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0)
旱魃慌里慌张地借了另一个魔将山魈的披风围上。
他一个魁梧高壮,虎身鳄尾的魔族,如今老实巴交地立在原地,围着披风不伦不类。
画面一眼看上去,甚至令人感到些许滑稽。
伏断冷冷瞥一眼,这才松开捂住水鹊眼睛的手。
视野忽而亮起来,看到旱魃这幅样子,水鹊有点想笑,险些噗嗤一下笑出来,但是感觉太不礼貌,最后紧紧压着上翘的唇角。
可那双眼弯成月牙状,笑意盈盈如水。
旱魃摆了摆鳄尾。
他这些座下魔将,怎么和狗一样?
伏断眉头紧皱。
水鹊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有点渴,你这里有茶水喝吗?”
他的魔宫是茶楼不成?
伏断讽刺:“你以为你是来做客的吗?”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不是吗?那实在是叨扰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他一点点往外挪着步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逃走。
伏断扯住他后衣领子,“你准备走回去?幽都距离魔界边缘,要行走十万里,这里可没有灵气,等你丹田里的灵气全因为御剑耗尽了,准备堕魔再飞回去么?”
“何况,”伏断觉得他天真可怜得好笑,“魔界可到处都是魔族,茹毛饮血,生啖人肉,可比方才你踩到的骷髅可怕多了。”
伏断掰住水鹊肩头,转过来强硬地与之对视,眼中漆黑一片。
“他们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样……”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养得一身娇皮嫩肉,但是体内又有些低微的灵力,尝起来滑腻温香。”
伏断继续道:“那些魔族,光是见到你就垂涎三尺了,烧一锅热水,潦草地清洗干净,就能开始品尝。”
“到时候,你就是哭啊,叫啊,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舔你、咬你身上的每一寸嫩肉。”
幽都山没有白天,除却天上一弦月,时不时翻滚乌云,仅剩地下的纸扎红灯笼亮澄澄。
伏断半张脸的花纹,在暗淡红光下愈加怪异。
他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会突然开始品尝美味小元君的魔族。
从颊肉软嫩的脸蛋,先如同对待珍馐般轻轻抿汁,再到小巧圆润的肩头,整个肩尖都要被他纳入黑暗口腔。
水鹊听他一番话,脑海里闪过了许许多多吃人族的故事,他有点儿胆怯,缩了缩脖子。
这个表现成功取悦了伏断。
为了彻底打消水鹊出逃的念头,伏断蹲下来。
“咔”的一小声响。
水鹊脚踝凉丝丝的,隐约有什么玉质温润的物件禁锢住。
他好奇地低头,抬了抬右脚。
原来是被伏断撩起了裤腿,束上了两个晴水绿的玉镯,是叮当镯,细细的,一上一下堆在一起。
不难想到要是走起路来,长罗裳底下,会有玉石相撞般环佩作响。
水鹊方才分明看到那镯子是开圈的,有个开口才扣进去的。
伏断手一抚,叮当镯化水般,马上变幻成了完整一个圈,大小也根据水鹊的脚踝而调整成形。
他仰头对水鹊道:“除非我大发慈悲放人,否则你别想逃出去。不论你到天涯海角,这玉镯摘不下来一日,你的踪迹我就了如指掌一日。”
那岂不就是在他身上装了定位器?
怎么这么坏心?
水鹊苦恼地盯着那对玉镯看,晃了晃右脚。
清润之声,叮叮当当响。
完全束住白皙脚踝。
伏断直起身,凭借优势居高临下,恫吓道:“别说到御剑十万里到魔界边缘,你就是踏出这魔宫一步,我也会直接将你捉回来。”
玉镯还有一个用处,魔域内唯有魔气,而无灵气,这玉镯能够滋生灵气,补养人修佩戴者,只不过伏断没有说明出来。
“你不会想知道被我捉到的后果。”
他冷声威胁。
水鹊不敢和他呛声,无措地站在原地。
半阖眼,纤长睫毛垂覆下来。
伏断眼神淡漠地看着,对殿外的伥鬼道:“沏壶茶来。”
魔域内所说的伥鬼全是些低阶魔族,皮糙肉厚,脑子也不灵光,但胜在忠诚认主。
是稍微有些地位的魔头都喜欢招来作仆役的种族。
魔尊实在太过反常。
十二魔将们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惑。
他们当中有的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元君不是来做客的。
而是被魔尊强取豪夺,掳掠过来。
如今还被迫要套上监视行踪用的叮当镯。
想起魔尊方才对水鹊说的话,他们更是面有异样。
他们的魔尊,说不定还会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腹,一点点嫩肉都细舔烂吸地抿出汁水来。
到时候,整个万魔窟里都是小元君无助的泣音,还有足踝玉镯叮当。
魔将想要为自己这带领魔界反抗天道的尊主找出合适的理由来。
之前不是商讨好了从为祸沧海剑宗开始的么?
怎么行动忽而偏转到这一步了?
他们窃窃私语,替魔尊寻找行为的动机。
有的跟着去搅乱过清微胜境,说道:“我明白了!你们可知道,这位只有筑基修为的元君,是微生枞的孩子微生水鹊,更别说,还是气运之子的心上人、未婚夫!”
他们身处魔域,消息滞后,不知道水鹊已经和眀冀解了婚约。
青尸明白过来,“这么说来,魔尊是要囚禁折磨他,这样就逼得微生枞与气运之子送上门来,甚至直接挑起魔界与修真下界的争斗,到时候借机杀了气运之子,不信天道会不作为!此计真是英明,一石二鸟!”
他们窃窃私语时,用的是神识交流。
那点神识,对炼虚境界的伏断来说有如无物,他稍一注意,就能将他们说话的内容收入耳中。
伏断让伥鬼把沏好的茶递给水鹊。
眉头紧紧皱着,却也没反驳魔将的揣测。
好像他们给他找的理由能够站住脚,伏断看向水鹊,眼中晦暗不明,情绪翻滚着。
水鹊正小口小口啜饮杯中的热茶。
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泡出来的,他被魔界又酸又苦的茶水刺激得鼻尖耸动,小脸皱起来。
因而错过了伏断的眼神。
山魈冷不丁的开口,提议道:“魔尊大人,不若将他的传音玉符也收缴了,免得他向外界通风报信。”
水鹊闻言,茶水也不喝了,还给伥鬼。
紧紧捂住自己的传音玉符,梗着脖子道,“你凭什么要收缴我的玉符?”
那玉符由于进入魔界后唯有魔气,灵气匮乏断绝的情况下,对修真界的联结不稳定,另一端的宗慎他们完全没有办法通过玉符联系上他。
可一有了那玉镯,向四周溢散滋生灵气,断联许久的玉符就直接发起烫来。
说明在此前,有许多次旁人联系他没有成功。
玉符不停发亮发烫,闪烁白光。
又有人正尝试联系他了。
水鹊为难地看向伏断,发现对方神色淡淡,思索着什么,倒也没有要立刻收缴他玉符。
“我、我和人家说两句。”
水鹊试探地说,见伏断没有反对,就到宫殿角落里猫着,偷偷藏藏的,十分谨慎小心。
实际上,他和玉符对面说话被在场的魔尊魔将听得一清二楚。
“水鹊?刚刚联系你怎么联系不上?是玉符连接断了?”
是涂钦午。
水鹊抿了抿唇:“嗯……”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涂钦午解释,该不该说自己被绑到魔界当人质。
告诉了涂钦午也是徒劳,对方如今在人间界,身负大金与悟真派之间联络的重担。
只能白白担心他。
其实水鹊倒是不急着逃离魔界,他准备先暂时留下来,摆平如今魔尊这个觉醒的数据bug,起码要让对方不再插手前期的剧情。
不然整个剧情线牵一发动全身,到时候全部都乱套了,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小世界崩溃瓦解。
所以他随便对涂钦午扯了个谎,说自己刚刚睡午觉,解了传音玉符。
水鹊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毕竟幽都山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好在他猜对了。
涂钦午没有多纠缠之前的问题,絮絮叨叨和他拉了些家常,问他最近吃的如何,睡的怎么样。
水鹊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
“对了,水鹊你帮我问问药谷长老,清心丹什么时候能够炼成?”涂钦午说,“我离宗前去找他,他恰好炼坏了一炉,没有剩余,说回头炼好了,叫人送给我。”
“中秋月圆将要到了,我担心自己压不住夜叉血。”
涂钦午有一半的夜叉血脉,在悟真派,原本这是唯有微生枞和药谷长老知道的事情。
至于水鹊为什么会清楚,是由于涂钦午小时候第一年来到悟真派,尚未适应,不小心让水鹊瞧见了非人非鬼的模样。
涂钦午还记得六岁时的自己,抱住头,蹲在角落声嘶力竭地叫水鹊不要看自己。
他这副模样,当初父皇看了,险些掐死他,口中咒骂他是疯女人生的贱种。
涂钦午差一口气,就要被自己的生父掐死。
如果不是顾忌到夜叉一族有可能会报复,父皇也不会放过他,最后还是选择眼不见为净,想法设法送入悟真派。
可是当时,他顶着可怖的形貌,小水鹊还是走上前,摸了摸他的犄角,“铁牛,你长得好厉害呀……”
涂钦午永远不会忘记水鹊抱住他的那天下午。
又勾起了回忆,涂钦午晃晃脑袋,自己揭过方才的话题。
“算了,长老肯定记得的,还是不要催他了。”
他笑着和水鹊说:“我过三个月就能回去,你可要记得想我。”
说罢,玉符的联结从那头断了。
水鹊一抬眼,差点让伏断吓到,对方竟然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伏断冷声质问:“夜叉血?除了我,你还认识别的魔修?”
他的样子就像是善妒的妒夫,揪住一点关键不放。
“铁牛不是魔修。”水鹊下意识反驳,“虽然有夜叉血,但他不是魔修!”
他这样急着反驳,明显也是认为魔修全是那种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是什么好东西。
伏断看着他。
突然冷笑:“还叫铁牛,你给别人取的绰号?叫得这么亲热。”
他觉得自己是有些谵妄了,连一个粗糙的绰号,听水鹊叫起来也不是滋味。
“我看你们也不必要联系了。”
伏断擅自摘了水鹊的传音玉符。
玉符却是又闪烁起来。
伏断能够察觉到玉符对面的熟悉灵力。
他眼中顿时阴鸷下来,隐隐约约浮现赤色。
唇角扯起,对着水鹊晃了晃手中玉符,“你的好爹爹正急着找你,你说,我要怎么回应好呢?”
“你快把玉符还给我!”
水鹊急得踮起脚来去抢传音玉符。
伏断扬起手臂,水鹊就一点也抓不住他手了。
隔着靴履,足背上压来重量。
水鹊竟是直接踩着他脚背上来抢,伏断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两人身量差距大,水鹊就是踩到对方脚上也无济于事。
反而由于距离贴得太近,肤肉温滑凝香,绵绵地往上蹭。
伏断分心了刹那,下一瞬通联了玉符的另一边。
少听到的急切语气,微生枞询问:“水鹊,你在哪?”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赶路寻找水鹊,玉符传过来的,除去这声询问,还有呼呼风声。
伏断桎梏住水鹊的手,让他别捣乱。
轻笑道:“微生枞,你的孩子当然是到了一个美妙地方。”
第152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1)
“……伏断。”
微生枞听出了这个声音。
水鹊擅自逃出宗门的时候,他就知晓了,由于神识探查到对方前往的方向是沧海剑宗,顾忌水鹊对自己逃避的态度,微生枞没有步步紧逼。
他原是想给水鹊一点时间消化,也给自己时间考虑清楚。
结果沧海剑宗的宗慎通过坎海真君联系他,询问他水鹊是否安全回到了悟真派。
宗慎的洞府留下有一封书信,字迹与水鹊的相差无几,向宗慎道别说自己回悟真派了,勿念。
不甘前来寻人的眀冀,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水鹊的字迹。
他们各自通过玉符传音多次,皆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将沧海剑宗和悟真派翻找了个底朝天。
一点踪迹也不剩下,只能找到钟卓咽气的尸首,上面残余的魔修气息令人心惊。
余下最坏的可能,就是答案。
压抑着翻腾上来的怒火,微生枞说道:“放了他,他是无辜的。”
伏断说话不咸不淡:“当初你和坎海老不死,正义凛然地追杀我到鬼泣谷崖顶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正道魁首,偏听偏信,只因他是天魔之体,还有诬陷他的师父一面之词,就断定他是魔修。
满口大仁大义,锋锐的剑尖对准他。
他们可曾见过他真的修魔?
可曾见过他伤过一个人?
哪怕被欺辱到不得不抛弃为人的尊严,像狗一样在地上乞食,被交付后背的好兄弟背叛……
少年时期的伏断也没有动过伤人的念头。
他日日忍受灵气在经脉里流转时的刮骨之痛,就是为了提高境界,希冀有一日能够证道登仙。
结果反而让自己视作再生父兄的师父倒打一耙,诬告是魔修。
伏断怎么可能不愤怒,不怨恨?
他堕魔后,从魔界底层厮杀出一条血路,手中沾了不知道多少魔血。
登上魔尊之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曾经的师父刺死。
多可笑,他伏断都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大魔头了,到头来杀的第一个人,还是当初勾结魔族的师父。
这样说来,他甚至还为修真界做了一件好事,可以说是除魔卫道了。
伏断的脸色愈来愈阴沉,眼中猩红翻滚,“微生枞,想要我放了水鹊,你就前来万魔窟,求我。”
他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我要你死。”
伏断的气势太可怖,水鹊瑟缩地收回要抢传音玉符的手。
他也不敢再踩着伏断的脚了。
咽了咽口水,眼角余光当中,就连十二魔将都大气不敢喘。
尽管如此,水鹊为了微生枞他们的安危,还是在这头小声提醒道:“我没事,你不用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水鹊直觉伏断并不会伤害他。
但微生枞过来就不一样了。
修真界之所以和魔族争斗不休,却又无法铲平魔界的原因当中,魔族势力强大只是其一,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魔族可以侵袭修真界,然而正常修真者却几乎无法在毫无灵力的魔域多待。
魔域是真正的天弃之地,环境恶劣。
满目疮痍,地棘天荆,黑风孽海。
除却魔族,基本没有能够在魔域存活的种族。
故而自洪荒以来,千万年,修真界与魔界互相视对面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又泾渭分明,轻易动弹不了对方。
若是微生枞他们谁只身前往,还没到万魔窟,可能就要身负重伤。
微生枞担忧出声:“水鹊……”
“我没事的!”
水鹊摆摆手,重申道。
伏断幽幽道:“是吗?”
僵冷的手指,指骨曲起,指腹因而扣住水鹊微烫下颌骨。
抬起来。
伏断垂下眼,好似像掐蛇七寸那样钳制住水鹊,“很心疼微生枞?舍不得他过来?”
雪颈细伶伶,不得已仰起纤细线条。
水鹊怯怯不敢吱声,小巧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一次。
伏断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对玉符另一边说话时尾音上扬,“他可是好孩子,这么心疼你,舍不得你涉险。”
“你呢?微生枞?你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出门?”
传音玉符对面连呼吸声也是压抑。
“难道你不知道,魔族最喜欢这样细皮嫩肉的?”
伏断左手扣住水鹊下颌,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
水鹊轻微吃痛,双手握住伏断的手腕想要挣扎,力道和蚂蚁撼树一般无法动摇一分。
他打了打伏断的手腕,“你松手,你弄得我有点痛了……”
微生枞闻言,立即厉声道:“伏断,你做什么?!不要伤害他!”
伏断眼中猩红一片,对水鹊的埋怨置若罔闻,布着半边纹路的脸此刻像是食人恶鬼。
他一心刺激微生枞,恨不得令仇敌生不如死。
“水鹊真的很可怜。”伏断扯着嘴角冷笑,“他那么小,连我的两根手指也吃不下,可惜你看不见,不知道。”
微生枞嘶声,“伏断!”
水鹊憋着一口气,想要挣脱伏断的桎梏。
他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伏断到底在对微生枞说什么。
伏断忽而扣着他脸颊,“哭啊,向微生枞求救。”
仇恨蒙蔽双眼,他此刻对着水鹊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说。说你受不了了,让他来救你。”
“你先松手……”
水鹊吸了吸鼻子,像是想哭又强忍着,睫毛也湿湿黏黏,眼睑薄红。
声音哑哑的,“我说有点痛了,你没有听见吗?”
伏断顿住了,他还尚未松手。
下一瞬,耳畔有清脆响声破空。
魔将们顿时瞳孔放大。
伏断左脸微烫,诡谲纹路烧红,他在怔愣中松开手。
扇了人一巴掌的小元君,在原地垂着脑袋。
几缕青丝没扎好,软软耷拉在颈前。
不知道哭没哭。
方才看着伏断的那双眼里,全是气出来的潋滟水光。
伏断眼中的猩红转瞬即退,他掐灭玉符的亮光。
俯首低眉,腰身屈着侧向一边,视线从下往上看,小心试探:“你……哭了?”
真的哭了?
光线晦暗,看不清雪色小脸,还有水泱泱的眼。
伏断伸手,恰好“啪嗒”一声。
一点儿晶莹水珠,就那么落在他掌心纹路中央。
风吹吹,水珠晃动。
伏断心尖一烫。
………
即便魔将们还没有弄清楚魔尊的计划,水鹊也已经住进了魔宫。
魔宫里面其余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毕竟新来的小元君在和魔尊冷战,藏进偏殿的客房后,就将伏断拒之门外。
幽都山与魔尊伴生,景象变化也与伏断的心境有关。
如今又是刮风又是下雪。
魔将们一觉醒来,宫殿檐外霜雪堆积,近的攒聚在阶前,往远处白色绵延不断。
“……”
要早知道小元君会冷战,魔尊又何必惹人生气呢?
他们当时说什么也应该拦住魔尊。
魔将们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道伏断的计划,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揣测,魔尊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是要囚禁折磨水鹊?
他们没看出来哪里用了手段折磨对方了。
如果魔尊皮糙肉厚,惹得人扇了他一巴掌还会手心疼这件事情也算的话。
那大概确实是在折磨吧。
毕竟小元君雪肤弱体,柔枝嫩叶。
掌根白皙,延伸到指腹又是淡粉色,简直像是水色里的荷花瓣儿。
魔将们光是这样想着,就感到耳根一烫。
他们听到手底下的伥鬼说,魔尊今天一大早又去敲门,里面连应都没应。
风雪愈来愈大,把魔宫内的枯树压塌了几个枝桠。
山魈看见伏断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冷声让伥鬼送厚衣袍给水鹊。
即使小元君所在的偏殿有阵法所护,屋内温暖如春。
何况对方虽然修为低微,但好歹已经筑基,不畏风雪。
伏断叫了几个伥鬼和魔将出去,山魈猜测是有修真界的人,跨过边界前来寻找水鹊。
魔尊需要去解决这些麻烦。
山魈和旱魃不在此列,青尸倒是被点上了。
青尸擅长阵法,战斗力在魔将当中不够看,那么就说明对手没有太大威胁,也可能是伏断想要用罗网大阵慢慢折磨对方。
山魈正思索着。
随处一瞥,视野里出现一个木讷寡言的黝黑人影。
与其说是寡言,不如说是不具备说话的能力。
山魈目睹黝木接过伥鬼要送的衣袍,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偏殿的格栅门。
他疑惑,“怎么回事?”
魔尊没有叫上这个木头?
这木头认魔作父之后,由于身负复刻旁人的特殊法力,实力遇强则强,地位几乎称得上是第十三位魔将。
黝木呆头呆脑的,里面不应,他还在继续敲门。
等不到回应,脸上出现了大约能看出来是在思考的表情。
下一瞬,山魈眼睁睁看着他化形成了魔尊的模样。
山魈:“……”
魔尊要是见了,估计能撕碎他。
化了形的黝木,嘴巴开开合合,手上不停在敲门。
连连的敲门声太扰人,水鹊由内拉开门,见了满天鹅毛雪,先是怔了一下,才问:“找我做什么?”
伏断把他的传音玉符收缴了,水鹊还记着昨天的事情,嘟囔道:“我不会央求微生枞的,要杀要剐随便你。”
他有点儿受不了一直发疯的大魔头了,有本事就把小世界的剧情线全都弄崩塌,他们到时候同归于尽好了。
水鹊紧紧抿住唇。
黝木没法说话,闭着嘴巴,双手把衣袍递给水鹊。
他一时没有觉察出眼前不是真的伏断,赌气地把衣服推回去,“谁要穿你的旧衣服?”
黝木着急打起手势,想要表达这些还是没有人穿过的。
水鹊惊喜道:“阿黝?”
这个称呼触动了黝木,他转瞬从伏断的模样变回来。
高高大大的木头人。
见到了熟人,虽说如今的黝木不一定记得他了,水鹊还是高兴起来,小声道:“你知道哪里有吃的吗?我有些饿了。”
他已经筑基辟谷了,按理来说应当可以不再进食,但这不意味着腹中空空的感受消失,只是筑基修士更能忍受这样饥饿感,并且不会因为不进五谷而饿死。
在有粮食能吃的情况下,水鹊不太想忍受这样的饥饿。
山魈从宫墙跃下,“你问他没用。”
山魈补充道:“他不会说话,也不用进食。”
水鹊看了看黝木,水泱泱的眼睛转向山魈。
山魈还记得昨天对方泪水汪汪的样子,一时间躲避了视线,装作不经意地侧过头。
他听到水鹊问,“那你知道哪里有吃食吗?”
山魈:“……膳房。”
通常修为高一些的魔族也不需要进食。
但是伥鬼需要。
伥鬼全是低阶魔族,因此驱使伥鬼做事,仅仅给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低阶魔族提供食物就足够了。
要想,在几近草木不生的荒凉魔域,有食物能吃已经相当不易。
幽都山有一小座峰头设了阵法,催生蔬果五谷,喂养伥鬼,即便从魔域土地长出来的蔬果,比之人间界和修真界的正常食物还是不够看。
水鹊随意地从黝木手中,接过一件银狐轻裘斗篷,披在身上。
他看向山魈,期待地问:“你能带我去膳房吗?”
山魈:“……随我来吧。”
膳房在魔宫边缘,主要是存放食物,灶台许久不用,皆蒙尘生灰了。
水鹊不解:“你们吃什么?”
膳房里真的堆满了各色蔬果五谷,但是灶台又是厚厚的一层灰。
山魈理所当然道:“我们不吃,伥鬼吃。”
似乎明白了水鹊疑惑的点在哪里,山魈说:“他们喜欢食物的原汁原味。”
意思是直接--
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就可以了吗?
水鹊瞠目结舌。
黝木再一次下意识地想要折断自己的手臂关节,用来给水鹊当做柴烧。
连忙拦住对方,水鹊道:“你要不还是去外面帮我捡柴吧?外面不是有很多枯枝吗?”
黝木消停了,听话地离开膳房,外面漫天风吹雪,雪地里确实有许多压塌的枯枝。
水鹊望着黝木的背景,问身侧的山魈:“好奇怪,为什么突然下雪了?”
他昨天来的时候分明连中秋也未至。
山魈挑眉:“你不知道?”
他将幽都山的道理告诉水鹊。
“幽都是魔尊的伴生山脉,景物与魔尊常年的心境有关,至于晴雨刮风下雪,则由近日的心情影响。”
水鹊知道前半句,还内心感慨过伏断真是相当阴暗的一个大魔头,因为幽都山全是红灯笼、黄纸飞,简直像是阴曹地府。
原来平素天气也和伏断的心情相挂钩。
他抬眼望了望天,睡了一觉醒来,还是黑洞洞的夜,外加刮风下雪。
“脾气真差……”
水鹊嘀咕着。
不就是,让他扇了一巴掌?
明明是伏断先过分的。
水鹊怏怏不乐。
好吧,他当时用的力气确实大了一点点。
黝木捡柴回来。
他们三个站在膳房里,面面相觑。
山魈狐疑:“你不会做饭?”
水鹊满脸无辜,摇摇头。
山魈:“那你怎么长大的?我以为你们人修在筑基前都会做饭。”
水鹊不好意思,说道:“不用我做的。”
山魈:“……”
忘了对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宗主。
山魈和黝木也不会,他们没有这个需求。
山魈提议:“要不你还是等魔尊回来,他会。”
水鹊决然拒绝。
山魈不解地看着他撸起袖子准备下厨。
对于这小元君来说,不就是向魔尊撒个娇的事情?
稍微细声软语说点好话,魔尊估计三魂七魄全会飘起来。
到时候还不是给小元君当牛做马?
山魈看得通透。
水鹊不想和伏断主动服软,大魔头昨天太过分,完全惹到他了。
他干劲满满,将衣袖挽好,露出两节藕似的小臂。
【77帮我找一下美食制作视频!】水鹊说,【跟着视频做的话,肯定能成功的!】
他信心满满。
77号在他脑海中播放了好几个美食视频。
【就这个吧!】水鹊决定了,他念标题,【美味小松糕,蓬软得舍不得下嘴。】
做菜油烟大,只是蒸糕点的话,就很合适了。
水鹊只想吃点东西垫肚子而已,不指望能够做什么三菜一汤。
他从乱七八糟堆放的食材堆里,惊喜地发现竟然有糯米粉。
看来魔宫里应当也不是像山魈说的那样,直接将食物倒进嘴里嚼吧嚼吧,起码应当有魔族会简单的加工吧。
糯米粉、红糖、红枣……
不同的种类,有的还可以夹肉。
视频里说甚至可以自己选些别的加以装饰。
水鹊随手取了角落里隐隐蔫巴的绿色菜叶。
虽然没有认出来是什么,但是是绿色的就很健康,而且放久了再不吃会坏的。
山魈立在灶房里,无所适从,他平日里从来不靠近庖厨,自然在水鹊忙活起来的时候感到无处落脚。
而黝木就是个呆头呆脑,只会捡柴的木雕。
水鹊自己动手,将松糕放锅里准备蒸。
他坐在灶台前的小木凳上,用枯枝拨了拨里面的柴灰。
灶台有打火石,水鹊把细碎易燃的枯枝塞进灶膛,火石一打,小小的苗点起来。
就是火苗小,怎么塞柴好像也燃烧得不够大,还险些灭了。
他急忙用脚边撂着的中空毛竹筒,举起来对准灶膛里吹气。
一吹一堆灰。
水鹊连声咳嗽。
一转头,又吓一跳。
伏断总是不声不响。
水鹊抿唇,不说话,唇瓣被他压得更红。
白嫩脸上的一点灰,就极其显眼起来。
伏断定定盯了他一会儿,“……饿了?”
水鹊点头。
伏断转首,往灶膛里丢了个石子般的物什,灶膛里立刻燃起大火。
他站起来,不咸不淡地问:“做了什么?”
水鹊仰起脸回答他:“松糕。”
伏断手指伸前,水鹊下意识瑟缩合眼。
他这样的反应让伏断咬牙,“做什么?我又不会伤你。”
指腹一抹,擦走了水鹊脸颊的柴灰。
看了眼指腹的灰,伏断无意间,又想起昨日落到他掌心的泪珠。
他当时莫名感到,那一颗水珠灼烫到人心里去。
“昨天是我不好。”伏断俯首低眉,“你打也打了,总该消气了吧?”
水鹊用一根枯枝戳了戳火焰。
伏断接过他手中的活。
水鹊只好站起来,闷声商量:“那你放我回去吧。”
他看了昨日伏断的表现,知道怎样也是说不通如今的伏断了,那还不如先离开魔域,省得节外生枝,说不定还会让男主还有微生枞他们因为担心他跑过来。
然而叮当镯昨日方束上足踝。
伏断怎么可能放他回去?
他不仅不会放水鹊回去,伏断还要将那些前来的人一网打尽。
魔域如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那些修士敢来,他就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伏断薄凉眼中倒映着熊熊火光。
………
伏断:“……”
水鹊:“……”
两人看着锅中的烂摊子。
伏断挑眉,好笑道:“松糕?”
水鹊闷声不吭。
因为没有松糕格的模具,做的时候他是随手捏的,有几个还特意捏了小熊头的可爱形状。
水鹊视线往锅里一瞥,又不忍多看,覆落眼睫。
该如何形容?
像是来魔宫经过的泥塘,大费周章,从泥塘底下,捧出了沉淀发酵一百年的烂泥。
红糖染出棕色,蔫巴菜叶惨绿。
不是说是那种……蓬软舍不得下嘴的松糕吗?
水鹊在心中小声抱怨。
监察者安慰他:【起码做到舍不得下嘴了。】
水鹊:“……”
他闷闷不乐,干脆道:“不吃了,倒掉吧。”
“倒什么?”伏断拦住他,“岂不是浪费了?”
水鹊看向他。
伏断:“……我吃。行了吧?”
水鹊点头:“嗯嗯。”
伏断捻了一块儿,约摸能称之为块状,放入口中咀嚼。
水鹊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可能这个只是卖相不好呢?
伏断敛眸。
热的,软的。
倒也比他年少时吃的泔水要好得多了。
伏断再次嫉妒起眀冀。
若是换做是他该多好?
若是他少年时寄人篱下,也有这样一个小宗主……
水鹊那么善良,或许会看不过眼拉他一把,哪怕是走过时,垂落视线,好奇地瞥向他。
伏断也会自己从淤泥里挣扎着爬出来。
不大的力道扯了扯他衣袖,伏断回过神。
水鹊问:“怎么样?”
伏断:“虽然外面不太好看,但是里面也没熟。”
他给水鹊看,咬了一半血水流出的小块猪肉。
水鹊:“……别吃了,会吃坏的。”
天魔之体本就百毒不侵。
伏断半阖眼。
当年若是真有这样一个水鹊,就是让他天天吃这个也愿意。
锅里的松糕是不能吃了。
伏断下厨给水鹊做了三菜一汤。
做的全是家常菜。
或许和伏断的经历有关,他不会像微生枞那样精心做些什么糕点小圆子。
水鹊很是饱餐了一顿。
伏断一直看着他,目不交睫。
迅速而低声地问了句,“你喜欢眀冀什么?”
他声音压得太低,水鹊没有听清:“嗯?”
伏断移开视线,“没什么,说你唇角沾了油。”
………
山魈和黝木早在伏断进灶房时,被遣退离开。
没多久。
山魈立在檐下。
抬眼是雪后晴空,天地白茫茫一片。
放晴了……?
第153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2)
夜里,无风无雨。
水鹊敲了敲魔宫正殿议事堂的门,“伏断?”
乌头门从内部拉开。
阴影黑压压,笼罩住水鹊。
伏断身量高,水鹊才堪堪到他肩头,他垂眼,“怎么了?”
水鹊白天的时候,趁伏断看起来心情不错的间隙,试探了伏断对于眀冀的态度。
他不知道外界是否有人已经来找他,所以又小心地问了一下。
伏断当时冷眉冷眼,没有回答。
夜里魔宫议事堂烛火通明,水鹊担心他们可能在商量什么坏主意。
他歪了歪身子,扒拉着伏断往屋里看。
好几个魔将都在这。
山魈还颇为热情地对他招呼了一下手。
水鹊措不及防和他对上了视线,不尴不尬地弯唇。
伏断拧眉,提溜人的后领子,把赖在自己身前和年糕一样黏糊的水鹊,扯开一小段距离。
询问:“又饿了?”
水鹊已经是今晚第三次,装作不经意地路过这边了。
伏断甚至也不用释放神识,都能猜到水鹊方才肯定是轻手轻脚的,再用耳朵贴着门,超经意偷听。
不能再用“饿了”当借口。
不然他就要吃第三顿夜宵了。
水鹊努力思考着。
他那张白润润的脸上,什么心思也掩盖不住,盘算起别人来的时候,唇角还会心虚地往下撇撇。
伏断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找到新说法。
“我、我觉得卧房当中的床铺太硬了。”水鹊嘀咕着,为了使说法更可信,他补充,“我昨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而且帐子也差劲,有蚊虫咬我……”
水鹊:“我一直到天明时分才睡着。”
伏断眉心舒展,问道:“所以我今天清早敲门,你没有应,就是这个原因?”
水鹊支支吾吾一会儿,还是应答:“嗯嗯。”
其实床铺不算硬,这里秋夜也没有蚊虫,他只是睡得太沉,那个时辰还没有翻身。
自然忽略了伏断敲门的声响。
伏断转首,对议事堂的魔将们淡声道:“散了吧。”
他跟着水鹊到偏殿去。
卧室内装潢简单,家具也仅仅那几样。
广寒木架子床,桌椅条案。
伏断信步往前,指腹捻了捻床上的锦被,“你要什么样子的?”
他回头看水鹊。
“就……”水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软一点的,底下还要多垫一层。”
伏断视线从他脸颊转移到锦被。
这里的偏殿一直没有人住,就昨日方才收拾出来,被褥也是让伥鬼取了库房里新的锦被。
这人光睡了一晚上。
好像整个软绵绵的被卧,皆是水鹊身上那说不上来的香气,仿佛会兜头盖脸地闷住他。
伏断盯了这床被子好一会儿,叫伥鬼去库房里取新的厚被褥,顺道换了帐子。
这下换了新被褥,红罗复斗帐,在床围四角,伏断还缠上了香囊。
水鹊不知道他往香囊里塞了什么不知名的草叶,伏断说是驱赶蚊虫的,他就放心了。
他看见伏断低声对伥鬼说了句话,只是没有听清。
那两名伥鬼叠好原本的被褥,抬着不知道弄去哪儿了。
水鹊想,大约是伏断让伥鬼们拿去洗了吧?
………
由于这个世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角色觉醒bug,77号通过上报申请,获得了实时监测世界主要角色动向的权限。
【不好了!】77号安装完监测插件,立刻向水鹊通报,【悟真派与沧海剑宗,率先向魔族宣战了!虽然由于其余正道门派还没有正式表态,因此修真界尚未大举进攻魔界,但是男主他们都已经进入魔域了,行踪监测显示他们正在往万魔窟的方向来!】
不消说,必然是伏断不愿意放人,他们前来营救他的。
水鹊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要让大魔头伏断妥协,放自己回去,他还不想成为人魔之战的引子,毕竟这个剧情提前得太早了。
人魔之战的节点,应当是在男主成长起来,覆灭了悟真派后,晋升为修真界新的正道魁首,才要带领正道摆脱魔族的侵扰,拉开人魔之战的序幕。
如今的剧情线,伏断开始针对眀冀的节点太早,眀冀进入魔域的时间也提前得过多了。
水鹊想到自己百分之六十五的剧情进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算后面的剧情乱套,起码也要等他这个小小炮灰反派的剧情走完再乱呀!
77号安慰他,【宿主先别急,大世界各部门现在非常注意这个小世界,新出了一份检测报告,我们发现这个小世界由于其本源的特殊性,有另一股小世界的特色力量,和我们一样在维护剧情走向,或许可以称之为“天道”。】
修真小说里的“天道”,确实是玄之又玄的力量。
77号补充:【所以男主的死活应该是不必担忧的!作为小世界的中心人物,天道必然会让他存活下来。】
【只需要走完微生水鹊应有的剧情,然后脱离世界就好了,到时候评分肯定还是S,宿主是最棒的宿主!】
77号给宿主不停加油鼓气。
【谢谢77,有你陪着我真好。】水鹊垂眸,【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从魔域里出去才行。】
用什么方法让大魔头妥协呢?
“这棵树不好,太难看了。”
小元君微微抬起下颌,有点儿颐指气使的神色。
“我一瞧见它就心情糟糕,伏断你不能把它挖走换掉吗?”
水鹊直呼伏断的大名,不满意地指点魔宫里的树木,“这棵、这棵、这棵,全都不好,换掉换掉!”
他下颌微抬,神气十足,那模样仿佛他是真正的魔宫主人,而旁边立着的伏断,只是他手底下某个听话的伥鬼。
水鹊呶呶不休,随口胡诌,“我喜欢梅兰竹菊,你把它们移栽到这里,我要看它们同时开花,今天就要。”
他真是胡乱找茬说的,顺口就道出来了,甚至要看可能百年才一次的竹子开花。
伏断幽幽盯着他。
水鹊梗着脖子,“怎、怎么了?你做不到吗?”
暗想着,快点不耐烦,最好立即将他送走。
伏断却挑眉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要整修改造的?”
他不徐不疾地等着水鹊回答,好像只是在纵容他玩些过家家酒的游戏。
“……”
水鹊沉默了一会儿。
水鹊:“地砖太硬了,全要铺翠羽花毯。”
伏断:“嗯。”
水鹊:“宫内时节太单调,我要一天走遍四季。”
伏断:“可以。”
水鹊:“晚上烛火晃眼,要全部换成夜光璧,夜月昼星铺满面面墙。”
哪怕是天下第一大宗,聚齐修真界资源,也没有这样穷奢极欲的。
果然,他看到伏断神色一顿。
伏断问:“今日就要?再宽限两日吧。”
“我向龙王宫劫掠些夜明珠回来才可造璧。”
水鹊:?
伏断以为他不满意,便道:“那就宽限一日。”
伏断从前过惯了苦日子,他上任魔尊之位后,幽都山与万魔窟将近是上千年来头一次如此贫瘠简陋。
水鹊睡的卧房已经是最好的了。
魔宫的其余地方,外面是遗留下来的雕梁画栋、红墙黄瓦,内里可能就只有个寒石床。
许多宫殿用不上,空余灰尘。
仅仅是半日时光。
魔将们立在檐下,瞠目结舌地看着魔宫变换日月天地。
风和日暖,石绿苔生。
流水潺潺,云动竹影晃。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疑惑。
走错了吧,这不是他们阴暗批聚集的万魔窟吧?
要让他们在灿烂春日里阴湿爬行吗?
伥鬼们搬着不知道从人间界哪里购置回来的万寿菊盆栽。
将近没有植物正常存活的魔界,一进入这里,万寿菊便枯萎耷拉下来。
他们的天道反叛者魔尊,弯腰躬身,给每一丛植株施加法力,它们茎叶抖擞,撑起来。
往后如果继续这样,还需要每日灌输法力养护。
梅兰竹菊?
什么时候魔尊竟然如此怡情养性了?
留意到手下们的视线,伏断直起身,淡声道:“没办法,他喜欢。不满意的话,就会闹。”
他们当中有谁问了吗?
山魈狐疑。
他们当中零个人问了他。
至于魔尊口中这个“他”是谁,昭然若揭。
青尸试探:“魔尊大人,那我们原先的计划……”
伏断收敛神色,眉峰薄凉,“暂时先收个网。”
说罢,有魔将询问下一步的计划。
伏断牵起唇角,“你们不觉得,让天道之子的心上人变心,不是更能刺激到对方吗?”
旱魃点头,“魔尊英明!属下愚钝,如何能让天道之子心上人变心?”
伏断低声说了一句:“……让他心悦我。”
饶是旱魃,也感到哪里不对。
小元君可是为了气运之子能够跳崖的程度。
况且昨个儿,魔尊还让人扇了一巴掌……
让水鹊爱上魔尊?
伏断冷眉冷眼,压迫感极强,视线横过他们。
“我自然有我的计谋。”
………
水鹊认为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伏断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不管他怎么烦他,好像伏断全能照单全收的样子。
77号也说男主的情况不容乐观,趁着伏断和部分魔将出去了,水鹊决定自己翻出宫墙。
好不容易顺着树木枝桠往前爬,爬到将近枝头末端,离宫墙的墙顶还有一截距离。
再向外挪肯定是不行的了。
到时候枝桠断了,当心他摔下去。
水鹊憋住气,奋力一跃,双手正好攀住了墙檐。
但整个人还细伶伶的在空中晃荡,和滑溜溜饱汁面条一样。
上不去。
下也下不来。
他挣扎着,双足晃晃荡荡,往四周围试探找到落脚点。
终于踩到有实处,水鹊脸上一喜。
心中忽而觉得不对劲。
他垂落视线。
伏断沉默盯着他。
他脚正踩在人家肩膀上。
“叮当镯未卸,”伏断扣住他的脚踝,指节在踝骨和玉镯之间摩挲,“你就想要跑?”
水鹊几乎是被人一路狭抱着,扭送到阁楼内。
阁楼中央,大面积的池水。
盈盈池水,透明如镜。
“想逃出去找你的好情郎?”
伏断近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要不是他发觉叮当镯异样,心神一紧,回来得及时,若是让水鹊自己跑出去……
莫说碰上魔族妖兽,胆子那么小的一个人,就是迷了路,都指不定要在魔域哪个角落,哭得眼睛红红,睫毛湿漉漉。
口中估计还会喃喃眀冀的名字,想让人来救他吧?
伏断脸色阴沉,松开水鹊。
“那就让你看看你的好情郎,值不值得托付。”
水鹊站在一旁,死死抿住唇瓣。
双手垂落身侧,不知所措。
伏断向前两步,行至池边,他手一划过。
那池子果真是一方水镜。
水鹊看到了镜中男主的身影。
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还要狼狈。
血肉翻卷,臂膀的伤口露出白色,比四周围环境密密麻麻的蛛丝网还要惨白。
口中涌出殷红的血,无心顾及抹去,提剑应付下一波苍炎蛛的攻击。
剑意破碎支离。
或许水镜对面是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的。
水鹊看出来眀冀的口型。
眀冀在喊他的名字。
伏断眼神森寒。
“不愧是气运之子。”
“这样的境地,来了我魔域反而还修为更上一层,跃上金丹巅峰了。”
他愈说,语气愈加讽刺。
画面中眀冀吐出一口鲜血。
伏断喉结一压,将自己胸口涌上的血腥压回去,没让水鹊发觉异样。
该死的天道老儿!
伏断含恨。
他就知道这天道不会不作为。
但凡他要篡改命数,那么施加到眀冀身上的伤痛,就会十倍地反馈给他伏断!
仿佛是在嘲弄他。
伏断啊伏断,你拿什么和天意斗?
凭一身贱骨?
水鹊扶着池边木栏杆,担忧地往里看着镜中画面,没有留意到伏断惨白的脸色。
镜中的眀冀,伤重动作迟缓,一时间没有躲过苍炎蛛的一击。
水鹊趴在栏杆上,多年竹马情谊,还是让他禁不住担忧出声:“眀冀——”
不知道是不是恍惚中,听到了他的呼唤。
剑没入地面三分,眀冀撑着起来,身体有些趔趄,“水鹊……”
还在等他。
蓦然镜面大亮,雷劫说至就至。
水鹊瞳孔放大了。
眀冀……要在魔域突破至元婴了?
金丹往上,每破一重境界就要经历雷劫。
金丹至元婴,是九道雷劫。
天道降下在眀冀身上的雷劫,比正常修真者的还要狠厉数倍!
痛彻骨髓。
仅仅第一道,就让撑起身来的眀冀,不堪痛苦,一下塌下去,屈膝抵住地面。
画面血红一片,苍炎蛛却也未曾顾忌雷劫,没有停止攻击。
这天道……
当真是站在男主这一边,维护应有命数的么?
水鹊不忍再看。
他转身去问伏断,跑至跟前,仰起脸,“你让、你让那些蜘蛛停止攻击好不好?眀冀会死的……”
水鹊在央求他。
那么可怜。
伏断面色惨白,狠狠咽下喉咙中的一口血。
77号忽然出声:【宿主,大世界新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山魈的禀报声,“魔尊大人,微生枞前来。”
伏断没有抉择,天意之下,他不得不放手。
他半阖眼,入目是水鹊的小脸,鼻尖淡粉,睫毛乌泱泱垂覆。
伏断哑声:“你要为他哭吗?”
水鹊还没回答。
伏断强硬道:“你不准为他哭。”
起码,要留到他伏断身死,为他流一滴眼泪吧?
水鹊怔怔地看着他。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伏断捏住下颌,牙关被动地张开。
伏断给他喂了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甜丝丝的,沾舌即化。
水鹊茫然若失,“你给我吃了什么?”
伏断无言。
是他的魔丹。
往后每一次水鹊受伤,伤痛都会转移到他身上。
只不过,会有些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水鹊慢慢眨了眨眼,环顾四周。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应该在沧海剑宗吗?
水鹊迷茫地转向伏断,“你是谁……大魔头?”
伏断眼中泛起温柔。
下一瞬,大魔头似笑非笑道:“宝宝,我是你的相公。你忘了吗?”
第154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3)
水鹊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77……】水鹊不知所措,询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77号只和他说了这个魔丹有失忆效果,是针对魔丹主人的失忆,并且会在一定程度上无条件相信魔丹主人。
不过这个效果被它使用系统能量过滤了。
只剩下魔丹护体、转移伤害的作用。
为了不让伏断发现异样,水鹊还是得装作一副魔丹生效的样子。
虽然失忆的副作用成功过滤了。
水鹊心神恍惚,按住的左胸口的位置。
心脏……
好奇怪。
像是有一股不冷不热的力量,整个包围着环护起来。
水鹊抬眼,看向伏断的时候,发觉心中无端生出了对大魔头的亲近感。
伏断笑吟吟,放轻声音,问道:“宝宝,你连相公也忘记了吗?”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说得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监察者冷声,【他发桃花癫了,不用理他。】
水鹊蹙起眉,当然不可能不理会伏断,免得人家发现魔丹没有起效怎么办?
只好装作动摇的样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伏断:“当然。”
万魔窟里,还是刀枪相击的铮铮动静。
想也不必想,定然是微生枞未见到水鹊踪迹,已经同魔将伥鬼交战起来。
山魈请求伏断的下一步指示,“魔尊大人?”
伏断转过来时,面无表情,“先拦住他。”
让他拦住微生枞吗?
他?
山魈顿住。
虽说魔界没有灵气,对于修真者而言是大劣势,但微生枞再如何,也是化神,他不过元婴巅峰,微生枞比他高了一个境界。
能和微生枞交手的,只有伏断。
阁楼的玄门,却是无风自动地关上了。
让外界再看不见里头的两个人。
山魈:“……”
没有外面的枪剑之声打扰。
伏断缓缓道:“其实四百年前你我就相识。”
“当时我还是云水庄的无名小卒,你非但不嫌弃我,还真诚待我。”
“在我受人非议时帮我说话,我受伤时还给我送丹药。”
伏断说谎不打腹稿,神色镇定,仿佛真有这样的一段往事。
水鹊听得怔愣。
云水庄是伏断堕魔之前所在的宗门。
因为当初门内有人勾结魔族,险些引来被魔族灭门之祸。
虽说苟延残喘存续下来,但最终还是没落了。
如今的云水庄,不过是一堆断壁残桓。
伏断看向他。
“我们两情相悦,无奈宗门阻拦,后来你只好同我私定终身。”
等等、
水鹊:“嗯?”
是可以这样编的吗?
偏偏基于魔丹本应生效的作用,水鹊必须摆出对伏断无条件信任的模样。
他垂着眼睫,轻声道:“我……我全都不记得了。”
伏断:“你自然不记得了。”
他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隐隐浮现怨怒,“皆是因为那坎海老儿,还有微生枞!”
说起这两人的名字,伏断咬牙切齿。
“当初我被人污蔑是魔修……”
“二人将我逼至鬼泣谷上方的悬崖,你非要与我同生共死,我跳崖后,你也跟着跳落鬼泣谷。”
伏断半真半假地杜撰着,他说着这样的故事,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却是在当初清微胜境——
水鹊像是轻飘飘的风,从他身侧一溜儿而吹过,跟着眀冀跳落悬崖。
伏断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情深义重,他未曾接受过那样的善待。
他只能从眀冀的经历,东剽窃一些,西拼凑一角。
最后对水鹊道:“可惜鬼泣谷太过险恶,当初我护不住你,叫你在意外当中殒命。”
水鹊疑惑:“那现在……?”
那他如今又是怎么活起来的?
诈尸复活了吗?
伏断眸色沉沉,“我发觉你的神魄未曾在天地之间消散。”
“因而找寻等候了你数百年。”
“谁知你竟是投生至悟真派,成了微生枞的孩子。”
伏断的怒气不似作假,“那老不死的,百般阻挠你我再续前缘,心肠实在是阴暗!”
他声音转低,宽阔肩背绷劲,仿佛肩负着什么屈辱。
“我好不容易将你带来身边照顾,谁知道他又来棒打鸳鸯。”
要不是有77号在,水鹊真的要信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水鹊摸不准伏断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骗我?】
77号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机械球猜测着,【大魔头一心要杀男主,宿主又是男主的前未婚夫,他肯定是想哄骗你、利用你,借刀杀人!】
有理有据的猜测。
于是,水鹊满脸犹疑,对伏断道:“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我已经不记得了。”
伏断信誓旦旦,“若我所说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受九九雷劫,永世不得飞升。”
他是魔修,本来就没有飞升的可能。
伏断又道:“你看这是什么?”
他抬起虚握成拳的手,五指一张,中指悬了丝线,手心底下垂落一个破旧剑穗。
水鹊:“……”
为什么剑穗在这里?
他不会要用这个他送给眀冀的剑穗,回收再利用来骗他吧?
伏断自然知晓他其余记忆没有受到影响。
说是哄骗也好,欺诈也罢,他只是在重绘水鹊对自己的记忆。
伏断徐缓出声,“你曾经也为我做过剑穗。”
顿了一会儿,他补充道:“比这个好看一些。”
水鹊分明没有给他做过剑穗。
伏断自从堕魔后,也不再使剑了。
即便如此,他还要对着水鹊以往给眀冀送的剑穗,暗自较劲。
伏断说:“何况,你再不信,可以到魔宫走一遭。”
“梅兰竹菊,宫中四季,室内翠羽花毯夜光璧,万魔窟里不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
“若非我们从前心意相通,我怎么会了如指掌?”
他当真以为水鹊是喜欢这样的,而不是故意折腾他。
水鹊也就只好顺着他的话下台阶,含糊地应答:“嗯……原来是这样。”
伏断话锋一转,“放心吧,等我去解决了那个棒打鸳鸯的老不死。”
他转身欲走。
水鹊被他说一出是一出弄怕了,赶紧跑上去。
伏断腰身紧绷。
从后往前环住他的手臂,柔若无骨似的,却叫他怎么也再动弹不得。
水鹊抱他了?
是不是……
把脸颊贴在他脊背上了。
软乎得要命。
伏断意识到这一点。
酥麻感从水鹊贴的位置,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脑。
水鹊小声道:“相公,你别伤人。”
伏断:“好。”
水鹊:?
他准备了好些说辞来说服伏断的,好让人不要直接将人魔大战的整个剧情节点都提前了。
伏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唉,没办法。
水鹊喊他相公了,他当然要听水鹊的管束。
伏断转过来看他,清了清嗓子,“好了,别撒娇。”
水鹊一晃眼,还以为看到了伏断身后不停摆动的尾巴。
他试探道:“相公?”
他眼见着伏断身形有些僵硬。
小元君抬起眼来,清清纯纯的一张脸,就给魔头扮起金屋藏的娇郎君来,“相公?”
伏断不自在地转移视线,“你想要什么?不是说别撒娇了吗?”
他耳根殷红如血。
水鹊得逞,赶紧道:“那我想要回悟真派去了。”
伏断没出声。
于情于理,他如今确实留不住水鹊。
不说微生枞,气运之子肯定也是不救出水鹊不罢休。
伏断能隐约察觉到天道的实力在消耗、在削弱,但他仍旧无法敌手。
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仅仅是不甘心就这样败退。
水鹊听他不作声,心中没底,也不知道伏断的考量。
“虽然我也舍不得你,但是你放心,我回去是要好好劝我爹……”
“我肯定会让他接受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我才好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呀。”
水鹊找借口哄骗伏断。
伏断心如明镜,若是微生枞知道他拐了他的心尖子,不将他大卸八块是不能收手的。
罢了,到了那步田地,谁又怕了谁?
他让水鹊一句“长长久久”撞得昏了头。
………
微生枞自然不是只身前来。
悟真派、沧海剑宗各派出一部分心腹紧随前往,此外还有几名主动请缨的弟子。
进入魔域不是小事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在修真界尚未准备充足的情况下,与魔族彻底掀起不休的争斗。
如今修真界和魔界,皆是处于一个僵持的状态。
十二魔将当中,有半数化神期,余下的离化神期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遑论魔界还有一个炼虚境的魔尊。
而修真界这么多年来,由于下界灵气稀薄,人才并不景气。
真要算起来,胜负堪堪四六分。
魔界六分。
还会导致人间与修真两界生灵涂炭。
微生枞以一敌二,枪尖一挑,迫使山魈捂住臂膀的伤口后退。
微生枞发觉,这些魔将的态度极其模糊。
像是顾忌着什么,交战时顾左右,不敢使尽全力。
不仅是对他,连带着对其余修士也是如此。
其余数十名修士,加起来也不是十二魔将的对手,交战中却频频打成平手。
僵持了将近半个时辰。
久到后方的天空风云突变,道道玄紫天雷劈下山头。
原本断后的眀冀历经九道雷劫,突破境界,瞬息来到万魔窟。
魔将彼此交换眼神,神识交流。
青尸:“小宗主他爹不能打,他堂哥不能打,这个前任相好总能打吧?这可是气运之子,又是魔尊的情敌,我们整个魔域的敌人啊!”
山魈:“你去。”
“等打伤了打死了,到时候水鹊哭,你看魔尊是先安慰他,还是先打你?”
旱魃:“可我们不是要解决气运之子吗?”
山魈:“那也要让魔尊亲手解决。”
几个魔将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纷纷夸赞:“还是山魈你有头脑!”
视线往侧边一转,微生枞面色胜寒,“水鹊!”
伏断松开和水鹊相牵的手,“去吧。”
水鹊当即像是羁鸟归旧林一样飞入对面。
人质一回归,微生枞没了顾忌。
风吹枝桠簌簌响,落叶未沾地,微生枞转身闪至伏断跟前,蒺藜枪锋芒毕露。
瞬间已是十个来回交手,铮铮作响。
黄叶坠下又扬起,在空中被迫荡出回旋轨迹。
伏断冷笑:“微生枞,你怎么数百年过去,长进无多?”
“这可没有当初你和坎海老儿,一齐将我逐落鬼泣谷那般威风啊。”
他多次旧事重提,微生枞想不留心也难,皱眉道:“我和坎海并未驱逐你。”
被他们二人逐落鬼泣谷,微生枞一直以为是伏断堕魔后,为了与修真界为敌而编撰出来的正当理由。
伏断:“你说没有就没有?那当时——”
他忽而神色一顿。
微生枞淡声道:“我和坎海在寻踪过程中,发觉了云水庄龚甘的异常。同一日,你堕魔遁入鬼泣谷,对于坠崖的事情,我与坎海起初不知情。”
龚甘是从前伏断在云水庄的师尊,被微生枞发现魔气败漏。
他们当时判断,或许伏断之事另有隐情,但再寻找,伏断已经不在修真界。
只能草草将伏断当作同谋定论。
伏断扯了扯嘴角,“仅凭你一面之词,不过是道貌岸然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余光一瞥,伏断忽地定睛。
看着那个方向,眼中泛起猩红。
水鹊用力拍了眀冀臂膀一掌。
他抬起下巴,雪白的脖颈线条伸展,盛气凌人道:“谁叫你来救我了?还来得这么慢,真是没用!”
他当然以为自己在殴打、贬低面前的剑修。
但是姿态和力道,非要起来,更像是由于生气恼怒而抓挠人类的狸奴。
剑修青年垂头敛目,打量水鹊身无伤痕,坦然承认,“是我来晚,你受惊了生气了,就打我吧。”
伏断睖目睁着。
还想让水鹊打?
眀冀也配?
他伏断才是要和小宗主长长久久的。
为什么水鹊不打他?
第155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4)
一众人族修士,强行闯入万魔窟。
他们原先是抱着身死也要多伤一个魔将的打算了,前来的每个人都已在宗门画押请愿书。
大魔头却轻轻揭过,放过了他们所有人。
属实是足以震撼整个修真界的要闻。
此事一出,风言风语在修真界内疯狂流传起来,各种各样的猜测皆有之。
一说是微生枞和伏断解除误会,冰释前嫌,大魔头良心发现。
一说是大魔头实际上是好人,多年前是迫于情势才堕魔,心中仍旧向道。
这两种说法由于与普罗大众对魔头的印象大相径庭,信服力不足够,没有广为流传。
但是“大魔头对昔日仇人之子一见钟情,悟真派小宗主誓死不从,大魔头恼羞成怒,强取豪夺,万魔窟三天三夜,幽都山改天换地”——
这一个说法却是暗地里如同野火一般,在震惊四座的同时,燎起来,烧了整个修真界。
完全有理有据。
要不然大魔头伏断怎么会在前段时间发出针对眀冀的追杀令?
不就是因为眀冀是小宗主的未婚夫,大魔头为爱发狂?
连幽都山也开花了,这更是大魔头动情丝的证据。
铁证如山!
旁人如何想的,水鹊仍不清楚。
他就是有点伤脑筋。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微生枞。
擅自离家出走,又遇上了这种事,让微生枞兴师动众地到魔域来救他。
回程的时候,水鹊也不敢和微生枞一起走,他非黏着宗慎,要宗慎御剑载他回去。
刻意忽视了眀冀黯淡的目光。
总之和平解决了此次一触即发的争斗。
虽然不清楚魔尊伏断之后的谋划,但观他此次的态度,往后修真界应当能够安宁一些时日。
众修士心中悬挂的石头暂且落下来。
一行人最终先回到悟真派落脚。
宗慎送水鹊回到悟真派,还需要赶回沧海剑宗,禀报坎海真君相关情况。
因而对微生枞一拱手行礼,“微生宗主,晚辈先告退了。”
他走之前,水鹊揪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要忘记了!”
水鹊说的是让宗慎来找微生枞提亲之事。
有旁人在,水鹊不敢直接说出来。
只好暗示。
对宗慎挤挤眼睛,秀气的细眉也带动起来。
眼似水波横,眉似青峰聚。
一股儿灵动劲。
高大剑修青年,看着他,压收下颌,“嗯,不敢忘,我还尚需些时间准备。”
提亲至少需要多少多少的礼,每一步步骤还需得完整,宗慎不想怠慢了水鹊,因而还尚未准备齐全。
水鹊嫌他死脑筋,轻轻瞪他一眼。
没办法,送人离开。
首席弟子既然先走,沧海剑宗剩下的人也没有留下的道理,纷纷告辞离去。
眀冀站在原地,大约是在心中踟蹰已久,临近分别才敢出声问:“水鹊,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水鹊撇开脑袋,“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你快些走罢。”
眀冀眸光微暗,神情也僵了一瞬。
他一时失意,背影寥落。
水鹊想起来什么事情,快步两脚追上,“站住!我叫你走你就走吗?”
他一会儿叫人走,眀冀不走他不高兴,一会儿又叫人站住,眀冀走了他也不高兴。
这是横竖看眀冀不顺眼的意思。
眀冀被他揪住袖子,脸上反而露出惊喜之意,“水鹊?”
水鹊抿住唇,从宽袖里找出要给眀冀的物什。
破破烂烂,花花绿绿。
正是那剑穗。
他从魔尊手里要回这剑穗,正是要奚落眀冀一顿。
“就连我送你的穗子你也护不好!”
水鹊佯装气急地将剑穗砸向眀冀。
眀冀一时不察,流苏穗子轻飘飘落地,惹了尘埃。
他急忙要去捡回,一只登云履先一步,轻蔑地踩上去。
眀冀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唇色尽褪,苍白道:“……水鹊?”
水鹊咬紧牙关,恶人做到底,“好了!和这不值钱的破烂穗子一样,它脏了,我们青梅竹马的缘分,也就此尽了!”
他说这样的坏话,情绪一激动,自己反而眼尾先飞红。
好像受了莫大委屈。
眀冀几近是哀求的语气,“水鹊,它不脏的,我会洗净,这穗子于我万分珍重,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破烂穗子。”
是经年累月相伴的珍重心意。
练剑时看见就会频频出神,控制不住地想,往后成了亲,要如何照顾青梅竹马的郎君。
光是这样想着,破了剑意也顾不上。
眀冀哑声:“这穗子我能洗净,假以时日,我也定然能够护住你……”
而不是在面对魔族时,拼尽全力也无可奈何。
他好似承受玄紫雷劫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绞心。
水鹊牙龈咬紧,最后狠狠道:“我、我说脏了就脏了!”
他用力跺了一下脚,确保穗子都碾入尘泥里。
做完坏事,一溜烟儿就跑了。
独留眀冀。
宽大骨架好似撑不起衣衫,元婴修为也提不住剑。
无声将尘泥里的剑穗捡起来。
抹一抹,抹去泥巴。
再吹一吹,吹走尘埃。
眀冀低喃:“不脏。”
………
和躲鬼似的,担心做得太过分,跑慢一步就要遭到男主的报复。
水鹊头也不回,一味往前跑。
日暮垂垂,宅院的灶房,升起淡紫色炊烟。
他跑回家里去,一进门就撞上了微生枞的胸膛。
水鹊下意识一声“爹”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最后咽回肚子里去。
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端传来伏断的心音——
“水鹊?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刚刚做的很好,要记得给我做新剑穗。”
水鹊从伏断手里要回那个旧剑穗,条件就是给伏断做一个新的。
可伏断也不用剑啊……
水鹊晃晃脑袋。
微生枞关切问他,“头疼了?饿不饿?”
水鹊摇头,“还、还不饿,我先去洗澡了。”
他推开挡在前方微生枞的胸膛。
他是一路跑回来的,微生枞自他刚进入峰头,就听见了那叮叮当当的玉润轻撞之声。
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微生枞凝眸定睛去看,并未在水鹊的手腕上见到任何玉镯。
他心中生疑,但顾及水鹊刚刚回来,之前受了惊吓,因此没多问。
先到灶房里准备晚上的吃食,等水鹊洗完澡出来,也能够填饱肚子。
因为水鹊说没有什么胃口,所以晚上做的都是些小菜。
饭桌上,谁也没先出声,气氛一时间冷僵僵的,叫水鹊不自在起来。
竹箸掉落在地。
轻微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夜里十足突兀。
微生枞示意水鹊无事。
他屈腰下去捡。
动作顿住,视线落在水鹊坐下来不够完全遮盖脚踝的裤脚。
一对叮当镯。
因为那镯子是魔域秘宝,仅凭外观,谁也猜测不出来有定位追踪的作用。
微生枞没想到这一重,即便如此,他仍旧双目微眯。
水鹊去了魔界一遭,回来脚上就多了对镯子。
又是叮当作响的一对。
谁送的,再有就是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他直起身来,并不声张,没有直接逼问水鹊,转而问:“在魔域可有受委屈?”
水鹊眨了眨眼,“不,没有,他们要留我当人质,不敢真的伤我的。”
微生枞沉默。
不知道水鹊自己有没有发觉,在茫然的时候,或是一些要撒谎的场合下,他的眨眼频次会额外多一些。
水鹊从他的脸色判断不出来对方的心思。
潦草吃完,撂了筷子,和微生枞吱一声,就要赶紧躲回卧房里去。
放心不下。
微生枞在水鹊掩门的前一瞬,探手挡住房门,“我有事情问你。”
水鹊从门后探出半张脸,额头抵着门,压出浅红印子。
他细声小气地问:“不能明天再说吗?”
微生枞仍旧拦着他关门的动作。
水鹊无奈放他进来。
这一下是引狼入室。
他还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天翻地覆,视角也成了对准床帐顶的。
水鹊当然不会认为微生枞是担心他太累了,把他掀倒床上睡个好觉。
他立即很有警戒心地问:“微生枞——!你做什么?”
虽然伏断的魔丹在水鹊身体之内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但是只有伏断有意去探听,才能听见对面的动静。
他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偷听,恰恰好此时在听。
伏断挑眉。
没想到水鹊脾气还挺大,敢直呼生父名讳,和对方叫板?
吵架吧,最好吵架,这样他就能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小鸟了。
水鹊用力挣扎,然而微生枞死死桎梏住他的脚,纹丝不动。
布着薄茧的大手,将裤腿顺着脚踝推至膝盖。
薄茧擦过的藕白肤肉,当即就泛起嫩粉色。
微生枞冷然问:“伏断送你的镯子?”
他拨弄了一下,叮当作响。
水鹊拗不过他,连声承认,“嗯嗯。”
微生枞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了,“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他平素不轻易在水鹊面前黑脸,担心吓到水鹊。
说明这一次当真是动怒了。
水鹊吓得噤声。
他不说话,微生枞心中火苗窜高,压抑地问:“你吃他手指了?”
就像传音玉符里说的那样。
哭得很可怜,眼睛红红。
小脸流泪湿洇洇,落在锁骨窝儿里。
让大魔头整个架起来。
足踝玉镯叮叮当当,搅乱的水顺下来,将温润玉色洇得深深。
微生枞怒不可遏,像是掀煎饼一样,把水鹊翻过来。
水鹊像离开水的鱼儿似的扑腾,挣扎的动作把被子弄得一团糟。
质问:“微生枞!你、你做什么呀?”
他身后传来压抑的回答:“检查。”
伏断越听越不对劲,心音询问水鹊:“什么意思?你们——”
到了这个地步,他忽而一想到水鹊与微生枞全然不相似的眉眼。
心中警铃大作,“别让那老不死的无赖碰你!”
水鹊无暇顾及心音。
他正在奋力挣扎着,打落微生枞的手,后脚往后一蹬,玉镯叮当。
脚底好似撞上了什么硬物。
水鹊满头雾水。
“微生枞,你把蒺藜枪带进来了?”
不会是疑心他和魔尊伏断勾结,要大义灭亲吧?
“……嗯。”
微生枞肯定了他问出声的疑惑。
第156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5)
他一这样应答。
水鹊吓得直接往被子里钻。
微生枞因为身体的异样,一时僵在原地,也忘了要束缚水鹊的动作。
正方便了水鹊自个儿蛄蛹着藏进锦被里。
头朝里,整个身子用锦被蒙盖住。
他还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
知道微生枞但凡不肯放人,自己就是插翅也难飞的。
所以在被子里拱动了一会儿,跪趴着,捂住自己的眼睛,“你别拿蒺藜枪,我害怕……”
那枪从来都是斩妖除魔的,枪尖锋锐。
挥舞起来时凛凛寒光,劈打下落时劲风阵阵,妖魔三魂七魄都要让微生枞打消在天地间。
水鹊光是想想,就感觉蒺藜枪也不用落下来,枪风一吹,他就要吓晕了。
他说话本就有弱声求饶的意思,声音又隔了一层锦被。
闷闷的。
可怜得像是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叶子。
微生枞担心他闷坏了。
出手将那重被子掀开。
被子有一角让水鹊压着了,微生枞随手一抽被子,里头的人要险些要翻一下。
水鹊不敢看他,生怕回头枪尖对准自己,瑟瑟缩缩道:“枪呢,你收起来了吗?”
他仍旧捂着眼睛,背对微生枞。
跪趴在那儿,腰身下陷,亵衣不厚,现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大腿之上,白色布料隐隐透出点两团绵软的绯色。
微生枞身形一僵,整个人难免怔愣在原处。
好一会儿,他说着存放在杂物房根本没带进来的蒺藜枪,“……收起来了,我也不会用蒺藜枪伤你。”
他在水鹊心中,是这样凶恶的人吗?
微生枞想要揪起水鹊来,最好让两个人能够面对面地交流。
水鹊一味闪躲,微生枞皱起眉。
他干脆利落,大掌攥紧水鹊的脚腕。
直接将人扯过来。
再翻个面。
映入眼帘的,却是泪眼模糊的一张小脸。
水鹊抽抽噎噎,“你要打我吗?我给人家绑到了魔域,又受了惊吓。”
鼻尖耸动,哭得圆钝眼角全是红粉的一片。
水鹊一边啜泣,一边问:“微生枞,你舍得教训我吗?”
他生得那样引人怜惜,雪色小脸弄得眼红鼻红的。
微生枞:“……”
幽幽叹息一声。
什么也该偃旗息鼓了。
他坐到床沿,和抱小孩似的,将水鹊整个人揽抱在自己怀中。
“好了,莫哭。”
微生枞轻轻拍他的脊背。
水鹊死死攥着他衣领,攥得指节绷出白痕,脸埋在微生枞胸膛,把泪水全糊上去。
微生枞拿他没办法,坦然承认错误,“我方才不应该凶你。”
担心水鹊以后和自己有了嫌隙,微生枞解释自己的动机,“我只是怕你懵懂,在魔域受了委屈。”
他安慰水鹊,语气放轻了,像屋檐滴水那样悄声。
水鹊紧紧抿住唇,埋头不肯抬起脸。
实在是怕自己露馅儿。
吓死他了,他好歹拧了好一把大腿肉,才给自己逼出那么点眼泪。
好在,从小到大微生枞都吃这一招。
每一次闯祸了,一旦装装可怜硬挤两滴泪,水鹊就能溜之大吉了。
好半晌。
水鹊闷声道:“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也不要阻拦我和宗慎……”
他趁这个时候准备和微生枞展开拉锯战。
房内不知道静默了多久。
水鹊偷偷抬起视线,去观察微生枞的脸色。
没什么表情。
眼底晦暗。
微生枞伸手,水鹊下意识微眯眼睛。
指腹温凉,轻轻揩去他眼尾仍残留的水痕。
微生枞:“嗯。”
他也不说“好”,但这一个字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
摆平了微生枞的情况。
水鹊仰躺在床铺上,锦被的被角还是微生枞临走之前帮他掖好的。
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对方嘱咐:“晚上睡觉别踢被子。”
房门在人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上,掩起。
水鹊松了一口气。
这才有时间和77号讨论关于新检测报告的问题。
水鹊问:【77,你的意思是说……伏断的数据有缺失?并且缺失的数据在天道的数据团里排查到了?】
77号肯定道:【是的,大世界推测,这是一个双生世界。】
水鹊没有弄懂这个术语,【双生世界是什么意思?】
77号道:【这是指使得世界衍生出来的不止一个故事剧本,这个世界派生的本源是两个故事,只是故事发生的时间先后有所差别,内容不相同,主角也是两个人。】
【大世界检测了伏断的数据团,发觉他很有可能是另一个主角,故事发生时间应当在数百年前,与我们接受的剧本男主眀冀的故事类似,但又不尽相同。】
【按照对方故事里的走向,应当是初始为天煞孤星,前半生受尽屈辱,后来被师尊诬陷为魔修,但好在沉冤昭雪,之后一路得道飞升。】
水鹊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听77号继续分析,【检测发现,对方整个故事的剧情线不仅偏移,堕魔成为魔尊,顶替了眀冀故事线当中的大反派位置,而且数据也有缺失。】
结合之前的话,水鹊推测:【所以可能是天道作乱?】
毕竟伏断缺失的数据,转移到了天道那里。
【那段缺失的数据是什么?】
77号道:【是气运,是原本伏断应有的气运。】
因为发觉伏断不是真的大魔头,77号改了口。
紧接着,它说出大世界部门的初步结论:【天道有可能是病变数据团。通过收割主角气运,壮大自己的实力。】
水鹊大晚上听这个,联想到伏断的经历,他整个人后脊发凉。
操纵力量、改变剧情、摧毁气运之子的意志。
接着,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收割、吞噬气运。
下一瞬,水鹊立即联想到一个问题,【那眀冀是不是也……?】
77号:【男主很有可能是天道的下一个收割对象。】
他们一人一统的讨论,从未这样严肃,毕竟这是在之前的小世界里不曾经历过的情况。
水鹊忧心忡忡,【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77号也同样束手无策,【大世界还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天道的数据团之前吞噬过伏断的气运,如今势力太大了,不能让他成功收割眀冀的气运,更不能让世界崩塌,否则它会流窜到其他世界去。】
【但是宿主放心!大世界正在紧急商量对策,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会启动世界保全措施,绝对保证宿主的安全。】
水鹊苦恼得用被子蒙住脑袋,又钻出来。
77号道:【况且天道在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轻易收割男主气运的,有伏断的前车之鉴在,它只会等男主实力壮大到一定程度,气运积攒得越多,它才会动手。】
监察者冷不丁截断了77号的频道,对水鹊道:【刷完你剩下的剧情,其余不必管了,尽快脱离。】
水鹊:【那天道和男主呢?小世界呢?】
听监察者的意思,好像有种不管不顾的意味。
01确实如此想。
小世界万万千千,浩瀚之中数不胜数,没了这一个,还会有另一个。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这个小世界送入回收站,冷藏处理。
换句话说,与外面的小世界、大世界隔绝开来,接着可以任其自生自灭。
鉴于之前类似事件里,大世界曾经做出过派遣职员进入小世界杀毒的决策,最后赔上了一个资历丰富的大世界元老职员,那个小世界也没有成功保下来。
回收冷处理的做法是最高效的。
不会浪费任何人力。
只是水鹊好像对于他的想法,不如何赞同。
在床上翻了个身,装起睡来。
监察者知道他没睡着。
眼睫还和羽毛一样,时不时轻轻晃。
又一道声音传来,倒不是监察者。
伏断轻声问:“水鹊?睡了吗?”
他方才解决了一些魔域内不服从管治的宵小,没有闲暇留心这边的动静。
水鹊没出声回答。
伏断低喃:“原来已经睡着了。”
他自言自语:“怎么睡着时候的呼吸声也这么可爱。”
呼吸声轻轻浅浅。
完全就是睡觉安安静静,睡姿还会规规矩矩的样子。
不知道睡熟后会不会黏糊糊地滚进同睡者的怀中。
伏断出神地想着。
水鹊忍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吐槽,小声道:“你是变态吗?为什么要听我的呼吸?”
监察者:【宝宝,你光是在呼吸,就足够让这个人幸福得去死了。】
他说这个话,没有褒奖的意思,单纯是在阴阳怪气。
水鹊让他们两个人说话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干脆被子往上一蒙,再也不作声。
………
没过几个月,宗慎和水鹊顺利定下婚约。
这个消息过于震骇,不胫而走,未到两日,就在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地方传开了。
之前流传甚广的绯闻忽然得到了证实——
年轻一辈无情道第一人宗慎,在清微胜境插足青梅竹马的感情。
否则,怎么会这么顺利,就过了悟真派宗主的关,成功定下婚约?
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剑宗首席提前就撬人墙角得胜了。
即使魔域离得再远,这消息仍旧是让魔将听闻,说给大魔头听了去。
水鹊仅仅是照常走在悟真派一座山头的林中小道。
沙路干净,没有泥泞。
阳光温和,竹叶簌簌作声。
怎么看也是个不错的日子。
猛地,一只大手捂住水鹊嘴巴,将他狭抱着扯进两丛紫竹之间。
背阳处,光影模糊。
水鹊使劲,下了力气去咬对方的手。
半张脸纹路遍布的魔修,松开水鹊,哂笑:“咬我?你不怕崩了牙?”
伏断把水鹊堵在两丛紫竹的角落里。
水鹊看到是他,心虚地移转视线。
晦暗当中,伏断压下眉眼,因而显出凶相。
“你不是说,回来说服微生枞,让他同意我当你相好?”
水鹊结结巴巴回答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寻了个由头,“我们再怎么样,也是之前的事情,你看,我现在是纯阴之体,又是少宗主,以后要继承悟真派的,肯定要找一个纯阳体质的修真者辅佐才说得过去。”
“但是你别担忧,”水鹊胡乱地哄,“我和他是假的,心肯定记挂着你。”
他这么说,像是某些作品里典型的渣男,连话术也是一样的。
伏断眉间冷然,说道:“你将我当做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任你说什么都会相信的,忠诚的狗?”
水鹊苍白地否认,“没、没有。”
首先要安抚好伏断,免得对方转眼就把悟真派翻了个底朝天。
水鹊慢慢吞吞地从衣袖里找出一个物什。
塞到伏断手中。
玄黑夹赤红的剑穗。
因为随意放在袖子里,拿出来后流苏放到伏断手心里,簇成一团。
水鹊嗫嚅道:“这样你还不明白我心意吗?”
伏断怔怔地看着手心躺着的物件。
他就是水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忠诚的狗。
水鹊仰起小脸,问他:“喜欢吗?”
唇边漾出小小的梨涡儿。
将伏断心神都吸引得陷了进去。
“一般吧。”
伏断偏过头,他这么说着,却是万般珍惜地收起剑穗。
但仍旧不肯放过水鹊,他骨架高大,身躯严实地挡住所有光线。
伏断牵起唇角,“宝宝,那我们关系是不是有些暧昧了?”
“我们是在偷情吗?”
第157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6)
水鹊被他迅疾的变脸速度弄得反应不过来了。
垂落眼睫,不安地四下扫过。
“别说那么,”水鹊磕磕巴巴,“那么不光彩的词。”
好像他们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伏断倾身,覆下厚重阴影,“难道我现在不是你见不得人的情夫?”
他把光全都挡住了。
小元君躲在狭小逼仄的角落,根本避无可避。
只能像落进陷阱里的小羊羔一样,任他搓揉捏扁。
要是猛地抱到怀里,说不定还会吓得发出“唔”的一小声。
水鹊压根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被伏断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压抑地低呼。
高大的魔修,宽肩劲腰,抱起他来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臂弯隔着衣袍,有力地托在小元君软绵绵肉底下。
伏断道:“自己夹紧,当心摔了你。”
凭大魔头的身手力气,当然不会摔了他,伏断故意吓唬他的。
即便如此,水鹊还是由于下方的凌空感,不安地收紧了大腿,软肉绞紧,把对方腰间的衣带绞得皱皱巴巴。
他揪住伏断的衣领,背后是紫竹的层层光滑竹节。
水鹊问:“你做什么呀?”
“清微胜境里,那宗慎和你偷情,他既然抱得,”伏断问,“怎么?换了我,就抱不得?”
伏断当初只是好奇气运之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哪里想到暗中窥伺时,撞上了小宗主在竹林里,让剑宗首席抱着亲,被亲得呜呜哭?
想到此处,伏断忽地狠狠咬牙。
话音森寒,将近是一字一顿地挤出来的,“他亲得你很舒服?”
水鹊被他盯着后脊闷出来的一点点热汗都化作了冷汗。
他赶紧晃晃脑袋,矢口否认:“不、不舒服。”
“剑穗呢?”伏断紧追不舍,“他有没有?今日这剑穗是不是单单做给我的?”
他眉眼压着,故作凶恶骇人的模样,漆黑双目盯紧水鹊。
好像对面的小宗主但凡敢说一声有,就要化作恶狼扑食一般狠狠噙住软嫩颊肉。
水鹊瑟缩了一下,“没有,他没有。”
伏断满意了。
不,还不算完全满意。
伏断:“想要我当情夫,你总不能一丁点好处也不给?”
他暗示水鹊。
水鹊一知半解,仍然强装恍然大悟的样子。
由于紧张,不自觉放轻声音道:“那、那你闭上眼睛。”
伏断听话地闭眼。
风从竹叶之间吹过,叶子摩挲,沙沙响。
和风一同拂面的,还有绵绵往脸上蹭的香气。
蜻蜓点水般,落在他布着可怖纹路的左脸。
唇珠软润,一触即离了。
水鹊忐忑道:“好了,你睁眼吧?现在能放我下来了吗?”
伏断掀起眼皮。
金色的阳光好不容易洒进竹叶缝隙,光点细碎。
他连水鹊的眼睫毛也想一根根数清楚。
伏断放下他。
他原本以为水鹊是要和他亲嘴的。
不知道心头什么感觉,跳动的频次似乎有点雀跃。
回过神来,水鹊已经因为他淡淡“嗯”一声放行,早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
伏断还有些怔愣地摸了下左脸。
又拿出衣衫胸口里熨帖存放的剑穗,迎着光和风,仔仔细细地看。
“……比送给眀冀的那个好看。”
这是送给他的剑穗。
………
水鹊最近有点儿苦恼。
或者说,将近一年来以来,他都有点儿苦恼。
宗慎总是一外出游历,就会负伤回来。
其实不只宗慎,还有涂钦午,还有功善堂和他走得近的几位师兄。
就连微生游意,近好几个月以来,好像一外出,必定负伤。
一问起来就不出声,水鹊再三问了,才说道是魔族侵扰修真界,他们交战时技艺不精,不慎受伤。
至于眀冀,就不必说了。
水鹊和宗慎定了亲,就借着未婚夫是剑宗首席的身份,可劲儿欺负眀冀。
让眀冀领到的任务玉牌一定是最吃力不讨好,最艰难,灵石又最少的。
因为他从中作梗了,所以眀冀游历受伤就和吃饭一样。
但水鹊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其他人受伤也多和吃饭一样?
他直觉是伏断动了些手脚。
因此在对方传心音过来问他今天中午吃了什么的时候。
水鹊提起了这件事。
闷闷道:“……你是在吃醋吗?”
除了这个,他好像想不到别的理由。
因为他之前劝阻过,让伏断不要伤人。
伏断如今已经让手底的魔将伥鬼暂时停歇了对人间界和修真界的侵扰,甚至还会管束一些作乱的妖魔。
然后受伤的就成了和他走得近的男性。
由于目标人群过于集中,水鹊只能猜到伏断头上。
对方却冷笑一声,对他的猜测嗤之以鼻,“吃醋?我怎么会吃醋?”
他的态度那样不屑,水鹊都以为自己错怪了他。
伏断:“我只是单纯看他们不太顺眼,谈何吃醋?”
“不过是切磋的时候,没有收住实力,不小心打伤了你的追求者们。”
他后半句完全遮掩不住酸意。
他一个上百岁的魔尊,说出这样的话,竟然完全不会因为持强凌弱而感到害臊。
伏断冷笑:“怎么,你心疼他们?要为他们叫屈?”
水鹊抿了抿唇,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旁人,他蹲到角落里,对另一头的魔修说道:“人家不是我的追求者,你嫉妒心不要那么强……”
伏断:“我嫉妒心怎么强了?这是人之常情。”
水鹊不满地嘟囔:“反正你是我认识的嫉妒心最强的魔修。”
为了不把话说得太绝对,水鹊还把范围限缩到魔修里。
然而伏断语气顿时生冷,“除了我,你还认识别的魔修?”
水鹊:“……”
谁来救救他。
他以后不要再和伏断说话了。
自顾自屏蔽了对方的心音。
水鹊闷着头在沧海剑宗里走着。
自从和宗慎订了婚约,有时候为了躲避微生枞,也方便对眀冀使坏,水鹊就天天往剑宗跑,宗慎洞府里的正房已经彻底变成了他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
而宗慎自己到了偏房睡。
顺着九天寒石砖铺就的小道,左拐右拐地走入剑宗的悬壶堂。
其实就是为剑宗弟子提供丹药之类负责疗伤的药房。
沧海剑宗里将近人人使剑,因此治疗剑伤等皮肉伤的药膏是整个修真界独一份的好疗效。
又因为时常与魔族交战,悬壶堂内的药修还花了大量精力,投入不可胜数的灵花神草,炼出了能够涤除魔气的太微化魔膏。
可惜炼药的原材料过于珍奇难寻,每月只有那么一两个瓷瓶的量。
他跨入悬壶堂的门槛,正好迎面对上了眀冀。
怔了一下,侧过头撇开视线,擦肩而过时,重重地“哼”一声。
眀冀顿住步伐。
回首问:“你受伤了?”
水鹊站定,抬起下颌,说道:“我才没有受伤,我是来给宗慎师兄拿伤药的。”
眀冀的神情僵了一瞬,很快收敛起异样。
心中酸涩,“这样吗?那想必宗师兄应当受了要紧的伤?”
水鹊撇嘴,“和你没关系,不需要你关心,我会关心他的。”
他故意对眀冀说话夹枪带棒。
让剑修青年脸色愈发苍白。
眀冀身形用力绷紧,像是忍受着什么,动作幅度却因此迸裂了臂膀包扎好的伤口。
分明在从前,水鹊才最是关心他的。
空气中血腥味有点儿重。
水鹊嗅觉敏感,下意识担忧地问:“你伤口是不是迸裂了?没有包扎好吗?”
眀冀眼前一亮,“不,我无碍,不妨事的。”
水鹊反应过来,按照自己的人设,现在对眀冀不能摆出关切的态度。
他本来还想像以前一样说眀冀太没用,所以天天往济世堂跑,但是想到眀冀如今修为蹭蹭涨,差不多就赶上宗慎了。
水鹊又讷讷收住声。
他轻轻哼了一声,强行帮自己解释:“我刚刚可没有在关心你,只是你身上的血腥气太重了,难闻。别耽搁了我给宗慎师兄取伤药。”
眀冀原先浮现在唇边的笑意消退,闷声不吭气,离开了济世堂。
水鹊看着他背影。
不愧是男主,他用劲儿使坏,结果对方反而越挫越勇,修为水涨船高。
水鹊隐约觉得不对,按照原本的剧情进度,男主再厉害也没这样修炼迅速的。
他又疑心是天道捣鬼,说不定是要揠苗助长,准备揪准时机收割男主气运。
水鹊在心中对77号问道:【77,大世界还没有商量出决策来吗?】
因为大世界和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导致大世界的消息格外滞后。
又临近年尾,大世界各个部门事务繁杂,还要忙着做总结工作,事情全堆叠在一处,处理起来更加慢了。
77号道:【抱歉,宿主,我们可能还需要再等等。】
水鹊敛眸,【你帮我向大世界传达吧,我想尽力解决病毒数据,不要让这个小世界送到回收站里。】
他是胎穿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第二个家也说得上。
他遇到了很多好人,不想他们最终在回收站里自生自灭,被病毒吞噬,然后化作浩瀚宇宙里角落的尘埃。
77号也严肃起来,它了解它的宿主是一个善良又勇敢坚定的人,因而没有再劝水鹊。
【既然是宿主的意愿,77号一定会传达好的!】
水鹊弯起唇,【嗯,77最棒了。】
他向济世堂当值的弟子问:“师兄,太微化魔膏还有吗?”
宗慎在洞府打坐调息,他偷偷看见的,对方受了伤但也没用伤药处理。
水鹊就想来济世堂借太微化魔膏。
师兄翻找了一下药架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一瓶方才让眀冀师兄借去了,另一瓶在那间房,不过……”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正堂旁边的侧间。
水鹊想也没想,就推门进去。
侧间一般会存放药品,也会用来当作临时处理伤口的病房。
方一推门,后面好像传来师兄提醒的声音,水鹊没听清楚,等走到侧间内里,反应过来,师兄方才好像是喊他别进去?
为什么?
不是说太微化魔膏在里面吗?
侧间的门无风自动地关上了。
水鹊听到有青年扬声问:“谁?”
从柜子后方转了个角,水鹊忽地和一双赤金色竖瞳对上。
虬龙青年裸露上身,肌肉精劲,正在艰难地往后背帮自己擦药。
向后伸的动作,臂膀筋肉发力,绷出起伏的立体线条。
水鹊好奇地问:“荆潜?你怎么也受伤了?”
他留意到荆潜手中的伤药是太微化魔膏。
荆潜没想到是他,愣了一下,回答:“嗯,运气不好。在终皑胜境开放前,让魔族伤到了。”
终皑胜境在修真界最北端,是离登仙阶最近的胜境,令无数修真者心驰神往。
竟是要开放了么?
水鹊反应过来,他一直没怎么留心时间,按照进度,确实差不多到了男主报仇雪恨的剧情。
他晃了晃脑袋,先晃走对于天道有可能动手的担忧。
目光落在青年血淋淋的伤口上。
好像还挺严重的……
荆潜看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耳根莫名发烫,“你怎么进来不敲门?”
他之前在清微胜境里,还打赤膊浸冷瀑,又过分地把水鹊扯下了泉水里,当时没不好意思。
如今不知道怎么的,反而莫名其妙别扭起来。
荆潜道:“你别乱看。”
水鹊觉得他真是奇奇怪怪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让他不要乱看?
两个人皆是男子,虽说他没有对方一身龙筋肌肉,但他又不惜得看。
水鹊瞥了眼他背后的狰狞伤口,还是关心地问:“需要我帮你涂吗?”
那个位置在脊椎上,荆潜看不见,涂起来有些费心力。
“……嗯。”荆潜把太微化魔膏递给水鹊,顿了一会儿,说道:“谢谢。”
伤口险些深可见骨。
不过虬龙的耐痛力极强。
涂抹疮口中央的模糊血肉时,荆潜一声未吭。
水鹊指腹沾着药膏,涂抹完中央,再涂周围。
柔软指腹滑过背肌。
荆潜忽地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质问:“你刚刚摸我了?”
他一个有未婚夫的小元君,怎么能够摸旁的男人?
一点也——
一点也不知道避嫌。?
水鹊:“我在给你涂药啊。”
原地金光一晃,青年化作虬龙。
荆潜不自在地说道:“我们还是避着点嫌的好,济世堂人来人往,人多口杂的,传出去我东海虬龙荆潜成什么人了。”
多亏水鹊和宗慎订了婚约,荆潜幡然醒悟过来。
他是让小元君迷了心,晕了头脑,他可是修炼无情道,以后要证道飞升的虬龙。
怎么能像糊涂大师兄一样让小情小爱蒙蔽双目?
正好让他乘胜追击。
如此这般,等过几日到终皑胜境历练夺魁,新的剑宗首席之位,他便不客气收入囊中了。
蓦然,龙身压上一点儿重量。
龙首猛地回转去看,“你你你、你你为什么坐、坐我身上?”
水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理所当然地扬了扬手中的瓷瓶,“伤口没涂好呢,你别乱动,安分一点,我找找你脊背的伤口。”
等帮荆潜涂好了,他就能借出这个药膏,回去给宗慎用。
就是荆潜一化龙,弄得他要找不见疮口了。
水鹊苦恼地想着。
顺着龙脊往前挪了挪,低头寻找着。
荆潜是百岁不到的虬龙,龙脊仅仅是钝钝突起的一节节软骨,不是千年应龙那种粗糙锋锐的硬骨。
软骨让小元君大腿内侧嫩乎乎的肉一蹭、一挤。
水鹊惊喜道:“找到了!”
他一坐定。
香绵绵两团压在龙脊上。
荆潜和触到雷电似的,酥麻之感转瞬窜上龙首,大脑发木了,一片空白,险些要飞龙冲天,把济世堂弄塌。
第158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7)
终皑胜境在修真界大陆的最北方,历来为风雪山庄所看守。
下界已经将近千年来没有修士飞升上界,就连修为首屈一指的坎海真君,也因为稀薄的灵气,已经多年没有突破。
有歹心的魔族故意传流言,说坎海真君估计寿元耗尽之年也突破无门,只得原地坐化,届时修真界中流砥柱之辈青黄不接,根本无法匹敌魔域。
而上一位证道飞升的,正是在突破后,通过上界降下在终皑胜境的登仙阶考验,踏碎九百九十九道灵玉阶,逍遥上界。
可以说,每一个修真弟子都对于登仙阶心驰神往,魂牵梦萦。
终皑胜境数百年难得开放一次,此次是被选定为整个修真界百年弟子大比的天然擂台。
终皑胜境之内,伤残不论,只要不致人死亡,留得盏魂灯不灭,其余抢夺秘宝一类的事情,外界看守魂灯的长老就全睁只眼闭只眼算过去了。
实在伤害人性命的,他们才会出手警告,将人从胜境之内撵出来。
虽说伤残自担,终皑胜境一开放,还是大把年轻一辈的有为弟子登记报名。
毕竟胜境之内,天材地宝比比皆是,琪花瑶草琳琅满目,只要能够解决胜境内看守的魔兽,就能得到那些神草秘宝,胜境内的东西,任意拿出一件出去,也能震惊下界四座了。
何况胜境决出的弟子排名,还同往后在宗门里的资源待遇挂钩。
许多小宗门的长老为了弟子能够在大比中跻身前列,带动宗门排名水涨船高,拿出了宗门库房里许多珍宝来以资勉励。
水鹊也要跟着去。
即使他仅仅筑基初期修为,也不需要担起什么重振宗门威风的责任。
没办法,他的角色设定就是爱作死,他得看看能不能刷上多一点剧情进度。
到时候再等大世界的决策下来了,走一步算一步。
他只用传音玉符向微生枞留了言,说自己要到终皑胜境去,要是当面说的话,微生枞决然不同意,所以水鹊干脆先斩后奏。
修真界也不是所有登记报名的弟子都能参加,毕竟不能空了门派,给魔域机会直接打上来,因而作为剑宗首席的宗慎不能参与,他需得镇守门派当中。
让两位资历较轻的师弟前去。
去终皑胜境,就要先从位于东海蓬莱仙岛的沧海剑宗,乘坐灵舟飞往风雪山庄。
沧海剑宗的灵舟十分庞大,漂浮停在半空中犹如浮岛,整整有三层半的楼高。
底层船舱是仆役作息干活的地方,二层让外门弟子居住,三层住的就全是内门弟子和门里随行的几位长老了。
即将启程的时分,长老还在一一核对人数。
不对,怎么少了两个人呢?
长老扬声问:“荆潜呢?荆潜没来?”
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不属于沧海剑宗,是宗慎加塞名额进来的,因而长老没有喊出。
聚集在二层中央的所有弟子面面相觑,视线交错寻找着,确实没有见到荆潜的身影。
日头升起,云蒸霞蔚,出发的时辰却是快要到了。
弘远有些担忧,他对神色焦急的长老道:“莫长老,稍等片刻吧,我想荆潜应当不会将此事当做儿戏,约摸是有意外绊住了脚,一会儿就来了。”
弘远话音刚落。
一声悠长龙啸由远及近。
伤势大好了,白色龙鳞在天明时分的日光与海光当中,熠熠生辉。
迎着朝霞乘风而来。
众目睽睽,皆看见了坐在虬龙脊背之上的小元君。
乌发松松散散,半扎玉簪,散落下来的部分,如碧空雾霭。
待龙一上舟,化作青年模样。
水鹊急急忙忙地从荆潜背上跳下来。
他匆忙得小脸雪中泛粉,好似是天生胭脂颊、云雾鬓。
灵舟上的年轻弟子大多不知道水鹊也来,毕竟宗慎留在剑宗。
他们以为,按照悟真派小宗主那么黏糊人的劲,会跟着宗慎留在蓬莱仙岛呢……
数道视线盯着,水鹊脸上发烫,磕磕巴巴地道歉:“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如今是初夏,天一亮的时辰就要出发,实在是太早了,水鹊自己起不来,他都说好了要宗慎今早叫他的。
结果对方食言,故意不叫他起来。
幸亏荆潜如约来找他了。
不然水鹊就要错过终皑胜境。
长老缓解他的尴尬,“无碍,也不耽搁,还正是日出的时辰。”
灵舟在空中缓缓前行,向着北方风雪山庄去了。
水鹊一溜烟儿上了三层去看看房间。
荆潜正要跟在他后头上去,弘远和另一个弟子闻曾拦住他。
“二位师兄,有事?”
荆潜挑眉问。
弘远面露难色,还是直接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和水鹊走得太近了?”
闻曾也劝诫:“宗内最近是有些流言蜚语,是关于你和水鹊的,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也应该要和人家保持合适的距离。”
听说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荆潜在济世堂里被小元君一骑,激动得龙身险些一摆尾震塌了侧间。
荆潜耳根滚烫,
他不爱听旁人的劝,人越劝,他越是不回头,不像虬龙,像头倔驴。
于是不大服气,强嘴拗舌,荆潜说道:“我和他怎么了?哪儿走得太近了?”
“他前未婚夫是我师兄,如今的未婚夫也是我师兄,作为师弟,照顾一下师兄的未来道侣,我做错了?”
弘远眼角抽抽。
可别照顾着、照顾着,不说房子,别把床震塌了才好。
荆潜与弘远擦肩而过,足靴噔噔踏上阶梯时,并没有向自己的师兄眀冀打招呼。
………
终皑胜境坐落极北,实如其名。
胜境内和胜境外皆是风雪满天,冰冻三尺。
虽说是修真者,但是像水鹊这样的,仅仅筑基修为,还是得借助外物驱寒。
外面罩了石榴红斗篷,天狐皮毛做内里,里三层外三层裹紧了,才叫风雪不侵。
头顶戴雪帽,足底踏羊皮小靴。
这样就完全没关系了!
水鹊高兴地被传送进入胜境。
和从前进入清微胜境一样,一进入就是随机分派的地点。
在鞋履踏上实地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到了胜境的何处。
终皑胜境因为开放的时间间隔长,连沧海剑宗的藏经楼都对其记载甚少,更不用谈周密详细的地图了。
水鹊只知道胜境中央有一座天池。
羊皮小靴踏在雪地上。
零珠碎玉一般,小雪片还在洋洋洒洒。
水鹊扯了扯雪帽的边缘,将自己的耳朵捂严实了。
天地一色白茫茫的,连人影也不见,更加无从判断方向。
水鹊让77号掷了个骰子,于是御剑向左边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所在的区域不好,灵气还不能够补足他御剑消耗的。
尚未赶路一个时辰,水鹊就停下来歇息了。
在一处冰溪边落脚,背后是狭窄的细道峡谷,约摸仅仅能够容纳两人并行,崖壁高而陡峻,削壁一般。
他一落下,天地好像是忽而转瞬昏黄的。
水鹊惶惶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顺着冰溪岸边,逆流而上的遥遥有一支诡异庞大的队伍。
面色青白,穿红着绿,步调缓慢,惊人的一致。
团团簇拥着中间被抬起的步辇向前移动。
他们数量多得惊人,黑压压一片,转瞬就要到这边。
后方伸过来一只大手,捂住水鹊口鼻,闪身退至细道峡谷之内。
水鹊吓得后脊冒出点冷涔涔的汗。
好在狭抱着他的人,身上气息熟悉,眀冀用神识传达:“夜行鬼,人数过多,口鼻屏息。”
水鹊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眀冀手掌松开,他依言屏住呼吸。
黑压压队伍长长坠到天际。
或许是原地有人息残留,夜行鬼的步伐齐刷刷慢下来。
僵直的脑袋前伸、四转。
它们没有视力,仅仅能通过空气中人呼吸产生的气体,判断猎物在何处。
水鹊脸上泛红,不是冻的,纯粹是屏息憋的。
眀冀神识无奈提醒:“胎息。”
胎息,对,胎息……
靠丹田内气在躯体经脉内氤氲潜行就好,如同胎儿在母胎当中不必用口鼻呼吸。
胎息……
水鹊瞳孔放大,泄露出一道气。
他忘了胎息如何运转了!
轻微的人息逃不过夜行鬼灵敏感官。
其中一个在队伍边缘外侧,正好靠近细道峡谷。
捕捉到这缕气息,猛然脱离队伍,轻跃扒在峡壁上,黑魆魆的空洞眼睛睁着。
离他们堪堪一臂距离。
水鹊咬了咬牙。
踮了踮脚,用了力气扯着眀冀衣襟,纤长雪白的颈线仰起,压紧对方的唇。
直视眀冀的眼睛,因为长久屏息而闷出漾漾水光。
眀冀会意,丹田内气自口舌渡给他。
那夜行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追至峡谷,那人息就销声匿迹了。
寒风凛冽,从峡谷北端夹道呼啸而来。
吹掀了水鹊的雪帽。
乌黑柔软的发丝在北风中卷起,脸颊和眼尾冻得泛红。
眀冀扣住水鹊的后脑,压住乌发。
稍微偏移位置,他身量高,骨架宽,能够帮水鹊挡住来风。
好半晌。
夜行鬼的队伍远去,连行走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水鹊的手方才一直露在外头,扯着眀冀的衣襟,如今冻得发僵。
天地间,好像只有两人相触的唇肉还是温热的。
水鹊猛地推开了对方。
垂着眼睛,自己揉捏冻僵的双手。
“你不要以为我刚刚对你有别的意思哦。”水鹊嘟囔不休,“就是为了躲避夜行鬼要你渡气而已,没想亲你。”
停顿一会儿,他还要补充:“亲你和亲石头是一样的。”
横竖让眀冀别自作多情。
剑修覆下眼睑,“嗯。”
他轻应水鹊的话,伸手过来,裹住那双冻得指节霜白,蔓延到指尖又是淡紫的手。
石头的手极为暖和,然而身上穿的衣袍,和水鹊里三层外三层的比起来,堪称一声轻便单薄。
水鹊小声道:“谢谢。不过这是你自愿的,我可没有逼你。”
他说完,便心安理得地让眀冀给他捂手。
剧情进度还是一会儿再说吧,继续这样他要冻成雪人了。
不过人设还是有必要维持的。
水鹊过分地让男主给他捂完手,又去捂脸。
大手合起,要将他整张脸盖严实了。
颊肉堆起,水鹊艰难出声,“我脸也很冷,你多捂捂。”
不怕不能把男主的手冻坏!
眀冀无奈道:“这处是风口,不若过了峡谷,再帮你暖暖。”
水鹊闷声:“噢,我当然知道,还要用你提醒吗?”
眀冀递给他一颗鸽蛋大的宝火暖石,里面可见一熊熊火焰终年不熄。
水鹊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修真界很少能找到这么大一颗暖石,正常的都是暖珠,指甲盖大,小时候微生枞用暖珠给他串璎珞圈,冬天御寒戴。
眀冀摇摇头,回答:“不记得了。”
他平时脚不沾地四处游历,见到什么水鹊合适的喜欢的,会存到储物袋里。
不过也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担心水鹊和他闹别扭,和那日对待剑穗一样,对储物袋里的物件弃之如敝屣。
也不是多珍贵的物件。
真要寻,无论是剑宗首席,还是悟真派的宗主,也能为水鹊寻来。
眀冀不言语。
要继续走,就得穿越这细道峡谷。
他在前方走,挡着冷风,水鹊就和小尾巴一样追在他身后。
出了峡谷,风都要和缓一些。
眀冀问:“你要到哪儿去?”
水鹊回答:“我不知道,我跟着你。”
眀冀神色一怔。
水鹊见他没第一时间答应,不大乐意地问:“你嫌弃我烦吗?”
眀冀匆忙开声:“不,没有。”
他直视那双枫糖浆般澄澈的眼,“不会嫌你烦。”
………
水鹊不知道男主有什么计划。
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眀冀频繁杀魔兽摘灵草的时候,远远看着,保证自己不拖了后腿就行。
背后忽而压下漆黑影子。
水鹊警觉地摸到腰间的山玄玉短剑。
他还未动,寒光刺过,眀冀手中剑脱手,将水鹊背后的苍炎蛛狠狠钉到峭壁上。
漆黑泛绿浆液,从蜘蛛躯干汩汩流出。
眀冀分神留心他那边的动静,自己反而被另一只苍炎蛛伤了一下臂膀。
解决完所有魔物,他才往水鹊的方向来。
臂膀还在渗血,衣衫浸红浸黑了。
水鹊嘀咕道:“怎么又吃了苍炎蛛教训……”
眀冀知晓水鹊说的是在魔域他留下断后的时候。
当时伤重,结果那狼狈模样又叫水鹊隔着水镜看见了。
水鹊从储物袋里捣鼓捣鼓,神气洋洋地取出一个瓷瓶,“幸好我带了金疮生骨药!”
他细心地给眀冀敷药,包扎了伤口。
才问:“你这一路挖的都是什么?”
眀冀杀完魔兽,也不惜得取兽丹,那些在修真界外可以卖出上千上万灵石的价格。
他就摘了魔兽看守的药草。
水鹊对这些没什么研究,也看不明白眀冀找的是什么。
“炼洗髓丹的材料。”
眀冀缓缓道。
水鹊疑惑:“你要洗髓?”
可男主不是先天道体吗?有什么必要自讨苦吃?
眀冀摇头不语。
水鹊忽而心生一个荒谬的可能,“给我的?”
眀冀看他,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他竟然猜出,“……嗯。”
水鹊席地坐下, “你给我做什么?”
洗髓丹的材料上百种,举世难寻,有的甚至不在下界之内。
眀冀半阖眼,“只是觉得你受纯阴之体所累。”
他以为水鹊的境界应当远不止于此,却因为纯阴体质,畏寒体弱,境界也要依赖阳气才能提升。
水鹊说不出话来。
男主还真是好人啊……
以德报怨。
水鹊收起金创生骨药,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下来。
终皑胜境尚大,还得要继续走。
………
变故突生在他们终于抵达天池的时候。
划舟至天池中央的小岛。
蓦然,毫无预兆的,四面八方大作狂风。
雪花如翼。
暴风激起池中水,顷刻冻成透明冰柱。
又拦腰折断。
冰柱轰然砸到水鹊边上的地面,冰碴子四溅。
还好眀冀挡到他身侧。
这下却更加激怒了作怪的天道——
“眀冀!我对你寄予厚望!”
“你却为儿女情长所拖累!”
池水中凝聚起模糊的人形。
面部是狰狞回旋的水。
眀冀皱眉,“你是谁,如何认得我?”
人形道:“我自然是天道!下界千年来无人飞升,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它设问自答:“当然是因为这些庸人缺乏气运护体。而你不一样,眀冀,你周身气运,必然是要得道飞升的。”
水鹊知道,它说得再好听,目的还是要收割男主的气运。
天道:“你今日,便杀了他!”
它指向水鹊。
“你杀了他,我可以保你登仙。”
天道手一挥,乌云压压的空中扎刺下阳光来,登仙阶一级一级,隐隐绰绰现出在云间。
眀冀表情冷肃下来,留意到水鹊在身后扯了扯自己衣角。
他回头安抚。
转而对天道说:“我自有我的道,无须你指手画脚。”
它闻言,心中火起,池水中大浪滔天。
烦死了——!
烦死了——!
这些气运之子,自觉地把气运让给它吞噬了,壮大它又能怎么样?
不识好歹!
前头那个是,如今这个还是这般!
它非要摧毁眀冀道心!
它自然知晓如今气运之子的死穴是水鹊。
大浪在池中翻卷定型,冰柱峥嵘矗立。
天光乍泄,阵法的眼彻底锁定住了小岛中央的两人。
天道胸有成竹。
百年之前,它最后能够靠阵法摧毁伏断,自然也能够摧毁这两人。
这六道轮回阵,本就能够调动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重现甚至改变记忆轨迹,最后使入阵者深陷其中,痛苦不已,以至于肝肠寸断。
眀冀既然不主动呈上气运,自然莫怪它不客气!
天地轰鸣,连续混杂不断的呼啸声。
水鹊听到伏断发觉了异常,正在通过心音着急地询问他,“水鹊?你如今在哪儿?”
他被眀冀整个揽着护在怀里。
水鹊听不清伏断的声音,只听闻冷冰冰的机械音。
【珍贵的编号3042420职员,根据总部分析,当下您的任务已偏移原定轨道。】
【您的新任务是:】
【优先级A:保护自身生命安全。】
【优先级B:抹杀病毒数据。】
【您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在必要时刻,可以放弃优先级较低的任务,大世界将保护您强制脱离。】
【监察者10,是总部重新派遣给您的辅助搭档,他具有优先级B任务的相关经验,祝你们合作愉快。】
………
细针抽出来。
另一头的针筒装满鲜血。
实验体的脑袋低垂着,无精打采,盯着白色地板,鸽子似的睫羽轻轻颤动。
手臂留下的针眼有些渗血,但是对方好像没有给实验体递棉花的意思。
就在研究员要走的时候。
胸牌标码08的实验体轻轻出声:“今晚……也没有留我的晚餐吗?”
研究员瞥落视线,“08,你和前头那些志愿者走得太近了。这一周的晚餐,所长说没有你的份。”
志愿者不属于研究所,是外界塞进来的。
实验体不应该和外面的人有过多交流。
08闷声道:“嗯。”
研究员问:“你很饿?”
08道:“有一点。”
他抬眼,瞳中隐约期待地看向研究员。
其实他不太喜欢研究员冷冰冰地喊他08,他进所之前有名字。
水鹊想。
研究员问了他饿不饿,却道:“回去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水鹊抿住唇,缓慢地从椅子上起来,“好。”
他向实验体的宿舍楼走去。
住在五层不是太方便,他额上冒了点冷汗,脚步虚浮地走回房间。
背后轻轻一靠,房门抵上了。
虽说有房门,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作用,对着走廊的墙是玻璃面,方便研究所内巡视的人员能够直接观察到实验体。
目的是剥夺个人空间,避免实验体生异心,搞小动作。
他有点累,倒在床上。
水鹊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外套脱下来,盖住身躯,再重新睡下。
窗外也许要下雪了,但是每年发给实验体的冬被会格外迟一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有人从背后拥住他。
暖融融的。
水鹊呼吸声清浅。
透明的10低声道:“先睡吧。”
第159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完)
月上中天的时候。
研究所范围之内,实验体的宿舍楼黑魆魆一片,唯有实验楼灯火通明。
高楼的光投射到玻璃墙上,有些扎眼。
水鹊迷迷蒙蒙地醒来,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玻璃墙上贴着一张脸。
一个中年男子,脸皮松松垮垮,眼睛黑洞洞,尽显老态。
两个巴掌如青蛙蹼压住墙,玻璃被掌心的热度蒸出雾。
水鹊皱起眉。
那是所长。
潮湿阴暗的视线一直盯着他,好像看着什么想要掠夺走却无能为力的奇珍异宝,早衰的容颜掩饰不住贪婪之色。
见水鹊发现了自己,所长的右手聚成拳状,食指伸出敲点在玻璃上,按出一个个指印。
好讨厌。
早知道不该对着外侧睡的。
水鹊静静翻了个身,面向内侧的墙壁,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
那阴暗的目光也不知道到了什么钟点,才退潮一般离开。
天道以完全第三方的视角,窥视着。
它能将整个幻境的各个地方纳入眼底,就连排水管道蔓延而过的蟑螂也不在范围之外。
很奇怪。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世界。
这竟然是从微生水鹊的记忆里提取创造出来的幻境?
他到底是什么人?
天道能看见每个人身上的“气”,不同的气的颜色,让它能够判断这个人的身份分量。
极有意思。
在这个世界里,微生水鹊身上的气竟然是金色的。
金色是气运之子,眀冀身上的就是,曾经伏断的也是。
不过嘛……
天道讽刺地笑。
微生水鹊周身的金色浅淡得将要消散了,一如当年陷入绝境的伏断。
它当初在崖边构陷一个幻境,令伏断分不清虚实,以为普天之下再没有人可相信,就此坠崖堕魔了。
要摧毁一个气运之子,也不过如此。
天道留意到背影隐没在黑夜里的中年男子。
对方的气是金中带黑的,金色明显呈现出越来越强的态势。
如此看来,对方和它是同道中人。
………
实验体是研究所里最后吃上早餐的,往往都要等其他人员吃完了,才能进入食堂。
水鹊搅动了一下碗里的白粥,菜叶子是蔫巴的,看起来就让人没什么胃口。
哪怕是住瓦屋,他也没吃过这么次的粥,怎么样也会有点切成碎末儿的脯腊肉。
水鹊被心中冒出来的想法弄得茫然。
好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分明没有住过瓦屋。
除了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在安全区里的居民楼。
再后来就是研究所里的玻璃宿舍。
水鹊晃晃脑袋。
小口小口地将白粥抿入嘴里。
放得凉了。
滑进胃里也并不觉得温暖,反而生出寒意。
有人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玉米面蒸成的窝头,和蔼苍老的声音,“唉哟,我们小水鹊昨晚上是不是没得饭吃?”
水鹊抬起视线,惊喜道:“江爷爷!”
对方胸牌写着06,序号是根据进入研究所的顺序与重要程度综合排列的。
江爷爷在水鹊之前就被研究所收容,水鹊和其他年纪小的实验体经常受他照顾。
水鹊接过江爷爷递过来的窝头,犹豫地问:“谢谢江爷爷,但是爷爷你不吃吗?”
江爷爷乐呵呵道:“我一把老骨头,横竖活不长了,吃这么多干啥呢,肠胃也不消化。”
水鹊垂下眼睫,眼眶有点儿烫。
他心里清楚,江爷爷说的不是岁数大了活不长。
而是身体受不了研究所继续长时间多次数的实验研究了。
他闷闷不乐地咬了一口窝头。
上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其实除了抽血,还有到研究所非核心区和志愿者们聊天,水鹊的生活只剩下吃饭洗澡睡觉。
“嘶啦”一声。
水鹊百无聊赖地把宿舍墙上老式日历昨天的那一页撕掉。
老式日历也是外界的志愿者们带给他的,实验室里本来没有日历,包括时钟,这些可以计量时间单位的工具。
导致他的时间观念一直有些模糊。
但是志愿者们已经被所长赶出去了。
因为他们想要救他?
或者说,想要救研究所内核心区域的实验体。
志愿者们以前在聊天中和他透露,核心区的实验是违背人性的,非核心区的那些仅仅是混淆视听的项目。
水鹊判断不出来。
他的记忆,好像自从非核心区转移到核心区之后就有所下降,偶尔会出现记忆错乱、幻听幻视。
志愿者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常常会有一阵耳鸣。
但是他们对他很好,所以水鹊不会怀疑志愿者话语的真假。
核心区域只有几间实验室,将实验体单独隔离开,每一间都相隔了一段距离。
水鹊所在的实验室挂牌写着生命科学与再生技术。
下午的时候需要到实验室去。
即便不抽血,研究员也会检查他每天的身体状况。
水鹊一进入,便感到今日的气氛僵冷。
怎么了?
他茫然地望向实验室的研究员们。
后面内间慢悠悠走出来一个男子,和所长有五六分相像,手中夹着两本书。
那两本书很眼熟。
实验室的负责人问他:“你还和那些志愿者有联系?”
负责人晃了晃那两本书,也不是什么禁书,甚至只是连环画小人书。
但是在核心区的实验室里,是禁止的。
水鹊微微启唇,苍白道:“没有。”
“是之前……捡到的。”
他垂下眼睫,眼中的光彩黯淡,盯着脚底的地板。
宿舍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
所以水鹊藏在了实验室角落的柜底。
负责人面无表情道:“没收了。”
转首,对一侧的研究员道:“带08去体检。”
生命科学与再生技术实验室里,“体检”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身体检查。
只有一个项目。
水鹊忍不住出声辩驳:“可是昨天才……”
明明昨天才抽过血的。
负责人皮笑肉不笑,对研究员说:“带进去吧。”
水鹊死死抿住唇。
负责人和所长是差不多坏的人。
他想。
他们是一伙的。
不然也不会在负责人新上位的时候,他就被安排从非核心区调进来了。
………
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呢?
水鹊再撕下一页老式日历。
他默默一天一天,每天撕着日历,往前数着日子。
脑海里却有一道平直声音是陪伴着他倒数的。
撕下一页,水鹊低喃:“12月25日,今天没饭吃。”
“五。”
撕下一页,水鹊揉捏成纸团扔进垃圾桶里,“12月26日,早上吃了菜心炖面。”
“四。”
“12月27日。”水鹊托住腮,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窗外再有南飞的小鸟了,郁郁不乐道:“今天抽了两次血。”
“三。”
嘶啦一声。
12月28日。
九十岁的江爷爷离开了。
棉服破了线,水鹊擦了擦脸,把剪下来的线和湿哒哒浸水的日历纸团一起丢掉,“明年好像是3061年……”
等过了明年四月二十,他要十九岁了。
想吃蛋糕。
“二。”
12月29日。
水鹊呼出一口气,玻璃墙上雾蒙蒙的,指腹贴上去发凉。
他手指移动着。
两个竖起来的耳朵,圆圆的鼻头,天热时候会吐出喘气的舌头。
一只小狗。
小狗在研究所也是存活不下来的,它连肉骨头都没有得吃。
水鹊把墙上的小狗擦掉,掌心淋了一手水。
“一。”
这个声音每天都会响起,莫名令人感到熟悉又怪异。
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哪里呢?
对方并不回答他。
也许只是他的幻听吧。
水鹊坐到玻璃房的右下墙角,那是除了盥洗室外,宿舍里唯一外界看不见的死角。
最近所长巡视的次数好像多起来了。
他心中隐隐不安,不想每次半夜梦醒都看到玻璃墙上贴着的一张人脸。
水鹊坐在墙角,脑袋一点一点。
他每天都很困,一安静下来就极容易睡着。
半夜警报声鸣笛,研究所核心区灯火通明。
水鹊被人推醒了,他睁眼一看,周围分明空无一人。
10提醒道:“到实验室去。”
水鹊不明白,但他仍旧照做了。
临走前,不忘撕下新一天的日历纸。
今天是12月30日。
水鹊轻声自言自语:“零。”
那道声音今天没有倒数,所以他自己补上。
空地上好多人在匆忙乱跑,像是无头苍蝇,有的是实验体,有的是研究员。
好奇怪。
整个研究所的建筑物都扩散攀缘满了藤蔓。
一柱柱呛人的黑烟,浓重地升起在夜里,把月亮染成血红色。
研究所的建筑物在燃烧。
有一栋只剩下砖块与混凝土共同构成的炭化骨架。
水鹊从混乱当中穿过。
世界末日到了吗?
可是已经丧尸末日很多很多年了。
不过,他好像听说过新丧尸王,有这样毁灭与苏生并存的能力。
火焰浓烟滚滚里,长出的藤蔓却更加粗壮。
10说:“草地里有一把匕首。”
不必再多提醒。
水鹊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那把匕首上面刻着研究员的编号,是他不太熟悉的号码,大约是匆忙逃跑的时候落下的。
巨大的藤蔓与树根,每一根横截面将近成年男人宽大,中心是从生命科学与再生技术实验室蔓延出来的。
水鹊翻越树根,需要攀上去,再坐着滑下来。
重复的几次,终于从外面进入到他所属的实验室内部。
异常混乱。
所有仪器都成烂泥一样砸在地上。
头顶的天花板像筛子,簌簌往下漏粉末。
“咳、咳咳。”
周围太多灰尘,水鹊掩住口鼻,低声咳嗽。
一根藤蔓察觉到外来者,从他脚底下穿过,然而只是轻轻蹭了蹭,没有选择攻击。
视野模糊不清,黑烟缭绕,水鹊扶着墙壁往内侧走。
终于能够隐约看见……
藤蔓与树根齐齐缠成茧状,包出一个人形。
“嗬嗬……!”
水鹊听到绿棕色的茧子里,传出所长的挣扎声音。
意识到他过来,藤蔓缓缓移动剥开一些。
向外露出中年男子灰白的面部,生机正在不断流失。
丧尸王呈现完全体形态时,融合在火与木当中,没有人形。
水鹊能看出来,对方与所长正陷入僵持当中,因为绞成茧子的藤蔓也正在逐渐变得炭黑。
水鹊有些疑惑,他问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他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吗?”
这里的他,显然指向的是丧尸王。
虽然这么问好像很自作多情,但是这间实验室的实验体只有水鹊一个。
藤蔓也没有攻击他。
10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回答水鹊的问题,“动手。”
水鹊咽了咽口水。
拿着匕首的手,掌心沁出汗来。
只要……
只要插进脖子的大动脉就可以了。
一切都会结束的。
水鹊咬牙,往前走时,踩到了炭黑的藤蔓枝叶,沙沙响。
举起来的匕首隐约有点颤抖。
所长目眦欲裂,喉咙挤出两个音节。
是在喊实验室负责人的名字?
水鹊警觉,手起刀落!
与此同时,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窜出一个血人,手中的针剂扎入水鹊血管里。
冰冷药液很快剥夺了水鹊的神智。
所长……
模糊视线当中,水鹊看到对方身上迸裂的足够毁灭天地的力量,血管爆裂。
世界会不复存在的。
茧子退去,树根将负责人绞死。
藤蔓转而圈住水鹊。
一个高大人形忽地抱住他。
没有丧尸难闻的气温,只有皂角余下的干净气息。
水鹊抬起视线,诧异道:“哥哥……?”
是小时候邻居家的竹马哥哥。
元建白揽着他,像小时候捉迷藏的最后,那样哄他:“不要害怕,哥哥找到你了。”
水鹊总觉得对方的语气和脑海里那道声音相似。
其实音色是不一样的。
世界在化作齑粉,幻境如玻璃被锐物砸到一般,顷刻间支离破碎。
………
取而代之的是山玄玉短剑落地。
天道目眦尽裂,它没想到眀冀非但早早从幻境当中挣扎出来,还偷袭它真身。
如今它又让水鹊刺中要害。
“眀冀!”天道不敢置信,“你分明在幻境中预见了,一再沉沦下去,这微生水鹊定然会像幻境里那样,亲手弑杀你!”
眀冀皱紧眉头,抹去唇边的鲜血,冷声道:“凭空虚造。”
对于天道口中的任何一字,他皆不会相信。
水鹊后退两步,唇瓣轻颤,盯着落地的短剑与正在酝酿自爆的天道。
他想起来了。
记忆里丢失的最后一段,正是幻境当中的内容。
但是当时没有10的声音。
他只是在冥冥之中,逆着人流被吸引到实验室里。
后来……
他所处的小世界毁灭了。
因为病毒数据团的自爆。
和如今一样。
水鹊从眀冀的怀抱中,向外侧看,天地爆破的风浪和滚烫。
他好像什么也不能够改变。
闭上双目之前,传音玉符持续闪烁。
护体的魔丹幻化出透明人形,和眀冀重叠在一起。
水鹊蓦然问10——
“我原本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10知道他指的是那个末日小世界的事情。
“你是珍贵的救世主。”
“没有实验室,没有核心区。”
“你的血液中有能够提取出化解丧尸毒的血清,最后带领安全区的人类杀死了丧尸王。”
等等……
他原来有这么厉害吗?
【珍贵的编号3042420职员,您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为了您的生命安全,正在进行强制脱离中……】
【过程会有轻微不适,非常抱歉,请您稍微忍耐。】
水鹊点头:“嗯嗯,没关系的,我不怕痛。”
………
这次的休息时间有点久。
因为77号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小世界。
快要年末了。
为了年度新人职员的评优,水鹊觉得自己还是最好再努力一点,赶在这之前,再完成一个小世界的任务会更好。
77号还在埋头寻找。
水鹊手上的联络器“滴滴”响起。
【通知:请新人职员3042420,到A区G栋822房进行每年度的员工体检。】
77号道:“噢噢!对!粗心的77忘记和宿主说了,之前宿主在小世界里,正好错过了大世界每年的员工体检,现在还需要补上。”
“好。”水鹊揉了揉77号的脑袋,“那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77要认真工作哦。”
“是!”
77号埋头继续苦找小世界。
大世界A区离这里不远。
每栋高楼层建筑物都装载有电梯,装修风格还是未来科幻风。
电梯门打开。
往左边的廊道走,倒数第二间就是822房。
水鹊礼貌地先敲了敲门,“你好?”
平直毫无起伏的声线,“请进。”
门应声而开。
水鹊站住脚,神色一怔。
房间内的青年眉眼熟悉,鼻梁高挺。
形体高大,一身白大褂,神态冷静,只气质微含沉郁。
水鹊有种重逢多年不见的玩伴的尴尬,小声喊:“建白……哥哥?”
青年唇抿成一道直线。
说道:“我不是他。”
水鹊这才留意到对方胸口的铭牌,监察部门,编号10。
青年的皮肤底下静静有蓝色电流流过。
水鹊记得的,10是不用休息、全天待机的人造人。
10道:“不用害怕,不会漏电。”
水鹊被看出了心思,脸颊染上薄红,“好、好的。”
10淡声念出检查的项目:“视力、身高体重、血压、脊柱侧弯……”
“等等。”
水鹊环视一圈房间,并没有看见影像学检查的设备,那就是使用物理检查方法,判断是否有脊柱侧弯的情况?
他礼貌地提前问:“检查需要脱上衣吗 ?”
10:“……不需要。”
“你想的话也可以。”
人造人不太理解水鹊的疑惑,也许人类进行身体检查时,脱去上衣会比较舒适。
他尊重这样的习惯。
水鹊当然没有这样的习惯。
10让他站到一个等人高的仪器前。
身体检查是很简单的,只要站在仪器前,所有的数据都会被扫描出来并一一记录。
估计是人手不够,所以从监察部门调出10来负责水鹊的体检,虽然工作不对口,但完全也没有关系。
水鹊细声小气地问:“你还好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10身体皮肤里好像一直在流窜电流。
幽蓝幽蓝的,频频闪过。
即使10保证自己不会漏电,他看起来状态还是不太好的样子,水鹊很担心他。
10沉默无言。
为什么,自从3042420一进来——
他的心脏起搏器,好像故障了。
大脑的电路板也一直在发烫。
水鹊紧张地抬手按住10的额头。
他犯迷糊,竟然要确认人造人是不是发烧了。
水鹊:“等、等一下……”
他赶紧收回手,讷讷地提醒10,“你好像在冒烟哦?”
不会是他弄坏的吧?
人造人同事维修起来会不会很贵?
他、他需要赔钱吗?
水鹊急得眼睛雾蒙蒙。
10的电路板高速工作着,检索过所有芯片知识,得出了解决目前情况的最好答案。
乌烟一缕一缕升起,青年淡声问道:“你能不能和我约会?”
“啊?”
水鹊面露疑惑,满头雾水。
房门扣响。
高大男人斜倚在门框,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捏着一个小设备。
“10,你是在利用医患关系威胁人家吧?”男人似笑非笑,语气转冷,“我录音录像了。”
第160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
七六年三月。
还是倒春寒的时候。
一列从海城出发的火车,载着下乡插队的知青到菏府县去。
人群拥拥挤挤地从菏府县县城的火车站出来了。
上午时分,隔着云层,漏下来的日光雾蒙蒙。
各个公社队委会的政治队长在出站口等候已久,手上扯着旗子,扬起一把嘹亮的嗓子,各自领走分派到自己公社的知识青年。
“谷莲塘村庄大队啊——”
“谷莲塘大队的跟我走——”
谷莲塘是菏府县农村十里八乡中,一个有相当大规模的村庄。
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足足十一个生产小队,共同组成一个公社,那些好几个自然村拼凑在一起才组成的公社是比不得的。
谷莲塘条件好。
城里工作岗位少,上头号召的,要让有知识的青年到偏远苦寒之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多去的多是边疆。
而像菏府县谷莲塘接收的知青就要少得多了。
前头六几年接收的一批知识青年,也因为城市里开始逐渐给下放的知青设置岗位,一部分优异过人得到了名额,另一部分让城里父母托托关系,总之也离开谷莲塘了。
罗文武四十六了,他还是生产小队队长的时候,知青便归在他的生产队下。
现在当了政治队长,又领了上头发下来的专项补助,要他们谷莲塘公社务必安顿好新来的一批知识青年。
他扯了把嗓子,“谷莲塘大队的啊,跟我走——”
这次分到他们公社的知青不多,罗文武右手满打满算的,也就五个。
之所以不用左手,是他小时候遭遇洪水,石头砸下来断了两根手指,还算得上命大。
五个又恰恰全是分派的男娃子,罗文武盘算着,到时候都塞进第八生产小队去,数他们小队青壮劳力人数多,干活强度最厉害,每年年终分红也最多,没见哪家年底账上无余钱还要超支补上的。
罗文武清点人数。
日光底下,站到他跟前的横竖就三个人。
看起来全是高中刚毕业的后生,人高马大。
“嘿,”罗文武一拍脑袋,“怎么还少两个呢?”
“队长!”
快步走上来的青年,清俊高个儿,一双剑眉,又戴了一副铝框眼镜,气质斯文。
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
“还有个小同志落下了,他东西多,我帮他提出来,劳烦大家队伍等一等。”
眼镜青年温声说罢,将手里鼓鼓囊囊的防水布大布袋往地上先放。
罗文武道:“诶好!要得帮手不?”
青年摆摆手,转步往里走。
好一会儿,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出来了,后头跟着一个齐他肩高的小男生。
像冒尖儿青竹枝,嫩生生,瘦伶伶。
人潮涌动,小男生身上还一个军绿挎包,好像都要将人压塌了去。
水鹊险些在火车站出站时,给人挤扁。
谁叫他的人设这样,下乡大包小包的,好像蚂蚁搬家。
他一个人压根提不动。
一载入小世界,就面临这样的境地。
水鹊整个人都不舒坦了。
他才艰难地提动行李,当即感到一阵胸闷,呼吸困难,蹲下来咳嗽。
好在同一节车厢下来的还有一位知青,上来关切地询问情况。
水鹊摇摇头。
对方带他到一边的长椅上,陪他休整了一会儿,水鹊气喘均匀了,说道:“我没事的,就是哮喘,刚刚没太注意,有点儿闷气。”
为了和小世界人物的设定一致,77号给他加上了支气管哮喘的毛病。
两人交换了姓名,发觉都是去谷莲塘大队的。
对方又提出要帮他提行李。
水鹊正苦恼着,有人来搭一把手当然最好不过了,笑脸高兴道:“谢谢听寒哥。”
真好,一来就遇到了热心肠的好人。
兰听寒扶了扶铝镜框,“别客气,大家以后都是一个知青点的,互相多照应,应该的。”
“你再歇一会儿,我看你行李多一些,我先帮你提一袋出去,说不定队委在外面等,我正好让他们再稍等等。”
兰听寒极细心,担心水鹊会以为自己要先走,将自己的行李先留在原处,让水鹊守着两个人的,反而自己提水鹊其中一个大布包出去。
水鹊在长椅上等待兰听寒回来,稍微有些出神。
其实他答应了10的约会请求。
对方长得和他原生世界的邻居竹马一模一样,虽说因为是人造人,可能是数据的巧合,但水鹊还是想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他原来的世界,还有病毒数据……
水鹊觉得自己抓住了几颗珠子,只不过还需要细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或许10是一个契机。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他完成新的小世界任务之后。
上一个小世界情况特殊,最后还更换了任务目标,看在后面的新任务都出色完成了,还杀灭了病毒数据团,即使他的剧情进度没有刷完全,大世界程序给出的评分仍旧是S。
水鹊始终心系着自己的评奖。
77号找到新世界之后,他给10发了条联络信息,就马不停蹄地进入新的小世界了。
当然,是背着01发的。
水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背着”这个词。
职员联络网上,有各部门大世界员工的公开联系方式,发邮件或者是短信很方便。
77号恰时从他身后冒出来机械小球来,介绍道:【宿主,这个世界是非典型年代发家致富文衍生出来的。】
水鹊进来得匆忙,当时还没有听完77号对小世界的介绍,77号只好留到现在路上说。
【非典型是什么意思?】
水鹊没听过这样的用词。
机械小球摇头晃脑:【典型的是主角穿书到七十年代,在有预知未来金手指的基础上,发家致富赚出第一桶金嘛。】
【非典型就是位置颠倒了,主角是原年代土著,有穿书者使绊子、拖后腿啊,但还是阻挡不住主角发家致富的步伐。】
水鹊点头表示了然。
77号道:【宿主的角色就是前期阻挠男主的反派!】
【这个世界的男主是谷莲塘大队的李跃青,四岁时父母死于山洪,大他十岁的哥哥李观梁辍学拉扯他长大,一直到他高中毕业。】
【李跃青念完高中回来帮衬家里,同一年有一批知青下乡,宿主你就在这批人里头。】
【根据剧情,宿主是穿书者,人设定位是绿茶知青,好吃懒做。】
【因为提前知道男主李跃青未来会抓住风口,经商致富。】
【所以宿主就主动巴结对方,李跃青烦不胜烦,宿主又因为体弱,挣不了多少工分,就哄骗男主的老实人哥哥李观梁帮自己干活,还骗人感情骗人钱,说得到了消息以后会恢复高考,许诺等自己考上大学就和对方结婚,骗人家提前给自己买婚嫁的“三转一响”。】
水鹊结结巴巴,“这、这么过分啊?”
“三转一响”是这个年代要体面结婚的必备品,“三转”是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
买得起这些并不容易,三转加起来就要四百元,而农村里头,一年到头的工分估计也就二十来块钱,三转一响几乎是想也不用想的。
就是城里,也相当一部分人买不起缝纫机,需得先借一台缝纫机来结婚。
这算得上是巨额的一大笔钱了。
77号道:【嗯!所以宿主在把人家老实人哥哥的钱骗光之后,让男主发现了,后面男主李跃青将事情揭露开来,宿主在谷莲塘村里没法待下去,被赶出了知青点。】
【这个人物的结局就是这样失踪了。】
77号说完了。
恰巧这个时候兰听寒回来,水鹊赶紧从长椅上起来,准备去提剩下的大包小包行李。
兰听寒阻止他的动作,“没事,我来帮你提就好,你还是要多休息,当心不要剧烈运动。”
留给水鹊的,只剩下原本就挎在身上的军绿挎包。
………
知青们的行李加起来有些多,提着去渡口不大方便。
政治队长罗文武经常来县城开会,识得一些人,借了人家“东方红”牌的拖拉机,载着知青们到渡口去。
卸了行李,放到渡口一只载客的横河划子船舱上。
艄公也认得罗文武,笑呵呵:“罗队长,又到县里开会啊?”
罗文武摆手,“这会儿不是,接收新来我们大队的知青呢,这不前头的知青都回城里去了?咱们谷莲塘大队,没点文化人熏陶还是不行!”
他继续道:“咱们大队的扫盲和乡村学校还是得办起来啊,不然个个后生愣头青的,大字不识,登个工分也登不明白!”
艄公应和道:“是,是,还是得要有点儿文化,我就不行了,家里两年小学也供不起,念完一年级就不念了,可不就吃了亏?”
兰听寒闻言,温声道:“老人家可别这么说,南来北往的人,不都得依靠您这一划子?”
他这回答称了艄公的心意,当即又是笑呵呵起来。
这横河划子极长,也宽敞,载十几个人也够。
艄公见所有知青都上来了,左手挽桨,右手那篙子往江水里一撑开,船身一荡。
平平稳稳地向下游划去。
倒春寒时节,江面清冷,冷得发绿,碧透碧透似翡翠。
鱼儿游水,白鹭直上,一条带儿似的水蛇横江而过,什么人、什么物都蕴含在这水天一色里。
划子边荡开细细的波纹。
河里的水鹊被搅动过后,皱皱巴巴,看不清脸。
兰听寒看他蹲在船边,盯着河面看,身上裹紧蓝布棉袄,就那么一小团儿。
好像江风一大,能给他刮了江水里去。
兰听寒也屈膝蹲下,饶有兴趣地问水鹊:“在看什么?”
水鹊没有转头与他对视,抬眼看向远处,手指遥遥,惊喜道:“快看!”
兰听寒闻言,转移视线。
一只蓝绿翠鸟,“咻”地从江柳中刺杀入水面,叼起水光摆尾的鱼儿。
兰听寒回头看水鹊。
对方笑意盈盈,眼底光亮亮,“小鸟在捉鱼吃哦。”
好像从这样的事情也得到趣味。
方才遥遥指出去的手指,大约也不曾沾过阳春水,粉嫩雪白的。
兰听寒忽地出声问:“你有几个同胞兄弟姐妹?”
海城有政策,上山下乡的,一个家庭里有知识的儿女,三个走两个,两个走一个。
怎么想,对方也应该是留下的那个。
不是说上山下乡不好,倒是说不合适。
又有支气管哮喘,看起来又没怎么做过活儿,不大合适,得花大力气适应。
兰听寒判断。
或许人家里有本难念的经也说不准。
果然,小男生眼睫垂落下来,鼻尖有点儿带粉。
兰听寒觉得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
后头的几个青年也围过来好奇地看,“你们这么快熟稔起来了?聊什么呢?”
水鹊回忆剧情里的设定。
细声闷气道:“我家里是重组家庭,就还有一个弟弟,异父异母的。”
兰听寒恍然,看来家里是偏心小的。
他问:“那你之前是跟着妈妈的?还是跟着爸爸的?”
他问的是家庭重组之前。
水鹊从棉袄兜里拿出浅灰绒的帽子,手里不自觉地绞动着,老实回答:“跟着妈妈。”
兰听寒明白了。
大约是家里继父掌握了话语权,妈妈再心疼亲生儿子,也不得不妥协,让继子留在城里,将亲生骨肉到乡下去。
大包小包的行李,估计也是心酸的母亲一手整理的。
加上水鹊有哮喘,在本来就岗位紧张的城里也难找工作。
果然如他所推断,水鹊小声道:“加上我高中毕业一年了,很努力找还是找不到工作,家里有人嫌弃了,骂我吃白食。”
浅灰绒帽子在他手里,让他弄得皱巴巴。
水鹊吸了吸鼻子。
小小一点鼻尖更粉了。
长睫毛又垂覆着,又浓又密,乌泱泱。
整个小船上的高个儿后生,还没见过哪个男生长这样的。
尤其是睫毛一颤一颤时,鼻尖粉色都透露出可怜见儿。
好像要哭了,将浅灰绒帽子戴到头顶上,别扭地扯下来,遮住眼睛。
青年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安慰。
“别难过,唉,别伤心,家家有难念经嘛。”
“莫想伤心事,烦恼丢开去,咱们到了谷莲塘,一起住大家就是一家人!”
“对,咱们都是你新家人嘛。”
好一会儿,水鹊掀开帽儿,惴惴不安,“我身体不太好,平时就是没事,夜里也会发哮喘,可能会吓到哥哥们……”
兰听寒说道:“没关系,到时候我们两个一间屋,夜里好照应。”
水鹊又道:“平时一起上工,我可能会拖后腿。”
其中一个知青陈吉庆拍拍胸膛,“你做不完的活,吉庆哥悄悄地帮你解决,到时候记你的工分去。”
碍于船上还有政治队长,陈吉庆压低了声音说的。
“谢谢吉庆哥。”
水鹊垂下脑袋,用帽儿挡住嘴巴。
免得让人看见翘起的唇角。
剧情进度涨了好一截,77号忙夸他绿茶人设演得好。
水鹊也觉得自己业务进步了。
虽然方才没有哭出来,但好在他机灵,用帽子挡住了眼睛。
水鹊埋头,眼睛月牙儿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