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0)
手掌桎梏住的那截腕,柔若无骨似的,像细雨朦胧时抽条的初生柳枝。
若是他稍一用力,说不定就要折断了。
宗慎心中掐诀,一旁铜灯重新燃起火光。
这才看清对方正神态恓惶地看着他。
宗慎下意识松懈了手中的力道。
让水鹊正好能够挣脱。
挣脱后,和受了天大委屈一般,自己心疼自己,垂着眼睫,给手腕吹了吹。
月色和烛色之间,那手腕上有一道刺目的红印。
竟是他方才握出来的?
他没见过这样娇贵的人。
宗慎的眉头紧锁,眉梢带着锋锐冷意。
寒目漆黑,语气如同审讯般问道:“你是何方小贼?为何深夜入户?”
他的剑悬挂在床头,剑鞘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在夜里隐约有寒芒。
配上冷肃的剑修,压迫感极强。
水鹊抬眼瞥他一眼。
终于才想起来,今天傍晚入住时,掌柜说过前头有沧海剑宗的订了房间,天号房才房位紧缺。
邸舍的客房,寻常都有等级之分,由高至低的,好的分别是天地人三号,简陋的有通铺、柴房甚至马圈。
沧海剑宗……
在水鹊记忆里没记错的话,是下界第一大宗,不管是实力还是势力,各方面都确实能够甩位次中流的悟真派几条街。
可是他们不都是无情剑道?
无情剑道不是要求清修……?
做什么住这么好的房,地号明明也足够人住了。
水鹊心中嘀嘀咕咕。
现在还张口就诬赖他是小贼。
修无情道的真是讨厌。
逻辑缜密的小宗主,不但不讲道理,还倒打一耙,“你们剑修粗枝大叶,半夜睡觉不锁门,还说我是贼人……”
宗慎闻言,视线移向房门,是虚掩着的,外面廊道的月光还从缝隙照入一道白霜。
他入睡前确实忘了落锁。
只因为宗慎罕有到人间界来的经历。
从前在沧海剑宗,作为首席弟子,有自己的洞府,阵法环护,平素剑宗内也没有人情往来,不需要讲究锁门。
确实有他疏忽的成分在。
但为什么对方可以如此理不直气也壮的?
“就算我疏忽,未曾落锁。”宗慎正色,直言道,“小元君擅自闯入他人房中,恐怕也不是正当的行为。”
肉体凡胎者通常叫修真者为仙师,而元君则是修真者之间的称谓,带了点客气,与道君、真君之类的相差无几。
宗慎已金丹巅峰,神识一扫,轻而易举地辨出了对方也是修真者,不过只有练气修为。
身上也没什么辨识物。
不知道是哪个小宗门出身,半点不讲究礼数。
水鹊被他说得心虚,低着头,细声咕哝道:“我是一时间迷糊,走错了……”
77号同他介绍,【宿主,这是沧海剑宗的首席弟子宗慎,以后就是你的第二任……未婚夫,剧情里他在男主被退婚之前,其实也和你勾勾搭搭,纠缠不清的。】
【虽然,因为对方同样是纯阳之体,大部分时候是宿主背着男主想偷吃在单方面勾搭对方……】
【但是他没表态没拒绝,一看就不是什么有原则的好人!】
有77号这么一说。
水鹊和有人在后面撑腰一样,更加理直气壮了。
“我走错了是我的问题,”他先承认自己的错误,转而反问对方,“你睡觉不锁门,是不是故意的?一点儿也不检点,哪里像良家剑修啊?”
还是修无情道呢。
他一个以后修采补秘法的,睡觉都知道要锁好门窗!
宗慎神色一顿。
是谁不检点?
寒目打量对方,越是仔细去看,眉弓越是沉沉压着。
兰汤新浴,发梢还湿漉漉的。
身上还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在衣服里藏了香珠。
衣衫又单薄,被浴汤蒸得粉腻腻的肌肤,隐隐约约从春纱底下透露出来。
这般模样,深夜闯进男人房里,一声不吭就撩开素帐要上床铺。
心思将近是昭然若揭。
宗慎知道有些走歪门邪路的修真者,会用身体换取修真资源,有时候是换取法宝,有时候是灵石。
那些腌臜事,宗慎即便是不关注,也无意中有所耳闻。
对方也确实符合那些闲话者口中的描述。
长得漂亮,修为低下。
眉眼能称上世人口中的“我见犹怜”。
只是不大聪明。
竟然将目标放在他身上。
宗慎疑惑,沧海剑宗以无情剑道闻名,对方竟然是不知道么?
但凡换了其他道心不坚定的修真者,怕当即就是捉着人的手不放,一下拽到床榻上。
那些人对于送上门来的,多有不珍惜,动作捣得又凶又狠,眼前的小元君修为又低,必然毫无反抗之力。
到时候后悔,也只有被人扯着脚腕回来,再舔眼角泪水的份了。
宗慎的心绪想到那些腌臜事情,眉头更是皱紧。
夜露深重,念在对方或许是初犯,也没酿成什么祸事,他不愿意再如何责怪追究。
宗慎说道:“回去罢,今夜之事,我便不予追究,往后你也别再……”
他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这些下等风流事。
只能话锋一转,“要将心思放在正经修炼上。”
对方严肃的话语和神态,有点像是再年长一些的眀冀翻版。
水鹊撇嘴。
是不是沧海剑宗的剑修都这样?
年纪看着也没多大,就和一个小老头一样爱说教。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眀冀以后是拜入沧海剑宗呢……
宗慎眼见着那抹背影离开房间。
他自认为没有说错,小元君却好像不服气,临走时心中闷着气一般。
大抵是被他一番话,戳破了心思罢。
宗慎下床,为了避免事情再度发生,他将房门锁上。
靠近门扉时,听到外面有朦胧人声。
水鹊一转步子出来,正好遇上了披起衣服来寻找他的涂钦午和眀冀。
涂钦午见了他,松了一口气,转而又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他方才夜不能寐,留心隔壁的动静,要是眀冀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他准备立刻就转步破门而入。
隔着墙,隐约听见什么吵架声,水鹊还说要找他睡。
涂钦午立刻将落锁的房门开了,欲盖弥彰一般,任凭房门虚掩着,自己回到床上装睡。
等了许久,没见到人过来。
感觉不对,他才去找眀冀。
发觉对方的房内也没有水鹊的踪迹。
两人急匆匆出来找,正好遇上了。
眀冀担心地问:“你刚刚上哪儿去了?”
水鹊看了看他们两个,抿了抿唇,才说:“你不答应和我同睡,那我当然要找铁牛睡了。”
涂钦午环臂道:“你方才可没来我房中。”
他等了好一会儿,水鹊根本就没来。
水鹊一边嘀咕,一边往房间走,“那是因为我走错了,打扰到隔壁了。”
眀冀沉眸,“我同你睡床上,夜深了,你不要再走动了。”
他原本是想避免和水鹊同床睡,要是因为这样,水鹊走到陌生人房中,遇到了坏人……
眀冀想到就一阵后怕。
涂钦午狠狠瞪了宗慎那间天号房一眼。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晚上睡觉竟然不锁门?!
宗慎在房门内,听闻三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落了锁后,双手垂落身侧,神色似乎是在沉思默想。
………
水鹊睡了好一觉。
直接睡到外头太阳光线照入床铺上。
眼皮挡不住热烈日光,白澄澄一片。
他迷迷糊糊的,又睁不开眼,先往外侧摸了一下。
眀冀昨晚睡床铺外侧,他靠墙在里边睡。
现在外缘的位置已经没有余温了。
五官逐渐苏醒了。
水鹊这才听到哗哗水声,从屏风后传来。
昨晚他睡着了,在梦中就听到眀冀叫了当值的店小二要冷水冲浴。
现在大上午的又洗什么?
人间界也没这么污七八糟,让眀冀一天要洗三次澡吧?
水鹊不记得眀冀这么讲究过。
在药谷挖泥巴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洁癖啊?
水鹊换了衣裳起来。
他的丝帛腰带不好束,就到屏风后找眀冀帮忙。
水鹊低头捣鼓腰带,嘴巴嘟囔着:“你在洗什么呀……”
眀冀闻声,措手不迭,手中正在清洗的衣物咣当的一声落入水盆中。
水鹊歪头凑过来,“嗯?”
“你洗亵裤做什么?”水鹊疑惑地问,“小二不是早上会来收走需要清洗的衣服么?邸舍会安排清洗的呀。”
邸舍的服务很全面,会提供食物、沐浴,每日清洁房间与换下的衣物,需要的话,在郡内的范围,连代步工具像马匹这些也可以提供。
眀冀闷不吭声。
他看明白水鹊进来找他是做什么的,擦干净手中的水痕,因为用皂团打过泡沫,手指又在水中泡久了,指腹发白泛皱。
低下头,好好地帮水鹊把腰带束好了。
有这样停顿的功夫,才找到借口。
“贴身衣物,我不习惯他人清洗。”
眀冀半阖眼,松开手。
水鹊之前还不知道他有这层讲究。
不过眀冀在门派里,确实从来都是自己洗衣物的,偶尔还在水鹊身边的仆役告假时,帮忙洗上水鹊的份。
眀冀见他脸上没有怀疑之色,心中的石头落下。
水鹊是纯阴之体,怕冷不怕热,大夏天也手脚发凉,昨夜下了一场急风骤雨,空气一冷,水鹊就往他怀中挤。
本身床铺也不大,眀冀即便是要避开,也无从躲避。
只能任由水鹊像八爪鱼一样纠缠着。
玉软香温,整个被褥里都是对方的味道。
眀冀几乎彻夜难眠,凌晨时分洗了冷水澡。
再回到床上,因为他身上当时冷气未消,水鹊就不愿意再往他这里靠了。
勉强闭上眼睛休憩。
又梦到昨日在藏经楼里,小宗主跨坐在他身上,一边贴过来给他擦汗,腰身下塌成一个肉眼可察的漂亮起伏,一边慰问他,眀冀怎么净是在出汗?
吹气如兰。
交领衣襟是不经意间敞开的。
眀冀眼底纳入了小宗主胸膛那浅淡的粉弧。
他一晃眼,只觉得那粉色好似是微小嘟起的。
醒来时又是一塌糊涂。
回忆起梦境,眀冀的太阳穴又一个劲地跳动。
水鹊耐心地等他洗完衣物,整理好,涂钦午也起床了过来,三人结伴下楼用早膳。
按修为来说,他们两人皆辟谷了,主要是陪水鹊吃。
人间界的食物也确实不错,悟真派没有要求门内弟子辟谷后一定不能吃五谷杂粮,他们吃也不妨碍修行。
煮黄鱼,粉皮拌黄瓜,杨花萝卜,炒虾子。
水鹊其实吃不了那么多,他胃口不大,每个菜拌着饭各吃两口差不多就饱了。
点这么多菜也就是尝个不同滋味。
最后主要还得是铁牛解决他的剩菜。
眀冀见他吃好了,斟了一杯茶,白色瓷杯递给他。
邸舍做的都是寻常菜,茶也是普通农家茶叶,胜在茶味浓,杯中澄黄澄黄的。
水鹊口中渴,一下喝完了。
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抬眼却见木制楼梯上走下来一行人。
腰间佩剑,身形高大,观其气度,皆是沧海剑宗的剑修。
宗慎对上小元君的视线。
水泱泱的眼睛,因为餍足而微微弯起。
他却皱起眉心,扫了水鹊周围的两个青年一眼,想起昨晚听到门外的对话。
一个未及冠的小元君,已经有了两个“道侣”?
为何还在看他?
第132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1)
是沧海剑宗的剑修。
眀冀比水鹊和涂钦午下山游历的次数要多,儿时父母也有和他说过许多见闻,让他能够迅速从服装外形辨认出这些人的身份。
沧海剑宗的弟子服很好认,并且不论是在山门内还是下山游历,都要求身着弟子服,警醒他们出门在外谨言慎行,严格恪守沧海剑宗的规矩,不可败坏宗门名声。
腰间佩剑,一袭洒蓝曳撒袍,袍角衣襟都有海水江崖纹滚边。
呼应的是沧海剑宗位于苍茫海上的蓬莱仙岛。
除此之外,简朴再无其余装饰。
五名剑修,皆是身材高大精劲,为首者则更加出众,气质冷冽。
一行人的装束外形十分吸睛。
邸舍一楼大堂内正在用餐的食客们不免抬头看。
只是这些剑修仙长们看起来全是不太好相与的样子。
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漠视线一扫,就压迫得人不敢再看,周身似乎感到有切骨之寒,要发起抖来。
好在他们下楼之后,流星大步直直向外走,离开了。
整个一楼才像腊尽春回,一下子回暖了一般,喧闹嘈杂的人声笑声再续。
涂钦午忽然出声问,“昨晚你走错了房间,隔壁就是沧海剑宗的?”
水鹊让眀冀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啜饮着,听闻涂钦午的问题,才点头,“嗯嗯。”
他一边喝,一边点头,茶水都溅出来零星几滴,溅到衣袖边和手腕上,让眀冀用帕子擦干净了。
涂钦午扯了扯嘴角,明褒暗贬,“他们真是修为高强,深夜睡觉也不锁门。”
水鹊又想点头,这次止住了,避免茶水再次洒出来。
涂钦午将话题转回正经事情上,“我方才在外逛了一圈,打听了那个云霞画舫的事情,据说是做风月生意的。”
“从去年起,每日傍晚的时候,走近江畔,就能见到画舫从远处过来,在靠近岸边的长窗上,珠帘锦幕撩起,船上的乐人对岸上调丝弄竹,有男有女,皆月貌花容。”
画舫上经营风月生意并不算多新奇,在大金的江南水乡经济发达的地方有许多这样的画舫。
水鹊听得很认真。
涂钦午继续道:“怪就怪在,我领取玉牌时,功善堂的师姐说,册录上登记,许多上过这艘画舫的客人,最后都在两个月内离奇身亡了,验尸官一验,皆有花柳症,但死亡并非由于花柳症病发引起。”
“查验不出具体缘由,只好归案于这些客人本就生活作风放荡,常年眠花醉柳染上脏病。”
水鹊仍旧觉得奇怪,问道:“所有上过这艘画舫的客人最后都离奇身亡了吗?官府怎么也不查?”
功善堂的玉牌,一半是宗内长老有要求,帮长老们跑腿的,另一半有些难度的棘手任务,都是从与悟真派有联结的人间官方势力用册录传上来宗门的。
涂钦午解释道:“多半是官府不能解决,才求助于我们宗门。”
接着,他摇头道:“至于是不是所有客人都离奇身亡了,似乎登记得不大清楚。”
眀冀却说:“我昨夜,夜半下楼时,见邸舍外有一醉汉,口齿不清,但称自己从云霞画舫归来,是上等客,见识到……”
他蹙眉回忆那个醉汉的说辞,“有神仙美人从画屏上走落凡间,说云霞画舫果真同传言那样非同一般。”
水鹊揣测,“会不会就是那画屏美人有问题?他说是神仙,指不定是什么妖邪?不过醉汉的话,不一定真确……他喝多了酒,是胡言乱语的也说不准。”
眀冀颔首,附和他的猜测,“有可能。”
涂钦午却神情不一般,他问眀冀,“你夜半下楼做什么?”
眀冀未做回答。
他起夜是下来找掌柜或小二,知会房中要一浴桶冷水。
涂钦午狐疑地扫视过他,视线又落在水鹊身上。
………
时候还早,他们在邸舍待到中午吃完饭后,才出门逛日市。
安泗郡的日市没什么特别新奇的玩意。
但对于常年待在山上的水鹊来说,一切都十足新鲜。
小摊上的瓜果金桃可爱,货郎背的画扇涎花好看。
这时候茉莉刚上市,价格高昂,不过对于用灵石能换金银的修仙者来说都不算什么。
何况涂钦午就是抛去修真者的身份之后,也还有大金皇子的地位在,自然不差这点钱。
他在卖花郎那里,随手买了七插,兴冲冲地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跑回水鹊身边,“我给你戴这个吧?你戴着好看!”
正午日头晒,水鹊戴了帷帽。
他不想摘了帽下来,把花插戴在头上,那再戴帷帽就既没意义,还会叫帽顶压塌了花。
水鹊又不愿意辜负人家一番好意,铁牛好像确实很想看他戴。
“那你把茉莉簪到我帷帽的宽檐上吧?”
他撩起薄纱,同涂钦午道。
日光热络,薄纱轻扬。
帷帽宽檐下的小脸雪白清透,眼睛水灵灵的,期待地看着他。
涂钦午被看得要晕了去。
“哦、哦哦。”他胡乱地应答,将手中的茉莉插到宽檐之上。
水鹊弯唇,“好了吗?”
清凌凌,又是纯然的长相,好像茉莉拥簇的小仙。
涂钦午晕头晕脑地直点头。
水鹊察觉到眀冀久久未曾出声,又转头问:“好看吗?”
眀冀怔了一下,点头,“好看。”
他口舌笨拙,不会夸人,但也不至于像涂钦午那样容易迷得七荤八素,胡乱应答。
他们这次出来得早,顺利地在前头摊贩所说的第五棵柳树处等待,出钱多,登记好,画舫一来便直接上去了。
果然同传闻中一样,画舫来时,船上长窗的珠帘锦幕撩起,七宝珠翠之中,乐人调丝弄竹,招揽岸上的客人上船。
等上了画舫,就会发觉,两侧长窗走廊是和中央的各个厢房包间隔开的,中舱皆是包房待客用,有两层。
招待的小厮说,乐人一会儿还要在后舱梳妆打扮,整理完了才好来见客人,于是引着他们到其中一间包房里。
小厮笑得见眉不见眼,“公子们先用晚膳,吃饱喝足才能行快活事啊。”
涂钦午倒要看看他们画舫到底卖的什么药,眉峰一挑,装作风流客,语气也轻佻,“那可要将你们这最好的乐人叫来。”
小厮点头哈腰,“是,是,请先坐下,桌上有些瓜果,佳肴后厨正在准备,一会儿就来。”
水鹊他们事先做过装束上的伪装,身上的衣服料子都降了档次,一些有辨识的物品,包括眀冀的佩剑,都收入了储物袋里。
他们现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三个有钱公子,上船来寻欢作乐的。
最多长相出众一些。
小厮临走前,多看了那戴着帷帽的客人一眼。
看不清脸,身量小,大约是跟着两个哥哥上船来见世面的。
画舫上的菜肴竟然不错,不过想也知道,这样收价高昂的画舫,肯定请了手艺好的厨子。
检验确认过食物没有问题。
水鹊就放心地开始吃了。
鲟鱼鲊好吃,香螺脍也好吃……
肉嫩,入味,还不腥。
水鹊觉得自己一下山,每顿都吃得有点多了。
77号看着宿主吃得香香的,也不好打断,但是还是得提醒,【宿主,这个世界的剧情进度和软饭值都刷得有些慢了,现在才15%,宿主要加油呀。】
角色的剧情点,在原书中可以说是一笔带过的,着重描写的是退婚时男主的屈辱,因此退婚是一个大剧情。
剩下的零散剧情都是角色在钻研采补,采补未婚夫,偷吃未婚夫之外的人的阳气,这些寥寥几笔提起的,是为了刻画角色水性杨花,从而又突出了男主前期的惨。
水鹊被提醒了剧情进度,事业心战胜了食欲,他在桌子底下,拙劣地用脚尖去勾一旁眀冀的腿。
八仙桌铺了盘金线绣的桌布,他什么动作,旁人都看不见。
只有眀冀觉察到。
对方小心翼翼地勾一勾,再勾一勾,像羽毛一样。
仿佛由于好奇,而轻轻拨弄人的狸奴。
眀冀丝毫没能理解水鹊行为中的拨撩之意。
桌布底下,他按住了水鹊的腿,手掌压在膝盖处,不让对方再动。
以为水鹊只是吃饱了百无聊赖,眀冀等人安分下来后,才给水鹊斟了一杯茶。
画舫的是天尖茶,水鹊不太懂茶,但直觉比邸舍的好喝一些。
只是男主不懂暗示,十足可恶。
涂钦午还在解决水鹊吃不完的一桌子菜。
水鹊转了转眼珠,一边喝茶,一边在桌底下探手,勾了勾眀冀的手掌心。
他指腹柔软,这样的效果更像是眀冀想象的那样——
一只狸奴在用粉色的爪垫轻挠他掌心。
眀冀的大手裹住他的。
水鹊眼睛一亮,以为这人终于懂了暗示。
眀冀却淡声哄道:“莫要玩了。”
水鹊气闷:“……”
男主不应当像话本里或者电视剧里那样,明白了暗示,和他到外面寻个角落亲昵一下么?
榆木脑袋!
小宗主轻轻瞪了他一眼。
眀冀不知道是何故。
接着水鹊就气冲冲出去了,“我到船尾去散步,消消食!”
船尾有类似露台的地方,正好观景吹风的。
他一路上见的包间房门都紧闭着,晚膳时分,夜还没开始,因此也没什么人走动。
日落像太阳掉下江面溶化了,溶了满江昏黄。
夏风静静地在吹着,夹杂了一点莲叶的清香。
水鹊本来走一会儿,看看就回去的。
身后传来涂钦午的声音。
“你方才和眀冀闹别扭了?”
他虽然看不见桌子底下发生了什么,但也并非只是一味知道吃,眼角余光实际上一直留意着水鹊的表情。
水鹊转过身,紧紧抿住唇,“嗯。”
高大的青年神采英拔,眉峰挑起,“怎么回事?眀冀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涂钦午见他出去,没过一会儿喝了几杯茶,也借口消食要出去吹风,还说一声让眀冀留在包房里,免得画舫的小厮一类有什么小动作。
当然,不是为了防画舫,他是故意的。
这样才有和水鹊独处的机会。
不然人总是粘着眀冀,三人形影不离走。
水鹊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
由于紧张,他咽了下口水,小巧的喉结滚动。
男主的刷不动,那先刷点偷吃对象的好了……
他要用什么办法来暗示呢?
水鹊想不出来。
纠结之中,上唇中央原本嘟起的唇珠被他压得更扁了,红洇洇的。
涂钦午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上面,心魄都好像被那抹红色摄住了。
下意识学水鹊的动作,于是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
水鹊想不出来,他以为涂钦午抿唇是因为渴了口干。
干脆走上前,仰起颊边晕粉的脸,细声问道:“铁牛,你渴不渴?”
他自己指了指自己的唇。
被抿过的唇珠,好像嘟得要更加红灔显眼,像被人含着舔吻过。
涂钦午看得怔了。
水鹊支支吾吾道:“我嘴巴里水还挺多的……”
第133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2)
【……】
监察者目睹着,忽地无奈叹息。
【宝宝,他渴得都快死了。】
嗯?
可是刚刚包间的桌上分明备有茶水。
他就是这样问问,怎么也不应当渴死啊……
水鹊还没有明白监察者的意思。
涂钦午却好似真的渴极了,整个人受到油煎火燎一般,喉咙干涩。
他本想确认水鹊是不是在开玩笑。
只是一出声,声音嘶哑粗粝,刚发出一个音节,干哑的程度让涂钦午自己也不敢置信。
唯恐水鹊仅仅是随口一说,对方本就脸皮薄,他要问了反而后悔。
涂钦午当真像是逾沙轶漠了几日几夜,未曾碰过一滴水,久旱逢甘霖,捧着来之不易的水源,轻轻覆压下去。
江面寂寥,天上地下,涂钦午如今心神贯注的,惟有唇上软软的触感。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通。
水鹊的嘴巴,那么小一点儿,却粉得出奇,肉肉的,只舔到里面一点,就源源不断地出甜水来。
大概是他不得章法,一下子抵入太里头。
水鹊口中挤出零碎的两声呜咽,双手挡在涂钦午滚热的胸膛,要推开他。
涂钦午没和人亲过嘴巴,就连牵手,也未曾与他人试过。
他从小牵着一起长大的,只有小宗主的手。
他对这样亲昵的事情是一窍不通,光在少年人有情思时,翻阅过一些世情小说。
仿若还在梦中,不敢置信自己能够拥吻心上人,涂钦午周身的血气都涌上头脑,脑海乱成一锅粥。
冷静。
涂钦午,你就这点儿出息!
好好想一想那些世情小说里都是怎么写的。
他胸膛炽热,忽地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动作几乎算得上是在吮吻,如狗如狼一般。
“唔……”
水鹊受不住地往后仰,大手扣住了他后脑,让他没法子躲避。
秀气的眉蹙起来,看起来似乎是难受,实际上颊肉的内侧滋滋出汁水,全让涂钦午吃了。
怎么、怎么真的这么渴呀?
他当真是光吃饭一口茶水也不喝么?
水鹊让他亲得眼角都沁出一点不由自主的泪珠来。
燥得绯红的眼尾,泪点缀在那,像是一颗小珍珠。
他帷帽没戴,乌发之间却仿佛还有白日的茉莉香气。
似有若无。
不堪承受,小脸晕粉,有些靡丽得过分了。
涂钦午简直要将他揉进骨血里,或者是又舔又吸又咬地,吞进肚子里去。
好一会儿,水鹊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涂钦午只好停歇,哑声问:“水鹊……你是不是第一次和人亲嘴巴?”
他就问一问。
要是从前水鹊和眀冀背着他亲过嘴……
他也不在意。
涂钦午小心地观察着水鹊的反应。
看到了人眼尾红红的,就那么一点头。
涂钦午顿时喜上眉梢,心花怒放。
那样是不是说明,比起眀冀,小宗主要更加喜欢他呢?
什么眀冀暗冀,如若不是特殊的体质,他才该是水鹊的娃娃亲对象!
涂钦午忍不住又去亲水鹊。
明明已经让其他男人亲过很多次的小元君,每次接吻都和初吻没什么区别,生涩得不行。
合该天生是要骗男人的。
但凡眼尾红红地说话,不论说什么,男人都会晕头晕脑地相信。
吮吻着软嫩唇肉,麻麻的感觉顺着后脊神经冲击。
涂钦午如堕云雾中,周身的气血涌上心头。
两人贴得太近太近了。
近到有什么风吹草动,根本隐藏不了。
水鹊的瞳孔惊讶地放大了。
怎么……
怎么这样?
涂钦午也躁得慌,他不敢再抵着水鹊,佯装无事地松开,清了清嗓子。
迎着江风,入夜了江面的温度降下来,涂钦午身上的异状一点也没消停。
反而因为水鹊又恼又气地瞪了自己一眼,他更是心头乱撞。
涂钦午暗骂自己。
就这点儿出息!
担心继续这样吓到了水鹊,涂钦午劝道:“我……我自己吹吹风缓一会儿,你不用管它,入夜了风又大,会冷,你先回包间里。”
至于他自己。当然要等整个人都冷却下来才能回去。
他不这么说,水鹊也不敢多待,他一说,水鹊更是像原本栖息枝头,结果受到惊扰的鸟儿一样逃离了。
涂钦午看他的身影一溜烟儿逃入了后舱。
终于才自己骂自己地低骂出声,“不争气的东西!”
好半晌,蹲下来捂住滚烫的脸,仿佛羞愧难当一般。
可一想到水鹊亲了自己,涂钦午就控制不住神飞气扬。
唇角压抑不住,笑得咧出了犬齿。
………
然而水鹊路过后舱时,遇到了突发情况。
一个脸上敷着厚厚的白色粉脂,唇抹得将近血红的中年男子,一把揪住他,恶狠狠地说道:“小蹄子去哪里?刚刚跟哪个恩客厮混了?”
水鹊让他吓得呼吸一滞。
无缘无故还叫人骂了,他有点生气,“你怎么半点不讲道理,上来就用这么难听的话说人?”
水鹊打量对方,男子有些像是担任了老鸨一样的角色,因为他还驱赶着一队乐人,皆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容貌清秀。
男子还揪着他袖子不放,怒容满面地盯着水鹊,“我骂你骂错了?你们这些新来的好叫人不省心,客人都在包间里等多久了?我找遍后舱都凑不齐一队人!”
对方好像将他当做了乐人?
水鹊抿紧唇,去掰扯男子的手,“我是客人,又不认识你,快点松开我……”
男子狐疑地打量了水鹊一眼。
细伶伶,肤肉雪白,唇还让不知道哪个野男人吃得鼓鼓胀胀。
哪里像是画舫平素招待的客人的模样?
指定是在扯谎!
从前画舫上养着的那些乐人就用过这招了,骗恩客要身好看点的衣衫,就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脱离画舫?
要不是近期客人多,不得已再在外头招一些新乐人以掩人耳目,他也不惜得管理这些不安分的新人。
一旁走过一个小厮。
男子叫住他,“郑二,认识这个人吗?他说自己是客人,你今天负责接待引路,有没有印象?”
那郑二正是当时领着水鹊他们三个上船进包间的。
水鹊眼前一亮,期待道:“你快和他解释一下呀,我分明是你带路上来的。”
郑二瞧了瞧他的脸,对男子道:“庞管事,此人面生啊,我未曾见过。”
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水鹊一想,坏事情了,他今日上船时是戴了帷帽的,郑二没见着他的脸,又粗心大意的,连衣衫也没记住。
面对纠缠不放的庞管事,水鹊还要辩驳。
庞管事身无修为,但好像懂得许多武艺把式,动作迅疾地将力量运到手指上,点了水鹊身上的一处穴位。
水鹊当即头脑晕晕乎乎的。
神智清醒过来时,已经和那一队乐人一起,被赶鸭子上架一般驱赶到一间陌生厢房里。
这大约是画舫中最大的包间了。
说明其中的客人是上船前花钱是最多的。
他们这一队进去时,正好另一队抱着琵琶的伶人出来,全是女性。
庞管事压着眉头,“一个伶人也没留下?一屋子全是断袖?”
水鹊被夹在人群中推搡进入。
包间内可以说是别有天地。
八仙桌上的食物已经撤下,只剩瓜果酒水,博古架上皆是精美瓷器,楠木床、梨木镌花椅、香案、圆凳等家具一应俱全。
花帘四周垂下,七宝珠翠装点着。
鸳鸯炉里飘出小香饼焚烧的悠长香气。
整个包间布置得满目金红到颓靡。
芙蓉帐,销金窟。
只是环坐在八仙桌前的客人们面色冷淡,气质清正,显得格格不入。
水鹊躲在人群不前不后的位置,借由缝隙看清楚了。
对面分明是沧海剑宗的那些人,只是和他们一样做了伪装,弟子服换下了,估计是今天出去成衣铺购买的着装。
各个穿得像是富贵公子,配剑不见了,腰环金玉,然而气质有些难以与服装融合。
宗慎一身玄衣,金线刺绣。
目光沉沉,落在眼前的酒水上。
酒盏仍旧满的,神色冷肃,看得出来滴酒未沾。
庞管事心中生疑,扯着笑试探道:“五位爷,这些都是我们画舫新来的乐人,个个都是干净标致的,调弦弄管,品竹弹丝都有一手的。”
“爷看那哪些个合眼缘,先挑了留下,我才敢叫他们剩下的接下来再去别的包间啊。”
他搓着手,谄媚地笑,笑得又假,脸上敷的粉还簌簌掉。
宗慎眉头锁得死紧。
他们是奉命来调查传言中画屏美人真相的。
避免打草惊蛇,唯有用这种方法。
一旁的弘远见他脸色太差,用神识传音劝道:“师兄,我看方才我们将一屋子伶人全赶出去已经让这管事生疑了。”
“你这回得装得像一些,让那管事放心,否则画屏我们也见不到,白来一趟。”
画屏是这画舫最后的重头戏,需得过了前面的环节,才会粉墨登场。
宗慎的视线扫过那些乐人。
他本就是生人勿近的压迫气场,不言不语,眼神不含情绪时就像淬着冰一样。
新来的乐人年纪都不大,被他一看,背后直冒冷汗,更有甚者,发起抖来。
忽地,宗慎视线一顿。
眼中浮现淡淡的疑惑。
“他。”
宗慎示意。
庞管事很会来事儿,一下子把后面藏着的水鹊揪出来。
又随手塞了把琵琶给他。
“客人看中了你,还不给展示一下你的本事?”
水鹊和宗慎对上视线,大约能揣测出来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是来追查画舫真相的。
得配合着作戏。
就是……
水鹊为难地抿起唇。
他也不会弹琵琶呀?
手在上面胡乱地拨弄琵琶弦,乐声不成曲调,七零八落的。、
弹得好难听,还满目无辜地缓缓眨了眨眼。
庞管事被他气得横眉立目。
弘远却带头鼓掌,“好!好听!”
有他这样做,其余的几个剑宗弟子也跟着鼓掌。
宗慎淡淡出声,“就他了。”
庞管事扫一圈看他们五个人,“这……其他四位爷呢?”
弘远说道:“够了够了,他弹得好听,我们都喜欢听,有他就行了。”
弘远认出了水鹊,是上午在邸舍见到过的。
庞管事带领着其余乐人出去。
有个乐人离开前,路过水鹊身边,还对他投以怜惜的目光,轻声道:“小公子可怜,今夜辛苦……”
这样一个眉黛唇朱的小公子,身娇体弱的,对面全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乐人说是卖艺,在这画舫上的又有多少清白客人,小公子一夜下来,说不定要给这些男人欺负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那乐人愈发可怜水鹊。
水鹊迷茫:“嗯?”
这人说他要辛苦,难道看出来他们今夜准备在这画舫上除妖卫道了?
他一个练气修为,可不会打架……
待会儿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沧海剑宗的剑修人又正直,应当、应当会保护他的吧?
他会尽量躲到角落,不拖后腿的。
水鹊全然忘了,自己昨晚还说他们剑修半夜不锁门不检点。
眼巴巴地看着宗慎。
双眸水泱泱,唇珠还是鼓胀的。
第134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3)
小元君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尤其是方才被推搡着又揪出来,神情恓惶,好像是误入狼窝的羔羊,让人翻了个面,粉色柔软的肚腹都袒露出来。
怎么会让画舫里管事的抓住了?
他的两个“道侣”呢?
宗慎目光在水鹊唇上滞了一瞬间。
又和那漂亮的眉眼对上。
四面厢壁上好像涂抹了明闪闪透光的材质,与烛光相映之下,宗慎又想起昨夜这人也是这样看他。
不知所措而微微睁大的,瞳仁中似乎盈满了水。
相较于之前,宗慎缓和了语气,“过来。”
有人给水鹊让出位子,就在宗慎右手边。
这种情势下,水鹊只能依言行事,他怀中抱着琵琶,在梨木镌花椅上好端端地坐下了。
还有点不知所措的,周围又没有熟识的人,他小心地看了两边的剑修几眼,就垂下了眼眸。
几名剑修面面相觑,冷淡的脸上,眼中是相似的疑惑。
不知道他们哪里吓到了这个人。
他们看起来不好相处吗?
弘远倒是想出声,但宗慎没开口,他是师弟,也不好打开话匣子。
气氛僵持,隐约尴尬。
宗慎眉目沉凝,忽然启唇道:“琵琶,很不错。”
应该是在和他说话?
水鹊纳闷儿,他看了看怀中抱的琵琶,他不懂乐器,感觉都差不多。
这琵琶就是一副琵琶样子,也没有用什么厉害的材质吧?
随口敷衍地应和:“唔、嗯。”
还点点头,假装自己也很懂行的样子。
宗慎本意不是夸琵琶。
见水鹊大约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也没有澄清。
整个厢房,靠着东边近江水的一侧开着长窗,而西边临着画舫中舱的廊道,除却如今实掩起来的门,只有一页小窗。
是纸糊的黑木窗。
纸窗角落,悄然破了一个黑魆魆的洞。
肉体凡胎且五感没有那么敏锐的,或许察觉不出来,但房内皆是伪装出来的修真者。
饶是水鹊,也发觉了。
他没什么经验,还不会很好掩饰情绪,下意识地往窗户那边看。
怕人家像是武侠剧里那样,用一管细竹筒戳入纸窗,吹些毒气进来。
弘远神识传讯,对宗慎道:【那管事估计疑心未消。】
他们五个男子,只留了这一个小乐人,又装不来那些浪荡子弟的样,庞管事浸淫风月生意多年,熟谙其中的门道,怕早在一开始就对他们这样的有所怀疑。
那些浪荡子弟什么样?
宗慎锁起眉,他抬手,掰回水鹊偏向窗户的脸,“专心一些,现在你要关注的,只有我们。”
受制于人,水鹊缓慢眨了眨眼,小声应答:“嗯嗯。”
好软。
也很乖。
大手桎梏着那张雪白小脸,宗慎的指腹无意间下压,挤得小元君脸上的嫩肉有些变形。
外界皆可以看到那只大手,手指在狎昵地摩挲对方的脸颊。
与之对照的是,宗慎背向着纸窗的脸上是一派清正,问水鹊:“你吃什么水米长大的?”
怎么养的这样?
玉软温香,纯然的样子要嫩得出水。
宗慎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只是完全处于好奇地问。
吃什么水米长大?
水鹊觉得他问的问题很奇怪,还是慢吞吞地仔细回答:“山泉水,我们自己山头种的稻米,我爹给我煮的饭。”
他说得认真,一字一顿的。
说罢,还抬眼和宗慎对视了一会儿,细声软语道:“你能不能先松开手呀?”
掐住他脸了,他说话都说不清楚,又还要问他问题。
宗慎:“嗯。”
他手松开,又将水鹊怀中累赘的琵琶放到另一边。
在他低头摆放琵琶的片刻,弘远见到了宗慎红透的耳根。
这还是他们沧海剑宗的首席师、师兄……?
其余剑修寻到机会出声,就好像坐在原位,隔了八仙桌会使得双方听不清楚一样,还状似无意地走前来。
其中一个问水鹊:“一直是你爹给你做饭吗?”
他是没话找话,不知道怎么和人沟通。
好在小元君愿意搭理他。
水鹊点头:“嗯。”
他继续问:“那你娘呢?你娘做菜好吃吗?”
水鹊的眼睫覆下,“我没有娘。”
他没见过他娘。
剧情里也从没提起过。
那剑修自知说错了话,想着转移话题,视线在水鹊脸上一扫,忽然脑袋一抽就问:“你是不是涂了口脂?”
嘴巴好红。
还有唇珠,圆鼓鼓的。
水鹊紧张地抿了抿嘴,涂钦午亲得太用力,他嘴唇现在还烫烫的,吞吞吐吐道:“没、没涂。”
“真的吗?”
有高大剑修好奇地半蹲下来,仰着头去研究水鹊的嘴巴。
沧海剑宗以无情道闻名,弟子几乎是三四岁就被收入门派内,派中对红尘情爱忌讳莫深,长老授课时也避之不谈。
年轻一代培养起来的弟子与其说是先天冷淡无情,不如说是在后天培养中导致的未通情事。
因此,这剑修半点不觉得自己如今这般行径,凑前去仔细端详小元君的唇有什么不对。
他靠得近,水鹊后仰了一下。
弘远揪了一下师弟的后领,让他不要冒犯了对面的人。
他和大多数自小在沧海剑宗长大的弟子不一样,是半路出家拜入剑宗的,修的也不是无情道。
低声问水鹊:“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从前未曾见过?”
避免窗外窥视的管事听清,他们全压低放轻了声音说话。
弘远早年在下界摸爬滚打,大多数有名有姓的宗门他都上前求教吃过一口饭。
按理来说,这样出众的小公子,他应当见过的,就算没见过,对于亲人相似的眉眼总该有印象。
水鹊看了看他们,道:“水鹊,微生水鹊。”
宗慎出声问:“微生游意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堂哥。”水鹊老实回答。
剑修们相互看了看。
他们和微生游意倒算是老相识了。
在秘境历练时,还有每十年一次的门派峰会上见过。
这么说来……
是悟真派那个小宗主?
几个剑修蓦然不自在起来。
宗慎更是定定看了水鹊一会儿。
水鹊被人盯得心中发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忐忑道:“怎、怎么了?”
他鲜少在外露面。
但悟真派宗主独子是纯阴体质,在下界并非是秘密。
有些阳气重的散修,想要正式踏入仙途,有个门派庇护,排在前列的捷径之一,就是向悟真派毛遂自荐。
听闻悟真派在近五年招收新弟子时,除却根骨,也将阳气丰厚与否列入了重要的参考之中。
他们听闻了,就理所当然地想……
这个小宗主真是有伤风化。
只是没想到真见了人是这样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宗慎问:“那两个是你的道侣,还是你的炉鼎?”
谁?
水鹊反应过来,脸都有点升起温度,“都、都不是。”
他脸颊红起来就更加漂亮了。
避开别人的视线,眼睫垂着颤啊颤。
其余剑修们莫名其妙就感到心痒痒的,全都凑前了去看他。
最初问他是不是涂口脂的那个剑修,说道:“你皮肤好细好白啊。”
至于窗外心中怀疑而窥视的庞管事,一见到这些人亲亲昵昵地围着水鹊,就放下心来了。
他还以为是什么域外仙人伪装来调查。
结果么?
不过都是些雏儿的毛头小子,装的清正,一看到漂亮的郎君连眼睛都移不开。
庞管事冷笑,转身隐入黑暗的尾舱。
………
水鹊在包间中等得很是煎熬,实际上距离他被捉住塞进包间里也没多久。
但是这些剑修如今围着他问东问西,个个表情是冷淡的正经的,却好奇他多大了多高了,有人还十分稀奇地用手比了比他的腰,认真问他腰围多少。
东一句西一言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抛,听得水鹊晕头转向。
宗慎坐在原位,神色淡漠,只静静地看着。
等到小元君被其他人烦得越来越靠近他这边,躲避得将近要依偎到他的怀中了,宗慎才冷然道:“够了。”
也就是这时候,五色云气从门缝底下弥漫进入。
没有多久,无声无息地将四周围笼罩起来,入眼皆是云烟,还有在云气中隐隐约约闪烁的七宝珠翠。
如果是凡人,大抵第一印象就会以为自己是误入了如梦仙境。
至于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画屏,再亲眼见到自画屏上走下来的美人,自然也不觉得古怪诡谲,而是该认为自己见到仙人了。
周围同伴与怀中的小元君皆悄无声息消失了。
桌椅也消散不见。
宗慎身形高大挺拔,原地站定,如同一棵寒岁的松树。
自画屏中走下的几名女子,手抱琵琶,衣袂翩跹,在缭绕的云气中飘然而动。
乐声迷惑人心智,五色云烟掩盖了她们浮在地面上飘动的步伐。
来了。
宗慎沉眸。
止雨剑出鞘,空气中无端生出波涛浪涌之声。
他转腕,电光火石之间,动作肉眼难以看清,身影几闪,好似有霜锋雪刃飞舞清空,几名女子全如同云烟一样被刺穿一样搅散了。
重新凝起来的实体变成了几名男子,同样白衣蹁跹。
剑刃破空,这些人再次于几瞬之间被解决。
“皆不是真身。”
宗慎当即断定。
不过解决了之后,眼前逐渐重新明晰起来,那些凝聚的人本身也是画屏妖的一部分,被诛杀后画屏妖的实力减弱,五色云烟自然也消散了一些。
没过多久,其余剑修也提着剑,踏云烟而出。
都不是真身。
真身在哪?
宗慎当即竖剑掐诀,风中鲸波鳄浪,搅海翻江一般的动静。
将房中的云烟狠狠拍至舱壁。
方才显现出乌木贵妃榻上的景象。
男男女女围着依着,小元君被逼迫得避无可避, 眉眼像是被空中的水汽濡湿了,下巴尖让女子染着红蔻丹的手指挑起来。
唇比原来还要红,原来是叫人抹了口脂,约摸在挣扎之中,口脂还擦出了唇周,留下靡丽的一尾红。
“不、不行的!”水鹊要避开抵到唇边来的酒盏,他一偏头,就让女子掐着下巴带回来,只能抬手弱弱地推拒,“画屏姐姐,我不喝酒……”
酒盏在推拒的动作之间略微一倾斜,透明的酒液就洒落到衣襟上。
好几双手探过来给他整理衣襟,然而却是越理越乱了
他本就白净,雪色的一身肤肉,如今害臊得闷粉闷红。
清透的酒水,盛在锁骨窝里。
太多人了,水鹊口中呛出无助的呜咽。
当头一棒似的,剑修们提剑迎上,与画屏妖缠斗起来。
刀光剑影。
宗慎满面冷肃,挥剑斩断妖邪真身,那抹云烟尖啸一声,飞身藏入画屏之中。
这边方一停歇,两个高大青年破门而入。
一个黑影被丢到地上,摊着唉唉叫痛,正是庞管事。
涂钦午手中的枪,锋锐尖端还悬在他脑袋上,叫庞管事倒在地面不敢轻举妄动。
宗慎再回眸去找水鹊的身影。
小元君因为修为低下而挨了画屏妖怪欺负,如今见了同伴,自然和旧燕归巢一般飞扑到同伴怀中。
小脸雪白,泪眼婆娑,一看就是被吓坏了。
眼睫毛都湿湿软软,黏成几簇。
眀冀低头,先是和小宗主道歉自己来迟,再用干净帕巾,给人轻轻擦干净唇角画出来的红痕。
宗慎没听见水鹊对同伴哽噎地说什么。
看到佩剑的那一位青年轻拍水鹊后背哄着,另一个耍枪的也上前去嘘寒问暖。
小元君委屈得要命,把脸埋进竹马的胸膛里。
宗慎看不见对方漂亮的眉眼了。
眼皮覆下,止雨剑收鞘。
………
那画屏原是庞管事从郊野一处荒宅里挖掘出来的。
里头寄住着一种叫无相的妖怪。
化身有男有女,容貌都如仙人一般。
庞管事本就是做风月生意,得了那屏风,如有神助,不愁没有来客。
他购置了画舫,又招揽了一些乐人伶人以此掩人耳目,无相会在客人被乐人吸引住的时候悄然出现,编织一个春宵幻境,那些沉溺于它幻境分身的恩客,全被吸光精气,下船的不过是一个空有皮肉的骨头架子。
逢人只会痴笑道画屏美人好,为画舫打出了名声,没过几月,骨头架子一垮就是去了。
庞管事得钱,画屏里的无相妖得了精气。
离奇死亡的人就多起来。
事情大了棘手了,就有人求助于仙门来解决。
同一个事件,恰恰好让沧海剑宗和悟真派的撞到了一起。
沧海剑宗那边的情报,显然比悟真派功善堂里记录得要详实,他们一行剑修,一来便是冲着画屏的。
宗慎将画屏封入收妖匣中,待押入下界宗门联合的司祟监作决断,至于庞管事则押入安泗郡大牢。
事情告一段落。
各自告别,沧海剑宗与悟真派应当要分道扬镳。
人影憧憧,立在岸边,月亮仍旧高悬。
水鹊受过惊吓,累极了,已然趴在眀冀背上睡熟。
脸颊嫩生生,抵着宽阔肩膀,颊肉堆起,挤压得唇瓣露出一道小隙,隐约可见霜白贝齿。
宗慎蓦然又想起方才贵妃榻上的一幕。
那靡丽的一尾红抹出唇周外。
第135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4)
沧海剑宗的弟子御剑返程,眀冀背着水鹊回了邸舍,他简单收拾了行囊之后,再背着人到泗江边。
水鹊睡得沉,不好带着他御剑飞行,怕发生什么意外。
安泗郡离京城不算远,从郡里的渡口顺着泗江汇入吴江,去往京郊,水程也不长,现在动身,黎明时分就可以到京郊李家村了。
涂钦午已经和一个乌篷船老板谈妥了生意。
乌篷船是一种小型客船,这个时点,也只有这一艘船接他们的生意。
船老板乐呵呵道:“月亮正在头顶,夜深着呢,公子们到房舱内睡一会儿吧,不必担心,我走这水路十多年了,闭着眼睛也能将各位送至京郊。”
“一睁眼,就会到了。”
他撑着船橹说。
房舱不大,细长而窄,本身这艘船的设计也不是能够日夜兼程的大客船,舱内简单铺着苇席和被褥。
顶上是竹篷,两舷有窗,江面吹的南风,从窗户里涌进来。
水鹊就在两人中间睡。
小船慢慢悠悠,在江河当中,船影和星子一起摇摇晃晃。
同伴皆已经睡熟了。
眀冀没睡着,他闭目一会儿,又睁眼盯着竹篷,双目是清明的。
他想起画舫上水鹊和涂钦午相继离席,回来时只有涂钦午一人,就匆匆忙忙到处找水鹊,途中还收拾了鬼祟作乱的庞管事。
所幸找到人时,水鹊周身没有受伤的痕迹。
完好无损。
只是……
眀冀蹙起眉,他总觉得是自己多心。
不然为什么用帕巾替水鹊擦拭残留的口脂时,感觉那唇珠比平日的状态要红润、要鼓胀一些?
摇过荷花荡,荷叶与花的清香随风飘入船舱内。
眀冀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气。
安泗郡人擅长种植荷花,或者说水乡的许多地域都有那么些荷花荡,数十里不绝,一直绵延到大桥洞底下。
桥洞是风口。
恰时,凉风呼呼吹,让水鹊本能地寻找周围的热源。
软肉一挨,眀冀低头,原来是水鹊偎到了他肩膀旁。
不受控制地,他视线黏在那唇瓣上。
唇肉湿红,因为侧睡而嘟起来,唇珠微鼓,但已经没有之前看到的那样明显了。
眀冀幅度轻微地低头,双目定定地盯着,神态有些痴愣了。
距离越来越近,看得也更加清楚。
小宗主是长得顶好看的,毋庸置疑。
眀冀在小时候初见,一眼看到那雪团子笨手笨脚地爬上院墙时,就清楚地了解到了。
他父母定娃娃亲,是给他找了一个小神仙似的人物。
乌黑的睫羽颤了颤,睁开来看向他的眼睛水蒙蒙。
眀冀猛地回过神来,他靠得已然太近了。
差一点,只差微毫距离……就会亲上。
眀冀拉开距离。
水鹊梦中初醒,意识模糊,但头脑深处还记挂着自己的任务。
他不依不挠地追上去,男主反而躲避。
水鹊视野还朦胧着,但也能看出来眀冀回避的态度。
眉心秀气地蹙起来,“你刚刚不是要亲我吗……为什么又躲?”
凑得那么近,不是要亲他,难道是要数他的睫毛吗?
已经被不知道多少男人亲过的小宗主,潜意识里熟知了亲嘴巴的流程。
先这样,再那样,那样。
想到那种事情,水鹊脸上有点热,不过还是得问清楚。
他仰着脸,顾忌到另一边涂钦午还在睡,放轻了声音,说话就像情人之间的呢喃,“你明明就想……为什么总是不承认?”
刚刚都凑得那么近了。
他的阳气差一点就到手了。
眀冀半阖眼,淡声道:“不可以。”
水鹊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哄男主:“我们以后是要成婚的呀。”
所以让他吃点阳气为什么不可以?
薄唇压成绷住的直线,好半晌,在水鹊都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眀冀才道:“亲过一次就会再想亲,再亲过就会……”
就会想要更加多。
像在他梦中一样,起初只是牵手拥抱亲吻。
到后来,梦境里的内容就彻底失控了。
藕一般的粉白大腿,腿根颤颤地挂在他腰间,上方的粉弧微鼓,覆盖着不堪入目的水光和咬痕。
因为被迫吃到底,水鹊好像一直在哭,叫他的名字。
整个梦境像夏日雨夜一样闷热潮湿。
眀冀如蒙当头一棒,神志清醒过来。
浑身僵硬。
最后认真地对水鹊说道:“这些事情,只能结婚之后再做。”
他骨子里本就是古板保守的人。
从前是两小无猜,自然不觉得再亲密有何所谓。
但是年纪差不多知人事了,就会下意识在成婚之前避嫌。
他心思肮脏,怎么能做到再像儿时那样坦荡荡地亲昵?
况且,纯阳之体本就精力旺盛。
眀冀担心一旦破了戒,就会不可收拾。
水鹊会很辛苦。
他心中纠结万千,水鹊是全然不知道的。
他只觉得男主当真是榆木脑袋!
剧情里他们就没结上婚。
这下好了,他一分软饭值都别想刷到。
水鹊恼怒,气一上头,他揪着眀冀的领子,对着人嘴巴就是啵唧一口。
亲得响亮。
他把贞洁烈夫一样的男主都亲懵了。
水鹊得意地哼哼了一声,故意气人,“你如今不清白了。”
欺负过了人,他就不管眀冀死活,转个身,薄被蒙住头就睡。
好半晌,空中幽幽一声叹息。
眀冀只得合眼休憩。
睡在最外侧的涂钦午,一直安静呼吸平稳。
在身侧两人入眠后,漆黑的眼睁开,当中是一片清明的。
………
小舟飘摇至李家村口。
三人下船,同船夫告别。
还是清晨,天色与江色空濛。
忽然一声雷动,掀起黄梅雨。
淅淅沥沥,将三人打得衣裳湿淋淋。
好不容易来到李家村口的一户人家门前。
涂钦午急急叩响门扉。
这户人家屋檐下放置着水缸瓦瓮储存梅水,以供日后烹茶用,黄梅雨落入缸瓮,叮叮咚咚响。
眀冀将外衫盖在水鹊头顶。
雨势颇大,他们不是符修,没有避雨符,哪怕用灵力遮挡头顶,还有四面八方的雨水。
终于门内有人戴着斗笠来开门。
是一年轻男子,形容憔悴,身边还跟着一个清秀女子,眼睛红肿似核桃。
男子眼尖,见到眀冀腰间佩剑,三人容貌不似寻常人,急忙道:“敢问,可是悟真派的仙长?”
女子闻言,面上终于有了除去忧色的其余情绪。
他们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托人到悟真派的山下求助,没想到真能等来仙长。
男子招呼他们进来,大门进去是小院,往里还有屋门。
水鹊注意到门户悬挂着桃梗、蒜头,还有裁成剑状的菖蒲叶,鞭状的飞蓬梗。
都是些辟邪的物什。
进了屋子,还有两位老人,见了他们颤巍巍地站起来迎接。
他们赶紧让老人家坐下。
屋内焚烧着辟瘟丹,混杂焚烧的还有苍术、白芷,也是辟邪驱毒的。
年轻男子说自己叫李石,两位老人是他父母,身边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叫云心,是李石母亲一个姊妹的女儿。
因为幼年丧父丧母,接到他们家里住。
既是表兄妹,又是未婚夫妻。
说着说着,李石神色有些羞赧,道:“我们原本想在这个月中旬的吉日成婚。”
涂钦午笑意上眉梢,“恭喜啊,那我们不是正来得巧了,喝上你们的喜酒?”
云心听了,面有忧色,握住李石的手。
李石同样,声音沉痛,“但是有一妖邪,已经骚扰李家村许久,我们恐怕……”
水鹊好奇地问他:“什么妖邪?从哪里来的?”
李石才入正题,同他们介绍李家村的情况。
去年李家村的祠堂被大水冲垮了,今年二月趁着春日来,李家村家家户户捐了钱,就准备重新修建一个祠堂。
动土的村民不了解方位禁忌,他们村也没叫风水先生来看过。
挖掘土地时,一是不小心掘地三尺,地表三尺之下的阴气溢散,二是冲了太岁,挖到一团肉块,大如斗,还如蚯蚓一般,不停蠕动。
挖地的村民吓得惊慌失措,赶紧要重新填土。
本以为填好土了就相安无事,结果那日傍晚时分有一浑身皱巴巴的青黑老翁,手捧着一个肉团寻上来,说他们挖地冒犯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要赔一个美娇娘给他儿子做媳妇。
李家村的人没见过这种怪事,自然是不肯,提着扫帚要驱赶老翁。
那青眼獠牙的老翁一离开,全村人都染上了怪病,咯血不止,哭天抢地之时,老翁才现身。
说自己也不是要真讨一个儿媳,他来挑选,需要让李家村出个人,再让拿桐木雕刻一个人形,那木头人就当做是他儿媳了。
李家村人只好满口答应。
水鹊问:“后来呢?”
他想到李石方才忧心的神态,猜测,“挑中了云心姐姐?可那个老翁不是答应只用木头雕人吗?”
李石摇头道:“一开始并非挑中了云心,而是伯父家的女儿,我堂姐李静,那老翁雕刻了桐木人,就让堂姐回家了,没过当夜,伯母发现堂姐不在床上,掀开被子,只剩那个木头人。”
“直到如今还不知所踪。”
李石继续说:“我们再见到老翁时,他手中的肉团大了不少,我们都疑心……”
李静是成了喂肉团的养料。
“这一回,”李石的父亲接过话,他不过五十岁,已然两鬓斑白尽显老态,“那老翁说要我们家的云心,我苦苦求他,说李石和云心就要成亲了,云心实在不好当他们家儿媳。”
“那老翁却张着獠牙狂笑,一定要来赴我们家的喜宴……”李石父亲说道。
李石母亲哽咽,“若是不办,他还要继续祸害李家村。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在喜宴上做出什么事情来!”
水鹊他们三人对视,大致了解了情况。
眀冀安慰道:“你们放心,届时那老翁来,我们会应对。”
措不及防,水鹊小声打了个喷嚏。
方才淋了雨,衣衫还滴着水,光顾着听人说事情了。
李石赶紧起来,“仙长千里迢迢赶来,是我们待客不周到,我为仙长们烧个热水,先洗个澡清洗风尘。”
屋内的人都忙活起来。
热水没那么快,水鹊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干净的衣衫,先把外面的湿润衣物换了。
院里雨歇,他才出门去看。
灶房火热。
李石在院墙下同眀冀说话。
忽然面色犹疑,踌躇着。
眀冀淡声道:“李兄有话,但说无妨。”
李石神色不安道:“仙长,我的请求实在冒昧……但可否能请你和那位小仙长,婚礼当日假扮我们?”
眀冀沉默。
李石立即解释:“云心之前咯血,引发旧疾,一直卧病休息,今日才勉强下来,我担心到时候她支撑不住。”
眀冀的视线越过李石,望向水鹊。
水鹊点头。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样说不定更能打得那老翁措手不及。
涂钦午大跨步上前,眉峰挑起,“李兄,你这人不厚道,上好喜事,为什么不寻我假扮?”
水鹊狐疑地看着涂钦午。
铁牛这是要假扮新郎还是新娘?
那恐怕得要缩骨吧?
没见过这么高壮的新娘子……
涂钦午注意到水鹊看他,更来劲了,“好。你来说,你要和谁入鸳鸯帐?”
第136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5)
什么、什么和谁入鸳鸯帐的?
水鹊没明白怎么话题就引到这里了。
涂钦午还不依不饶地要追问他。
高大身形逼近他跟前,骨架比他的要高而宽得多,覆盖着精劲肌肉鼓起紧窄利落的衣袍。
他堵到水鹊跟前,雨过天晴那点阳光照下来的影子,将水鹊整个人好似要笼罩住了。
旁人连窥见水鹊一眼都不能够。
眉黛唇朱的小宗主,简直要被人堵到院子的墙角去。
仍旧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竹马。
世人都说“青梅竹马”,他和水鹊相识得又早,本来他们两个才应当是像诗里那样,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为何还要再来一个眀冀?
这下成了“竹马青梅竹马”。
涂钦午面上是嬉皮笑脸,眉梢扬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追问小青梅,“你说,你要同谁入洞房、翻红浪?”
好似入鸳鸯帐的说法还太隐晦,他这一次问得更加直白露骨。
连院中不得已听到的李石,也臊得脸红脖子红。
仙师还真是开放,青天白日就大声谈论这些。
李石看了看前头意气风发的青年,又瞧了瞧身边恭默守静的仙长。
暗自摇了摇头。
稀薄日光都让涂钦午盖住了。
水鹊往左一小步,涂钦午就跟着跨一步,他再往右,涂钦午又紧随着。
“怎么不回答我?”
涂钦午不甘心地追问。
水鹊蹙着眉心看对方,说道:“你要说这些,那你和眀冀假扮李石哥和云心姐好了。”
涂钦午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好。
是让他问烦了有点生气了。
他赶紧收敛了神色,哄道:“好了,好了,谁要和他扮假夫妻?我们的身高,谁也不符合云心的,就按照李兄说的那样,你同眀冀替上吧。”
云心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
水鹊也就比她再高一些,他本身骨架又纤小,到时候披上红盖头,不是熟悉的人,看不出来。
见涂钦午不再揪着问题不放,水鹊松了一口气。
他故作生气的样子,就是想让涂钦午松口,忽然问这种问题,万一男主发觉他在背后偷吃怎么办?
真是棘手。
水鹊去看眀冀的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的。
没有起疑就好。
离成亲定的日子还有两天,李家收拾了客房出来,让他们先住着。
洗浴是在大木桶里,打的井水烧热了。
眀冀听到水鹊在房中唤他。
水汽氤氲。
房里一眼看过去白茫茫的。
眀冀不敢随意看,走上前去时,眼皮覆着,目光也停留在自己的鞋尖,而非木桶内。
“何事?”他沉声问。
“你抬眼睛呀。你不帮我看一下,我叫你进来做什么?”
水鹊觉得他真是奇怪得很,小时候一起在山里光溜溜泅水也不少,这有什么的。
薄唇紧压,眀冀只得抬眼,入目是大片被热水蒸得粉腻的肌肤,和湿润的乌发。
水鹊正背对着他,手伸到后方撩起乌发,整个白皙圆润的小肩头裸露着,后颈的线条有别于他们的刚韧,在白雾当中显出一种纤弱感。
脊骨伶仃,隐没入水中。
水面上没有花瓣药草一类,是清澈透明的。
眀冀眼睛一烫,他偏移视线,声音微哑:“怎么了?”
水鹊嘟囔着和他说,“我感觉后面有点刺痛,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伤痕?”
他垂着脑袋,乌发全由后方撩到前面,让眀冀可以看清楚自己后颈与脊背。
“……有。”
空气中的呼吸声隐约加重许多。
“嗯?”水鹊问,“在哪里?”
与热水对比,微凉的手指,指腹按在颈后的一小片肌肤上。
好像身上没有一处是不娇的。
眀冀只轻轻一按,肌肤陷下去一个浅浅小窝。
大约只是刮蹭产生的红痕,没有破皮。
斑驳泛红的痕迹,还顺着脊骨往下一点。
眀冀眸色深深,松开手,“可能是划到了。”
水鹊嘀咕着:“好奇怪,什么东西会划到……?”
眀冀去探另一边木架子上披着的衣裳,是换下来已经脏了的。
果然在外衫处发现黏了一个极小的刺球。
想来是在村口野草茂密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
他把刺球放在手心,给水鹊看,“是苍耳。”
水鹊趴到浴桶边,藕节似的双臂交叠,他枕着手臂,对眀冀笑了笑,“原来是这个东西,叫我好难受,谢谢眀冀。”
水汽氤氲,他趴在那儿,好像蛊惑人心的鲛人。
偏生那双瞳仁澄澈,眼睛又圆,清清纯纯的。
毫无征兆的。
眀冀蓦然出声问:“为何今日涂钦午让你和他假扮……你不愿?”
水鹊歪了歪脑袋,脸颊肉软软,贴在光滑的手臂上。
伸出手来,递给眀冀。
眀冀不明就里地搭上。
手被扯过去,下巴尖儿压在上面。
滑腻而湿漉漉的。
水鹊软声道:“因为我们有娃娃亲,我想和你成亲呀……”
他说这话,黏黏糊糊的,脸颊还蹭了蹭眀冀的手背,撒娇一般。
嘭嘭嘭——
心鼓如雷。
眀冀不敢多看他,手背从软腻之间挣脱,“……我先出去了。你留心水温,不要泡太久,水冷了。”
他的背影几乎可以说得上落荒而逃。
水鹊放下心来。
看吧,男主就是可好哄了。
他得意地用手心欢乐划水。
只是不见眀冀出了房门后,立在背光的阴影中,眸色深沉。
如若不是娃娃亲,如若他没有纯阳之体……呢?
他又患得患失起来。
………
因为是假婚礼,也是在小村里,生活条件不比京城,又是自家人嫁娶自家人,所以亲迎程序并不如何盛大。
新床已经安好,上面还按照习俗洒了红绿豆、桂圆、莲子、红枣一类的喜果。
李石家四处贴着囍字,张灯结彩。
那老翁只见过云心,没见过李石,只要水鹊披着红盖头不露出脸,眀冀着新郎服,倒也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李家村内事先通过气,都来见过悟真派的仙长,避免吃喜酒那天另外生什么事端。
等到锣鼓喧天,举行婚礼那天傍晚,青面獠牙的老翁果然来了。
成这个亲,云心的娘家和夫家是同一家,因此不必像寻常流程那样,由娘家抬花轿至夫家,直接改成花轿出门绕李家村一圈,然后再回家就够了。
披红挂彩,鸣锣开道,黄昏时分的唢呐声响彻李家村。
老翁就在村民的人群中静静看着,使得村民们大气不敢喘一声。
水鹊眼前都是那红盖头的颜色。
朦朦胧胧看不清。
好在下花轿后,眀冀过来接他,让他倒也不至于因为看不清道路而摔倒。
不知道为何,水鹊发觉眀冀的手心一直在沁汗,使得两个人相牵的手要打滑去。
是紧张?
为什么紧张?
那个青面獠牙的老翁很可怕么,连男主都害怕失手?
水鹊看不见现场,他只能从喧闹人声体会到繁闹的氛围。
跨火盆驱邪气,坐马鞍征兆婚后阖家平安,主持吉礼的礼生是村中少有的读书人,高声说了好一段祝福的吉祥话,才停顿了一会儿,清嗓子道:“李石、云心结百年之好,行婚之仪吉时已到,恭迎新人入礼,三揖三拜——!”
眀冀一晃神,仿佛那礼生念的名字是他和水鹊的。
反应过来时,依言躬身拜堂。
礼生高声又道:“都言同甘易,莫道共苦难,共饮合卺酒,相亲不相离——”
一个瓠瓜剖了两半,盛着酒水,中间连系着的红线晃晃荡荡,眀冀垂眸,酒水一饮而尽。
瓠瓜本身是微苦的,美酒却甘甜。
水鹊盖着红喜帕,还要避免被宾客人群当中的老翁看见真容,只能撩开一点点,大约从外面可见范围控制在下巴尖处。
他喝得匆忙,差点呛到,有两三滴酒水溅到喜服上。
村中人成亲,又是清贫家庭,当然没有什么凤冠霞帔那般华贵。
眀冀穿的是大红通袖袍,水鹊外面罩着的是同样大红色的宽袖襦衫,裙裳尺码小了些,让他呼吸也闷着一口气。
酒水打湿了襦衫的衣襟。
不过好在吉礼程序快要结束了,水鹊被送入新房中。
早在之前,他们就商量好了,先静观其变,如果那老翁非要什么儿媳,肯定会潜入新房来见新娘子,以雕刻木人,涂钦午和眀冀在外宴客时,时刻留心老翁的动静。
水鹊只要在新房里等待他们的信号就可以了。
红帐幔,软被褥,床里还堆着喜果。
水鹊有点饿,他捡了一颗红枣嚼了嚼。
新房在屋子最里侧,外面的交谈声不怎么能听见。
水鹊不知道等了多久。
忽而有一道稳当的脚步声,那人推门而入,红烛轻摇,水鹊垂着脑袋,喜帕还在头上,他只能看见地面上一个高大影子。
沉默地走近了,一身酒气。
“眀冀?”
水鹊试探道。
无人回应。
他于是自己掀起了盖头,看到果然是眀冀,蹙起眉,问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那老翁如何了?铁牛还在外面盯着吗?”
酒气熏人。
眀冀平日里很少沾这玩意,酒量不好,如今连神色也不似往日镇定,颇有一种迟钝的沉滞感。
直愣愣看着他不说话。
很漂亮。
掀了盖头的小新郎。
睫毛垂垂似鸽羽,眉间贴了花钿。
因为不满,双目俏生生地盯着自己。
水鹊找了找,桌上没有醒酒汤。
眀冀喝醉的情况,本来就在计划外。
高大青年走过来,亦步亦趋跟着他,也不说话。
身上除了酒气,还有温醇的木沉香。
见水鹊坐回床上,他也跟着坐在床边。
水鹊犹疑地问:“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好看。
眀冀沉默不言地盯着他。
在水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薄唇忽而覆盖在他唇上,如兽一般轻轻舔舐。
水鹊瞪大了眼睛。
嘴巴被舔得湿漉漉的。
视野一阵晃动颠倒,后背已经躺在柔软被褥上,入目是鸳鸯帐顶。
水鹊去推了推醉得头脑不清醒的眀冀,“你做什么呀……现在可不是亲昵的时候。”
被推开了些许的青年,双目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小新郎。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到了拒绝。
过了几瞬,眀冀低头,手指挑开了水鹊腰间的红缨带。
衣裳半解,襦衫本就轻薄。
眀冀回忆起那一眼见到的景象,透明酒水淋在襦衫衣襟处,连带着锁骨和下面一小片雪白的肤肉,也蒙着水光。
如同受到蛊惑一般。
青年埋首。
高挺鼻骨埋入那一点儿被襦衫勒出来,微软嘟着的起伏。
好似寻着了最温软之所,即便脑袋被水鹊推着,也毫不动弹。
他的舌苔粗糙,又隔了薄薄的布料,将水鹊当做是小乳郎一样吃。
轰然破门而入者,只能看见哭得鼻子眼睛红红的小新郎。
和伏在小新郎胸口耸动脑袋的青年。
伴随着啧啧水声。
“我没有那个,”水鹊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了,口中呜咽着:“你快滚……滚开!”
监察者出声道:【宝宝别哭了,先睁眼。】
【看看哪个才是你的新郎?】
水鹊泪眼模糊。
提剑踏门而入的高大青年,双目黑沉沉,好像要将伏在自己未婚夫身上的男人千刀万剐。
水鹊从来没见眀冀脸色这么差过。
等等……
眀冀?
如果现在进来的是眀冀,那么……他身上这个人又是谁?
第137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6)
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有可能不是自己熟悉的竹马后,水鹊原本由于脱力而减弱的挣扎,动作幅度重新张大了。
他不停地挣动,还去揪“眀冀”的头发,“走、走开!”
小新郎的脸颊害臊得发红,眼角沁出来的泪就没有断过,全都像小珠子一样连绵不断地,顺着耳畔落入布被上。
肤色玉白,床榻被褥枣红。
还是很好看。
伏在他身上的人撑起来一些,定定地盯着水鹊瞧。
除了被泪水浸湿而显出深红的被子,小新郎脖子上、锁骨上也都是深一点浅一点的红痕,皆是他方才又舔又啃弄出来的。
指腹擦过水鹊眼角,湿润微烫的触感。
他没有管顾身后的剑芒,神色显得有些木讷地出神想——
哭得好厉害。
剑光锋锐,比持剑青年的气势还要冷然。
水鹊瞳孔微缩,眼睛也下意识地闭起,往被子里搐缩着躲了一下。
剑势如风雪,挥下来的时候,连鸳鸯帐也扬扬而起,应声而断。
那人撑在床上,背对眀冀,竟是毫发无损。
冷兵器碰撞,声响锵然。
水鹊不敢置信地看着,“定光……”
两柄定光剑抵在一起,又在电光火石之际撤开,同样的身影退开又缠斗。
房内的桌椅撂倒在地上。
水鹊被剑风吹得用手遮起眼睛,从缝隙里看,发觉那两把定光剑,就连剑穗也是一模一样的,穗子花花绿绿,用久了就磨损破旧了。
剑穗是他编织好了送给眀冀的生辰礼物。
因为是第一次编这种小玩意,还要准备惊喜,水鹊只能晚上和人告别后回卧室编,弄了好久,眼睛酸酸涩涩的。
那他怎么会……
像现在这样分不出来呢?
眼前的两个人连残影当中的剑招都是一样的。
水鹊倚在床边,忽然有些茫然了,他局促不安地低喊:“眀冀?”
已经缠斗了好几个回合的两名青年,闻言齐刷刷地停下来,转而望着他。
动作也是同步的。
如果不是水鹊看清楚了,空气当中确实没有镜子,他真的会以为其中一边是另一边的镜像倒影。
一方压紧唇看着他。
另一个眀冀对水鹊解释道:“他是木雕人,黝木,我一时不察,前头那老翁雕刻了我的模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要留心木雕人随时有可能发起的攻势。
水鹊左看了看,右又看了看,询问一直沉默的“眀冀”:“你是木头人吗……?”
对方没有说话,唇紧闭得几乎无血色,摇头否认。
水鹊心中了然。
他以前在宗门里,总是看那些无用的杂记游书,里面就有记载。
黝木,树节形似人状,只要对着心中所想眼中所看的人或兽雕刻,基本都能一比一复刻对方,不仅仅是外形,细致到性格举止、修为实力,乃至于武器。
唯一的缺陷是无法人言。
他们之前听李石说,最初将李静暗中调换的木雕人,材质只是寻常木料,大变活人的效果是那老翁使用术法做到的,做出来的木雕人基本上就是个空壳子。
只是他们无法提前知道对方居然有这样的黝木。
连剑招也能和原先的人一一对应。
真正的眀冀解释过后,神情严肃道:“李石和云心还躲在灶房里,那老翁发了狂,要大开杀戒,涂钦午暂且拖住他,我才能抽身找你。”
“你先掩护李石他们离开,老翁和黝木人交给我们,留心不要受伤。”
他交代着,水鹊点点头,他从储物袋里取出自己的武器,是一双山玄玉花纹短剑。
平日里没有机会用剑,短剑藏在储物袋里,崭新崭新的。
眼见着绯红身影要离开,黝木人猛地上前跟随。
青光闪动,定光剑倏地直直刺向他。
两柄玄铁打造的剑身相抵,铮铮作响。
水鹊急匆匆地跑出来,才发觉宾客全如鸟兽四散,厅堂的酒食碗碟泼洒在地上,桌椅翻倒,有战斗过的痕迹。
他急急忙忙地到灶房里寻找李石和云心,要先把他们掩护着送离这里。
免得那老翁先一步找到了。
“仙长、仙长……”李石神色仓惶,护着云心,见他进入灶房,“那青面老翁和涂仙长打到屋子后山去了!估计找不到云心,不久就要回来!”
对方执意寻找云心,又放出黝木人去婚房试探,更让人疑心,恐怕年轻女子对他和那肉团有什么重要的作用。
毕竟对于妖怪,在许多旁门左道的修炼途径里,人肉都是大补。
水鹊时刻留心着动静,掩护着他们出来,又问:“老人家呢?”
李石连忙道:“我老父老母逃出去为我们找船只逃走!”
他们也看见了,老翁实力高深,连仙长们应付也显出吃力的劣势来,还是走为上计。
李石向水鹊描述方才在厅堂里老翁发狂的模样,腐朽躯干刀枪不入,翻风滚雨,将院子搅乱得一片狼藉,带着的肉团还能喷火。
水鹊摇摇头,“若是他真的这样神通广大,那你们逃上船也没有用,他怎么会放过你们,放过李家村的村民?”
他话音刚落,空中就有桀桀笑声传来。
他们正在一处竹林环绕当中,水鹊提高警惕,仰头四处观察,只闻其声,傍晚日光昏黄,不见人影。
云心脸色煞白,一声惊呼。
忽然现形的手和铁钳子一样按在她肩膀,死死一拽,脱离李石身边的范围。
那手枯瘦发皱,皮是青黑色,像一层笋干的笋衣粘在骨头上。
山玄玉短剑直劈,及时截住了老翁的手。
水鹊反将云心推入李石怀中,手腕一拧,短剑如同灵蛇,刺向老翁胸口空门。
虽然他体术不好,修炼也不到家,但好歹他剑招是化神期的微生枞手把手教的。
一些紧急的攻杀术还是会的。
但那老翁身形一动,扭腰错步,矫健避过剑势,掌风劈过来的时候,水鹊就直觉糟了。
对方是妖修,境界不能直接放入他们人族修真体系对比,但起码在金丹以上,就是说已经有了妖丹的。
已经脱离寻常妖修的范围了。
悟真派有的长老也只是堪堪为金丹真人。
掌如秋风扫叶,水鹊急退几步,短剑向上格挡,老翁周身的气劲都凝于掌心,雄浑力量四面释放出来,震动了周围环境,竹林簌簌落叶,竹枝摧折。
水鹊持剑的手震得生疼,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手掌肯定红了。
登云履碾在地面,也抵不住后退,划出深深的印记。
好在身侧匆匆赶来的涂钦午,一柄单钩枪挑开青面老翁,把水鹊护在身后,“受伤了吗?!眀冀呢?”
他抽出间隙,回首瞥了一眼水鹊,看人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涂钦午自己的状态实在不算好,身上挂了彩,臂膀处正汩汩流血,浸红了锦袍。
筑基对上金丹,如果不是涂钦午还学了微生枞的一手蒺藜十三枪,恐怕还拖不了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青面老翁也没想到,方才他重创了这黄口小儿,结果这么快就追上来了,狰狞笑道:“算你还有些本事!”
他不喜食年轻男子的肉,何况是修仙者的,但肉团不一定,无论如何,当做养料喂了总没问题。
“后退!”
涂钦午警醒水鹊,随后立即提着枪,伏身直扑青面老翁。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约是急着出来找水鹊。
两个眀冀的战场也逐渐从屋内移转到外面。
涂钦午余光瞥见同样的两个人,甚至连定光剑也一样,心中很是吃了一惊,老翁正是借着这个契机,再次狠狠重创。
气功当中蕴含的妖力,让涂钦午险些站不住,被震退至竹丛处,单膝跪地,按住胸口,猛地血气上涌,吐出一口血来。
水鹊急匆匆地跑过去搀扶住他,手忙脚乱地给涂钦午为了一口气血丹,“你还好吗?我这里还有好几颗……”
他别的没有,宗门药谷里有一部分丹药产出,都是给小宗主备用的。
眀冀一人暂且先顶住了老翁和黝木人的攻势。
尘土飞扬,剑风与掌风破空之声犹如万钧雷霆。
单钩枪抵住地面,涂钦午点头,按住水鹊扶着自己手,缓缓推开,借着单钩枪起身时,枪尖没入土地。
“你保护好自己。”
水鹊启唇还没说话,几道身影又已然缠斗至一处去。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一般。
“仙师!”
李石一声呼唤唤回了水鹊的心神。
他定睛一看,正是之前一直忘却未出现的肉团。
在空中抽缩痉挛,筋脉暴跳凸起在肉上,五官皱成褶状,整个肉团几乎只能看到一张咧出獠牙的口。
77号赶紧道:“宿主,危险!这个是人面瘤,能吐业火,但凡触及业火,一定会伤及神魂真身!”
“剧情里男主在这个小副本中,就是险些被这个人面瘤的业火伤到——”
它还没说完话,那人面瘤嗬嗬两声,从它血口中喷出零星火花。
接着腮部鼓起,猛地一呼一吹,幽幽业火直冲李石与云心的方向!
“小心!”
水鹊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想也没想就挡在凡人面前。
他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有人态度特别差地凶一凶他,水鹊都会被吓到。
所以这一次也好好地用双手护在前面保护自己了。
眼睛就算紧紧闭起,也能透过眼皮感受到火焰冲天。
空气中有一股木头燃烧的焦枯气味。
水鹊鼻尖耸动,小心翼翼地睁眼,“……眀冀?”
不对,眀冀被青面老翁绊住了脚步。
黝木目光呆呆滞滞的,盯着他。
有力的双臂将水鹊整个人环住了,业火阻挡在他身后。
听到水鹊喊他眀冀,缓慢摇了摇头。
业火烧及神魂与真身,他只是一方黝木,没有神魂,这是直接烧到了木料。
黝木抬手摸了摸水鹊的脸,掌心微烫。
水鹊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木头人……?”
下一瞬,黝木就彻底变回原形的木雕了。
烧得焦糊,有的地方成黑炭状,狼狈地掉落在泥巴地里。
水鹊只有手臂一开始被火舌燎到了,燎红了一片,大约是高温烫伤导致的抽痛。
他咬牙把木头人捡起来。
手掌里黑乎乎的,沾了一手炭灰。
手心之前阻挡老翁攻击时震伤了,如今更痛了。
人面瘤还在酝酿下一波业火,眀冀足步一蹬,劈剑将其刺落。
只这一下,人面瘤暴怒如雷,业火从它口中喷涌而出,如同炸开的爆竹烟花,气焰震开,转瞬吞噬了四周围。
刹那之间,风雪四起,虚空踏碎。
在业火伤及水鹊前,布着茧子的大手凌空掐住那个肉瘤,化神期威压令人难以想象,人面瘤转瞬化为齑粉飞灰。
残影转瞬即逝,下一秒凭空闪现,蒺藜枪直直扎入青面老翁的胸膛。
老翁面目狰狞,口中咯血,顺着下巴流下,嗬嗬发出气声道:“竟然是你,微生——?!”
青衫男子面无表情,像是挑着什么肮脏物件,枪尖挑着把老翁扬在半空中。
手腕一转,枪尖挑出妖丹。
一甩。
那青面老翁就如放去了气的麻布袋,趴在地上苟延残喘,口中还在道:“微生……微生枞……”
微生枞低眸,足底一踏,将紫色妖丹碾作齑粉。
“水鹊,”涂钦午捂住肩膀撕裂的创口,匆忙上前问,“你怎么样?”
水鹊摇了摇头。
眀冀无言地用药膏抹在他烫红的手臂,扯下自己手臂的衣料给他缠好。
忽而低声道:“对不起。”
他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境界还是不足以保护水鹊。
遇到像今天这样强势的妖修,连自保都棘手。
眀冀修行从来是稳扎稳打的,从未有像今日这样迫切地想要跨越境界。
微生枞彻底解决了青面翁,视他们于无物,把被火焰闷得灰扑扑的水鹊背起来。
转身,才望向伤势更加惨重的涂钦午和眀冀,视线薄凉,问道:“你们谁带他下山的。”
一字一顿皆透露着冷意,仿佛淬着冰。
水鹊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微生枞是真的动怒了,在爆发的边缘。
上一次这样,还是小时候他们调皮误入禁地,险些葬身兽腹。
他头一次被微生枞打屁股,也只有那一次。
水鹊赶紧蹭了蹭微生枞的肩颈,没想到因为自己脸颊沾了灰,反倒把微生枞的衣衫弄脏了。
他又赶紧拍一拍灰,小心吹了吹,好像不仅要把灰吹掉,还要把微生枞心中的火也吹灭。
环住对方的脖颈,小声道:“爹,是我自己非要下山的,你不要怪别人……”
不等微生枞多说什么,他就赶紧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微生枞垂眼,入目的是搭在自己身前的手,手心也是发红的。
他从未让水鹊受过这么重的伤。
水鹊闷闷地趴在微生枞背上,被烟气熏得咳嗽了一下,声音有点哑哑的,闭上眼睛,“我好痛呀,我想回家了……”
好像还没长大,仍旧是从前趴在他背上的一小团。
心如刀锉,钝钝地抽痛。
微生枞低声应答:“好,我们回家。”
水鹊装装可怜就转移了微生枞的注意。
他反手悄悄把装满丹药的储物袋丢给自己的竹马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脸颊还是泛粉,沾着一点儿灰的。
储物袋也给出去了,自己只留了一只木雕人在手上。
………
水鹊有点后悔了。
他不该把这个木雕人带回来的。
77号之前一心关注水鹊的伤势,连剧情都无暇顾及,现在才突然想起来,说道:“唉呀,乱套了!这个黝木是剧情里替男主挡业火的好兄弟!”
龙傲天的好兄弟。
怎么还为他挡了业火?
77号说这个黝木的来历。
“剧情里是青面翁在昆仑挖出来的,黝木树节似人似兽,实力强大起来就能够自如幻形,加以雕刻的话就能按照雕刻者的心意,原模原样地复刻人与物。”
“青面翁带在身侧,当做法宝不轻易使用。”
“剧情里就是复刻了男主的模样,男主原本双拳难敌四手,在和青面老翁、人面瘤战斗的过程中险些殒身,只是老翁没想到,黝木对雕刻成人形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有孺慕情结,把男主当做父亲看待,一朝反水,打得老翁措手不及。”
“男主和黝木联手才堪堪把他们打败。”
水鹊倚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
77号的球体依偎过来,贴住水鹊,“但是黝木好像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宿主你……”
那是说明……
黝木将他看作是父亲了?
水鹊狐疑地看向床边立着的木雕人。
监察者似乎看出水鹊心中的猜测,忽然冷笑一声。
【它哪里是将你看成父亲,它当你是小妈妈呢。】
不然那时找奶喝。
水鹊磕磕巴巴道:【你、你别乱说奇怪话……】
共事这么久,01一直改不了这个事情,总是突然说怪怪的话。
监察者哂一下,不再说话了。
77号才终于被放出频道,急忙道:“所以剧情里男主的好兄弟现在是宿主的好兄弟了……”
水鹊抬眼去看静静立在床边,一声不吭的木雕人。
最开始他带回来的时候,还是手心里的一把大小。
休整养伤之后,他伤势好得差不多了,结果这个木雕人也养好了,变了成年男子身材高大。
似乎是真身模样。
黝木如其名,本身就是黝黑的木材,黑漆漆的,只能看出肌肉起伏形状,几乎瞧不出来五官。
水鹊看他没衣服穿实在有碍观瞻,拿了一套微生枞的旧衣塞给他。
换上衣服也是人模人样的。
他招了招手,但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实在像是招猫逗狗一般,就停住了。
木雕人呆呆地让他招过来了。
水鹊抚在木雕人脸上,轻声道:“谢谢你啊……那天帮我挡住业火。”
那天都烧得灰黑灰黑的了。
水鹊本来想说他是个好人,但想了想,对方好像压根也不是人。
“你真是一个好木头!”水鹊沉吟一会儿,找到词语,“一方良木,对!”
木雕人歪了歪脑袋。
他好像想要张口。
只是一张口,木雕内黑洞洞的,没有舌头也无法说话。
黝木本身就仅有类人的外形,不具备五脏六腑经脉。
水鹊还在思考,喃喃道:“叫你什么名字好呢?你既然是眀冀的好兄弟,到时候还是得把你介绍给他认识才行。”
得把剧情掰扯回来……
大约是捕捉到“眀冀”这个词语。
木雕人顿住了。
下一刻,高大的剑修青年蹲在床边。
他还握着水鹊的手,忽而扯到唇边,舔舐起来。
黝木还记得,那天水鹊的手被火舌燎伤了。
“等等……不要这样……”
水鹊想要制止他。
对方却好像得了什么珍馐一般,从透粉的指甲,一点点舔到指缝根的肉。
玉白肌肤蒙上层水光。
水鹊不理解他的行为,按住他脑袋劝道:“好了,不许舔了,虽然我洗过手,但是这样不好,不卫生的……”
微生枞进门时,只见眀冀蹲在床边,和寻常登徒子没什么两样,拽着水鹊的手舔。
水鹊还在懵懂的,认真的,哄道:“好了,你听话,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
微生枞打翻了手中的药膳。
什么不许动。
只有死人不会动。
第138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7)
听闻声响,水鹊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碗黑乎乎的药糊摔了,成一滩铺在地面上,苦涩的中药味逸散开来。
“怎么摔了药?药碗太烫了吗?太可惜了……爹你给我熬了多久,我都喝不上了。”
水鹊抿着唇,眉眼耷耷,实际上在努力回想一些伤心的事情,防止自己控制不住小声笑出来。
他连喝那个药膳好几天了。
实际上伤势已经大好了,那个药膳只能补身体,对业火烧伤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
他之前被业火燎到,有些伤及神魂,主要还是微生枞回到这里,昼夜为他传息才痊愈的。
微生枞睨视一眼守在床边的青年。
回首,招了招手,让外室洒扫的仆役过来收拾残局。
手腕一转,凭空生风,蒺藜枪现形在手中。
微生枞沉默无言地,枪身一扬,锋锐的尖端抵在青年后颈,“谁准许你进来的?”
他下过禁令,这段时间不允许外人拜访宅院。
主要就是为了防范眀冀和涂钦午过来。
水鹊迷茫地眨了眨眼。
枪尖锋芒毕露。
黝木仍旧毫无所觉一般,只会揪着水鹊的手。
实在是太危险了。
水鹊下意识去拦住蒺藜枪,不等他的手触及,微生枞一见他的动作,就收起了冷兵器。
眉心锁紧,“你为了眀冀……阻拦我?”
语气中有淡淡的诧然。
水鹊看他眉头都快锁成解不开的绳结,赶紧解释道:“这个,这个不是眀冀!”
他推了推呆头呆脑的黝木,着急地说:“阿黝,你快点变回来呀。”
黝木听到了自己的新名字。
听话地重新变回了木头人,成年男子高大,立在床边。
黝木在原形的状态下,嘴巴开合就像是水鹊看过的童话片里的匹诺曹,下颌关节像一个装置,开合时可以看见内里空洞洞的。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微生枞问:“这是你那天抓在手里的木雕?”
他方才看到对方舔舐水鹊的手,愠怒涌上心头,一时间都没有察觉不对之处。
眼下一看倒是清楚了。
可以幻形的黝木。
水鹊点点头:“阿黝那天还给我挡住了业火,很厉害。”
微生枞想起之前背着水鹊回到家里时,把人放在床上,看到人已经睡着了,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个灰黑灰黑的木雕。
在水鹊从小到大积攒的,那些拨浪鼓之类的玩具堆里,算得上是做工糟糕的。
他将黝木定位为水鹊的玩具,心中的郁气就消散了,“你喜欢就留下吧。”
“药膳锅里还有。”
微生枞淡声说着,看到水鹊一下子垮下来的小脸,眼中浮现出温和,把水鹊睡得凌乱的发丝挽至耳后。
只是下山一趟,平白就遇到了祸事。
让妖邪欺负了。
回来养了好一阵伤。
微生枞垂眼,捏了一下水鹊的脸颊。
雪腻腻的,这一下就留了淡淡的红印。
“太瘦了。”他道。
好像还没养回来。
下巴尖尖,脸颊两侧的肉也没有从前多。
微生枞半点也不怀疑是因为水鹊已经长大了,摆脱了从前的婴儿肥。
“没有。”水鹊闷闷地反驳他,“没有很瘦,我最近每天除了睡就是吃。”
扯住微生枞的手,放在自己腰腹的位置,“我感觉我都长小肚子了。”
他前头才吃过晚膳,平坦的肚子当然有细微的起伏,至于说的小肚子,微生枞掌心里确实触到有温软的肉。
是坐在床上,侧腰挤出来的那么点儿。
微生枞收回手,给他掖好被角,“还要再多吃一些,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水鹊和报菜名一样报了一堆,想了想自己也吃不完,又道:“还是吃馄饨吧。”
他抬眼小心地瞟一眼微生枞,被捉包后干脆抱住微生枞的腰,小声嘟囔道:“今晚能不能不喝药膳?我漱过口了,而且那么苦……我喝完在梦里也过得苦兮兮的。”
他只是之前单纯做噩梦了,却要怪到药膳头上。
微生枞:“嗯。”
他摸了摸水鹊的乌发,“睡吧。”
像从前一样轻拍着水鹊哄睡。
仗着旁人看不见,77号的球体躲进被子里,贴着宿主的颈窝睡,说悄悄话一样和水鹊道:【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这个宗主真是好人!】
谁对宿主好,77号就喜欢谁。
这就是77号的善恶观。
【不对,77说的不对。】水鹊想了想,迷迷糊糊地说,【从剧情里来看可不是好人,我是小反派,他是我背后的大反派!】
好像这样的名头足够威风,水鹊闭着眼睛还要满意地点点头。
在后期的剧情里,男主覆灭了宗门和背信弃义的未婚夫,一举证道,踏碎凌霄飞升上界后,还受到了辟邪真君的截杀。
这个辟邪真君,正是微生枞在上界的真身。
如今的微生宗主只是他从真身剥离出来,在下界历练的一抹神魄。
只是这样一抹神魄,已经实力足够强大,成为整个悟真派的倚仗。
也是小宗主能够作威作福的后盾。
神魄回归上界后,辟邪真君自然不会放过新飞升的男主。
正所谓“杀了小的,来了老的”,这样的剧情正是龙傲天升级流打脸精髓所在。
大反派和小反派的结局自然都不好。
察觉到异样,微生枞低眸,正好抹去水鹊在睡梦中眼角沁出的泪。
做噩梦了?
他撩开水鹊夏衣的衣袖看了看,之前被业火燎过的皮肤,如今洁白如初。
他们下山遇险的时候,微生枞原先在闭关。
神魄暂时脱离了下界,回到上界。
他的真形是瑶池畔一棵与天地同寿的辟邪树。
风吹过,树叶簌簌,叶脉中盛着的仙风玉露,自觉倾倒至缠绕枝桠的一株菟藤上。
菟藤主要靠汲取他的养分而活,浇一些清露也会生长得更好。
他不记得自己的枝桠是什么时候被这株菟藤缠上的。
在叶脉静默的千万年里,他没有多在意。
直到处于下界的神魄,有一天闭关醒来,怀中多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神魄与真形始终是记忆相通的,因此微生枞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那株菟藤,化形跟着他到了下界。
他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何况还是一个尚在襁褓连吃也要人喂的婴儿。
但是水鹊很乖,除了身体差一些,不怎么哭闹。
微生枞逐渐意识到自己心态不对时,是看到水鹊和门派里一个外门弟子的孩子玩到一起,那个小男孩大几岁,亲了水鹊脸颊一口,微生枞听到他让水鹊脱衣服。
那天他怒从心生,把那个外门弟子和小孩皆逐出了悟真派。
微生枞那时一心觉得,水鹊只要依靠着他就好了,其他人对于水鹊来说太危险了。
反正菟藤本就是寄生在他真形上。
像在上界的许许多多年一样,就好了。
他开始教水鹊怎么欺负或者说欺凌同龄人甚至大人,并且把年龄尚小的水鹊惯坏。
虽然小水鹊多次表示不解,但小孩就是一张白纸,只会很听话地按照他的话做事,因为知道听话的时候,微生枞会多陪他一会儿,额外满足他的愿望。
周围的同龄小孩,即使很想靠近水鹊,也因为小宗主过于坏的脾气而止步。
微生枞成功了,直到六岁,水鹊都没有一个很要好的玩伴,只会整日黏着他。
作为宗主,偶尔也有繁忙的时候,有一次他离开宗门两日,参加下界各门派聚齐的问锋大典。
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上水鹊。
回到家的时候,朗月高悬,小孩子坐在屋檐前的阶梯上,眼睛哭得红肿像核桃,孤零零的。
看到他回来了,抽抽噎噎地跑上来,死死抱住,“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微生枞哄了他很久才睡着。
那之后水鹊更加听他的话了,好像是被人抛弃过一次的狸奴,知道微生枞不喜欢他和别的小朋友来往,他装得更坏了,到后面没有小孩敢私底下接近他。
微生枞尚且在犹豫。
孩子只依赖自己的话,似乎也不好。
于是他接纳了人间界的那个小皇子进门,给水鹊当玩伴。
先是涂钦午,后来是一早订过娃娃亲的眀冀。
他们都能够包容水鹊最初被他教坏的脾气。
娃娃亲……
思及此,微生枞的心神从回忆中醒来。
菟藤本就依赖其他植物的养分而活,化形之后也是需要采补的纯阴之体,所以微生枞在一开始就近找到纯阳体质的小孩,定了一个娃娃亲,是留作水鹊长大后当炉鼎备用的。
可方才见到木头人化作眀冀的模样,和水鹊亲昵,微生枞觉得那一幕刺眼极了。
连带着,对于木头人也看不顺眼。
微生枞斜睨。
那黝木自觉缩小了身形,变回了比手掌大一些的木雕,爬到水鹊枕边,大概是想和水鹊一起睡。
微生枞捉起那只木雕人。
塞入一旁酸枝木方桌的抽屉里,锁起来。
………
可怜的黝木困在抽屉里整整一夜。
他还知道水鹊在睡觉,不能打扰,闷声不吭的。
直到水鹊翻了个身,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
黝木才扣响抽屉。
酸枝木闷闷地响,终于得见天日。
水鹊好奇道:“你怎么还翻进抽屉里了?”
他丝毫没有怀疑是微生枞,做出将黝木关进里面这样幼稚的事情。
黝木从里面攀爬出来。
落地的瞬间身形拔高,像竹节拔地而起。
却是幻化成了微生枞的模样。
青衫男子低头,单膝抵地,捉住水鹊搭在床边的脚腕。
他半跪在床边,这样的姿态很方便给水鹊穿上足衣。
“等、等等!”水鹊想要挣脱,那大掌桎梏着他的脚腕,使他动弹不得,连掌心的茧子也复刻得一模一样,磨红了脚脖子,“你做什么,不要变成我爹的模样。”
黝木抬头,歪了歪脑袋。
他只是认为,那个人很坏,但水鹊在他面前……很乖。
还会抱住那个人的腰,被哄睡。
薄唇微启,黝木发不出声音,他就是变换成人形,也做不到人言。
低下视线,大掌轻轻摩挲水鹊的足底。
茧子蹭在上面。
水鹊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有点痒,你不要玩了。”
大掌捏了捏珍珠似的小脚趾。
那里有一点极小的黑痣。
黝木望得出神,又捏了一下。
旁边花瓣一般泛粉的指甲也没放过。
水鹊挣扎的动作全让他不费力地压制下来了,黝木只觉得对方脚趾划过,就好像羽毛轻抚掌心一般。
水鹊的足底本就敏感,让黝木玩得忍不住笑,到后面泪眼模糊。
急得生气了,一急就想去踹对方一脚。
但是对上青衫男子淡薄的眉眼,又生生止住了。
“阿黝,你别顶着我爹的脸欺负我……”
水鹊把这个事情认为是玩闹欺负,因为对方顶着旁人的脸,还是长辈的,让他都不好还击了。
正说着,微生枞恰好从门外进入,听到前头的话,又看清屋内情状,他蹙起眉。
心跳甚至惊得漏了一拍。
微生枞放下手中的一碗馄饨。
什么也没说,搁下碗就走了,甚至步履匆匆。
留房里的水鹊疑惑不解,转头对黝木道:“都叫你停下来了,你这样要引发我们家庭矛盾的,快变回来。”
惹人生气了。
黝木黯然伤神,听话地变回木雕人。
水鹊其实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微生枞商量。
他自己穿好了足衣鞋履,简单洗漱之后,吃完馄饨,才跑去另一边卧房找微生枞。
对方正背对着他,翻越书籍。
水鹊静悄悄地踮着脚走上去,从后面捂住微生枞的眼睛,“猜猜——”
我是谁?
还没说完,微生枞淡声:“水鹊。”
语气有些严肃。
水鹊讪讪地松开手,坐到-旁边的蒲团子上,“你生气了吗?”
因为自己和木头人玩闹,而木头人顶着他的模样?
微生枞摇头否认。
水鹊抿了抿唇,显然不相信,手指一指,“你明明气得连书也拿反了。”
微生枞将书返回来。
犹豫了一会儿,水鹊观察他的神色好像不像是真的生气,试探地问:“清微胜境后天就要开放了,我能不能去?”
下界有七大胜境,是上古洪荒时期留下来的折叠秘境,内里灵气丰厚,遗留的机缘法宝也多,划分给不同的门派管辖。
清微胜境离悟真派最近,这么多年来都是悟真派在外看守管理。
五十年一次开放,各宗年轻弟子都能登名请求进入历练。
那里有一个重要的剧情,男主会在里面突破筑基结成金丹,而且好兄弟阿黝现在还在水鹊身边。
水鹊肯定要进去的。
他本来都准备好纠缠微生枞好一阵,好说歹说也得让微生枞答应他去。
结果对方沉声应:“嗯。”
水鹊打好的一腔腹稿没有用武之地。
微生枞心乱如麻,但还记得要将一个传音玉符交给水鹊,“如若有危险,用这个唤我去。”
避免之前遇险的情况出现。
水鹊看了看传音玉符,他之前就想要一个了。
眼睛亮晶晶的,惊喜地抱住微生枞,“谢谢爹!”
双臂环住,手掌迟钝地,轻轻落在水鹊脊背。
微生枞眉峰拱起。
………
进入清微胜境,要通过悟真派后山的一个传送阵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皆是五湖四海来的年轻一代修真弟子。
水鹊还没找到眀冀和涂钦午。
先让微生游意逮住了。
高挑青年环住他,高兴道:“又找你的两个竹马?来来来,堂哥给你介绍几个新朋友……”
微生游意絮絮叨叨,“他们都是我以前游历的时候结识的,这次去胜境,我有事情脱不开身,照顾不了你,我托他们照顾一下。”
水鹊余光好像看到了男主的身影,回首往后看。
接着被微生游意推到几个剑修青年跟前。
他回过头,抬眼时正好对上宗慎的眼睛。
几名剑修也认出了眼熟的面孔。
小元君今日穿了云水蓝的窄袖圆领袍,鲛绡在日光下粼粼生辉。
雪白的颈上垂落珍珠琉璃璎珞圈,叮当脆响。
神清骨秀,鲜眉亮眼。
被推出来还懵懵的,但见到有人,就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唇边有小梨涡,好像湖畔吹皱的春水。
叫对面的剑修直勾勾盯着他看,移不开眼睛。
第139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8)
微生游意没有发觉自己的老相识朋友们的异状。
他向沧海剑宗的剑修们介绍,“这是我的堂弟,微生水鹊。”
“水鹊,这位是沧海剑宗的首席弟子,宗慎。”
宗慎带领着的其他弟子,微生游意也一一介绍了。
“弘远、梁越泽、闻曾……”
其实大部分面孔是熟悉的,水鹊之前下山的时候和他们见过了。
水鹊老老实实地和他们打招呼:“师兄们好。”
虽然是不同门派,但悟真派和沧海剑宗同属正派,两派的关系也还算得上不错,因此之间是可以用师兄弟按资排辈称呼的。
只有一位,连微生游意也不认识。
诧异地一挑眉,微生游意问:“这位是?”
青年的穿着,和沧海剑宗统一的弟子服有些出入。
同样是海水江崖纹滚边,劲腰束着双绕镶银躞蹀带,一袭曳撒袍,但颜色与其他人的更深的洒蓝色不同。
而是与水鹊身上穿着的云水蓝鲛绡,更为接近的星蓝。
高大青年丹凤眼微眯,瞳仁是赤金色,眉峰挑起锋芒毕露。
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个人衣裳相似的蓝。
却是冷冷地斜睨水鹊一眼。
微生游意注意到对方年轻气锐,向着水鹊的态度并不友好。
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堂弟挡在身后,“请问这位兄台是?也是沧海剑宗的么?”
青年冷森森道:“东海虬龙,荆潜,沧海剑宗内门弟子,师承坎海真君。”
坎海真君是如今沧海剑宗的掌门人,也是首席弟子宗慎的师尊。
这么说来,荆潜是和宗慎处于同一师门,想必天资高,前途大好,未来大约也是首席。
何况又是东海的虬龙?
沧海剑宗位于蓬莱仙岛,东海环绕,虬龙与作恶的蛟龙不同,虬龙一族少有杀生作乱者,修炼百千年,长大后就是角龙,道行深了能化作应龙,是上古时期的瑞兽神龙。
因此,沧海剑宗接纳对方作为门内弟子也没有什么问题。
宗慎对微生游意颔首,承认了荆潜的身份,道:“按照拜入门派的年份,荆潜,你当唤微生小宗主一声师兄。”
荆潜是前年才拜入的沧海剑宗。
修真界论资排辈看的是拜入门派修行的年历。
荆潜抱着剑鞘,冷嗤一声,“谁同他称师兄弟?”
他平素很少违背宗慎的话,毕竟对方是他的直系师兄。
坎海真君诸事繁忙,对名下弟子大多放养,有什么修炼上的疑难困惑,都得倚仗宗慎指导。
其他弟子见他态度不对,纷纷投以诧异目光。
水鹊尚在茫然当中,从微生游意身后探出头来,打量了一下,说道:“那我叫荆潜师兄也没关系的。”
荆潜比他高大好多,年纪看起来也比他大一两岁,而且修为明显比他高深,强迫人家叫他师兄,水鹊自己还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自己已经当惯了师弟了。
水鹊老老实实地叫人:“荆师兄。”
他喊人师兄的时候软声细语的,好像生来说话就这样。
荆潜看了他一眼。
也没回应。
微生游意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连龙角也还没长全的虬龙,对水鹊态度这么差?
他们家水鹊明明是这么乖巧漂亮的小男孩儿。
77号在水鹊耳边嘀嘀咕咕:【其实沧海剑宗的人都看宿主不顺眼的,在剧情里,宿主和这个宗慎订婚约之后,到沧海剑宗做客一段时间,还被针对了。】
水鹊问:【为什么?剧情里的我惹到他们了吗?】
77号为水鹊解决疑惑:【是因为这个角色纯阴体质,走采补之路,本来就和沧海剑宗的无情剑道大相径庭,他们非常看不惯宿主勾三搭四的行径。】
【噢噢。】
水鹊明白了。
就算是深居简出的水鹊,也有听闻沧海剑宗素来以实力为尊,肯定看他这样修为低下的不顺眼。
他上次在画舫,还拖他们后腿了。
虽然碍于表面功夫不好作态,但必然背后好好暗中骂了他一番。
他多习惯扮演一个讨人嫌的角色,这就是他擅长的工作!
水鹊自顾自地在心中点头。
【原本的剧情里,这次秘境宿主是没什么戏份的。】77号道,【一笔带过说了,小宗主勾搭沧海剑宗里同样是纯阳体质的首席弟子宗慎,还在此次历练中当拖油瓶,引得沧海剑宗其他人心生不满,并且对总是受小宗主纠缠的男主心生同情。】
【给男主未来拜入沧海剑宗,意外的人缘不错埋下伏笔。】
【秘境的主要剧情落点还是在男主那边,宿主要把木雕人送过去才行,在历练当中,好兄弟木雕人和男主并肩作战,男主后面还遇到机缘一举结丹了。】
水鹊环顾了一圈,方才还见到了眀冀的身影,一转眼又不见了。
微生游意正因为荆潜不友好的态度,犹豫要不要把水鹊托给沧海剑宗的照顾。
其实此次历练,悟真派也登名了许多人,只是实力加起来还没宗慎一个强。
不容得他多想了,清微胜境的云关已开,前方崖边的传送阵发出幽光。
传送至秘境内,位置是自动打乱的,意味着他们也无法预料自己会被随机分派到清微胜境的哪个区域。
沧海剑宗的剑修们显然对清微胜境的布局有多了解。
宗慎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秘境,他此次来,也是尽首席弟子的带队之责,同他们道:“清微胜境的危险度在七大胜境里处于中流,进入后不要慌张,也不可掉以轻心,先判断方位,再到浮池渊会合。”
水鹊在他们外围,不好意思地问:“浮池渊在哪儿啊?”
胜境皆是上古洪荒仙魔之战后留下的遗迹,算是折叠的空间,既不属于如今灵气稀薄的下界,也不属于上界,内里广袤辽阔,几乎有一个中州大陆这么大。
水鹊没做过功课,他自然不了解。
沧海剑宗作为资源最丰富的下界第一大宗,内部藏书阁里有每个胜境的大致地图。
即使胜境内部无时无刻在演化变迁着,可大区域的方位是不变的。
此行之前,他们全已经事先了解过大概了。
听到水鹊的提问,荆潜视线薄凉扫过。
宗慎伸出手来。
水鹊疑惑而自觉地搭上去。
“……”宗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比他的手掌小上一圈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缓声道,“我是要你的传音玉符。”
“嗯?”
水鹊反应过来,急忙把手抽回,尴尴尬尬地把腰间的传音玉符取下,交给宗慎。
脸上发烫,嘟囔着,“那你刚刚不说出来明白一些……”
宗慎不言不语。
他将自己的传音玉符与水鹊的一碰。
两枚玉符发出白色幽光。
“好了。”他还给水鹊,“进到秘境,用玉符同我传话,届时我来找你。”
水鹊点点头。
其中一个剑修不敢置信地左右看了看。
大师兄的传音玉符,没记错的话,应当只和宗主坎海真君的联结过?还是为了宗门的公事方便。
他感慨着,没想到悟真派有这么大脸面,能让大师兄尽心尽力地照料这个小宗主……
弘远反而扯了扯嘴角,观察宗慎反应。
果然见到他们剑宗的首席弟子,无意识地摩挲之前两人相触的掌心。
而态度极差的虬龙,赤金色的眼眸时不时往水鹊方向瞥去,越是看,眉头越是紧紧皱着。
“……”
弘远看透一切。
………
水鹊果然没有那么好运,直接和沧海剑宗的人分配在一起,而是被传送到了荒郊野外。
周围一个人影是也没有。
林木郁郁苍苍,古树参天,隐天蔽日。
光线很暗,水鹊只能判断出来秘境内还是白天。
他向四周围走了走,没有找到出这片密林的道路。
野草蓁蓁,几乎要及腰。
水鹊害怕不小心踩到蛇,走起路来很小心地用剑探着往前。
传音玉符微光闪烁,另一头淡声问:“……你在哪?”
“我在——”水鹊环顾四周围,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答不上来。
宗慎:“有什么显著的标志物?”
水鹊犹疑道:“我不知道,这里到处都是树,密密麻麻的,野草很高,我找不到路……”
他说的话里差不多没有任何可辨识的有用内容。
宗慎静默了一阵,挥剑刺入魔兽金丝白天虫的要害。
继续询问:“日头在你哪个方位?”
水鹊抬头,深绿色茂密的树冠,郁郁葱葱,根本看不见太阳,“没有,树木太高大了,这里看不到日头。”
他心中有些泄气,垂头在原地停驻。
宗慎大约判断出来了,但那片密林与他如今所在的浮池渊是一东一西,相距甚远。
“你先原地等着,密林里有阵法,不破阵走不出去,等我过来。”
他说话很让人安心。
水鹊放下心来,细声和对方说:“那你要快点过来,这边好黑,我有点害怕。”
在对他撒娇?
剑风不停,衣袍沾染上魔兽的鲜血。
宗慎半阖眼,声线平直,“嗯,知道了。”
连天黑都怕,宗慎肯定烦死他了。
水鹊得意,唇角翘起,他烦人的功夫经过这么多个世界,功力可是日益见长的!
宗慎那边可能还在忙碌,连线忽地就断了。
水鹊只好在原地等待。
好在这个密林没有什么妖兽出没,仅仅是布置了迷惑人使之找不到出路的阵法。
他待在原地没有什么危险。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水鹊的错觉,日光似乎更浅淡了。
外面可能已经是傍晚,将要天黑。
密林当中的温度下降,四下发冷,阴寒生风。
时候正是到了清秋,水鹊纯阴之体,本就怕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准备捡点枯枝,在避风的角落里生个火驱寒。
于是在储物袋里先寻找打火石。
储物袋里的木雕人被闷了一天,抓准时机攀着袋沿出来,落地就成了高大的黝木人。
发觉水鹊怕冷,捂了捂人的手。
但他是木头做的,没有温度。
反而让水鹊又打了一个寒颤。
黝木黯然伤神地收回。
歪了歪脑袋。
木头木脑地想到了解决方法。
转而卸下自己的一个木手臂关节,又去接过水鹊的打火石。
“等、等等!”水鹊赶紧制止他,“你不会是要点燃自己的木头吧?”
木头下颌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水鹊简直被他这样急得焦头烂额,小心地把木手臂接过来,“你这个还能安回去吗?”
他心急如焚地把木手臂对准原本的位置。
“咔”地一声接上了。
水鹊松了一口气,缓过来了就有点恼怒地,对黝木俏生生翻了个白眼,“你是笨蛋吗?明明可以捡枯枝的。”
这里有这么多现成的木材。
黝木听明白他的话,动作迟滞地上下点点头。
自己去捡了枯枝回来。
水鹊带的打火石与人间界的不同,打出的火是长明火,一下子就能把枯枝引燃,不需要干草辅助。
不知道为什么,林子里阴风阵阵的,随着时间移转,风越大越冷。
火光摇曳。
但是并不暖和。
水鹊的目光转向黝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你能不能变成眀冀的样子?”
黝木幻形是复刻得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连纯阳体质也能复制得相同。
………
荆潜在密林里转了两圈,尚未找到阵眼。
天色已然漆黑下来。
他有些焦躁。
方才变换为原形虬龙,想要直接摆尾飞入高空离开密林,发觉这样也是行不通的。
整个密林皆是阵法的构成部分,妄图不破阵而离开这里,绝无可能。
森冷阴寒,林木阵法还会不断侵夺人体的阳气,掠夺身体的温度。
荆潜躁动的龙血也因此安静下来。
莫名奇妙的,他忽而从这阴寒阵阵中,想起了那个纯阴体质的小宗主。
荆潜生平最讨厌和采补沾边的人物。
虬龙一族的龙血有壮阳情热的作用,正因如此,那些走左道旁门的修士,时常联手捕杀虬龙一族的幼龙,抽筋剥皮,就为了用虬龙的龙血来炼制阴阳丹药。
他年幼时,在一个山头冬眠,结果就险些遭到这小宗主的毒手。
荆潜咬牙,丹凤眼微眯出危险弧度。
当初若不是他在触水后,神智及时清醒过来,说不准就被这心狠手辣的小宗主,交给药谷的人炼成阴阳丹药了。
虬龙报仇,十年不晚。
若是让水鹊落到他的手中……
他正低眸恶狠狠地想着。
前方却有火光。
荆潜抬眼。
只见火堆旁,一个青年男子背对这边,盘腿坐着,后背精劲肌肉绷紧了衣料。
怀中面对面抱着的小元君,正是荆潜心中念着的水鹊。
从荆潜的视角,正好看到青年的背影,和小元君紧紧攥住其后背布料的手。
小脸雪白,下巴尖儿搁在男人肩膀上。
不是火光摇曳,而是小元君瑟瑟缩缩的,一抖一抖,绯红眼角滚出泪珠。
荆潜厉色高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纯阴体质的小宗主,竟是一刻也忍不得,在林间山野里,就和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阴阳欢合?
这样坐着,该要吃到底,让这野男人透穿了!
水鹊被林子里忽然的怒声吓得一个激灵。
他迷迷蒙蒙地抬眼,擦了擦眼角困出来的泪水,茫然道:“荆师兄……?我们在围着火取暖呢,你也要过来吗?”
水鹊窝在黝木幻化的眀冀怀中,纯阳体质体温高,他暖和得懒洋洋不愿意动,就只是对荆潜招招手,“风好冷,你也来一起吧?”
他的意思是让荆潜过来一起烤火。
这一幕落在荆潜眼中,和那些上京赶考的书生见到小庙里的狐狸精没什么两样。
光吃一个还不够?
荆潜面色森寒,满腔怒火。
大步流星地上前。
第140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9)
水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提溜着衣领起来,脱离了黝木的怀抱。
赤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荆潜冷声斥道:“青天白日的,你怎么能做这么……孟浪的事情?”
他险些要用浪荡来说对方。
只是看着小宗主清清纯纯的长相,“浪荡”一词到了嘴边,强行打了个转又咽回胃里去。
“可是如今天也黑了呀……”
水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而且,取暖还分白天黑夜吗?
不过白天密林里的温度是要高一些。
水鹊觉得荆师兄是一个非常不坦率的人,荆潜把他放下后,捻着他后颈一小寸肌肤的手分明是凉冰冰的。
肯定是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怕冷。
虽然竟是荆师兄对自己态度不好,但水鹊是一个很大方的人。
漂亮心善的小元君,不计前嫌,张开手抱住高大青年。
他埋进荆潜怀中,想把自己身上方才养出来的一点点温暖也分享给对方。
荆潜动作顿住,神色有一瞬间迟滞。
不知道小宗主吃什么养大的,身上又软又香,说不上来的甜香气由温暖一烘,蒸蒸直冒上来,荆潜避也避不开。
不对,他是能够避开的。
只要把这个放浪的小宗主推开就好了。
荆潜意识到这个事情,身躯更是僵硬。
虬龙修炼化形让他长得足够高大结实,历经多年东海之中的风吹浪打,由于紧张而下意识绷紧的小麦色肌肉,更是如铜筋铁骨一般。
他抬起手,想要扯开黏人得如同小年糕一样的水鹊。
只是手还没搭上水鹊肩膀,人家就已经先拉开距离了。
荆潜听到他小声说:“你怎么又冷又硬的,都暖不起来,还是你自己烤火吧,不然我抱着你很难受。”
谁稀罕他抱了?
虬龙年轻气锐,暗自一运功,龙血燥热活络起来。
他将自己刚刚呆滞而迟钝的反应,归因于自己一时忘记了运功吐息。
处于寒冷的环境,脑子因此抽了一下也无可厚非。
“你刚才抱着他,”荆潜问,“是在取暖?”
他从水鹊抱自己的行为推测出来事情的真相。
“嗯嗯。”
水鹊点点头。
不然还能是什么?
这个荆潜真是奇奇怪怪的。
他重新回到黝木怀中,听着柴火烧得哔哔剥剥响。
这次他没有和黝木面对面地抱着了,因为肚子已经暖和起来的,现在是背后有点冷。
水鹊背对着窝进黝木怀抱。
他抬眼,荆潜还在一语不发地盯着他,脸色不太好看。
又是怎么了?
荆潜说话和刺一样,“你没有骨头?不能自己坐好,非要靠着男人?”
他不知道为何,心烦意乱。
水鹊缓缓眨巴眼睛。
恍然大悟。
荆潜竟然是看出来他是在偷偷汲取阳气了吗?他还不是在正式阴阳采补呢,荆潜只是看了这样就讨厌他讨厌得不行。
那刚刚自己还抱了一下荆潜,这人是不是都恶心坏了?
水鹊向77号查询了一下剧情进度,这下都百分之三十多了,说不定荆潜还贡献了一些,毕竟在剧情中他这个角色就是不招沧海剑宗的弟子待见。
剧情进度一涨起来,他就有点心思雀跃又得意,若是身后有尾巴估计就翘起来了。
水鹊侧身环住黝木的脖颈,神气洋洋道:“对啊,人人都说我柔若无骨的。”
他摆出一副“我是小宗主,这是我的”……
想了想黝木的颜色,嗯,小黑脸!
荆潜越是听,越是心烦,“你真是——不知羞耻!”
人人都说柔若无骨?
人人有多少人?
他才多大?
荆潜记得自己在悟真派的山头沉眠了许久,他落在小宗主手里的时候,小宗主当时约摸七八岁。
这才过去多久?
连及冠也还未曾及冠,却已经叫许多人尝过柔若无骨的滋味了!
荆潜心绪不稳,愠怒得胸膛起伏,垂落身侧的双拳都攥紧了,骨节泛白。
水鹊更是瑟瑟缩缩地躲进黝木怀中,生怕荆潜气得要上来打他。
他们一来一回地说话,语速又快,内容对于黝木来说算得上复杂,因此黝木没有听明白。
但是他会紧紧抱住小宗主。
荆潜看到他们亲亲热热的模样,更是心中窝火,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竟然就这么甘心被这样走邪门歪道的人采补?
这个小宗主,屁股都要抵着男人那儿了。
荆潜横眉竖目,道:“你怎么这么放荡!”
水鹊没听见他说什么。
空气中一双无形的大手,及时笼罩住他耳朵。
水鹊光是看见荆潜怒容满面,薄唇开开合合,耳边听到的是监察者安慰。
【宝宝,你是宝宝,不能听这种话。】
什么话?
水鹊眼中迷蒙。
荆潜骂他了?
不管人家骂他的内容是什么,水鹊梗着脖子说:“我就这样!”
顺着人家骂他的内容,让荆潜一拳击打在棉花上。
这就是棉花小宗主的有效吵架秘笈。
荆潜咬牙,虬龙的锐齿相抵。
人族全污蔑他们龙性本淫,可看不见他们东海虬龙一族,从来是一双两好,至死不渝,伴侣死了也不会独自活在世上。
荆潜真是看不惯这些采阳补阴、采阴补阳的虚伪修士!
今儿和这个好,明儿又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相好!
他心中憋着一股气,想要上前强行分开水鹊和黝木。
恰时,密林当中草木俱静,阴风忽而停下了。
上方的参天树冠往两边退开,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月光无所阻挡地泼下来。
剑修一袭洒蓝衣袍,气质冷冽。
漆黑皂靴踏在松间小道上,碎石与细沙轻响。
宗慎破了阵眼,因而这密林不再迷惑人眼,不再能够困住任何一名修士。
但是也有时限,他们需得尽快离开,否则密林的阵法汲取胜境内灵气,恢复过来,又要花费一番功夫寻找新的阵眼所在。
其余几个剑修已经在宗慎来的路途中遇上了。
跟着宗慎,去接被托付给他们照顾的小宗主。
弘远眼尖,他又一直放着神识留意四周围环境。
因此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的火堆,“在那呢!”
他扬起手一指。
同门们的视线都随之投去,“那不是荆潜师弟么?”
荆潜在这一行人当中,拜入沧海剑宗最晚,资历是最浅的。
也是最年少气盛。
竟然正揪着水鹊不放。
看起来脸色极差,神情凶狠,但手上的动作又不是那么回事。
最初捉着小宗主的手,他们走近了,听到小宗主软软地拒绝,“你捉得我手腕疼了。”
虬龙青年于是别扭地揪住了水鹊的衣袖。
居然宁愿捉人衣袖也不愿意放开手。
另一旁还立着一个人,瞪着荆潜,呈现戒备状,好像水鹊一声令下,就要拔剑出鞘。
那个人也眼熟。
宗慎知道他,那晚在画舫上,水鹊得救后毫不犹豫地扑向对方。
好像是叫……
“眀冀。”宗慎想起这个名字,称呼起来疏离许多,“明道友。”
并不以师兄弟相称。
荆潜见这么多人来了,免得闹得难看,先松开了水鹊的窄袖。
水鹊才得空摆摆手解释:“这个,他不是眀冀。阿黝,快变回来!”
“眀冀”听话地变回黝木人。
众剑修皆是一惊。
大约对于这种奇木有所耳闻,但见还是头一次见。
其中一个叫闻曾的剑修问:“眀冀可是你那个未婚夫的名讳?”
悟真派的小宗主有个娃娃亲未婚夫,微生枞准备以后给小宗主当炉鼎备用的,而且那未婚夫修炼天资高,在年轻一辈中十分出彩,除却纯阳体质,似乎还是先天道体。
这些在修真界不是什么秘密。
得到水鹊肯定之后,其余剑修脸色忽而古怪起来。
竟然感情这般好?
连在秘境里碰不到一块儿,也要让身边的木头变作未婚夫的模样。
那在真人面前,得多黏糊啊。
他们其实见过的。
之前在那画舫,要眀冀抱着背着的,可不就是眼前的小宗主?
这么黏人,眀冀怎么受得了?
剑修最是独来独往,又是无情道,沧海剑宗内连弟子居也全是独门独户,平素除却必要的时候探讨剑道,不进行其他交流,不讲求和人的情感联结。
他们很难想象有人这样黏着自己,想想就觉得眀冀真是辛苦。
【宿主,剧情进度涨了百分之一!】77号高兴道,【听到男主是你的未婚夫,他们肯定全在心里同情男主呢。】
宗慎锁紧眉头,他状似无意地扫过黝木人,对水鹊道:“时间紧迫,先离开密林。”
水鹊同意,他让黝木变回小型木雕,塞进储物袋里。
宗慎剑眉才松开,语句简短道:“御剑离开。”
在场者明知水鹊是练气期,于是看向宗慎。
不是要照顾迁就这个小宗主么?
宗慎对水鹊说:“我御剑载着你。”
止雨剑嗡鸣,寒光一闪,横在低矮空中,等着水鹊踏上来。
几名剑修面面相觑。
止雨剑是宗慎自另一胜境遗迹带出来的神剑,滴血认过主,是本命剑。
对于剑修而言,有这样的剑,就相当于是自己的第二条命。
与人共乘……
那是有了道侣才做的事情。
他们眼见着水鹊踏上去,剑宗首席大师兄随后虚揽住护着对方,淡声道:“跟上。”
宗慎这话是对他们说的,可一眼也不看他们。
凌空而起,宗慎神识放广,凭借着对清微胜境的大致记忆与对灵气的感知,往胜境灵气丰沛的区域去。
越是灵气丰沛的区域,魔兽妖邪危险度也越高,机缘也越丰富。
要想历练,自然还得找这样的地方。
他沉眉思索着。
怀中虚虚环着的人却不声不响地悄悄转过来,抱住他,细声细气地说:“太高了,宗慎师兄,我会害怕。”
实际上水鹊一点也不怕,他就是要给宗慎拖后腿,麻烦人家,这样才能保持人设,好刷剧情进度。
宗慎顿了一下。
他从未遇上这样的难题,不知道如何解决。
他本能地发觉水鹊的理由站不住脚。
对方是悟真派少宗主,再怎么娇纵惯着,不可能连御剑飞行也害怕,那个眀冀是半个剑修,必然没少与水鹊同乘。
为何对他撒谎?
宗慎换了一个词,撒娇。
他下了定义,因而眉梢舒展,生疏地轻拍水鹊后背,“很快到了,别往下看。”
水鹊得了一点点剧情进度,更加缠紧了宗慎。
………
山高谷深。
荆潜一剑斩断石语蜈蚣的步足。
那石语蜈蚣有如巨石一般庞大,千足更是密密麻麻像四岔的树枝。
这里还不只这一只石语蜈蚣,十数只盘踞在此地,数不清漫天满地,斩尽了多少蜈蚣足。
剑光重重,剑修们的身影杂乱,挥剑时的破空风声不绝于耳。
荆潜无法不在意那边,即使他知道宗慎留出的剑意,划了相当一片安全区域给水鹊。
然而在看到一只石语蜈蚣靠近那边时,荆潜仍是瞬息踏风,携长剑从天而落,狠狠扎入蜈蚣的头部。
那蜈蚣原本触碰到边缘的凛然剑意,放弃了眼前的猎物,想要回头折返的。
没预料到荆潜刺落的长剑。
石语蜈蚣顿时污血四溅。
荆潜不来还好,那蜈蚣也不会攻击水鹊,他一来,这污血一下子溅到水鹊衣裳上了。
“……”
水鹊抿紧唇。
他爱干净,看着污血沾在原本云水蓝的衣衫上,感到格外难受。
荆潜余光一瞥,那人盈润的唇珠抿得红灔。
出神了一会儿,险些接下石语蜈蚣的攻击。
弘远替他斩了那头蜈蚣,扬声问:“你发什么痴愣?!”
荆潜:“……没发呆,谢了。”
他不再看水鹊,转身投入战斗之中。
盘踞此处的石语蜈蚣没多久被解决。
这已经是宗慎带领着他们斩尽的第五波妖兽了。
这才能够进入山谷深处。
知道了内里究竟藏着什么。
云兴霞蔚,中间寒瀑飞流直下,打在底下的大石板,接着倾流,灌注成池。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硫磺味,池底约摸是有地热,因而上方虽是寒瀑,而下面汇聚起来的池水,却是烫温了成温泉水。
日光洒落,此处一片静谧瑰丽之景。
“此为寒霄瀑。”宗慎说道,“水中灵气丰沛,瀑布水可锻体练骨,泉中水可稳固丹田脉络,最适宜突破境界。”
他们经历了将近一天的战斗,曳撒袍上又是泥沙又是污血,灰头土脸的,有这个寒霄瀑,正适合清洗与修炼。
毕竟除了修为高不必费心应对妖兽的宗慎,就只有水鹊一个人还是白白净净的。
也不是太白净。
起码衣裳脏了些。
荆潜已经和其他剑修一起进入瀑布之下。
寒瀑打下来,冰冷刺骨。
让他心乱的,倒不是这个。
荆潜在水中睁眼,隔着冰冷水幕,他能看见水鹊衣裳上那衣角的污血有多扎眼。
路上水鹊一直小声和宗慎嘀嘀咕咕,说衣裳脏了,多不好洗。
荆潜听了,觉得心烦气躁。
明明自己是过去帮他杀蜈蚣,到头来还落不得好,这小宗主只会仰着脸夸“宗慎师兄好厉害”。
他分明也……
荆潜无法精心打坐吐息。
他干脆一跃而入泉中。
在水中极其灵活,眨眼间游到水鹊跟前。
水鹊正褪了外袍,坐在岸边,把脚放入水中,百无聊赖地划着泉水。
他的里衣是干净的,就是外袍脏了,如今正苦恼要用什么才能将污血洗干净。
荆潜眼里,水鹊眉眼耷耷地看着手中的脏衣裳,委屈成什么样子。
他不耐烦地道:“给我,我帮你洗。”
水鹊眼前一亮,“真的吗?”
“嗯。”荆潜直接拿过水鹊的外袍,冷硬道,“洗好了还给你。”
水鹊想了想,他其实更倾向于给宗慎添麻烦,因为对方的剧情进度刷起来快一点。
于是哼哼两声,故意去惹怒荆潜,“算了,才不要你洗,谁知道你要那我衣裳做什么?而且你笨手笨脚的,会把我衣裳洗坏的。”
不就一件衣裳?
荆潜压低眉,眉梢隐含愠怒。
他小宗主穿的衣裳,就比常人的特殊么?
而且大家都不避讳,赤膊就下水或者进入瀑布了。
只他一个小宗主搞特殊。
荆潜直接忽略了远处竹林间调息的宗慎。
纯阴之体就要和旁人不同?
他心中窝着火,随意一扯水鹊的脚腕。
结果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经拽,“扑通”一声就落到池水里来了。
池水不深,水鹊冒出头来,生气道:“你做什么呀?吓到我了,害我差点呛水!”
哪有人一声不吭,就把别人往水里拽的?
荆潜视线忽地停滞了。
小宗主的里衣是白的,水一浸湿,雪嫩泛粉的肌肤,蚌肉一般,从底下透出来。
水浪往回卷,里衣布料柔软,随着泉水波澜,贴紧了上身的微弧。
怎么、怎么有人真是这样粉粉的?
这就是纯阴之体的特殊之处?
荆潜周身血气全往头顶涌去,神使鬼差地,他出声问:“你刚刚为何待在岸上不肯下来?难道你还能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纯阴之体的修炼方式不同,想必丹田可能也与寻常修士的构造非同一般。
荆潜下意识看向水鹊的腰腹,丹田所藏之所。
池水波浪拍打之下,腹部是平坦的,只有洇粉的肤肉,和一个小脐眼儿,在里衣之下透出来。
再往下胯骨外扩出一段弧度,大腿肉隔了层层水波,看不清了。
就是腰细一点儿,没腹肌,除此之外,和他们也没别的不同。
荆潜头脑冷静,笃定地判断。
“啪嗒”、“啪嗒”。
水鹊神色诧异,忘记了要生气,先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嗯?”
荆潜一抹鼻间,手背皆是殷红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