接把孩子带走。”
魔笛手远离人类社会,甚至没有基本的同理心。
理所当然的态度,他反问:“为什么不能?这是我的孩子。”
他大概就是人类口中冷漠刻薄的恶魔。
作为人类的杂戏演员不敢置信:“这是你生的吗?”
一个挂名都不能公之于众的教父而已,该死的不死族!
魔笛手斜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只顾抱着年幼的血族,像是抱着什么珍宝。
【恭喜玩家解锁养成人物水鹊的身世】
【正面效果:四分之一概率永生不死】
【负面效果:1无法行走+2体弱多病[该状态叠加下健康值-30,力量-30,行动力-3,心情值-4]】
关郃:?
他看着游戏系统姗姗来迟的信息解锁。
怎么游戏开始的时候不和他说?
这难道不是基础信息吗?
天杀的游戏厂商!
【不是开局只能抽到人族身份吗?】
【主播为什么运气这么好,我看别的内测主播已经馋哭了。】
【我天呢……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血族宝宝……】
【难怪虎牙那么尖尖的!咬我!妈咪上个月刚做的血常规,各项指标超健康!】
水鹊睡得不是太好。
好像乘坐小舟在大洋当中飘摇。
星移月转,破晓的阳光从林间枝桠间刺过来。
穹顶天蓬的红布遮盖不了什么,天光大亮。
睫毛小扇子似的扑了扑。
视野朦胧,水鹊疑惑地含糊一声:“嗯?”
简朴的车厢,橡木架构的窗子开着,空气中是林间灌木隐藏的小山菊、薄薄树皮上滴落的树脂、蜜蜂与委陵菜相伴的气味。
摇摇晃晃,不是在他织锦丝绸的大床上,没有蓝色织毯,身上盖着的是亚麻被褥。
他的脚有点冷,原来是在睡梦中不小心踹出被褥外了。
从后面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拈起被子的一角,盖好雪白的脚背。
水鹊终于发现自己背后垫着的不是提花锦缎靠垫。
“醒了?”
魔笛手不需要睡眠,他将近是盯了水鹊一整个晚上。
水鹊吓了一跳,像是要从枝头惊飞的小鸟,撑着手要往别的地方逃开,“你是谁……?”
他记得他昨晚明明是在大床上睡着的。
一觉醒来天地都换了。
他不能行走,挪也挪不了多远,背倚着橡木车厢,缩在角落。
魔笛手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
他倒是想说他的名字,但是在长久的沉眠和流浪中,他全然忘了。
不管是人类还是魔物,认识的只称呼他为魔笛手。
就像魔术师也只是魔术师一样。
魔笛手简单地解释:“我是你的教父,你的母亲曾经托我照顾你。”
简直是图瓦大陆最蹩脚的人贩子说辞。
水鹊的记忆里,他们明明昨天才是初次见面。
他悄悄地把对方的被褥拽过来,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张神色警惕的小脸。
“我不认识你。”水鹊说,“我要回家了,不然我父亲会担心的。”
路易斯伯爵找不到他,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他是一个勇敢的小男孩。
他在尝试和可恶的人贩子谈判,细声小气地问道:“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还是田地?我父亲什么都有,他还有一个很大的葡萄园……”
为了在对峙时显得有气势,水鹊鼓起胸膛,笃信道:“他最宝贝我了,你想要什么全可以和他交换。”
一个最受伯爵宠爱的幼子。
魔笛手皱眉,“我不想要什么,我什么也不缺。”
水鹊环顾了一圈四周简陋的车厢,连像样的床铺也没有,睡觉的地方是底下垫了毯子和垫子,上面铺好枕头和被褥。
和小少爷平时睡的带华盖的丝绸柔软大床完全不一样。
水鹊小声嘀咕:“是吗……?”真的什么也不缺?
魔笛手没能理解他的态度与言外之意,他觉得他已经尽到了解释的义务。
教子跟着教父学习,在父母离世后由教父提供庇佑,这很正常。
他完全忽视对方尚且健壮的人类父亲。
他也不是为了金银珠宝来的。
血族淡漠的金钱观,哪怕在坐拥氏族的金山银山时,也能视若无物。
水鹊的肚子不争气地在谈判的时候叫了。
“咕咕。”
他抿了抿唇,抬眼抢先对魔笛手说:“你是不是饿了?我听到你肚子响了。”
魔笛手没能理解水鹊的暗示,“不,那是……”
掀起帘子的魔术师,打断他们的谈话。
善解人意地说:“是该吃早饭的时候了,我找到了备用的牙刷子。”
一个白影抛给魔笛手,正是白色马鬃毛制成的。
“好了,为你的教子小鬼刷牙洗脸。”魔术师说,“尽管那些蠢货没什么用处,但他们已经在做早餐了。”
马车停在森林中,靠近河流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吊锅底下是篝火,半干的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烧,灰烟缭绕。
锅里的谷物粥咕嘟咕嘟响。
刷牙洗脸,魔笛手掐住水鹊的脸颊,让他没办法挣脱,刷牙时还格外注意了照顾那唯一一颗长好了的小尖牙。
魔术师略过一眼,“看起来这小鬼发育得不错。”
虽然只有一颗尖牙,但是已经成形了。
魔笛手:“嗯。”
让水鹊吐了水,又往湿红的口腔里塞了小豆蔻和丁香,他说:“嚼。”
混合香料也用于清洁牙齿。
因为尖牙的意义重要,吸血鬼格外注意口腔健康。
水鹊听话地嚼了嚼,再吐走。
魔笛手满意了,他抱着对方到篝火边坐下。
盛满谷物粥的两个木碗由学徒递过来。
魔笛手可以长时间不进食,如果他饿了,他会捕食山间的动物。
他是一个罕见的素食吸血鬼,意思是不吸食人血。
为了避人耳目,在人类学徒面前做做样子,他还是浅浅喝了一口粥,放下碗。
用勺子盛着温热的粥,送到水鹊嘴边。
四分之一混血的血族,应该是五谷杂粮都能接受。
水鹊吃了一勺子,面露难色。
好难吃。
没有调味料的,粗糙的谷物粥,水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嚼到了未褪的谷壳。
他小声地呸呸两下。
魔笛手恍然,看来应该是和他一样的素食吸血鬼。
杂戏演员不知道去哪里了,魔术师在远处的河边钓鱼,学徒们只会做难以下咽的谷物粥。
草木灰在木柴的火焰中飞舞。
魔笛手找不到能够差遣的有用人手。
他抱着水鹊回到最后面的车厢,放到软垫上,“我去捕猎,很快回来。”
魔笛手用了一个极动物化的词汇。
捕猎?
水鹊看他没拿任何弓箭离开了。
他实在没明白对方在打什么哑谜,马戏团的成员说话是奇奇怪怪的。
水鹊还对自己的身世毫无所觉,他在猜想对方绑架自己是不是由于什么悬赏,或者是希望他在马戏团当学徒。
可是当学徒的话,他们应该把目标放在活动灵便的小孩身上。
他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灰尘,刚刚吃粥时一点点草木灰撒到他脚背了。
水鹊抿了抿唇,他环顾了长车车厢,空无一人。
悄悄扯下魔笛手挂在厢壁上的斗篷。
他的柔韧性很好,上身往前曲腰,手捏着斗篷,仔仔细细擦了擦自己的脚背。
草木灰弄走了。
脚背恢复干干净净的样子。
水鹊左右瞥一瞥,斗篷推到木钩子底下的地板,假装这是风吹掉的。
反正是人贩子,拿一下斗篷擦脚怎么了?
风吹动车厢壁的窗帘,日影投下来。
窸窸窣窣的,几个人的鞋跟踩在草地上的声音。
“你没看错吧?真的是伯爵家的小少爷?”
“当然,不然魔笛手还能一夜之间凭空多个这么大的孩子?”
“我以为是我的酒没醒,看错了……”
“我皮酒袋里的麦芽酒是不是被你偷喝了?你这个该死的老鼠!”
吵吵闹闹的说话,水鹊撑着手,往后缩了缩,躲在车厢角落。
最后的这一截车厢,门锁在早上出去时打开了,对外敞着。
几个年轻学徒围到这里,贼眉鼠眼的。
完全没将未成年的小鬼放在眼里,当着他的面就说。
“真的是!魔笛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我天个乖乖,是要绑架威胁路易斯伯爵老爷么?”
浑身金贵着的贵族小少爷,平日里穿的衣服用料估计都是银松鼠、白鼬一类昂贵的皮毛织物,有人看他衣服的料子值钱,伸手来触碰。
手指上不仅有草木灰,还有泥泞与草茎。
水鹊已经缩到角落尽头了,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瓮声瓮气地说:“走开!”
脏兮兮的手指还是碰到了裤腿,草茎和泥屑掉下来黏在脚腕。
“碰碰你怎么了?”那人胆大地挑衅。
其中一个眼珠子转转。
“还不如将他卖到另一个王国的公爵家里,我听说巴里亚的贵族老爷就喜欢这样的,公爵可比伯爵有钱多了……”
另一个学徒笑:“你真不是人啊!”
提议者耸耸肩,“本来也不是。”
水鹊的脸色已经吓得白白的。
魔术师在树荫下冷眼旁观了有一阵,眼神淡淡,与昨天伪装出来气质彬彬的温和形象相去甚远。
直到和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大概是因为昨天自己和他搭过话,所以天真地认为他是个好人?
竟然用求救的目光投向魔术师。
像只刚学过河的小羊羔,小心翼翼走到水面,发出可怜巴巴的声音。
魔术师讨厌木偶戏中的屠龙斗士、圣骑士,假惺惺的英雄,被推到舞台中央,接受视若神明的崇拜。
即便如此,他还是驱逐了围着小少爷的恶徒们。
魔术师抬手,空腔谐振,打了个响指。
几个年轻学徒消失了,原地只剩下吱吱唧唧的黑老鼠,托着长长的尾巴。
魔术师投下视线,弯唇体贴地给出选择,“马戏团不需要愚氓,你们是想等魔笛手回来再投河,还是现在主动顺流而下?”
河流奔涌,打在岩石上水流交错,漆黑的几只影子遁入,水流迅速聚拢成呼啸的波涛,一路奔腾咆哮,晶莹剔透。
像是童话故事改编上演的一幕戏。
如果是在巡回演出,大约会有许多孩子投来崇拜的目光,叽叽喳喳地围住魔术师,希望能够幸运地当上学徒。
魔术师望向水鹊。
小少爷并没有像昨天一样发出天真的呼声。
他只是抿起嘴巴,指向自己的脚腕。
上面沾了草茎和半干的小块泥巴。
水鹊小声说:“脏了。”
睫毛颤了颤,还是抬眼看着魔术师。
第90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7)
没有像小孩子那样对魔术的钦羡,也没有大人一眼看出黑魔法之后的畏惧。
好像比起恶徒变黑鼠,那点脏兮兮的痕迹更吸引水鹊的心神。
确实也足够显眼。
双脚光裸着,原本是干干净净的,现在脚踝沾了泥灰。
水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魔术师沉默了一会儿,只好从口袋中取出帕巾,白色的,折叠得方方正正。
他准备用帕巾去擦拭,可是水鹊又制止他。
眼神期待,亮晶晶的,“你要用魔法呀。”
魔术师还没有见过这样的。
他知道那是魔法,却不害怕么?
传闻中,邪恶的黑魔法术士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带来灾厄。
即使这是圣廷捏造促成的舆论,为了避免民众落入炼金术贪婪陷阱。
一切非属于圣廷的白魔法,皆是异教。
水鹊哪里知道什么是白魔法,什么是黑魔法。
他只是看到了只有童话里才会上演的一幕。
能把黑鼠变人再变回黑鼠,那肯定会有什么洁净术之类的招式吧?
水鹊猜测着,不知不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魔术师看了他一眼,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洁净术?完全是圣廷的把戏。
眼皮覆下,瓦蓝色瞳仁不再与水鹊对视,手掌中央聚出一汪泉水,清洌可鉴。
倾倒,清凉凉的水流蔓延过。
他再用帕巾擦拭。
“好了。”魔术师语气淡淡。
脚踝一尘不染的。
【一点都不体贴,八月份秋天了要用热水给我宝洗脚!】
【妈咪要报警了!游戏策划你是死人吗!危机时刻竟然不出[氪金9999一秒升级lv.99拳打脚踢恶霸]的终极礼包!】
【好远古的页游广告风礼包,但实用。@塞米工作室,我大哥跟你说话呢,现成的策划,还不快高薪聘请?】
【@塞米工作室,我大哥跟你说话呢】
关郃在几个学徒聚过来的时候,已经把游戏面板上能点的全点了,商城空空荡荡,除了食物、书籍就只有改名卡提供购买,连把匕首都没有。
游戏弹窗:【温馨提示:不可以为未成年人物购买管制刀具。】
关郃:???
【游戏厂商!你个宝宝贩子!我要报警把你们工作室全送进去!】
弹幕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魔笛手牵着一头白鹿回来。
他刚一松手,白鹿整只歪倒在草地上,下一瞬便没有呼吸起伏了。
宰杀不能够在马车当中进行,会使得上面全是血腥。
魔笛手像是完全没发现草地中原本叽叽喳喳的学徒们消失了,他漠不关心那些在投喂年幼血族之外的事项。
“让让。”
魔笛手对在马车尾部站着的魔术师说道。
对方让出空间,魔笛手进入马车内,他看水鹊,就像回到巢里看到嗷嗷待哺的幼鸟,薄凉的眉目显出三两分温情来,“很饿了吗?”
他脚步不停,跨过地上的斗篷,到内侧取了一个木碗,动作顿了顿,还是搭上一只汤匙。
然后抱起水鹊,放到草地边的凳子上。
斗篷收着叠两层垫在地面,这样水鹊的脚不至于踩在草茎里。
匕首闪着寒芒,在白鹿的脖子一横拉,和给野雉放血时相差无几的手法。
温热的血液汩汩涌出,沿着碗边流入木碗。
水鹊看着他的动作,不明所以。
结果魔笛手拿满满一碗的鹿血,送到他嘴边。
还是温烫的,在清晨的空中冒出丝丝缕缕白汽。
水鹊看了看碗,又看了看魔笛手,不敢置信。
这是要做什么?
是给他喝的吗?
是、是在警告他还是准备让他适应流浪马戏团刀尖舔血的生活?
血腥味扑鼻,水鹊苦着脸撇开脑袋,“我不要喝。”
魔笛手问他:“你不饿?”
再饿也不能直接茹毛饮血啊……
水鹊紧闭眼睛,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饿了,不饿了,你快拿开!”
魔笛手收回木碗,看向水鹊时,眼中蒙着浅淡的疑惑,仿佛在看挑食的幼崽。
魔术师清洗白色的帕巾,弄干后叠回方方正正的块状,熨帖地放入口袋中。
“或许这小鬼喜欢熟食。”
一个不爱吃生素食的小吸血鬼。
魔笛手接受了对方提出的建议,生疏地开始处理白鹿。
篝火燃烧到了极佳的状态,灰白色的草木灰,木材噼噼啪啪烧出爆裂的声音。
水鹊忽然小小声提醒,“你的手……流血了。”
他也不是关心绑匪的身体健康。
只是,空气中有一道美味的气息。
鹿肉还没串起来放在篝火上烘烤。
所以……那道气息好像是,从对方手指上传来的。
水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从起床到现在,只喝了那两口粗粮粥,嘴里没味,又渴又饿。
魔笛手看见那双眨也不眨,定定盯着自己的眼睛。
匕首不慎划过,因而流着血的手指,送到水鹊唇边。
果然像小羊羔一样舔舐起来,脸颊晕得一层粉粉红红的。
他的教子,原来不是和他一样的素食吸血鬼。
相似点少了一个,说不上来有没有失望。
他的手收回去,对方抬起脸来,可怜巴巴地望着。
匕首划拉,猩红的血液像山谷间奔腾的溪流一样冲垮堤坝,滴滴答答溅落,黏在草叶上。
“你做什么呀。”
水鹊本来吓得瞳孔紧缩,想出声提醒,可是对方的手腕抬起来送到他唇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急急地用唇瓣贴在创口上,唯一的尖牙刺入肌肉覆盖下的血管。
他第一次尝到这样的食物,吃得又急又馋,但嘴巴就这么小一点,喝也来不及喝,一大半全滴落到草地上浪费了。
魔术师饶有兴味地观察,“好没吃相的小鬼。”
唇洇得红红的,脸颊餍足地泛着粉,靡丽得过分了。
仿佛下一秒就要舒服得喉间发出呼噜呼噜声。
直到魔笛手扯紧纱布,粗劣地包扎完伤口,水鹊才怔怔地反应过来。
他刚刚怎么抱住别人的手,又咬又啃啊?
魔笛手的黑眸变得赤红,静静的,出声问:“吃饱了?”
水鹊诚实地点点头,还下意识礼貌地说:“谢谢……”
魔笛手摩挲了一下纱布,浸红了,“嗯,不客气。”
联系了前因后果,还有魔笛手之前的异常反应与说辞。
水鹊终于明白了——
他是一个邪恶的吸血鬼!
还不等他接受完事实,水鹊让魔笛手抱回车厢内,被仔细检查了小尖牙的发育状况。
他迫于姿势,仰着小脸,靠在魔笛手怀里,这个视角能够看见林中风吹动窗布的形状,透明光线,日影偏移。
离开了将近一个上午的杂戏演员,怒气冲冲地回来。
皮革鞋底碾压草茎,青色的汁沾满了。
“你这该死的不死族!”杂戏演员猛地一拍,一张揉皱的小牛皮纸按在木桌上,“寻人告示都快飞到马屁股了!他们怎么清醒得这么快?”
寻人告示上面仅写了流浪马戏团的特征,附上了水鹊的画像,但是因为每一张小牛皮纸都需要人工一笔一笔写上并绘画人像,时间紧迫不可能画得太精细,导致上面的模样只与水鹊的有两三分相似,识人辨别的重点主要还是服装衣物。
杂戏演员可不想再来一遍被圣廷追捕的日子了。
整个马戏团的成员,包括那些黑鼠学徒,只有他是想安安心心当个杂戏演员,使马戏团经营壮大,巡回阿兰提亚大陆演出!
“对了。”杂戏演员反应过来,环顾马车四周,“那些黑鼠蠢蛋呢?”
只剩下坐在最前面的,负责驱赶马车的学徒,他是一只鼹鼠,比大黑耗子是要安分一些。
魔术师拈着小牛皮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内容,顺便解释:“丢进河里了。”
杂戏演员也不知道那些黑鼠是怎么惹到了这位魔术师。
不过他也不想细究了,没了黑鼠,总会有白鼠、灰鼠。
现在刻不容缓的是,避开伯爵手底下士兵与候补骑士的追捕,估计过不了多久,爱子心切的伯爵还会告到圣廷去。
水鹊伸着脖子,好奇地瞧,魔术师看他辛苦,手腕倾斜,寻人告示送到水鹊眼皮子底下。
他认出来那是多里安的字迹。
在魔笛手怀抱中挣扎了一阵,水鹊说:“我的家人找我了,我要回去了……”
“不行!”
出乎意料,这次反应激烈的是杂戏演员,他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口中自言自语:“他们肯定已经送信传达给圣廷了,没有回头路——”
现在把人送回去,说不定会遇上伯爵的扈从们与圣廷骑士团的前后包抄。
毕竟这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绑架贵族小少爷的案子,魔笛手的安眠曲一吹,这已经成了一桩涉及异教徒与黑魔法的、针对圣廷的挑衅。
万一被骑士军队抓捕后,魔笛手固执地搬出血族教父教子那一套,那他们一个马戏团全将面临圣廷清理魔物的火刑。
魔笛手和魔术师逃出生天倒是容易,他可不会黑魔法!
杂戏演员左思右想,忍痛割舍了今年后续的巡演计划。
“提前回到维斯山脉去。”
他做下决定。
维斯山脉是横亘在阿拉提亚大陆与远东之间的巨大山脉,外沿的森林覆盖深绿厚厚的苔藓,堆叠的巨石诡异奇特,扭曲的树根在岩石之间穿梭生长,缠绕成密密麻麻的树枝网,人类步行其中,稍有不慎会踩入足以吞没头顶的沼泽。
那是魔物的温巢。
哪怕来自东方的丝绸在阿拉提亚大陆掀起怎样的疯狂,没有一个王国会选择派出骑士军队侵占维斯山脉,哪怕是比邻维斯山脉的图瓦王国,对于神秘的山脉而言,人类的力量像是妄图撼动大树的蚂蚁。
因此,东方的丝绸瓷器传过来也只能绕过绵延起伏的山脉,用驮马与骆驼经过底下的沙漠,再经转图瓦南方的内陆海,四散到阿拉提亚大陆的各个王国。
一旦进入维斯山脉深处,哪怕是圣廷骑士团也没有办法。
杂戏演员做了决定,鼹鼠学徒开始驱赶盲马,一路向东。
“但是多克郡再往东去,就是卡斯特罗教区……”
他再次踌躇。
卡斯特罗教区是图瓦王国大主教萨勒的主教区之一,几乎算是图瓦教会的核心。
岂不是进了圣廷的老巢?
杂戏演员可不想看到圣廷骑士拿着寻人告示在满城张贴。
魔术师掩起橡木百叶窗,马车内的光线晦暗了一些。
瓦蓝的瞳仁愈加深了。
“寻人启事上面载明的是流浪马戏团和……路易斯伯爵家的小少爷。”
橱柜中晒干的桉树叶飘出来,浮在空中,无火自燃。
灰灰白白的烟雾缭绕,热气蒸腾。
浓厚到只能依稀辨别人形。
水鹊看到魔术师屈膝在地上画着什么,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他手中是丝柏树枝,画出来的字符也不像任何阿拉提亚大陆的文字。
马车从森林出来,重见天日,向着卡斯特罗外城驶去的时候。
盲马变为齐头并进的四匹高壮驯马,偌大车厢,底盘用彩绘橡木梁制成,车顶用金百合纹样的皮革织物布覆盖,车身四周雕刻饰品色彩明艳。
华贵得像是车轮上的小型宫殿。
沿路赶着驮马的旅人,推着手推车头顶鸡蛋筐的农夫,步履不停的朝圣者,全在往卡斯特罗教区去。
马车驱使而过,扬起道路上的灰尘。
或许是贵族,再或者是游走大陆向领主售卖丝绸皮革的商人。
人们揣测。
正这样想着,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驰过,马背上是身着铁叶盔甲的骑士,甲片坚硬光滑,在阳光下呈现耀眼的流线。
马衣上的徽章纹样是圣十字与狮鹫。
圣廷的候补骑士,维吉尼亚的学生,负责护卫临近卡斯特罗教区这一段路的朝圣者安全。
人们崇敬地垂下脑袋。
聪明的旅舍学徒早早守候在卡斯特罗城墙大门外,对着过往要入城的行人,“先生,要房间吗?你从哪来?需要过夜吗?”
高大的战马在过了桥后缓步前进。
是圣廷骑士!
学徒眼前一亮,抛弃刚才攀谈的旅人,上前奋力抓住马缰,满面红光,“阁下!需要牛排什锦馅饼吗?白天鹅旅舍的馅饼!”
年轻的骑士,从侧面的挂扣抬起头盔的面罩,面容俊朗,笑道:“当心了,别让马蹄踩到你。”
城门士兵正在盘问进出的马车。
丝质窗帘掀起来,递交出大主教发放过给大商人的安全通行证。
阿瑞德余光一瞥,想要合起面罩的手顿住,视线穿过窗子,往马车更内侧看。
大大的宽边帽,饰以鸽羽和百合花,遮得只能看见小半张雪白侧脸,眉眼低垂,白金发丝软软耷拉。
高领的层层细褶皱裹住脖颈,湖绿色织锦短斗篷在胸前系带,还有坐着时会繁复叠起的金丝绒长裙,双手不安地搭在裙面上,揪皱了刺绣的银莲花。
像是木偶戏里才会出现的公主。
对方向这边看过来了。
阿瑞德呼吸一滞。
很漂亮。
眼睛好大,颜色像甜甜的枫叶糖浆。
水鹊没办法说话,他急得冲外面的年轻骑士挤挤眼睛。
阿瑞德以为是自己冒犯的视线惹恼了马车中的人,他翻身下马,如同挺立的高拔树木般立在战马旁,取下头盔行礼。
深深表达歉意,“是我失礼了,小姐。”
没有暗示成功,水鹊着急瞪他一眼。
身旁坐椅上的魔笛手说:“好了,爱丽丝,不要总向外面看。”
他已经熟稔地称呼水鹊的化名。
芸曾经在信件中提到过,如果当初生的是女孩,魔笛手的教女将取名为爱丽丝。
魔术师坐在对面,掩上窗帘,似笑非笑地说:“大小姐,外面灰尘会迷了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