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庄陶庄瑜俩小孩各自消化自己娘亲真的成为了恶鬼之事, 庄瑜还因心绪起伏小病一场,有两日时间卧病在床。
但就是这短短两日时间,庄府内的氛围明显更是压抑了。
庄行良因那日之事挨了家法, 身上落了鞭伤,庄夫人身体亦变差许多,已不能下榻走动,只能缠绵病榻。
渐入仲秋, 临原镇内气候愈发干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更语夜夜敲响。
庄府的乌云并未给这边添多少湿润之意, 干得人总有些烦躁。
不过白琅并不受外界任何影响,没了与庄行良或庄陶庄瑜交际的日常,他便每日都待在房间内看书, 小书房的话本都被他看了个遍,墨宴便又寻了些旁的书卷给他。
墨宴这几日则要清闲许多, 该做的布置此前做得已足够, 该探听的情报亦仅余下需要庄陶庄瑜他们确定的, 关于他们娘亲与庄致季一家的纠葛。
他闲来无事, 便基本都待在房中陪着白琅, 时不时去院中练个剑, 还以钟馗带来的修仙界食材研制了不少新菜色糕点,深得白琅胃口。
八月初二,早晨。
白琅用过早膳后便同往日一般待在房里找书看。
昨日墨宴给他找了些修仙界相关的书来,让他可大概了解一些修仙界与修仙者相关的事宜, 免得他因待在人界而欠缺太多作为修士的常识。
此外还有一些秘籍剑法, 若是白琅对哪些感兴趣, 还可以学一学, 多点自保能力。
今日白琅便随手翻到了一本剑法, 似乎是曾经的一些世家宗门,没落后流传于世的剑法。
白琅对这些玩意兴致不高,随意翻了几页,倏地看到一个名为“墨氏剑法”的篇章。
墨氏?墨宴是不是就姓墨来着?
白琅眨一下眼,继续往下看剑法前的墨家简介。
据简介所言,墨家是数百年前于人界中负有盛名的第一修仙世家,曾有千年历史,底蕴深厚,与第二修仙世家白家被并称为“阴阳墨白”。
几乎看到这个“白家”描述的同时,白琅便知晓这就是他出生的白家。
他继续往下看,后续内容大多是墨家与白家的各种纠葛,或是争夺第一席位,或是联姻携手,短暂合作。
墨家还曾有过一名不出世的奇才,只是后来被这“奇才”背叛,一场大火将墨氏主宅焚烧殆尽,无数典籍珍宝于大火中丧失,墨氏主家一脉除那名“奇才”外资质最为优异的嫡次子,内定未来家主根骨受损,成为废人。
此后墨家便一蹶不振,白家独为第一,阴阳墨白之称日渐成为传言。
白琅看完简介,抬头,顺着打开的窗扇看向外边院子里正在练剑的墨宴。
墨宴仍是白发黑衣,手中一柄长剑,于庭中树下轻盈挥舞。
白琅再次低头,将剑谱中墨氏剑法的篇章粗略翻阅一遍,之后才重新看向墨宴。
招式全都于剑谱中的图解对上了。
真的是墨宴的墨氏。
所以他们白家与墨宴家就有渊源么?
那难怪墨宴说认识他了。
白琅得出一个大致的推测。
他正出神想着,院子内练剑的墨宴察觉到他这边的视线,挽了个剑花收剑,回眸便看到白琅愣愣看着自己这边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呆呆的,还蛮可爱。
墨宴轻笑一声,走到窗边,单手搭在窗台上:“怎么了小白琅,有事找我?”
白琅回神,对上他笑吟吟的视线,摇头:“没事。”
但想了想,他又补充着问:“你是墨氏的人吗?”
他用着疑问语气说着询问的话,不过墨宴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其实已经确认了,只是为防万一再问问他本人。
墨宴坦然:“嗯,我是。忽然问这个,可是看到什么了?”
白琅把剑谱拿起来示意给他看:“看到剑谱有个墨氏剑法,上面有墨家简介。”
墨宴轻挑眉梢,随意搭在窗台上的手一撑,直接翻窗而入,走到白琅面前把剑谱拿起来看。
白琅看了眼旁边正打开着而且没几步路的房门,又默默收回视线,继续道:“我有认知里面的白家就是我本家。所以你说认识我,是因为我们两家以前有关系吗?”
墨宴粗略看完,把书放回桌上:“确实是我们两家,不过我倒不是那时候认识你的,毕竟……”
毕竟他死的时候,白琅还没出生呢,后来发觉白无常就是白家人时他亦惊讶过。
因为他的身份,他生前与白家交际不算少。
墨宴神色比翻窗前淡了些,随口似的说:“这里写的背叛墨家的那个奇才就是我。”
白琅怔然,又反复看了几遍简介上所写的时间,最后恍然大悟似的得出结论:“你好老哦。”
墨宴:“?”
墨宴没想到他的关注点能歪成这样,简直被他气笑:“你这小屁孩,还嫌我老啊?修仙界哪有什么老不老一说,这都是资历。再说真要论那其实你也不小了,你也就比我小个三百来岁。”
白琅茫然:“我不是十八岁吗?”
墨宴被他的实诚戳中的小小情绪一下又消散了。
细论下来虽然白琅亦有个几百岁阅历,但他真正以“人”的身份活着的年岁只有十八年。
墨宴难得顿了会儿才开口给他编:“修士容貌会在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定格,你应当是定格在十八岁,记忆缺失后认知亦停留在十八岁。”
在“专业知识”的科普方面,白琅对墨宴还是很信任的,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墨宴转了话题:“你如何猜到我就是这墨家的?”
白琅乖乖回答:“我把剑法看了一遍,和你方才练剑的剑招对上了。”
墨宴:“你只看了一遍剑法就对上了?”
白琅疑惑:“这种东西不就是看一遍就能记住了吗?”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对寻常人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
“那你也是个奇才啊。”墨宴眼睛都亮了些,“你可有什么记得的功法剑法?”
白琅想了想,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你不过一个庶子,还想修习我白家剑法?你哪里来的脸?”】
【“修炼?哼,你只要会乖乖干活就可以了,修什么练。”】
【“……”】
声音有些稚嫩,似是小孩的。
这似乎……亦是发生在他小时候的事情。
白琅茫然一瞬,和当初墨宴问他识不识字时的反应相似,过了会儿才说:“我是庶子,没有资格修炼的。”
言外之意便是并未接触过任何功法剑法。
墨宴都心疼了,一方面是心疼白琅遭遇,一方面是心疼这被白白浪费的资质。
“那都是骗你的,估计是怕你资质太好,威胁什么人的地位。”墨宴对这种事情可太熟悉了。
当时他那位嫡亲的弟弟就是怕他资质太好,威胁他的世子地位,明面上对他很好,实际上联合族中所有同辈人偷偷排挤他。
白琅和他遭遇还蛮相似的,不过估计还是白琅过得更惨一些。
墨宴揉揉他的发梢,问:“要不我教你修炼吧?能有过目不忘能力的,资质一般不会太差,正好让你多点自保能力,减少出意外的可能。”
虽然成为白无常的白琅已无法再以寻常修士修炼的方法来变强,但这个过程他还是可以让白琅体验一下的。
难得重新做一次阳间人,就当弥补些许遗憾了。
白琅对于修炼之事并无太多执念,墨宴都这么说了,他便点头应下。
墨宴兴致比他还高:“那正好,我先看看你的灵根与资质吧。你就坐在这儿放轻松,不要下意识抵御我就好。”
白琅不清楚墨宴这是要做什么,再次乖乖点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墨宴轻轻握住他手腕命门的位置。
他并无自我防卫的本能,由着墨宴将自己的灵力探入他的经脉内。
相较于墨宴温凉的指尖,他的灵力要冷一些,凉凉地顺着经脉探向识海。
感觉有点怪,不过还能接受。
白琅顺从地随便墨宴探索,将自己的经脉与神识完完整整展示给墨宴看,仿佛是全身心地信任着墨宴。
墨宴直观地感觉到他的温顺,心底一软,动作更轻缓了,尽量比较快又比较温和地探查完,惊叹:“你还真是个奇才啊。”
白琅歪一下脑袋:“嗯?是……可以修炼的意思吗?”
墨宴:“嗯。你是水系单灵根,修仙界通常灵根愈少,灵力便愈纯粹,对修炼有很大助益。你资质天赋也很好,经脉识海都很温和干净,是天生适宜修炼的好苗子。”
若是给他机会与资源,修仙界内必有他一番名号。
但偏偏他十八岁就逝世了。
甚至在逝世前,他都不曾接触过修炼事宜。
墨宴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是白琅能与他差不多时期出生,亦或是他活到了白琅的出生,他能在他们两人都在世时相识的话,说不定他还能把白琅拐带去修仙界,教他修习。
以白琅的心性,至少绝不会像生前他遇到的那些人一般最后都背叛他,亦不会因他的资质而觊觎他的根骨。
他的小白琅也不用年纪轻轻便遭遇到大抵不输于他的悲惨。
不过若是这样,或许他们亦不会再在死后成为黑白无常了。
他们是命定的黑白无常使,生前一切经历皆为对他们心性的考验,唯有经历苦难却仍能维持本心,死后才能成为无常使继任者。
他们注定不会在生前与幸福沾边,但亦无人问过他们,他们是否愿意经历这样的苦难,是否愿意做这个黑白无常使。
一切都不过是职责所在。
墨宴抬眸,对上白琅此时疑惑又新奇的视线,对上他那双清澈通透的灰眸,又忽地笑了一下。
也罢,至少这亦是他与白琅命定的缘分。
能遇上白琅,做个黑无常倒不算亏。
【作者有话说】
白琅历练前的墨宴:摊上这么个同僚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白琅历练中墨宴:小同僚真可爱,不亏不亏,还能再做八千年
第42章
墨宴收回自己的思绪, 继续问白琅:“你想当灵修还是剑修?或是灵剑双修亦可,你资质天性都好,怎么修炼随你。”
左右亦不能有太长修炼时间, 只是体验的话,怎么开心怎么来便是。
白琅不太懂这些,问墨宴:“你是什么?”
墨宴:“我是单系火灵根,算是灵剑双修, 不过以前用剑多一些,现下用灵力多一些。”
白琅做了一个最不需要他思考的选择:“我想跟你一样。”
他实在不清楚这些有何分别, 那不若墨宴是如何过来的,他再走一遍墨宴的路便是。
他说得细声细语,听得墨宴心软软, 直接把他这话曲解为是对他的依赖与信任。
他笑着说:“那我先教你练剑?我还有一套自创的剑法,从未有人用过, 改一改应当挺适合你的。”
白琅好奇:“从未有人用过的剑法?那你为何自己不用?”
墨宴耸耸肩:“这剑法不适合我, 原是我为旁人创的, 后来用不上了, 便弃置了。”
说着, 他又皱了下眉, 嘀咕似的说:“罢了,还是为你量身再编写一套罢,反正都要改,用那套怪晦气的。也不至于让你用别人不要的东西。”
白琅并无这般细腻敏锐情绪, 墨宴都这么说了, 他自然选择乖乖听墨宴的。
但他看着墨宴轻蹙的眉梢, 难得地感觉出墨宴原本的兴致似乎瞬息间消散了不少。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别人不要的东西”么?
白琅不理解, 亦不再试图去理解。
墨宴开不开心的, 与他似乎并无太大关系。
白琅低头继续看书,墨宴便不再打扰他,转而找了笔墨纸砚,在他旁侧帮他编一套最适宜他情况的剑法。
墨宴天赋极高,不仅仅是自己修炼的能力,他独特的体质与根骨亦让他能够很迅速地判断出什么样的人适合什么样的修炼方式。
曾经的他便很热心,总愿意为身旁人提供修炼助益,后来被背叛得多了,他才不再泛滥他的烂好心。
如今“重操旧业”墨宴进度很快,一个早晨时间已将剑招谱了小半,甚至有些乐此不疲,直至白琅饿了才堪堪停笔,到膳房去给他做午膳。
他临走前并未收好放于桌上的纸张,白琅无意间看了下,便有笔墨的几张纸上画着格外非常简单简陋且粗糙的线条小人,一眼看去甚至完全看不出这小人是在做什么动作。
白琅看了眼墨宴的小人,又看一眼正规剑谱中勾勒细致的人物图解,沉默。
他或许知晓为何墨宴原本的那套剑法会成为“别人不要的东西”了。
看着属实有些不靠谱呢。
白琅将就要散落的纸张收拾好,又在这时听到门口敲门声。
“有人在吗?方便我进来吗?”
是庄陶的声音。
白琅起身过去开门:“我在。怎么了?”
庄陶往房间内看了一眼:“那个……他人呢?”
白琅:“墨宴去膳房了。你找他吗?”
庄陶想了会儿,回答:“找你应该也一样,是关于我娘亲的事情的。”
白琅知晓这两日墨宴都在等庄陶庄瑜主动来找他说相关事宜,侧身让他进屋:“那你进来吧。”
庄陶却摆摆手:“啊不,我是想请你同我一道去原来的主院看看。就是你之前不是说,我娘亲她生前便有过被人挖了眼球……这般遭遇,八九不离十便是那两个人做的。而且娘亲死后的遗物都是在主院那边被销毁,我想再去那边找找,或许会有什么留下的痕迹。”
说到这,庄陶底气又显得有些不足:“虽说……虽说过去得有些久了,但说不定真的能有什么线索。”
白琅明白了他的来意,又奇怪地问:“庄瑜不去吗?”
他印象中这俩人可少有分开的时候。
庄陶神色黯淡些,点了点头:“嗯。小瑜这两日身体还是有些不好,而且他还不知我已经知晓娘亲之事……我不想让他再多担心一个我了。我想尽量让这件事情能早些解决,也好让小瑜安安心心养身体。”
白琅不懂这些兄弟情深,大致概括为是庄瑜生病了不能走动,便不去了。
他应下了庄陶的请求:“我都可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庄陶想了想:“嗯……要不现在?下午会打雷,你不能出门,左右做饭需要一些时间,我们可以先简单地去找找。等下午了我再找墨……墨公子一同去。”
白琅点头:“可以。”
得到应许,庄陶终于松口气似的,又提起精神来,同白琅一道往原家主他们所在的原主院去。
白琅起初并不知晓原主院指的是何处,真正走到时才发觉,是此前墨宴带他路过过,让他感觉到很不舒服的那个院子。
白琅在院子门口停滞脚步。
大抵是少了一只恶鬼,院子内的怨气亦不似之前那般浓郁。
他往四周环顾一圈,并未感觉到上一次遇到的那个诡异视线。
那应当……便是没事吧?
白琅正犹豫着,庄陶注意到他的停顿,问:“怎么了?可是、可是这院子内有什么?”
“没事,这次应当没有了。”白琅摇摇头,“我们进去吧。你知晓要去何处么?”
庄陶挠挠头:“我不太有头绪……先、先从书房开始找找?”
白琅不了解这个院子,听从庄陶的想法,跟他一起先往书房的方向去。
大抵是院中连死三人太过晦气,这个院子已有好一阵子无人来过,庄陶推开书房门时,里边都已经是灰尘扑扑的模样。
白琅被灰尘呛得咳嗽几声,皱起眉头。
书房内窗户紧闭,色调灰暗,临近午时的光线似乎照不进来分毫。
白琅环顾小圈,总觉得氛围让他感到格外不舒服。
明明并无怨气凝聚的痕迹,但似乎就是比外边的感觉更压抑。
他有点不想踏足这个书房了。
庄陶看起来亦有些害怕。
他只是一名十一岁的小孩,又突然知晓这个世间真的存在恶鬼,还亲眼见过墨宴抓鬼的凶险,难免对这样幽暗的环境产生畏惧。
他低声念叨了几句“我是兄长,我不能害怕”之类的话,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去。
就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白琅:“。”
有个好似不太聪明的庄陶在旁,忽然也不是那么排斥进去了。
白琅最终还是跟随庄陶进入了书房内。
主院的书房比庄陶庄瑜和庄行良的小书房要大上许多,书架子齐齐整整地并排摆着,上边还有不少已落灰的书,看起来自原家主坠井而亡后,便再无人动过。
白琅掠过一排书架,在要往里继续走时,倏地又感知到了那股让他后背生寒的视线。
他蓦地回头,除却堆摞的书卷外什么都没看到。
那视线只短暂停留了片刻,在白琅回头后又消失不见。
到底是谁?
是恶鬼?还是……比恶鬼还厉害的东西?
白琅无端有些害怕,他有一种正被什么很危险的东西觊觎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他的认知中亦有些熟悉,就好像……就好像他曾经真的遭遇过什么几乎是刻在他骨髓里,让他畏惧胆寒的人事物。
白琅想离开书房了,他扭头去找庄陶的身影,却在看到庄陶前,先对上了书架缝隙间一双黑漆漆的无神眼睛。
“呜啊!”白琅被狠狠地吓了一跳,猛地一下弹开,径直撞上了身后书架,疼得他眼圈马上就红了。
“白琅?!”
庄陶被他这边的动静吓到,慌忙喊他:“怎么了白琅?出什么事了吗?!”
白琅已完全说不出话来。
面前那只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恶鬼咧开嘴,喉咙里发出刻板古怪的声音,骤然冲向白琅方向!
仅仅两步距离间,白琅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本能地保护怀里的玉珠,向左侧猛地一扑。
“咔咔咔——”
恶鬼怨气直直撞向白琅右臂,刺骨冰寒蓦地席卷白琅右半边身子。
好冰……原来被怨气侵扰是这样的感觉吗……
白琅咬牙忍着声音,翻找出了墨宴给他的玉牌。
“白、白琅?!”庄陶慌忙要跑去找他,“是不是又遇上恶鬼了?我、我这就来帮你!”
进房门前还怕得很的小孩往四周环顾,最后干脆就近操起书桌上的一块镇尺冲到白琅身边,声音还发着抖:“它、它在哪里?!”
然而白琅根本无暇顾及他。
阴冷的怨气仿佛要深入他的血肉,骨缝间都被冻得生疼。
好冷……好难受……
他勉强睁开眼,只见那恶鬼错失一击后,又缓缓地再次转向他。
呜……墨宴……
“砰——”
“小白琅!”
墨宴匆忙顺着白琅玉牌感应所在的位置赶来,踹开虚掩着的房门,先看到了拿着镇尺哆哆嗦嗦的庄陶,接着才看到蜷缩在地上,面露痛楚的白琅。
他瞳孔猛地一缩,连忙过去扶他,路上还不忘给自己施个净尘术,把身上的柴火味清理干净。
那只恶鬼在墨宴出现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白琅被墨宴扶起来,几乎是半靠在他的怀里。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白琅直接不忍了,眼泪簌簌往下掉:“呜……墨、墨宴……”
“我在。”墨宴忙不迭地应声,终于察觉到他身体温度的不对劲,“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这么冰?”
“怨气、怨气……好冷……”白琅哭得抽抽搭搭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他上一次哭得这么厉害,还是在庄陶庄瑜院子里差点被慕欣叶化作的恶鬼迎面袭击。
墨宴大概听明白了意思,蹙眉低头,果然看见白琅胸前玉珠的怨气翻腾得更厉害了。
看来是这里出现了恶鬼袭击白琅,只是他一来那只恶鬼就跑了。
白琅的白无常身份本就受不了怨气侵扰,今日他又确认了白琅是水系单灵根,体质通常天生偏阴寒,最是怕冷。
墨宴心疼地轻轻圈住他,一手搭在他的后背:“没事没事,别担心,我这就帮你解决。”
说话的同时,他已运起吸收怨气的术法,将侵扰白琅的怨气通通吸收到他自己体内。
刺骨的冷顺着掌心经脉转入了墨宴体内,墨宴神色并无太多变化,这两日他都快习惯这阵冷意了。
墨宴将白琅体内所有侵扰怨气吸收完,感受到白琅体温渐渐正常,而他的指尖又变得冰凉。
他面不改色地运起一些火灵根的灵力,由着自己体内冰火两重天肆意冲击,只默默地将手心重新捂热。
小白琅怕冷,再冰到他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庄陶:我感觉我好像有点多余
墨宴:自信点,把好像和有点都去掉
第43章
白琅抱着墨宴难受地哭了半晌, 许久才意识到体内那阵冰冷刺骨的感觉似乎已经消散了。
他抽抽噎噎地停下来,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好像、好像……没事了?”
他说话时鼻音还很重,卷翘的眼睫沾着水珠, 眼尾鼻尖都红通通的,微微疑惑的神情直击墨宴心脏。
墨宴又拿出一块软和干净的帕子:“嗯,侵扰你的怨气我吸收掉了。身体可还有何处不舒服?”
白琅脑子被自己哭得有些混混沌沌,按顺序先过滤出墨宴话里的“怨气被他吸收了”的意思。
他想起之前墨宴被怨气袭击, 以及与钟馗与墨宴的争吵,犹豫着伸手去戳了下墨宴的指尖——温温的, 没有此前那种特别冰的感觉。
他动作很轻,像小猫软软地垫了一下似的。
墨宴低头看他:“怎么了?若是还有何不舒服的一定要同我说。”
白琅终于又过滤出墨宴对他身体的询问,认真地感受了一下, 说:“还是有点冷,还有点晕。”
墨宴蹙眉, 用手背轻轻抵上他的额头。
有点烫, 应当是方才怨气侵扰时, 情绪波动和身体本能地抵御引起的。
问题倒是不大, 好好休息会儿便能自愈。
他扶着白琅站起来:“还能走吗?”
白琅稍微缓了缓, 点头:“可以。”
墨宴牵住他:“好, 那就先回去吧。余下的事情……”
他顿一下,看了眼庄陶的方向,补充完后半句:“离开这鬼地方回去以后再说。”
他语气淡淡,眼神亦无太多情绪, 却无端叫庄陶升起些畏惧。
墨宴对庄行良的“秋后算账”他可是见识过的, 就是平日里再粗枝大叶, 他亦知晓墨宴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白琅。
若不是他喊了白琅陪他过来, 白琅便不用经历这一遭了。
庄陶自知有责在先, 乖乖跟在他们后边回去。
直至回到房间内,白琅都未完全平复下来,神色恹恹,看起来蔫蔫的。
那恶鬼长得倒不丑,就是猝不及防一扭头便撞见,他实在是被吓狠了。
墨宴心疼地揉揉他:“正好午膳已做好温着了,你先用膳吧。有你喜欢的小糕点,先吃小糕点也可以。”
为哄白琅开心,这段时日墨宴每日都会变着花样给他做小点心,只是为了不耽误他的正餐,点心通常要等他吃过饭后墨宴才允许他吃。
听到墨宴允许他直接先吃小糕点,白琅情绪才恢复些,直奔食盒的糕点层,把那碟小兔子形状的糕点端了出来。
食盒是墨宴找钟馗在修仙界买的特殊材质食盒,还加了层他的火灵力保温,放在最上层的小糕点都还冒着些许热气,正适合现下需要暖一暖的白琅。
墨宴不打扰他专心吃东西,直接转向还在一旁站着的庄陶,一手搭在桌上,指尖曲起轻敲了两下:“说吧,你这无缘无故的带小白琅去那边作甚?”
他原本面对白琅的柔和神情一转到庄陶身上便消失不见,语气闲适随意,却无端带上些平日不会有的压迫感。
庄陶这次不再因墨宴的态度而产生什么不满情绪,一五一十地将之前同白琅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给墨宴。
理由还算正规且合理,墨宴姑且放过他了。
白琅的日常活动墨宴并不会干涉,今日做完午膳回来见白琅不在房中,他也只是将食盒放下等白琅自己饿了回来吃饭,直至感应到白琅的求救才赶去找他。
他还不至于怪罪庄陶或白琅出门前不同他报备一声,弄清缘由后便缓了神色。
他继续:“既是为此,那之后你再去直接找我就行。那边的院子怨气重,还潜藏着两只恶鬼。小白琅体质特殊会招恶鬼觊觎,不要带他单独去怨气重的地方。”
庄陶对今日之事亦心有余悸,连连点头应下。
墨宴随意摆摆手:“行了,此处没你事儿了,回去找你弟弟去吧。其余的到时我再找你。”
庄陶还有些不放心,看向一旁安安静静吃小糕点的白琅:“白琅他……身体真的没问题吗?方才他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好糟糕。”
这几日白琅的气色好不容易看着比初至庄府时要好上一些,今日这一遭仿佛直接将他的状态打回原样。
庄陶更是目睹了他蜷缩在地上满是痛楚的模样,实在不放心就这么离开:“若是、若是有何需要的药材,我们这边很多的!白琅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拿!”
白琅听到两次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向庄陶,灰眸间似有疑惑。
但他手上动作没停,脸颊一鼓一鼓的吃着东西,仿佛与他们讨论的话题全然无关。
庄陶将这曲解为了白琅是不想让他担心,心下更是愧疚:“或者、或者我把顾叔叔找来帮忙看看?顾叔叔是医者亦是修士,说不定能帮上忙!”
墨宴直接拦下他无处安放的热心肠与愧疚心:“不必了。小白琅体质特殊,寻常药材对他无用。你不必插手做什么,我会照顾好他的。”
庄陶这才遗憾作罢,告辞离开,离开前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几眼白琅,直到关上房门,终于阻隔他的视线。
白琅还觉得奇怪,但猜不透庄陶总是看他是为何,干脆不猜了,把小糕点吃了个干净。
墨宴思虑着回过神来时,白琅面前就只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空碟子了。
他无奈一笑:“就这么喜欢吃甜食?”
白琅实诚点头:“嗯,喜欢你做的甜食。”
他随口补上了一个“墨宴做的”的限定条件,墨宴直接无条件溺爱了:“那下次挑个不影响正常的时间段,专门再给你留个吃糕点的时间段吧。每次用膳时这一点估计你也吃不过瘾。”
白琅眼睛微亮,身体不适与情绪萎靡带来的蔫蔫感顷刻消失,除却面色还比较苍白外,简直就如同今日什么都没遭遇过。
墨宴这下是终于掌握了哄白琅的诀窍。
他将食盒中其余的饭菜都拿出来:“好了,现下就先乖乖用膳吧。若是身体仍有不适记得告诉我。”
白琅点头,把空了的碟子放回食盒里,坐在位置上等墨宴把其余饭食都摆放好,乖乖地把饭也吃完。
墨宴早已摸清他的食量,虽说允许他先将小糕点吃完,但分量并不至于让他吃不完正餐,到最后基本是刚刚好够白琅吃饱。
等他吃完,墨宴见他打了打了个哈欠,伸手又探一下他的额头,温度相较于往常仍有些高了。
他对上白琅懵懵的视线,问:“可是还觉得不太舒服?可要睡一觉休息会儿?你体质特殊,一般是不容易生病的,好好休息会儿应当就可以恢复过来了。”
白琅确实觉得比平时要疲倦很多,但只要一放空思绪便会想起方才在书房中骤然对上的那双眼睛。
——或者说,不仅仅是那双眼睛,还有在那之前,他又感受到过的那阵瘆人视线。
他能知晓那道视线并非来自于那只恶鬼,相反,恶鬼反而有可能是因那道视线而来。
那种被人觊觎、窥伺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白琅蜷了蜷指尖,摇头回答:“不要。”
墨宴看出他有些害怕的神色,问:“是不想睡,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白琅小声地说:“我怕。”
墨宴:“是怕什么?”
白琅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但是一放松下来的话,就会想到方才那只恶鬼……”
“那只恶鬼和那个书房……都好可怕。”
白琅半耷拉下脑袋,好不容易恢复些的情绪再次低落。
这心理影响已不是之前那些恶鬼能够比拟的了。
墨宴更心疼了。
上次路过那个院子时,白琅的反应亦很强烈,看来他很有必要再去那边仔细探查一番。
他又问白琅:“那你可有看清那恶鬼模样?是被它模样也吓到了吗?”
白琅:“是个男鬼,不过容貌倒不可怕。是我扭头想找庄陶时,突然在身后两步距离的书架上,看到它盯着我。”
“它太近了,好像想抢玉珠,我来不及跑,只护得住珠子。”
这便是墨宴赶到时,白琅侧倒于地上,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怀中玉珠的缘由。那只恶鬼应当就是庄陶庄瑜他们的嫡兄所化。
墨宴揉揉他发梢:“无妨,你做得很好了。”
封印白琅记忆与修为的玉珠只能就这么戴在他胸前,实在太容易招惹恶鬼觊觎了。
未作祟的恶鬼怨气不足,鬼力较低,贸然现身本就是格外危险的事情,平日里若无诱饵就是墨宴都难找到见到。
但面对白琅的玉珠,恶鬼都抵御不了本能的贪欲。
这也难怪前几任的黑白无常使基本都殁于白无常历练的途中。
墨宴想了想,补充:“下次若是要独自去什么地方,你还是先来找我说一声罢。我不干涉你的自由,但至少可以为你确认一下那个地方安不安全。”
白琅乖顺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着墨宴的方向,灰眸湿濛濛的,浸着方才打哈欠余下的水汽。看起来剔透清亮,无害弱小。
他个子不算高,体格更不壮,就瘦瘦弱弱的一小孩,要承受这些也是难为他了。
墨宴又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在心底叹口气。
被封印一半力量的小白琅太容易被欺负了,看来庄家事宜结束后他还是得带他家小白琅去趟修仙界,看看有无合适的防身法器或是武器。
第44章
白琅状态实在不好, 又不敢躺下休息,墨宴实在担心他,便在房中陪了他好一会儿。
待到未正, 白琅看起来好些后,墨宴才准备同庄陶去那院子书房再仔细探查一番。
白琅原本还在看书,见墨宴与庄陶商量完过去事宜才抬头看他:”你要出去了吗?
往日墨宴如何他都不会干涉,但今日他有点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墨宴看出他细微害怕的情绪, 抬手搭在他的发梢上:“嗯。庄家之事还是早日解决了,直接带你离开我会更放心些, 所以不能再耽搁了。你若不想只身待着,便去庄瑜那边吧。”
庄陶亦跟着连连点头:“嗯嗯,小瑜这阵子身子虚不能下床, 但他还蛮想和你聊聊天的,这会儿正好也醒着, 茶水我亦准备了些。”
白琅乖乖应下:“好。”
他并不在意跟谁待在一起, 他现下只是需要有个身边有活人的认知。
墨宴拿了个小糖盒出来给他::“我会尽早回来的,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了就叫我。”
白琅接过糖盒, 灰眸闪起些细微的光, 清清亮亮的, 又不易察觉,似一对剔透晶莹的灰琉璃,只会在灿烂暖阳下折射出几道流光溢彩。
墨宴没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送他进了庄陶庄瑜的房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庄瑜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抬头看到白琅进屋, 眸间多出几分惊喜:“白琅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白琅对上他的视线, 想了想, 觉得这个说辞也没错,他确实是来“看”庄瑜的。
他点头,回了一个轻轻的“嗯”。
庄瑜更欢喜了,但马上又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可能不能下床接待你了,对不起……”
他此时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面容比往日苍白许多,床一侧还支起张小桌子,放着药碗与茶壶茶杯。他手上还拿了卷书册,应是醒来无事,坐着看会儿书。
白琅怀里只抱了个糖盒,随意寻了张椅子在庄瑜床边坐下,真的就这么“看看”庄瑜。
庄瑜仍处在白琅来看他的欢喜之中,面对白琅时性子亦活泼些,很快便寻了话题:“墨公子是今日下午又有事情么?我看他方才好似很不想走,又不得不走的模样。”
白琅:“嗯。他和庄陶去原家主住过的主院那边去调查了,那边有恶鬼。”
庄瑜不解:“去那边调查?那为何兄长亦要过去?”
白琅回想着方才墨宴与庄陶交流时,墨宴对庄陶说过他对那边比较熟悉,让他留心什么东西云云。
他从中提取出一个缘由:“因为他对那边比较熟悉。”
庄瑜相信了这个理由。有墨宴在,他亦不担心自家兄长安危,只注意到白琅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差了些。
他担忧地问:“白琅哥哥今日是没休息好吗?你的脸色好像比之前差了不少。还是白琅哥哥也生病了?”
提到这个,白琅如实回答:“是今早我在主院那边遇见恶鬼,被怨气袭击了。”
他很单纯地回答着庄瑜,无意识间略过了是他与庄陶一同去那边探查的信息。
庄瑜以为他是今早自己出门散步遇险,才有了下午墨宴与庄陶去那边探查。
他更担心了:“那你身体现下如何了?怎么不在屋中好好休息?或者、或者我找顾叔叔来帮你看看?怨气袭击一定很难受,若是留下什么病根便不好了。”
他不懂怨气对人体的危害,但白琅苍白的面容实在叫他担心,他太清楚留下病根体质变差是多折磨人的一件事,不想白琅亦要遭受这般苦。
白琅却只是摇头:“墨宴说我的体质特殊,寻常医术对我身体没用。”
庄瑜:“那、那怎么办呀?”
白琅坦然:“他说我不易生病,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但是我现下不敢睡,会想起今早遇到的恶鬼。”
他说话时并无太多情绪,手里还捏了颗糖,在想着要不要吃。吃糖时他只喜欢安安静静地吃,不喜欢中途还有开口说话。
他半低着头,同样有些苍白的指尖将糖纸捏出细微的声响,眼睫轻垂,于眸间落下小片阴影,看着脆弱可怜。
庄瑜以为他这是还在害怕,明明自己还是个生着病的病患,却怜惜起白琅:“那一定很难受吧……对不起,我帮不上什么忙。”
他难过地说着,似是痛恨自己的身体这般差劲,力量这般弱小,在这种时候除了言语上的表示外,什么都做不到。
白琅只是觉得奇怪,陈述:“不需要你帮忙,你不用道歉。”
庄瑜当成了这是在劝慰他的客气话,更难过了,叹着气说:“有时候我也总忍不住想,若是我亦是修士就好了。听说修士可以通过修炼提升体质,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成为拖累,也能为身边人多做些事情。”
白琅更奇怪了:“可是,你不就是修士吗?”
庄瑜愣住:“……啊?”
白琅疑惑:“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是修士,有灵根的。”
庄瑜怔怔摇头:“我们……?我和兄长……?”
自以为凡人十一年的庄瑜一时间缓不过来:“是……白琅哥哥还能看出别人是不是修士吗?”
白琅摇头:“我不能,是墨宴和顾舒术说的。”
庄瑜知晓墨宴强,对墨宴能看出来不奇怪,听到后一个名字时明显又是一愣:“顾叔叔……?他、他知晓这件事?”
白琅:“嗯,他一直知道的。”
庄瑜有点乱:“那、那为何顾叔叔从未同我与兄长说过?”
白琅回想一下去找顾舒术那日顾舒术说过的话,大致提炼出顾舒术不想让庄陶庄瑜知晓他是他们生父,以及顾舒术说庄家对有灵根着有觊觎的事情。
他回答:“因为他不想让庄家的知道你们有资质。你们娘亲就是庄家为了生个修士强抢进庄府的,亦是因此而被你们父亲和嫡母害死。”
庄瑜的人生观与世界观有些崩塌。
白琅继续:“待庄家事宜结束,墨宴会带你们离开庄家,去修仙界的一个宗门拜师求道。”
庄瑜的人生观与世界观艰难重塑。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哑声问:“所以……我和兄长……也能修炼了?”
稍微缓过些神来的庄瑜带着些难以置信,心脏跳得剧烈,还有些呼之欲出,想确认又不敢确认的紧张。
任谁以凡人的认知活了这么多年,艳羡了天生有资质的“天选之子”这么多年,骤然得知自己亦有这个机会与资质时,恐怕都会惊喜万分。
这是人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白琅给了他确信的回答:“嗯。墨宴亦说你们资质还不错,现下的年龄起步亦不算太晚,若是能潜心修炼,想必会有一番成就。”
庄瑜还是乱乱的,过了会儿才想起另一件事:“那……为何是墨公子带我们去修仙界?顾叔叔呢?”
白琅:“他要留在临原镇,不跟你们过去。”
庄瑜茫然:“为什么?”
白琅摇头:“我不知道。”
白琅确实不知庄陶和庄瑜这俩亲儿子都离开临原镇后,顾舒术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这不是他现在的脑瓜子能想明白的事情,也不是庄瑜能够想明白的事情。
就如同他们至今未能理解那破碎的屏风上书写的字字句句,代表的是怎样一段过去往事。
庄瑜仍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砸到他们头上的机缘,不再细究关于顾舒术的事情。
说到底,如今的顾舒术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一位很善良热心,对他们很好但目盲的“叔叔”,他们还不至于干涉顾舒术的选择。
庄瑜稍稍平复了些,又问:“那兄长知晓这件事情了吗?”
白琅:“你都不知的话,他应当我不知。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
他性子直白坦率,不是会隐瞒事情的人,之前去顾舒术那边听到顾舒术让墨宴带他们去修仙界之后,他便以为顾舒术亦会直接同庄陶庄瑜说。
庄瑜大致平复下心绪:“那应当是庄家之事尚未解决,顾叔叔仍心存顾虑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白琅摇摇头,表示了“不客气”的意思。
经过这么一出,庄瑜面色比之前都要红润了些,大抵是情绪有些激动,平缓下来后他的精神状态亦还不错。
他终于想起问及娘亲的事情:“对了,白琅哥哥你方才还说娘亲就是因为父亲想要修士强抢进府的,还有什么被父亲嫡母害死……这又是何意?”
白琅简单回答:“你们娘亲是莫家人,人界的修仙世家,虽无灵根,但或许有这样的血脉。原家主想让庄家亦跻身修仙世家行列,便将你们娘亲抢入府中,想让你们娘亲为他诞下有灵根的修士。”
说完,他又稍微提了下禁术的事情,算是回答他的后半个问题。
庄瑜大起的情绪又大落下来:“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娘亲……!咳咳咳……”
剧烈的情绪起伏下,庄瑜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白琅只是看着,并未有任何反应。
过了会儿,庄瑜才平复些许,擦了下眼角的生理性眼泪,问:“那兄长与墨公子去主院那边调查,亦有这个缘由在吗?”
到底是双生子,庄瑜虽不知庄陶已经知晓他们娘亲之事,但大抵能猜出他们娘亲是害死的话,庄陶应当会想去那边找寻有关他们娘亲的事情。
他又想起两日前墨宴逼问他的事情,神情低落:“娘亲与那位父亲和嫡母之间的纠葛我只怕说都说不尽,可我真的不知晓娘亲与庄夫人之间的纠葛……娘亲与庄夫人平日亦常有往来,庄夫人还会友善地对待我们。”
白琅纠正他:“不一定是与庄夫人,还有可能是庄致季。之前房间的那具白骨,就是庄致季藏在这边的,你们娘亲的尸骨。”
庄瑜又是一怔:“那具白骨……是娘亲的……?”
白琅:“嗯。白骨被藏于衣柜,但衣柜上有阻隔腐臭气味的阵法,只能是庄致季让身边那个修士做的。”
庄瑜一时都不知他该再消化哪些信息。
但如果是只针对庄致季的话……
庄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想想,若是三叔的话……”
他仔细搜刮起娘亲仍在世时,他们与庄致季那边的往来。
他似乎……确实遇到过几次觉得庄致季很奇怪的经历。
第45章
庄瑜正思索着, 尚未开口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白琅回眸,便见庄媛媛不知何时到了这边来, 轻轻推开门,脸颊红扑扑的,喘着气,似乎是匆忙而来。
“媛媛?”庄瑜先轻唤她一声,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何急事要找我?”
庄媛媛轻轻点头, 看了眼白琅,不知是不是担忧自己会打扰到白琅与庄瑜的交谈。
庄瑜莞尔一笑:“没关系的,媛媛进来吧。”
白琅未做任何表示, 收回了看向庄媛媛的视线,庄媛媛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
她走到床榻边, 平稳气息, 仰头看向庄瑜:“小瑜哥哥又生病了吗?”
庄瑜“嗯”一声, 笑道:“不过已经快好啦, 媛媛不用担心我。媛媛今日过来, 是又碰上何事了么?”
庄媛媛往白琅方向再看去一眼, 见白琅不说话,才小声地说:“爹爹……又让那个人过来了。好像说,要趁墨公子不在,拿走什么东西。”
庄瑜顿一下, 问:“那有说要找我或者兄长么?”
庄媛媛轻轻摇头。
白琅疑惑:“‘那个人’?”
庄瑜给他解释:“就是府中唯一的那位修士。”
白琅明白了, 就是庄致季和庄行良身边那名老者。
庄瑜继续道:“三叔……有时看不惯我与兄长的话, 亦会寻那人过来找我们, 借一个莫须有的名头体罚我们。媛媛偶然撞见过一次, 后来每次三叔要找那人来我们院子时,媛媛都会先偷偷过来告诉我们。”
虽说大部分时候他们都逃不过,但至少能让他们提前做些准备,比如庄陶随身带上药。
说完,庄瑜又奇怪:“只是不知这次三叔找那人过来要拿何物,我们这边应当没什么能专门让那人来拿一趟的东西才是,还特意要挑墨公子不在的时候……”
庄瑜灵光一闪:“遭了,他说不定是来找娘亲尸骨的。若娘亲尸骨之事真的与三叔那边有关,那不能被墨公子知晓的,我们院子里有的,就只有这个了。”
白琅亦是蹙眉。
虽说那具白骨被不被拿走与他无关,但他记得墨宴似乎留着那东西有用。
他问庄媛媛:“他来了吗?”
庄媛媛回答:“应该快了……媛媛过来的时候爹爹还没吩咐完。”
五岁小孩本身步子便不大,哪怕急匆匆地赶过来报信,亦快不了多少。
白琅起身:“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庄瑜忙说,“墨公子此前让我与兄长保密尸骨之事,应当存有不想打草惊蛇之意。白琅哥哥应当不擅撒谎,我陪你去吧。”
这么多日的相处,庄瑜已完全清楚白琅实诚的性子,若是他单独过去,老者稍微提及点相关事宜,他必然会一五一十地说出去。
而且早晨时白琅才受过怨气袭击,白琅独自去面对老者的话,他实在有些担心。
庄瑜甚至忘了自己都还是个病患,见白琅点头了便跟着起身。
庄媛媛不太懂这些事情,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
庄瑜揉揉她的脑袋:“辛苦媛媛告诉我们这些,媛媛先在房间里休息会儿吧,就不要一起过去了。”
庄媛媛似是犹豫着,最后还是听话点头,留在原处。
白琅已行至门口,回头看一眼他们,等了会儿庄瑜,同匆忙穿好外衣,随意拿了些东西的庄瑜去到藏有白骨的小侧院去。
第一只恶鬼被抓后,庄府下午仍有密布乌云,但这两日都不曾响过雷,白琅亦不再似之前那般只能待在被墨宴施了隔音屏障的房间内。
藏有白骨的房间门窗都是关死的,若是想不动声色地将白骨带走,最好的办法是走房子正门。其余位置墨宴亦提前处理过,他们只需要在小院子内“守株待兔便可。”
待他们过去时,那老者尚未过来,应当仍是要小心行事。
这会儿墨宴虽不在,但白琅亦是修士,哪怕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到底也是墨宴的“爱徒”,难保平时是否只是隐藏了实力。
庄瑜拉着白琅至小院的桌椅前坐下,把怀里匆忙抱来的东西摆了出来。
有两卷书,一副笔墨,还有一个酷似竹简的东西。
白琅对这个竹简格外好奇:“这是什么?”
庄瑜解释:“这是顾叔叔给我们的,好像说是什么……法器?只要在这个小竹简上写字,另一方竹简持有者的竹简上亦会显示字迹。顾叔叔给了我们三个这样的竹简,两个我和兄长联系,一个我们和他联系。
“我和兄长有个习惯,我们不在一起时都会带上这个,方便有事情及时找寻。我先同兄长与墨公子那边说一声这件事情。”
白琅明白了。
那和墨宴给他的玉牌差不多,不过玉牌不能传递消息,而且只能他单方面让墨宴来找他。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庄瑜一笔一画写着些什么。
庄瑜年纪小小便已能写出一番好字,字迹规矩工整,赏心悦目。
白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鲜有写字的机会,幼时虽偷偷旁听过一些学堂夫子讲学,亦得到过别人不要的书卷,但还是很少能够碰到笔墨纸砚,就更不要说练出一手好字来。
庄瑜专注写着,并未注意到白琅的视线。
因为有些事情他还想“瞒着”庄陶,开头他便同庄陶说了是有关白琅的事宜,让他给墨宴看,后续便基本以对墨宴说话的口吻,和墨宴交代了关于老者可能要伺机拿走白骨,他和白琅现下在院子内的事情。
白琅看了会儿便挪开视线,感知到某处似乎有什么人在往他们这边盯着看。
他扭头,直接对上了原本藏匿在院子外一棵树上的老者视线。
白琅:“?”
白琅疑惑:“你站在那里干嘛?”
他目光非常纯澈,完全就是在困惑着他好端端地站在树上干嘛,他们只是坐在院子里,也没封着门不让他进来吧?
单纯的白琅尚且意识不到,没有人会在来“偷东西”时还走正门的。
这个院子不大,院外的树距离院子本身亦不远,老者又是修士,白琅寻常的音量亦能清楚地传过去。
庄瑜听到白琅声音,抬头看去,对老者表现出些寻常会有的畏惧情绪。
他缩了缩手,声音小小的:“您、您怎么过来了?”
老者到来于他和庄陶来说一般意味着最近犯错要受罚了,他这样的表现让老者原本的警惕心下降了些。
老者自树上下来,寻了借口:“白小公子贵安,老身就是奉家主之命到府中各处巡视一番,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这理由无可挑剔。
老者走到他们面前,并未关注庄瑜,视线都放在白琅身上:“白小公子似乎不住在这边吧?怎么今日有兴致到这边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却无端叫白琅感觉到不舒服。
他不喜欢这个人这般笑起来给他的感觉,和之前在那院子书房内被窥伺的感觉很相似,只不过老者修为不高,不至于到让白琅害怕的程度。
白琅不想回他,庄瑜便在这时说:“这边环境更好些,白琅哥哥说想到这边来看书,我们这两日都是在这边看书的。”
他声音文文弱弱的,听着似是很怕老者。
白琅不知道庄瑜这是装出来的,看他状态,又看向老者:“你吓到他了。”
老者忙缓和了神色:“实在抱歉。老身无意惊吓庄小公子,只是平日与庄小公子往来不多,想来是有些不熟悉而已。”
白琅没应声,老者看不出他情绪,又将话题转回来:“白小公子是喜好看书罢?白小公子若是有需要,随时可吩咐老身这边一声的。不如老身为白小公子您单独准备间书房?”
白琅无甚兴致:“不要。”
他拒绝得太过干脆利落,老者还缓了会儿才继续:“这外头乌云密布,亦不知何时会有新的雷响。您若不喜书房格局,那不若老身为您腾一个新的房间出来,单独布置布置?”
白琅奇怪地看着他:“我有房间,为何还要别的房间?”
“呃……”老者跟不太上白琅单纯的思路,“那您这是……今日便在此处看书了?”
白琅:“嗯。不可以吗?”
他看着老者,神情坦荡荡,被老者曲解出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
他可是墨宴捧在心尖的爱徒,他便是在这庄府中,亦是想做什么都随他开心。
老者眸色暗了暗,但面色不显:“并无不可,老身只是担心这天气会让白小公子受惊。左右老身此时亦无事了,不若便在这护着您吧?”
他表面说着要“保护”白琅的话,藏在袖间的手却微微动了下。
但他尚未来得及真正有何动作,院子外便传来一个悠悠然的声音。
“谁这么热心肠,还主动要帮我保护我家小徒弟呢?”
墨宴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外,抬脚跨入这小院子内。
老者动作一僵。
墨宴淡淡扫了他一眼,又看向白琅,神色温和下来:“小白琅,你过来。”
白琅没想到墨宴这么快便回来了,眨眨眼,听话地站起身,远离老者所在位置,走到墨宴身边。
他比墨宴矮些,微微仰着头,问:“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解决完便回来陪你了。”墨宴回一句,同时伸手,手背抵上他的额头轻轻试探了下,“还好,烧退了。身体可有好些?”
白琅仔细感受了下,点头:“好像是好一点了。”
墨宴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好点了就行,你的体质还是适合多透透气。庄陶去泡茶了,我留下来陪你?”
白琅乖乖应声:“好。”
墨宴牵着他回到桌椅处的位置,似是这才察觉老者还没走,随口道:“有劳你的好心了,不过我家小徒弟我自会好好照顾,还是不麻烦你了。你若无其他事的话,请便吧。”
逐客令已说得这般明显,老者自是不好继续待下去,艾艾告退。
墨宴目送着老者离开感知范围,轻哼一声:“还敢试图对小白琅动手?真是给你们脸了。”
庄瑜听到他的话:“他……方才还想对白琅哥哥动手么?”
墨宴“嗯”一声,牵着白琅坐下:“我回来好一会儿了,本想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方才大概是劝不走你们,他藏了暗器要用。”
白琅重点总是偏移得不同寻常:“那你回来得好快。”
墨宴还有几分得意:“那是。事关你的安危,看到竹简消息我自是第一时间赶回来。”
庄瑜隐约间意识到什么:“那我兄长他……”
墨宴:“噢,应该还在从主院那边回来的路上吧。”
也就是说,并没有什么庄陶去泡茶了,而是墨宴直接懒得管他自己先回来了。
庄瑜:“。”
行吧,意料之中。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担心得只能靠脚一路往回跑的庄陶:……QAQ
庄陶,一款墨宴双标最大受害者。
第46章
庄瑜习惯了墨宴对白琅的独一份偏爱, 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问:“那墨公子现下可要再回那边去调查?”
墨宴随意道:“不必。需要的消息我已经得到。”
说到这他眸色又暗了暗:“庄致季那边能这般准确的知晓我今日下午不在院子中,想必在这附近安插的眼线。我若这时再出去, 必然会引起他们警觉。”
今日下午出门之事本就是临时起意,他们所经之处亦并未遇到庄府的其余仆从,庄致季会知晓此事,必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在收到竹简信息之时, 他第一时间怀疑过庄陶庄瑜,但很快又将念头打消。
此事涉及他们娘亲, 而且这俩小孩明明自己都没什么能力,却仍会在白琅遇到危险之际,有下意识要保护白琅的举止, 墨宴姑且还是信任他们不会对白琅不利的。
那假若此事非庄陶庄瑜所为,他们这边的院子又无其余下人, 唯一的可能便是庄致季特意安插了眼线在这附近。
这和让庄陶庄瑜顺便留意他们的动向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庄致季心里绝对有鬼。
墨宴指节微微曲起, 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黑眸间浸着些冷意:“你们的娘亲被害死, 估计亦有庄致季一份功劳。”
“怎么会……?”庄瑜有些难以置信, “可明明、明明娘亲与他们并无什么纠纷。”
墨宴懒洋洋地开口:“害一个人可并不一定需要有什么直接纠纷。你身处在某个位置, 便已经是原罪。”
白琅与庄瑜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孩,他说完便有两双茫然懵懂的视线看向他。
墨宴并未深入解释,又问白琅:“渴了么?你若渴了我去给你拿茶水。”
白琅摇摇头,仍在好奇:“为何会和庄致季也有关?”
面对白琅的询问, 墨宴才有深入细说的兴致。
他并未直接开始说庄致季之事, 而是绕回了白骨:“你可知庄家为何不将他们娘亲的尸骨丢去乱葬岗?”
白琅摇头:“不知道。是留着有何用么?”
“聪明。”墨宴笑着夸一句, “此前我虽有猜测, 但不能完全证实便没同你说过。人的魂魄是不能距离自己尸首太远的, 不过是否化作了恶鬼,距离自己尸首愈远,魂力、鬼力便愈微弱。
“他们的娘亲能够在死后接连害死三个人,便是因为她的尸首仍在庄府中,而且她此前亦喜好附着与庄陶庄瑜房间的屏风内,与尸首相距很近,怨气才能得以积累。”
白琅愣愣地,大致辨明出一个意思:“庄致季留着尸骨……是为了让她杀死原家主他们?”
可庄致季为何会知晓慕欣叶死后会化作恶鬼?他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有这般能力与认知。
墨宴亦清楚这样的事情只有死过一次,只有去过冥界的魂魄才会知晓。
他便是因为这个逻辑无法闭环,便始终不曾将这个猜想当真,于这个藏有尸骨的房间附近布下隐秘的阵法,守株待兔,看看庄致季那边是否会有所行动。
他继续说:“不过今日去主院那边……倒叫我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事物。记得之前提及过害死他们娘亲的禁术么?”
白琅点头:“记得。”
墨宴:“那个禁术就是庄致季身边那个修士透露给原家主的。”
“是、他?!”庄瑜反应要大一些,瞪大着眼睛,“可他的职责明明是保护庄家,那时他应当还是效忠于父亲的……”
墨宴嗤笑:“也就你们这些不曾见过世面的小孩还会轻信所谓效忠之语。”
庄瑜一时无言。
墨宴继续同白琅说:“庄陶带我去了他们此前在那边同他们娘亲住的房间,我察觉有一处怨气较重,过去查看后便发觉是他们娘亲生前特意藏起来的物件。”
“那是庄致季与他身边那个修士,同那个修士在修仙界所倚靠的宗门往来通讯信件。信件有火烧的痕迹,应当是尚未烧完便被偷回来的。”
“依照信件内容,是那宗门的人告诉庄致季,一个人若是异常被人杀害,手段愈残忍,便愈有可能化作纠缠他们的恶鬼——不管生前是软弱还是良善,只要是凡人,只要心性有一丝阴暗,都会因生前遭遇的残忍手段而生出怨气,化为恶鬼。”
“事情进展若顺利,庄致季从头到尾都不需要做任何脏手之事,只需要等原家主将慕欣叶害死,再收好她的尸骨。等她纠缠原家主他们一家,再把他们害死。原家主一家不一定会因此化作恶鬼,就算化作恶鬼也找不上他。而慕欣叶亦会因仇人全部死亡而怨气消散,彻底离开。”
这样一来,庄致季便能干干净净地取代主家,成为新的家主。
只是他不曾料到,慕欣叶在临死前得知了这件事情,死后虽仍是第一时间去报复直接侵害过她的原家主那群人,但并未在他们都死后而消散,反而以更强的怨气盯上了庄致季。
白琅听得愣愣的:“既然这都是庄致季所为,那他为何还要张贴布告找寻驱鬼修士?”
这个问题墨宴没有说得太明确:“此前庄致季身上不是有怨气,但后来又突然没有了么?那怨气便是先去挑了软柿子庄夫人和侍女,待她们出事后,迟早轮到庄致季,所以他坐不住了。”
但实际上,墨宴已确定是那只自冥界中逃窜出来的厉鬼找上了庄致季,替庄致季将原本纠缠他的恶鬼转去了庄夫人与侍女身上。
他们初至庄府时庄致季身上仍有怨气,应当是后来白琅察觉怨气消失的那日前后,那只厉鬼才出现在庄府中。
厉鬼之事尚不能让白琅知晓,墨宴没有细说,白琅也捡着他说的信了。
事情都弄清楚后,再要处理其余事宜便很容易了。
那厉鬼鬼力尚未恢复多少,仍藏得深,这一次应当还来不及把它揪出来。
现下墨宴亦管不了他,他目前最关心的还是何时能将白琅带离庄家,他不能再让白琅继续待在这种极易被怨气侵扰的环境中了。
墨宴思虑着,又想起那个老者背靠的宗门。
信中写有宗门名字,那宗门不大,应当只是个落魄小宗门,连给个联络法器都不舍得,还使用书信这种容易暴露的通讯方法。
但这么一个小宗门,为何会有人知晓活人异常被折磨死后可能化作厉鬼之事?又为何会知晓将白骨留着,能让恶鬼怨气更强?
这些本该只有死过的人才能知晓。
他得再去调查一下那个小宗门才行。
墨宴敛下这些思绪,侧眸看向白琅:“总之,现下庄家这边的事宜确认得差不多了,我争取这两日便将事情结束。”
白琅诧异:“这么快吗?”
墨宴:“嗯。这边恶鬼太多,怨气太重,对你不利。我不能让你在庄家继续待太久了,等事情结束我们带庄陶庄瑜他们去修仙界,我亦顺便带你去那边看看。”
行程安排之类白琅素来都听墨宴的:“好。”
庄瑜忍不住问:“那三叔那边……墨公子有何打算么?”
墨宴看他一眼:“怎么,你这是希望我有何打算,还是不希望我有何打算?”
“我……”庄瑜一时没能说出来。
庄致季算是害死他们娘亲的幕后真凶,又做了这般恶事,他自然希望他能恶有恶报。
但此事总的来看其实与墨宴白琅他们无关,墨宴没必要对他们多费什么心思。
墨宴的打算同庄瑜所想的差不多:“因果自有轮回,我不能掺和凡人之事。此事与你有因果关联,你若看不惯他们,以后自己寻讨因果便是。”
私心来论,庄致季、庄行良和那老者都曾试图对白琅不利,墨宴是想对他们做些什么的,但很遗憾,身为黑无常的他不能插手人间与魂魄恶鬼无关事宜。
他们的职责是维护两界阴阳平衡,是必须大公无私的鬼使,这种私欲行为早在他们继任时便不再被允许。
庄瑜明白了墨宴的意思,不再停留这个话题。
他又看向白琅,还有些不舍:“那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吗……?”
他们认识不久,但庄瑜对白琅完全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不想那么快便面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的分别。
白琅并未看懂庄瑜的情绪,亦不知这种时候该如何回答,便干脆没说话。
他稍微低了些头,墨宴看不太清他的神色,还以为他也不舍得了,揉揉他脑袋算作安抚,但并无言语上的安慰。
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间的人,白琅历练时长不会持续太久,至多五年就得结束,否则同样会受到侵扰怨气的反噬。
待回归白无常职责,他们下次再相见,就只能是庄瑜逝世,到那时估计相互都已经不认得了。
庄瑜忍不住又拉着白琅多聊了会儿,直至庄陶终于赶回来,察觉似乎又没什么大事发生,顾及着庄瑜身子未好全,便带着庄瑜回到房间去休息了。
他们走后,墨宴亦带上白琅回房间,白琅继续看书,墨宴则准备起引恶鬼现身所需要的物件。
不需要与白琅接触的短暂时间内,墨宴收了原本用以维持手心温度的火灵力,任由体内怨气渐渐将他手心冻得冰冷。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心间隐隐绕着的黑雾,须臾,又将指尖收拢,看眼旁侧专注于书卷间的白琅。
至迟后日,他定要给这庄家事宜做个了结。
但愿这期间不要出什么意外了。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
第47章
次日, 墨宴早早便出门去找了庄致季,让他准备主院的捉鬼事宜。
主院的恶鬼主要是庄陶庄瑜他们嫡兄嫡母,威胁不大, 知晓他们死因后便可以相关联的物件布阵引它们现身。
待它们被驱逐之后,又可再以它们的怨气气息来将慕欣叶化作的恶鬼吸引出来,将慕欣叶解决。
墨宴问了白琅要不要同去,白琅思及之前那次墨宴抓鬼, 那鬼险些又要袭击他的事情,最终选择摇头。
左右墨宴说了他无需管这些捉鬼事宜, 那他还是不要再去给自己找惊吓了比较好。
墨宴尊重他一切选择,便留了他在房间内休息,自己准备去主院中布置, 明日凌晨阴气最盛时便将庄陶庄瑜他们的嫡兄嫡母了结。
待到后日就可以直接把慕欣叶一同连带着解决。
庄瑜因昨日情绪大起大落,又马上将面临娘亲魂魄被以恶鬼的身份驱逐, 今日一早病情便加重了些, 卧病在床。
庄陶好生地照顾着他, 到下午庄瑜睡着后, 又随同墨宴一道重新去了主院, 想趁主院阵法布下前, 将一些他还能找到的与娘亲相关的东西带回来。
院中很快便只余下白琅与庄瑜两人。
白琅今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再会不经意间就想起昨日见到的那只恶鬼,便没去找庄瑜,自己待在房间中看书。
但是看着看着, 白琅便发觉自己的脑袋似乎变得愈来愈昏沉, 混混沌沌地涌上一阵疲倦。
忽然好困……是因为昨夜没睡好么?
白琅有些不确定地想。
但他昨夜似乎也没有什么睡不安稳的症状……?
那兴许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吧。
白琅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样的突然的困倦确实同他此前受怨气影响时的感觉差不多。
他放下了手中书卷, 趴在桌子上准备小睡片刻。
须臾, 房间门口传来一个“吱呀”响动, 一道不算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往里边探看。
来人正是经墨宴警告后,这段日子都不再敢过来寻白琅的庄行良。
庄行良在门口小心观察,确认白琅是真的昏迷了之后,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目标依旧是白琅胸前戴着的那枚玉珠。
相较于此前的纠结与犹豫,这一次庄行良动作要利落许多。
他干脆地走到白琅身边,轻轻喊了白琅几声,确认他是真的已经昏迷过去后,便直接伸手探向他胸前的那枚玉珠。
但在距离玉珠只有五掌距离之处,他突然触电似的猛一下将手缩了回来,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白琅的那枚玉珠附近,似乎有什么结界在护着。
庄行良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再次卸下,慌张地在心里询问:“我好像碰不到那枚玉珠……”
“哼……看来这冥界之人防得还挺紧。”一道喑哑的声音自庄行良脑海中再度出现。
庄行良听不懂这找上他的恶鬼在说些什么。
他亦未来得及细想,那恶鬼又在他耳边哄诱似的说:“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乖孩子,接下来就把你的身体借给我,我来把那枚玉珠拿下来。”
庄行良眼神空洞,但隐约间似有挣扎与不愿。
恶鬼继续道:“还是说……你不想救你的娘亲了?那个姓墨的已经决定好明日就要强行以你娘亲的死为带价,驱逐她身上的怨气了——”
庄行良渐渐动摇。
“娘亲……不……我一定要救娘亲……”
恶鬼循循善诱:“那便把你的身体掌控权交给我吧——你是凡胎□□,破不了他昏睡时自动触发的结界,但我可以借给你力量。”
“只要拿到这枚玉珠,让我的功力恢复,你的娘亲可就不用死了。”
“……好。”
庄行良彻底动摇了。
他将身体的掌控权交给了附身于他体内的恶鬼,须臾,空洞的黑眸逐渐被与他面容不符的阴狠冷厉所取代。
“庄行良”动了动手,看一眼这具崭新的身体,又重新将视线聚集在仍旧昏睡着的白琅身上。
白琅啊白琅……时隔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庄行良”紧紧地盯着白琅,眼睛里闪过一丝贪欲。
若白琅此时仍醒着,便会察觉这道视线正是此前他遇到过数次的,那道冰冷又黏腻的目光。
厉鬼并未在房间内停滞太久,抬手间便落下一道阵法。
……
白琅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在昏睡了一段时间后,他忽然来到了一片黑暗之处。
漫无边际,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里是哪里?
白琅茫然四顾,什么都见不到,唯有正前方似有一丝光点。
他循着光点方向走去,却察觉自己越走,身形便变得越小。
他一步一步,从平稳走到踉跄,最后化作几岁幼童,骤然跌进一片火海。
“走水了!来人!快来人救火啊!”
“呜呜呜呜呜……我好害怕……”
“快清点人数!人呢?人可都救出来了?!”
“浩儿!浩儿是不是还在里面?!”
噼里啪啦的火焰声与数人的哭嚎声占据了白琅所有听觉。
他愣愣地站在火海之中,看着外边有一人要往里边冲,滚烫的热浪烧得他几乎要窒息。
“啪——”
“砰!”
巨大的雷声骤然炸响,白琅也同时被人踹倒。
五六岁幼童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般重击,猛地一下摔倒在地,滚烫火舌几乎就要烧到他的衣角。
小白琅眼圈不知道是被熏红的还疼红的,怯懦地抬头看向眼前那名半大的少年。
“兄、兄长……”他轻颤着喊了一声,软绵绵的,带着本能的畏惧。
他不知他的兄长为何要踹他,但他早已习惯这般逆来顺受。
张扬跋扈的少年居高临下看着他:“那是来救我的人!你个小杂种就别想着还会有人来救你了!我们白家养你这么久,死在这场大火里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啪啦——”
又是一道响得几乎能掩盖所有火声的惊雷,少年人扭曲的面容在惊雷声中更显可怖。
小白琅缩了缩身子,小声地呜咽一下,没敢有任何反抗。
他就该……死在这场大火里……
可是、可是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可不可以不要杀他……呜……
小白琅蜷缩在火舌不远处,小声地抽泣着。
少年最厌恶他这般哭哭啼啼的软弱模样,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要去同来救他的人汇合。
“啪啦——”
巨大响雷的声音吓得小白琅浑身一颤,房檐上一根房柱轰然坍塌,正正好砸在那肆意跋扈的小少年身上。
响雷声、哭喊声、火烧声……
无数的声音又一次交杂在一起。
小白琅怔怔地哭着,又见原本冲进来的那人在试图搬运他兄长无果后,往他的方向而来。
【“死在这场大火里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他兄长不久前的话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所以那个人……是来杀他的吗?
滚烫的火苗逐渐蔓延至白琅身侧,他鼻息间已完全被热浪侵袭吞噬,眼前愈发朦胧。
他只是在冲进来那人朝他而来时,瑟缩着、轻声地哭喊了一句“请不要杀我”。
“啪!”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白琅猛地惊醒,就发觉自己正身处一片热浪。
房间不知何时被熊熊烈火点燃,他侧眸,便见到了站在房间另一个角落里的“庄行良”。
“庄行良”手中握着一柄怨气所化的长剑,看向白琅的视线阴鸷冷傲,冲天火光都遮掩不住他此刻的贪婪与杀意。
“轰隆!”
闷雷声再度响起,梦境与现实的交错让受到惊吓的白琅已全然分辨不清。
他感知不出其余任何事情,只知道有人要杀他。
有人要在雷声大作的熊熊烈焰中,让他死在这样一场大火里。
白琅往后退了小步,声音都有些颤:“不要、请不要杀我……”
“庄行良”又怎么会真的应他所求?他提着剑,目光狠辣:“白、琅……”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白琅的名字,似是怀着深仇大恨,恨不得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咬碎。
他冷冷地笑着:“今日终于又轮到你落入我手中,就乖乖等着受死吧!”
话音刚落,“庄行良”便倏地直直朝白琅方向袭来!
“呜、不要、不要杀我!”白琅被吓哭,慌乱间无意识地挥出一道剑芒,竟将迎面而来的“庄行良”猛地掀翻几步远!
“庄行良”砰的一声撞倒在地,目光中还露出来些难以置信。
明明白琅已经被封印了半数修为!他怎么可能——
厉鬼看着毫无章法只知道哭的白琅,又定下心。
不,一定只是因为这具凡人的躯体太弱,而他力量尚未完全恢复而已。
厉鬼眼神再度变得凶狠,控制着庄行良的身体就要再次发起进攻。
白琅根本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年幼时在火场中近乎濒死的窒息感他此刻仍记得清清楚楚。
他还不想……不想就这么被杀死……
“啪啦——”
惊雷再度响起,白琅被吓得一缩,往后退的一个不经意间,直接绊着椅子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大火封住的房门被一剑劈开,碎裂的声响又把白琅吓一跳。
他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就见到一袭黑衣的墨宴站在门口。
白琅愣愣地哭着。
墨宴……墨宴也要来杀他了吗?
【作者有话说】
(望天)
下章是甜的嗯!
另外这两天都不在家(IP暴露一切x),所以明天可能也是九点到十二点之间,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更mua!
第48章
墨宴定睛往屋内看, 一眼便看到了火源中心的白琅。
白琅摔倒在地,眼睛红红的,哭得特别可怜。
而在白琅的面前, “庄行良”手中拿着怨气凝结而成的长剑,显然是已被厉鬼操控。
墨宴眸色一暗。
他只顾着关注与厉鬼有来往的庄致季,竟让那厉鬼寻了机会,自庄行良身上下手。
眼见那厉鬼就要再往白琅方向去, 墨宴当即冲到白琅身边。
“不要、请不要杀我……”白琅下意识闭眼往后退,正好这时又是一道响雷, 白琅吓得瑟缩一下,眼泪掉得更凶了。
墨宴第一时间就过去将“庄行良”给掀飞,回头要拉他, 却被白琅避开了。
墨宴还以为他是害怕厉鬼和雷声,眼见着他就要退到身后的火源处, 一把将他捞回来。
白琅挣扎得厉害, 墨宴不得已多用了些力气, 单手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没事了, 别怕。”
然而此时的白琅根本听不进外边的声音, 嘴里一直轻颤地念着“请不要杀我”。
——都这种时候了还记得要说“请”, 乖也没他这么个乖法的。
“轰隆——”
外头又传来一声闷雷,白琅被吓得一个激灵。
“没事没事,别怕,我在呢。”墨宴尽可能地将声音放得温柔些, “想杀你的人我已经解决了, 没有人敢动你, 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白琅几乎是埋在了墨宴胸前, 或许那一阵熟悉的气味终于冲破刺鼻的焰火烟气, 被白琅所捕捉,白琅的情绪比方才要稍稍稳定了些。
墨宴趁着这会儿直接把他带出了火场,顺手给他落了道隔音屏障,隔绝外界的雷声。
离开火源,又没了雷声干扰,白琅才渐渐平复下来。
白琅方才的状态实在太糟糕,墨宴带他出来后便没松开他,将他揽在怀里安抚。
院中已聚集了来灭火的下人,亦有人留心到方才同在房间内的庄行良,冲进去将庄行良救出来。
墨宴随意瞥了眼,便察觉那厉鬼应当已经离开庄行良的身体内,但献祭过一次自己的身体,庄行良就是身体无损,精神上也得变痴傻。
只能怪他自己执念太深,误入歧途。
墨宴懒得管别人,更懒得管这两次企图伤害白琅的小屁孩,冷冷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院子的火是厉鬼献祭了主院两只恶鬼,以怨气引来的天雷。墨宴便是听到了这边有雷声,以及感知到不寻常的怨气波动,立即赶回来才发觉这边竟着了大火。
天干物燥之时,天雷引地火,火势并非凡人轻易能扑灭,整个院子的房间都被熊熊烈火包围。
墨宴把白琅安全救出便不再管其他事宜,给白琅塞了手帕,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忘了点什么。
什么来着?
他正想着,又听闻急匆匆赶回来的庄陶的声音。
“小闻!!”庄陶喊得还有些撕心裂肺,不明白自己只是跟墨宴去了趟主院,回来怎么房子就被烧了。
庄瑜本就生着病,他顾不得旁的一切,立马冲进了他们的房间内。
墨宴终于想起来了。
他忘了庄瑜也还在火场里。
不过既然庄陶进去了,那应该问题不大。
墨宴没管,感觉到自己袖子被轻轻扯了下,偏头就对上他哭得红通通的眼睛。
他心一软,用神识传音温声问:“怎么了?”
白琅意识到墨宴似乎暂时还不打算杀他,心绪平复下来一些,看着冲进火场的庄陶,问他:“他要去干嘛?也要去杀庄瑜吗?”
墨宴愣了愣,以为他是没完全缓过来说错了字:“他自然是去救庄瑜的。”
白琅不解:“为什么要救庄瑜?”
墨宴:“……?”
他没理解白琅的困惑:“庄瑜可是他的双生弟弟,他自然要救。”
白琅还是不懂:“可是弟弟,不就是用来被兄长杀死的吗?”
墨宴更懵了,对上白琅干干净净的灰眸,浸着天真单纯。
他是真的没有意识自己方才说出的那番话,有多么扭曲残忍。
墨宴震惊:“你和庄陶庄瑜那小孩关系不是也挺好的么?为何会这么想?”
白琅仍是困惑,同样不理解什么叫“关系好”。
墨宴只好类比着同他解释:“庄陶要保护他的弟弟,我要保护你,庄陶去救庄瑜就如同我方才去救你,这是对自己身边亲近之人会有的下意识举动。”
白琅听完,更茫然了:“你方才是在救我吗?”
墨宴:“?”
墨宴这下是真的被他气笑:“我不是去救你我还是去杀你啊?”
白琅实诚地点点头。
“……”墨宴终于反应了过来,“所以你刚才挣扎得这么厉害,就是因为这个?”
白琅还是点头。
“你这没良心的小屁孩……”墨宴有意想说什么,但是看着白琅红红的眼眶,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不能怪白琅,要怪只能怪那些让他产生这般扭曲想法的人。
墨宴也终于意识到,白琅对感情的认知是非常极端偏激的。
他不懂任何代表善意的感情,他只知道所有人都厌恶他,想要害死他。
墨宴注意到庄陶已经搀扶着庄瑜从大火里出来,牵起白琅的手,对他说:“走吧,去个安静点的地方,这件事情我一定得和你掰扯清楚。”
他可不想让白琅一直误解他想杀他,这件事情就是再麻烦他都得给白琅说明白了。
白琅懵懵懂懂地跟着墨宴离开。
因为白琅怕高,墨宴不能御剑带他去远点,便随意寻了个还算清静的偏僻无人小院。
两只恶鬼被献祭,厉鬼又逃走后,庄府内的雷声便逐渐停歇。
白琅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墨宴站在白琅身边撤了隔音屏障,慌乱的人声都淹没在遥远的风声当中。
墨宴单手支在桌上,斜斜地站着,姿态有些随意,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你先说说,你到底为何会觉得我要杀你?”
他的手就搭在白琅面前,白琅几乎被他的气味完全包裹着,想看墨宴只能抬头,对上他微低头时略显温和的神情。
没有半点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只是浅淡得有些无奈的认真询问。
白琅愣愣地回答:“我想起关于我兄长的事情了。我兄长说了……死在那场雷声轰鸣的大火里,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雷声”、“大火”。
墨宴马上就想起白琅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怕打雷时,他询问过白琅原因。
那时白琅就说,他只记得一场在打雷声中燃起的大火。
说起来,那时白琅也无意识地呢喃过“不要杀我”这样的话。
墨宴敏锐地问:“你和你兄长那时几岁?”
“……五六岁?兄长应当是十来岁。”白琅不太确定。
他那时太小了,哪怕现下回忆起来也都只是朦朦胧胧的。
墨宴继续问:“那你可记得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白琅有些茫然地回想着:“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兄长被掉下来的火柱砸死了,冲进房间要救兄长的人就朝我来,想杀掉我……”
“后来我昏迷了,再醒来便还是活着的。”
墨宴这下理清楚了,应当是冲进去要救他兄长的人察觉他兄长死了,便干脆把他先救出去。
但是小白琅受他兄长的话影响,以为那人是要杀他,他只是侥幸活下来的。
火场中一句“死在大火里是最好的归宿”绝不至于让他产生这样偏激的误解,结合白琅说的“弟弟就是用来被兄长杀死的”,只能是从以前开始,他兄长就给他灌输了这样的恶毒理念。
墨宴气得心肝疼。
他就知道小孩心肠坏起来那真的就是坏得纯粹。
也难怪白琅会那么害怕打雷。
墨宴又气又心疼,过了会儿才缓下来,认真地对白琅说:“这种想法是不对的。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决定你的生死。”
决定生死的是生死簿,但生死簿不是人,他这话说得不算错。
白琅抬头懵懵地看着墨宴,目光清澈,很乖,也很温顺。
墨宴只觉心底又泛起一阵酸涩的情绪。
这还只是他年幼时遇到的其中一件事情,这还只是他害怕的事物当中其中一个原因。
白琅真正经历过的,远不止这样一场雷声中的大火,远不止五六岁善恶观塑造之时被灌输的那些偏激的观念。
墨宴低头看着白琅,阴影落在白琅身侧,虚虚地将他笼罩在自己的范围当中。
须臾,他稍稍蹲下,与白琅平视,将手心放在白琅面前:“你把手放上来。”
白琅不解,但还是听话地伸手,却在触碰到墨宴手心的一瞬猛地缩回来:“好、好冰……”
是和之前墨宴被怨气侵袭时一样的冰凉。
墨宴看着他,黑眸间倒映出白琅无措的身影:“你知道为什么会冰吗?”
“是、是怨气吗……?”白琅怯怯地问。
墨宴“嗯”一声:“是为了不让你难受,我就把所有原本侵扰你的怨气都吸收到我自己体内了。怨气侵扰的感觉你还记得吧?”
白琅怔怔地点头。
墨宴:“我现下每日身体里都是那样冷冰冰的感觉。”
白琅微微瞪大眼睛:“那、那你不难受吗?”
墨宴嗓音依旧温和:“我当然难受。但是你知道我为何要忍受这样的感觉吗?”
白琅还是懵懵地摇头。
墨宴继续:“因为我若是不承受,那难受的就是你。”
“白琅,我宁可我自己受伤,宁可我自己不舒服,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影响。”
“所以,我也绝对不可能会伤害你,甚至是杀你。我只想保护好你,只想看你开心顺遂。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他问得认真,是平时的他鲜少会有的神情。
白琅却仍是茫然:“我好像……不太明白。”
他懵懵懂懂的,像是迷雾中走失的小孩,认不得来路,找不到归途。
墨宴轻轻地呼出口气,重新捂暖了自己的手,揉揉白琅的脑袋:“算了,你现下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永远都不会害你,其他我会慢慢教给你的。”
白琅似懂非懂地点头。
墨宴看着他,又在心底叹口气。
罢了,这么看来他与白琅又何尝不是同类人。
只不过一个从来不懂,一个不再相信。
他愿意信任白琅的“真心”,也愿意慢慢教会白琅——至少教会白琅理解,他的“真心”。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
第49章
和白琅掰扯清楚后, 墨宴就带着他回到了院子里。
院子内的火势已经被扑灭,庄行良与庄瑜都被救出来,并无人员伤亡, 只是整个院子都被烧得不成样子。
庄陶和庄瑜在院子外的一角站着,似乎仍未反应过来自己日日生活之处,为何忽然就化作了一片火海中的废墟。
庄瑜近日身体本就不好,又被烟熏火燎地来了这么一遭, 状态明显比之前要差些,但见到墨宴与白琅回来, 他的第一反应仍是关心白琅:“白琅哥哥,你没事吧?”
白琅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 未反过来关心庄瑜。
换作往常墨宴只会以为他是单纯的性子沉默,现下终于知晓他这根本没拿庄瑜当“好友”, 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连带着难得地庄瑜这小孩产生些转瞬即逝的可怜。
他并未同庄陶庄瑜说些, 和以前一样并不干涉白琅的任何交际方式。
庄陶庄瑜确认了白琅无事, 又找墨宴问起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墨宴随意解释一遍:“是有一只恶鬼附身庄行良, 招来天雷引起地火, 欲杀害小白琅。这火与普通火势不同,蔓延得更为迅猛,故而波及到了整个院子。”
“如今两只恶鬼已死,火势才得以能被扑灭。”
庄瑜唇色有些苍白, 思及方才被人自火场中抬出来的庄行良:“那堂兄他……”
这个话题亦是早已赶到院子内的庄致季所关注的。
墨宴看一眼远远关注着这边的庄致季, 冷笑一下, 回答:“恶鬼之言终不可信, 自庄行良将身体掌控权交给恶鬼之际, 便注定非死伤则痴傻。恶鬼虽已被赶跑,但他就是侥幸活了下来,日后神智也将如同两三岁小孩般,再无自理能力。”
庄致季闻言,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摇摇欲坠,被旁边的老者忙搀扶着去了另一处休息。
在庄府待了这么一段时间,墨宴自然知晓这庄致季就是个“重男轻女”的货色。
恶鬼被引去纠缠侍女、庄夫人,甚至是去纠缠他的亲女儿庄媛媛他都不会在意,但将他捧在手心的嫡亲儿子弄到这么个地步,可就不是他能接受得了的了。
墨宴可不管这些,庄行良差点真的害死白琅,若非他不能插手阳间人事宜,方才这庄行良就不可能被人救得出火场。
他单手搭在白琅肩膀上,对庄陶庄瑜说:“这两日你们就去顾舒术那里住,明日我会把最后一只恶鬼解决,之后便离开临原镇。”
庄瑜已经将他们亦是修士的事情同庄陶说过了,庄陶对这个安排接受良好,只是俩小孩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们已成废墟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他们自娘亲去世后搬来的,并未给他们留下太多美好回忆,但也是他们兄弟两人相互依偎着的小小天地,象征着他们过往的这十来年。
他们对视一眼,握住了彼此的手。
父亲暴戾,娘亲离世,庄家不喜,离开这片天地后,他们就真的就只有彼此这一位亲人了。
庄瑜又想到什么,犹豫着问:“墨公子,我……我可否问问庄夫人最近情况如何了?”
墨宴随口:“大概就是这几日了。”
他看过生死簿,庄夫人的死期就在三日后,基本是怨气侵扰至深,即便明日他便将慕欣叶化作的恶鬼引出来驱逐,亦无力回天。
庄瑜露出些难过的神情,过了会儿又问:“那、那我能不能……多带一人离开?”
墨宴看向他:“你想带庄媛媛?”
庄瑜轻轻点头:“嗯……庄夫人离世,堂兄又出了事,三叔的权势定然是要受影响的。按照三叔的性子,媛媛若留下只怕会过得比当初的我们还惨。”
墨宴冷淡:“那你又如何能确保,你们这一对十岁出头的小屁孩,能带着一名五六岁的,毫无根骨毫无资质的凡人小孩在人生地不熟的修仙界中生存?”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庄媛媛不似他们兄弟俩,有灵根,资质不错,亦尚处在最适宜入门修炼的年纪,去到修仙界基本不愁没有宗门要。
在修仙界,实力是最至上的法则。
庄瑜无言,庄陶还想帮着说什么。
墨宴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你们的事情不归我管,我不过是帮人做事。你们若真想带,就自己去问顾舒术能不能,自己去问庄媛媛愿不愿意。”
他未把话说死,将这些事情交由了他们自己决定。
他看得出来,表面上是庄陶庄瑜不忍心放庄媛媛这小女孩过这样的日子,实际上亦有要为自己娘亲赎罪的意思。
庄夫人是唯一还爱着庄媛媛的人,却因他们娘亲无辜而死,与当初的他们何其相似。
这是他们自己的因果,本就由他们自己抉择,墨宴照旧不会干涉阳间人之间的事务。
庄陶庄瑜却将他这话理解为了是对他们的松口,一同向他道谢。
墨宴没解释,准备直接带他们离开。
庄瑜又道:“我先同顾叔叔说一声罢,现下天色将晚,这般贸然过去只怕顾叔叔都来不及准备。”
墨宴随他便,就见他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小竹简,是之前庄瑜用以给他传递消息时用过的传讯法器。
他们的院子被烧成灰烬,笔墨纸砚是不可能有得剩了,墨宴直接带着他们去了现下无人的庄致季那边院子,理所应当地薅了他书房里的笔墨给庄瑜用。
竹简无需真正的墨水,只需要毛笔沾清水,在小竹简上书写后便能清晰地按顺序显现出内容,即便这竹简只有巴掌大些,亦能写下非常多的内容。
庄瑜书写之际,白琅就在他对面坐着,看着他笔尖落下的清秀端正字迹。
水痕般的字迹转瞬即逝,工整又美观,是白琅写出不来的水平。
他对写字之事有些手痒,但清楚自己并无这样的机会,只能随意地拿起在腰间挂着的小玉牌轻轻摩挲,垂下眼睫。
墨宴的主要注意力全放在白琅身上,他这般小小失落似的情绪自然被他清晰捕捉——然后再度曲解。
他把白琅的失落理解成了是对庄瑜他们能拥有这样的传讯法器而感到羡慕,心思立马就活络起来。
本来白琅这会儿就尚不信任他,将身边所有人都当做有所图谋的坏人,他若不是不更上心点,指不定在白琅心底变成什么样的形象。
墨宴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目前他身上确实并无太多法器。
他记得他死前是藏过一个洞府的,不知那洞府的防护阵法是否被旁人给破解了。
那洞府内他藏了许多生前原本想赠予他人,但最后却沦为他遭人觊觎的“罪过”之一的天材地宝,若是那洞府尚在,正好把里边的东西都搬出来,随白琅自行取用。
他思虑间,庄瑜已经把庄府这边的情况同顾舒术简单说过,顾舒术亦给了他们随时可过去的答复。
至于详细的情况,还是得等见了面他们才能真正说清。
墨宴便毫不客气地直接带着仨小孩去顾舒术那边,路上还顺道找了家酒楼先把晚膳给解决。
待去到顾舒术所住的“荒郊野岭”时,天色已暗,唯有上山途中留了一路暖黄烛光。
庄陶庄瑜还是第一次到这边来,来之前还有些忐忑。
踏上这条路后,他们就可算是与庄家彻底脱离关系了。
于他们而言,顾舒术只是普通的、他们娘亲的旧识,他们亦将借助顾舒术的所残余的人脉,离开人界,前往未知的修仙界。
但这样挂了一路的,暖融融的灯笼烛光,又似乎驱散了一些他们原本的不安。
顾舒术目盲,若换作只他一人居住的往日,根本无需挂这些灯笼,只能今日是特意为庄陶庄瑜挂上的。
这是顾舒术给他们的温和暖光。
无依无靠的庄陶庄瑜自是被这一路暖光感动,他们相牵的手握得更紧,终于坚定地踏上上山之路。
不通人情世故的小白琅没有那么多复杂心绪,他看着蜿蜒的小天地,实诚赞叹一声:“好漂亮。”
白琅想起他初醒那日未能看到的花灯。
他很喜欢诸如花灯、灯笼之类夜间亮着暖光的事物,会给他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是他鲜少能够体会到的感觉。
墨宴不知他这些心绪,听到白琅夸奖,偏头看向他,便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小路,眸底亮着细细碎碎的光。
是平日只有吃到甜食时才会有的,小小的欢喜。
墨宴心底顿时就泛起一股酸酸的情绪,小声嘟囔似的说:“不过是挂了一路灯而已,这有什么漂亮的?”
白琅听力很好,与墨宴站得又近,清楚听到了他这句话,实诚地重复一遍:“很漂亮。”
他微仰头看着墨宴,灰眸映入些许灯笼的光亮,看起来亮晶晶的。
“……”
墨宴更酸了。
就这玩意能比得过他专门为小白琅研究的各色小糕点小甜食?
不过区区一路灯笼罢了,若是他家小白琅喜欢,给他挂满一个山头又何妨。
墨宴轻抿唇,脸色都冷了不少。
庄瑜原本回头想问墨宴是不是直接上山就好,结果对上他这幅仿佛谁欠了他八千两银子似的神情,又缩了缩脖子,突然不太敢问,还有点茫然。
这好端端的……谁又招惹他了?
【作者有话说】
墨宴:不分好坏,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分走他家小白琅注意力的人√
论墨宴何时能意识到自己的父爱早就变质了(。)
第50章
墨宴还是带着白琅一块到了顾舒术的住处。
顾舒术知晓他们要来之事, 已提前等候于山腰路口,感知到他们动静后,温和地向仨小孩致意:“你们来啦。”
“顾叔叔。”庄陶庄瑜乖乖同他打招呼。
白琅站在墨宴身侧, 看向顾舒术方向,尚未开口说些什么,墨宴已先他一步:“深夜叨扰,有劳顾公子这般有心, 以灯引路。”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但可惜在场无人能领会到他想表达的真正含义。
顾舒术莞尔:“山路不易, 天色亦晚,总要为孩子们指明前路才是。”
这个“孩子们”所能囊括的范围,就包含白琅了。
墨宴更是不悦, 但又不能真的说些什么,只能自己兀自闷着。
庄陶庄瑜注意力已全然放在顾舒术身上, 顾舒术又是目盲之人, 捕捉不到旁人脸色。
顾舒术招呼着孩子们去院中歇会儿, 白琅亦跟了过去, 氛围一派和谐, 倒显得墨宴似个局外人。
过了会儿, 白琅才注意到墨宴一直站在山口之处没跟过来,回到他身边拽他袖角:“你怎么还站着,你不一起吗?”
因为小半个脑袋的身高差距,白琅每次看墨宴时都要微微仰头, 给人以专注依赖的错觉。他还不爱喊人, 便总以肢体动作的形式引起注意, 看着乖乖软软的。
墨宴那点不知名的气闷顷刻便消散了, 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好哄得很。
他顺手牵起白琅,嗓音柔和下来:“无事,走吧,带你过去休息会儿。”
“噢。”白琅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墨宴不细说他亦不问,只是顺从地由着他牵,一起去到院子内坐下。
顾舒术为庄瑜和白琅各自准备好了他们惯来爱喝的茶,白琅才坐下,他便将白琅那杯递到他面前。
庄陶庄瑜正一人一句地说着今日发生之事,描述得还挺绘声绘色,将所经凶险都吐露一番,听着倒像是两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找宠爱他们的长辈诉苦。
白琅不懂这些无意识间的真情表露,只因为喝到合他口味的茶水,心情变得愉快轻松许多,听着他们将今日之事全部说予了顾舒术。
顾舒术亦了解了事情起末,梳理出其间重点:“那你们身体可有碍?既非寻常大火,这万一落下什么伤势病根的就不好了。”
言语间,他便伸手要先为两人把脉探查身体。
他们都听话配合着,直到顾舒术确认他们都并未受到太多影响,这才放心些,好生安抚了他们一会儿。
庄瑜顺势提及了庄媛媛之事,简单同顾舒术说过庄媛媛遭遇后,顾舒术亦同意了他们带庄媛媛一道离开的想法。
庄陶庄瑜年纪尚小,庄瑜身子还未恢复,今日又经历了那般凶险场景,没过多会儿便表露出倦意。
顾舒术领着他们去了为他们收拾出来的房间,亲眼看着他们安顿好,才退出房间,为他们关好房门,回到院子内。
墨宴看着他那副小心珍视又总要藏着掖着的模样,漫不经心似的说:“你真不打算告诉他们?他们如今已知晓自己是修士,未来去到修仙界,迟早会发觉凡人与凡人是生不出有灵根后代之事的。”
顾舒术苦笑:“至少那时……我们应当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不曾有过过于深厚的感情,便不至于太过难以割舍。”
墨宴耸耸肩,没再劝。
他素来尊重他人命运,全无助人情结,他们自己选择的因果,不论往后是否后悔,那都是无法再变更的抉择。
顾舒术亦不再停留这个话题,犹豫了会儿,又问:“明日墨公子便要处理最后一只……恶鬼了么?”
他说到“恶鬼”时明显不自然地停顿片刻,似是实在不想以这样的词汇去形容慕欣叶。
墨宴“嗯”一声,吊儿郎当:“怎么,顾公子这是想旁观还是想阻止?阻止就不要想了。旁观的话……恶鬼被引现身后,寻常人亦可以肉眼看到,或是神识感知到,你若想再去看一眼倒是无妨。”
顾舒术轻垂眼睫,还是摇了摇头:“无事,只是随意一问。过去终究已经过去……便停在曾经最美好的时刻罢。”
他原本是想过明日同墨宴一道再去一趟庄府,但接受慕欣叶化作了恶鬼这件事情,于顾舒术而言同样并不容易,临到事前他还是改变了注意。
便让一切,就这么悄然地结束于明日吧。
墨宴不干涉顾舒术的决定。
顾舒术叹了口气,又道:“不说这些了,我带墨公子与小白公子去你们的房间吧。”
墨宴“嗯”一声,牵起白琅跟在顾舒术身后。
顾舒术给他们准备了相邻的两个房间,墨宴站在门口,轻蹙眉,婉拒了第二间房:“我与小白琅同住一间即可,无需另一个房间。”
“嗯?”顾舒术似有困惑,“你们住一起么?”
墨宴:“小白琅体质特殊,易遭恶鬼厉鬼觊觎。我夜间不睡,在他房中守着他就行了,不用多的。”
“噢……那也行。”顾舒术回应一声,但还有些不理解墨宴的过分紧张。
他安排的两个房间相距并不远,有任何动静都能随时听到。而且以墨宴的修为,若是有何恶鬼厉鬼的靠近,只怕是尚未至屋内就已会被他察觉。
没有必要还得守在一个房间里吧?
顾舒术不理解但尊重。
反正白琅并无异议,那指不定他们关系好呢。
顾舒术确认他们再无其他需求后便不再打扰,告辞离开。
墨宴进房间后照旧里三层外三层地布上各种结界,确认安全了才回去找白琅。
白琅进屋后就走到椅子上坐下,安安静静地放空。察觉到墨宴靠近他才微微抬头,视线重新聚焦,对上墨宴目光。
“好了吗?”他稍稍歪了一下脑袋,随口似的问着。
墨宴目光柔和,在他身旁坐下:“好了,这下是安全了,你今夜可以好好休息。”
白琅乖乖点头没再说话。
墨宴主动问他:“你明日可要随我一同回庄府解决最后一只恶鬼?虽说你在这里应当是安全的,但我不太信任顾舒术,这边又远了些,若是出了何事我赶回来得需要一些时间,可能会错过最好的机会。”
顾舒术住处不比庄府,庄府统共就那么大点,墨宴御个剑瞬息间便能赶到,这边距离太过遥远,类似于上次白琅书房受袭,今日白琅火场遇袭这种情况他绝对来不及赶回来。
白琅不太想再去直面那只长得很丑的恶鬼,但更不想再遭遇一次什么怨气侵扰这种感觉。
他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仍不能理解今日墨宴同他说过的只想看他“开心顺遂”,但既然墨宴一再承诺不会伤害他……那他愿意将自己的选择都倾向于待在墨宴身边。
在自己尚未弄明白什么叫做“信任”时,他的潜意识已经愿意将自己的信任交付予墨宴。
……
次日,白琅遵循前日对墨宴的答复,早早地便随墨宴一道准备共同回到庄府去处理最后的事宜。
但他们才开门,便见到了站在他们门口犹豫不决的庄陶庄瑜。
白琅被他们吓了一跳,过会儿才缓过神,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庄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那个,你们现下是要回庄家去了么?”
墨宴听懂了他的话外音:“怎么,你们也想一同去?”
庄陶点点头:“嗯……毕竟、毕竟那是我们的娘亲……”
墨宴关注点歪了会儿,双手抱胸:“坦白了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瞒着庄瑜呢。”
庄瑜看一眼庄陶,无奈地笑笑:“兄长大抵是想一直瞒着我的,不过方才我出来时看到兄长已经等候在门口,便大致猜到了。”
到底是双生子,他们之间实在太有默契了,很多事情若真的想瞒,还是不容易的。
墨宴没再说什么:“想去就去呗,我又不拦你们。只要你们自己能够接受,不怕留下心魔,另外别给我捣乱,其余的我可不管你们。”
庄陶庄瑜犹豫地对视一眼,最终坚定点头:“我们要去。”
墨宴便顺路捎上了他们俩小孩,正好就当给白琅做个伴,免得白琅自己待着害怕。
再次抵达庄府后,庄府上空的乌云已经消散大半,屋内怨气明显比之前减许多。
墨宴感知到那厉鬼应当已经不在庄家内了,余下的慕欣叶化作的恶鬼基本不成气候。
墨宴本着速战速决的理念,带着小孩们直奔庄致季所在的院子,一眼便看见蹲在门口不知哭了多久的庄媛媛。
“媛媛?”庄瑜忙上前去,“你怎么自己坐在这里?发生何事了?”
庄媛媛抽抽噎噎的,看见庄瑜以后哭得更大声了:“爹爹、爹爹他……好多好多血……娘亲也……好多、好多血……”
五六岁的小孩说话条理本就不清晰,这时候情绪激动,内容更是听得人云里雾里的。
墨宴对小孩子的语言能力不抱期望,看了眼院子内下人不少,随手揪了一个出来问,终于弄明白情况。
昨夜他们离开之后,庄致季就与他身边那名老者产生了争执,争执的内容是什么听信恶鬼谎言的。
庄致季的血,是被老者捅伤。庄夫人的血,是因为听到他们的争吵出来了解情况,察觉庄行良状况后情绪太过起伏吐出来的血。
墨宴听完,挑眉。
看来昨晚他们还错过了一个大热闹啊。
第51章
墨宴同白琅进了院子内, 往来仆从匆匆忙忙,院子内还有早已干涸、来不及处理的血迹。
看得出来昨夜这院内情况怪惨烈的。
墨宴大致能推出是庄致季、庄行良这对父子与厉鬼有牵扯和那老者脱不了太大干系,如今庄行良出事, 庄致季就将锅完全推给了那名老者,与老者产生争执。
但庄致季到底只是凡人,争执之下自然打不过练气期的修士。
墨宴轻啧两声,没去看庄致季。
今日他只为驱鬼而来, 其余事情与他无关。
引恶鬼现身前,墨宴还得去看一眼庄夫人目前的状况, 怕白琅待在院子内不安全,便带上他一同去往房间方向,庄陶庄瑜则在院子中安抚庄媛媛。
院子内的仆从们自顾不暇, 亦无人在意他们两人入庄夫人房间是否不妥。
白琅乖乖跟在墨宴身旁,才踏入屋内, 便感知到一阵……怪怪的氛围。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氛围, 很飘忽, 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消散了。
好奇怪。
白琅站在门口不再往里走, 扯住墨宴袖角:“你有没有觉得, 房间里的氛围怪怪的。”
“嗯?”墨宴停顿下来, 过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是有何东西要离开似的感觉?”
白琅点头。
墨宴同他解释:“那就很正常了。这是庄夫人命数将近的反馈,我们能力特殊,对于正常命数已近的……凡人, 是能有所感知的。”
鬼使的任务便是拘魂, 依照生死簿记录时辰死亡的阳间人, 在濒死前夕是能被他们鬼使察觉到的。
墨宴已习惯了这样的气息, 白琅记忆缺失, 会觉得奇怪亦正常。
白琅确认并非有何危险,这才继续跟随墨宴往里边走。
庄夫人大抵是听到了他们在门口的动静,悠悠转醒,咳嗽了好几声。
比之之前,庄夫人明显憔悴了许多,面容苍白枯瘦,看着便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她已实在难以起身,只能勉强地睁眼看向白琅与墨宴方向。
“二位仙人……咳咳……”
庄夫人声音嘶哑,语气很轻,似是完全虚浮着,不剩多少生机气力。
墨宴自成为鬼使后,打交道的都是已死之人,这般将死的比较少见,姑且端起几分耐心:“这几日估计是无人有暇顾及夫人了,夫人若是还有何遗言,我可代你转告。”
这话属实是听不出来半点耐心“安抚”的感觉。
庄夫人应当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看得还算开,只是仍牵挂着庄行良:“我这身体咳咳……便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只是想问问仙人……关于小良他……他还有可能吗?”
墨宴对上庄夫人期冀似的目光,如实告知:“没可能了。厉鬼不似恶鬼,在相信厉鬼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不能再全身而退。”
庄夫人眸色顷刻便灰败下来:“他……他原本是个好孩子的……”
庄行良的本意不过是想救母亲。但有时,偏偏就是重感情而缺理智的“好孩子”,最易落入厉鬼编织的甜蜜陷阱。
庄夫人叹口气,又看向他们的方向:“那媛媛……”
墨宴知她想问什么:“今日将庄府恶鬼解决后,我会带庄陶庄瑜离开,他们已经商议好要带上庄媛媛一起了。”
“那就好……那就好……”庄夫人呢喃着,双眸间有些浑浊。
该打的招呼墨宴已经打过,便不再同庄夫人说什么,带白琅离开院子。
庄陶庄瑜和庄媛媛仍在院子内,墨宴把仆从们都暂时打发走,只留了白琅与庄陶庄瑜、庄媛媛。
慕欣叶化作的恶鬼怨气比其它恶鬼强烈些,白琅听墨宴的话,站到了院子门口附近,尽可能远离中心区域。
墨宴自储物袋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屋,纸屋由黄符纸粘贴而成,外边有一圈朱砂字迹,是墨宴自己写的。
字迹非常豪放潇洒,以至于白琅都有点看不懂,干脆归类为鬼画符——某种意义来说也没错。
纸屋内还有三个小人,各自写了一个字,是原家主和庄陶庄瑜他们嫡兄嫡母的名讳。
这便是要引慕欣叶现身的“祭品”。
失了记忆的白琅是头一次见到这阵仗,目光间充斥着新奇。
只见墨宴将东西准备好后,手中又多出三张符纸,画出一个复杂纹路后,脚底下骤然亮起一道阵法。
这次的阵法不再似之前那般亮着冷蓝或莹白光芒,幽幽地泛着黑,更像不断积蓄起来的怨气,但又并无怨气那般冰冷刺骨,给白琅以熟悉又温和的感觉。
好像……以前在哪里接触过,而且总觉得这种时候,他似乎也要做些什么。
白琅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顺着自己的潜意识抬手,任由指尖散出一缕乳白的魂力,虚虚地环绕在墨宴身侧。
墨宴愣了下,回眸看向白琅方向,只对上白琅懵懂单纯的视线。
他仍然没有记忆,这只是他作为白无常的本能。
在他们都是黑白无常使时,因为白琅的魂力强大,很多时候都是白琅自己就把恶鬼解决。但引恶鬼本体现身是必须以黑无常为主导的活,这是墨宴难得有用武之地的领域。
白琅作为白无常,在这个环境最主要的任务是以魂力辅助黑无常,确保黑无常不会被过于浓重的怨气迷失了心智。
慕欣叶所化的恶鬼尚不足以威胁墨宴,但白琅在感知到他黑无常的魂力时,哪怕已经忘了自己的职责与身份,哪怕魂力已经被削减一半,还是本能地选择了辅助他。
墨宴心底软软塌陷小块。
果然还是他家小白琅最体贴了,“无情”是无情了点,但本性还是纯善的乖小孩。
墨宴重新收敛起心神,将方才中断的法决续上。
幽幽黑芒间融入几丝乳白,交织缠绕,散发出更为柔和的光亮。
白琅感觉差不多了,便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阵法最中心的墨宴。
墨宴今日出门前特意换了墨黑细金纹路的广袖长衫,一头白发以墨玉冠齐整束起,垂落发丝于阵法中同衣袂一道翻飞。
总的看来就是乌漆嘛黑一片,只有头发和白琅友情供给的那几缕魂力是白的。
被墨宴摆在另一个方位的纸屋亦被他的魂力所包裹,片刻后才有一缕烟气似的东西缕缕腾空,逐渐凝聚为一个实体。
披头散发,眼睛空洞——正是白琅看到过数次的慕欣叶所化作的恶鬼。
再看还是觉得丑得吓人。
恶鬼意识到自己中了墨宴的计,试图挣扎逃窜,白琅便想往后稍稍退几步,缺感觉到自己的袖子似乎被人拉住了。
他扭头一看,见庄瑜目光直直地看着化形出来的慕欣叶,眸色间是白琅看不懂的情绪,攥住白琅衣料的指尖有些泛白,应当是自己都未意识到的举动。
庄陶反应和庄瑜差不多。
他们都认得出这只恶鬼真的就是他们的娘亲,但这般狼狈的模样……可以想见生前曾遭受多大的折磨。
他们温柔良善的娘亲……已经是害死了四人的,无理智的恶鬼了。
庄瑜不忍再看,收回视线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拽上了白琅袖角。
他忙收回手小声致歉:“对不起白琅哥哥,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白琅摇摇头,往后站了两步,再次往墨宴的方向看,却见原本还在挣扎嘶吼的恶鬼忽然间便停下了一切动作,呆呆愣愣似的往一个方向看去。
似乎……是庄陶庄瑜他们的方向。
墨宴没这个心思探究那么多,趁这个机会又念了一道法决,原本位于阵法一角的纸屋骤然腾空,符咒四散,将恶鬼团团围住。
他将符咒骤然收紧,恶鬼被墨宴魂力写就的符咒困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余下的步骤便与之前面对原家主所化的恶鬼一般,墨宴将其怨气吸收,恶鬼只留下一声悲鸣般的嘶吼,终于彻底消散。
符咒散落一地,阵法微茫散去,庄家上空亦拨云见日,盘桓了许久的乌云渐渐消失不见。
时隔两月多,曦光再次洒落庄家各处,将主院的狼藉暴露无遗。
在院外的仆从们只知恶鬼终于驱散殆尽,欢喜的声音陆续传入主院中。
墨宴仍站在院子最中心,闭了闭眼,一点一点平复过量怨气带来的侵扰。
慕欣叶纠缠了四人的怨气实在不是他如今的凡胎肉.体能够轻易承受的。
庄陶庄瑜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还未缓神,只有白琅注意到了墨宴异样的“无动于衷”。
往常的话,墨宴肯定会第一时间神气十足地过来找他才对。
白琅见墨宴迟迟没有动静,还是自己往他那边走去,想拉他衣角,却在不经意掠过他指尖时冷得一激灵。
“唔……!好冰……”白琅倏地缩回了手。
墨宴这才注意到他,顾不得再管控体内的怨气,忙问:“怎么忽然过来了?很冰么?会不会侵扰到你?”
他伸手想去握白琅的手,又忽然想起自己是冰到他的“罪魁祸首”,手伸到一半就顿住,讪讪地收了回去。
白琅看到了他伸手又收回的举动,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摇头,微微抬头看向他:“我没事。刚刚那只恶鬼的怨气,又到你体内了吗?”
白琅只觉自己心底又泛起之前那阵莫名其妙的担忧与害怕,却难以辨别那究竟是什么。
他只同平时似的询问着,清亮灰眸间却浸入几分不易察觉的情绪起伏。
往日的墨宴总能轻易捕捉到白琅细微变化的情绪,但如今知晓白琅彻头彻尾的“无情”,便没仔细留意他这一次的神情变化。
他“嗯”一声,随意似的回答:“受了点侵扰,不过问题不大,很快就不冰了。”
等他控制住体内怨气重新运起火灵力,就不怕再冰到他家小白琅了。
【作者有话说】
小白琅开始担心墨宴,墨宴开始不再“曲解”小白琅的情绪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错过(bushi)
卷二·高阁
第52章
墨宴很快便将体内的怨气压制住, 重新把自己的手给捂暖了才去牵白琅的手。
有昨日墨宴的坦白,白琅已知晓这熟悉的暖意只是墨宴的“障眼法”。
他低着头,安静温顺, 只是明显情绪仍有些低落。
墨宴当他是方才又见到恶鬼面容,被恶鬼吓到了,给了他一颗糖:“来,吃颗糖吧。庄家事宜已经结束, 等明日我们便离开。”
有甜甜的糖,白琅情绪才回来些, 点点头,轻声应了句“好”。
墨宴揉揉他的发梢,牵着他回去找了庄陶庄瑜他们。
面对这俩小孩, 墨宴语气平静了许多:“走了,回去了。”
庄陶庄瑜仍未能完全回神, 过了会儿才点点头。
庄瑜还牵着庄媛媛, 方才恶鬼现身前庄瑜就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倒是没让她受什么影响。
庄媛媛已同意跟随庄陶庄瑜离开, 只是看着墨宴冷淡的表情有些怕, 缩在庄瑜身后怯生生地也点点头。
墨宴不管他们, 说一声后就带着白琅先走了,另外仨小孩亦步亦趋跟着他们身后。
他们来时的马车仍停在庄府门口,庄府上下忙乱一团,无人在意他们离开时又多带走了一人。
临走前, 庄陶庄瑜回头又看了一眼庄府大门, 终于跟随白琅一同上了马车。
之前墨宴为了让白琅坐得舒服, 夜间还能直接躺下休息, 马车选得特别宽敞, 这会儿多坐下仨小孩空间亦很充足。
庄媛媛是第一次离开家门,她年纪小,尚不知自己这是要去往新的地方,只是见庄陶庄瑜情绪异样,隐约能感知到自己或许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白琅不懂小孩们的这些心情,单独坐在马车中间靠左的位置上,单手托着腮,看向马车窗外。
但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又不由得移到马车前边的帘子上,透过垂落的珠帘子,落在墨宴的背影上。
墨宴现下……还是在被怨气侵扰着么?
白琅想起方才触及到的,比上一次更冷的冰凉。
那丝缕怨气仿佛都能凝为实质,如同细细的冰刺,扎入血肉,渗透骨缝。
白琅都不敢想象若是他来承受这些,会是多么难熬。
——本来合该是由他来承受的。
本来就该是他的折磨,可墨宴却说,要保护他,要他开心顺遂。
为什么呢?
他明明只是要被所有人抛弃,被所有人厌恶的,没用的小废物而已。
明明只是——利用完就可以杀掉的,没用的残次品。
白琅垂下眼睫,怔怔地出神。
或许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墨宴对他的“保护”……才让他产生了方才那样奇奇怪怪的心情。
那样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心情。
白琅不知道。
墨宴实在太奇怪了,从头到尾,都太奇怪了。
白琅敛下思绪。
他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干脆便不再去思考。
不论如何……至少墨宴似乎,确实还不会杀他。
他想活着,他能活着,这便够了。
……
回到顾舒术所在的山头后,顾舒术亦为庄媛媛准备了房间,温和地招待着她。
墨宴不打算在临原镇逗留太久,这样的地方自是走得越快越好,直接定了第二日便启程离开。
顾舒术提前联系好了要送庄陶庄瑜他们过去的小宗门,就位于修仙界东南方位的云山镇。
他还说明抵达云山镇后便会有人接应,带走庄陶庄瑜和庄媛媛,绝不麻烦墨宴多照顾一日。
墨宴对此很满意,又找顾舒术要了份修仙界的地图。
——时隔几百年时间,有些城镇与墨宴印象中的已不大一致。
他顺着地图略略看了一圈,察觉这云山镇地理位置不错,小宗门不少,附近还有一个有名有号的大宗门,算是修仙界内一个比较繁华的城镇。
而且最凑巧的是,正好与他当年藏洞府之处相距不远。
那这云山镇他可就是非去不可了。
墨宴做好规划,回到房间内找白琅又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白琅对墨宴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异议,他说什么自己都乖乖点头,听从墨宴安排。
墨宴见他实在乖,心软得不行,揉了揉他的脑袋:“明日开始就要赶路了,今夜你先好好休息吧,养精蓄锐。修仙界那边比较远,等过去估计都要近十日时间了。”
白琅在自己的认知中亦不常有出门机会,对于路途遥不遥远并无太多感觉。
他回想了会儿自己在临原镇待的时间,似乎也差不多就正好是十日而已。
那好像是有点远。
白琅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休息的。”
墨宴笑着拍拍他脑袋:“嗯。明日不着急起,时间差不多了我会叫你的。”
白琅应了声“好”,等时候差不多了,便乖乖收拾着去休息,为明日启程做好充足准备。
但到了第二日,墨宴才终于意识到一件很严峻的事情。
他很少来人界,忘了自人界前往修仙界的话,有一座通天大山,此山布有独特阵法,唯有御剑或飞行法器可过,就是为了防止不知情的人界凡人误入修仙界,造成太大心理落差。
飞行法器顾舒术这边有,倒是不成什么问题,但最大问题就是白琅畏高。
只是之前从二三楼下去的高度都能吓哭,这飞行法器的高度于白琅而言绝对很难熬。
于是原本该启程的几人加上一个顾舒术,一同坐在院子内,看着安安静静捧着茶杯的白琅。
顾舒术给了白琅一些茶叶和茶叶种子,他这会儿喝的就是墨宴用这些茶叶给他泡的茶,沉浸在茶水的甘甜中,回过神来见到大家都看着他,还有些茫然。
顾舒术思忖着说:“那……要不遮挡住视线?若是看不见的话,大抵就不会那么畏高了。”
墨宴想了想,直接去问白琅:“小白琅,你觉得呢?”
“啊?”白琅尚未明白此时的情况,茫然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墨宴放缓了语气:“去修仙界必须要驾驭飞行法器。你畏高,怕你害怕。若是将视线遮挡住的话,会好一点吗?”
白琅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没试过。”
他目前只恢复了与怕打雷有关的记忆,畏高因何而来,又是否能靠“不看”来缓解,他自己还真不清楚。
墨宴斟酌片刻,开口:“那我先带你去试试吧。去修仙界路途遥远,若是实在不行,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白琅点头接受了墨宴的提议。
墨宴自储物袋中翻找出一块布料柔软的长布条,走到白琅身边,动作轻柔地为他系上。
布料比较厚实,不透光,才蒙上白琅便感觉眼前漆黑一片,骤然多出些不安感。
他慌忙地抓了抓,指尖触及到一角熟悉的衣料触感时才安定些。
墨宴注意到他的短暂不安,问:“怎么了?是系太紧不舒服么?”
白琅摇摇头,抓着墨宴衣角轻声说:“布不透光,有点黑……”
和夜间闭眼睡觉不同,清醒时睁着眼仍是一片黑暗的话,给白琅感觉就同被关在密闭小黑屋差不多。
墨宴记得他怕黑,又忙给他换了一块透气些的布料,问:“这样会好一些吗?”
白琅感受了下,眼前会有些模糊的光线,但看不清具体有什么东西。
他点点头:“嗯,好很多。”
墨宴这才放心,揽住他肩膀牵起他的手:“那跟我来吧。”
突然这般失去视觉,总会叫人本能地不安与不适应,白琅有些紧张地跟着墨宴的动作起身,下意识想向前摸索时,就感觉到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被墨宴轻轻握住。
“别怕,跟着我走就好,我会护着你的。”
墨宴声音放得比平时低缓些,听起来很温柔。
白琅心底的不安被抚平许多,跟着墨宴的步伐往前走。
中途墨宴松开了他一会儿,但很快又重新把他牵起来,让他站在了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上。
应当是墨宴的佩剑。
白琅意识到墨宴是要带他御剑,原本平复的紧张感又重新升起来,攥紧墨宴身前衣料。
墨宴已经换了个姿势,几乎是将他完全揽在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抚他:“我御剑技术很好的,别担心。你若是实在害怕,就抱紧我。这样可以吗?”
墨宴补了一句询问,但凡白琅说一句不要或是不可以,他立马就会停下原本的打算。
白琅确实有些害怕,但感觉到身边熟悉的温度与气味,还是鼓起勇气点了点头:“可以的。”
墨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发梢。
紧接着白琅便察觉到身旁气流有所变化,应当是在逐渐腾空。
他抓紧了些手中攥着的布料,往墨宴的怀里缩。
墨宴拍了拍他的后背,算是对他的安抚。
又过了会儿,白琅感知到身侧的风变换了方向,应当是已经在平稳地御剑了。
腾空而起的感觉与平稳御剑的感觉不太一样,墨宴操控得确实很稳,不会晃晃悠悠,不会忽上忽下,若是没有风的变化,白琅或许还会以为自己仍在地面上。
他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并无自己现下身处多高的认知,虽依旧有些紧张害怕,但只要感觉到身旁墨宴的存在,就会安心许多,不至于到难以接受的程度。
片刻后,墨宴带着白琅回到地面,摘下了蒙在他眼前的布条,还特意伸手挡在他眼睛前,等他缓了会儿才移开,问:“感觉可以适应么?”
白琅视线逐渐变得清明,缓了缓轻轻点头:“嗯。有你在旁边的话,好像会好很多。”
他声音轻轻软软的,听起来就是一副依恋着墨宴的乖软模样。
墨宴不再曲解他的表述,知晓他本意并非如此,但心底还是忍不住陷下小块。
果然还是自家小孩可爱。
【作者有话说】
新副本启动!
第53章
解决方法确定之后, 墨宴便照原本的时间启程出发。
顾舒术的飞行法器是一个可容纳数人的飞舟,放出来后挺大,上边还有几个房间, 比马车更适宜长途的出行。
墨宴亦有几个类似的法器,知晓能有这样的飞行法器,至少顾舒术的宗门出身绝对不差。
沦落至此,怪可惜的。
墨宴看了眼笔直站在不远处, 目送着庄陶庄瑜乘上飞舟的顾舒术。
但只一眼他便收回视线。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因果,结果如何亦无可再悔。
墨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白琅身上。
飞舟尚未运作, 墨宴便没给白琅蒙眼睛,带他先去选了个这几日住的房间。
房间都不大,所幸除不用休息的墨宴外, 其余的也大都是小孩,庄陶庄瑜仍可同住一间, 庄媛媛自己一间, 白琅亦是自己一间。
白琅对于住处无太多要求, 随意选了一个小房间后, 墨宴便给房间里外布置好各色结界, 确保他的安全。
顾舒术友情提供了些干粮供他们路上吃, 墨宴直接放去了一个空置的房间。
全部确认完毕后,墨宴给了庄陶庄瑜和顾舒术道别的时间,自己拉着白琅去了房间。
他怕白琅长时间封闭视觉会难受,特意教了白琅如何外放神识来感知事物。
白琅天资聪颖, 本身修为亦不算低, 学得飞快, 很新奇地尝试了一番。
以神识感知事物的感觉与直接看到完全不一样, 只能大致分辨出轮廓, 虚虚的,但是不至于因视觉的封闭而影响日常。
还挺好玩。
白琅闭着眼感受,看不太出情绪,但微张的嘴巴与方才偶然间轻轻的一声赞叹都被墨宴细心留意到。
像是得到新玩具后开开心心自己玩的小孩,特别乖,也特别可爱。
墨宴没忍住,揉一把他的发梢:“那我就给你蒙上了?”
白琅这才睁眼,点头:“嗯。”
墨宴坐到他身侧,那方才的那块布条给白琅蒙上。
他动作依旧很轻柔,似是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弄疼了白琅,不敢伤到他分毫。
等系好后,墨宴问:“这样可以么?会不会太紧?”
白琅摇头:“可以,不会。”
墨宴这才放心些,又道:“若是有何需要我,我又不在你旁边的时候,你可继续以玉牌联系我。只要你需要,什么事情都可以,我会马上过来找你。”
白琅应下:“好。”
说到这,墨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待去了云山镇找到我以前那洞府,若是东西还都在,那里边我亦留了不少联络法器,到时你随意挑,喜欢哪个玩哪个,绝对都不必庄陶庄瑜他们的差。”
墨宴说得还有几分神气自豪。
白琅没理解他为何突然说这个,但看他好像很自信的模样,还是点头应了个“嗯”。
庄陶庄瑜那边结束了叙旧,墨宴拍了拍白琅肩膀:“那我先去驾驭飞舟了,你在房间里熟悉一会儿,若是无聊了便休息会儿,或者出来走走。”
白琅却摇了摇头:“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哪怕学会了外放神识感知物品,但失去视觉还是让白琅升起些不安,本能地想寻找让他感到熟悉的环境。
飞舟他还很陌生,唯一能算得上熟悉的便只有墨宴身边了。
墨宴哪里拒绝得了他这细细软软撒娇似的嗓音,怜爱地揉揉他发梢,干脆牵起他的手,带他一道去了甲板上。
接下来前往云山镇的这段时间,白琅都维持了这样墨宴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的习惯,唯有中途时不时路过一个城镇停下来歇脚,摘下眼罩后,白琅才会“独立”一些。
墨宴把这归结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本能地选择跟在最熟悉的人身边。
他清楚这样的感觉应当不好受,便尽量加快了些速度,原本要花十来日左右的时间才能抵达的云山镇,他们只花了八日便抵达了。
墨宴驾驭着飞舟在云山镇外一个空阔之处落下,帮白琅摘下眼罩。
须臾,白琅才缓过神来,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一圈高耸的围墙,围墙中间是城门,城门上挂着一个写了“云山镇”三个大字的牌匾。
云山镇外往来人员亦不少,熙熙攘攘的人声就清晰传入到他们耳边。
往来之人穿着相较临原镇的凡人都要简洁精致些——简洁在装饰,精致在材质。
他们都注意到了白琅他们所在的飞舟,但并无异样反应,大抵是习惯了一些有底蕴的大宗门人物出门的排场。
白琅有些好奇,趴在飞舟的扶栏上看。
飞舟只半层楼左右高度,尚不足以让白琅感到害怕,他四处张望了下,便见有一名蓝衣男子御剑朝他们这边而来。
“敢问二位可是墨宴墨公子与白琅白小公子?”
男子停在他们的飞舟前边,温和有礼地朝他们致意。
白琅怕生,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往墨宴身后躲。
墨宴顺手揽住他,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抚,回应那名男子:“是我们。你便是来接应那仨小孩的人?”
孙方海拱手作揖:“是的。在下孙方海,是阿术旧识,受阿术所托前来接应。辛苦墨公子与白小公子这段时日对他们的照顾了。”
这人礼节得当,墨宴态度便随意些,往房间的方向喊一声:“庄陶庄瑜,接应你们的人来了。”
不稍片刻,俩小孩便带着庄媛媛一道从房间内出来。
庄媛媛怕生,庄陶庄瑜面对完全陌生的大人亦不太放得开,仨小孩就这么拘谨地一路走过来。
孙方海朝他们笑了笑:“别害怕,我是你们……呃,顾叔叔的旧识,关系很好的。我叫孙方海,是望远宗的峰主,你们若是愿意的话,可入我门下做我徒弟,日后便由我来教你们修习了。”
庄陶庄瑜面面相觑,他们不清楚孙方海为人,亦不知晓修仙界相关事宜,但既然孙方海说了是顾舒术的旧识……
庄瑜犹豫了会儿,又问:“那、那媛媛她……可以跟我们一起吗?媛媛没有灵根,但她很听话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孙方海温和地笑着:“放心吧,我大致都听阿术说过了。我们望远宗虽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宗门,但凡人小孩还是养得起的。”
“我目前尚未收过徒弟,可能无甚带徒弟的经验,但你们既是阿术看重的小孩,只要你们愿意,我定当倾囊相授。
“当然,若是你们不愿现下便与我绑定这师徒关系,到望远宗内走走看看,熟悉过后再做决定亦不迟。”
孙方海给了他们最大限度的自由选择权,看得出来应当是真心想要好好对待他们仨小孩。
庄陶庄瑜又对视一眼,轻声商量过后,终于鼓起勇气选择了答应。
他们不太懂修仙界的拜师流程,便学着话本里看到过的内容,一同向孙方海跪拜行礼:“徒儿拜见师尊!”
孙方海忙上前将他们都扶了起来:“好好,意思到了就好。你们初来乍到尚不了解修仙界全貌,晚点我会带你们先去望远宗那边认认情况。到时你们若想改变主意亦来得及。”
庄陶庄瑜都比较紧张,或许是孙方海的温和气质与顾舒术实在相近,素来不喜欢大人的庄陶面对他都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比当初面对墨宴时和颜悦色多了。
庄瑜还算反应比较快,斟酌着说:“您愿意收留、教习我们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顾叔叔既然说了您可信,我们亦相信您。只怕我们太过无知……到时反惹了您不快。”
孙方海轻声笑笑:“无妨,你们的情况阿术和我交代得很全面,相关书卷我都已提前为你们备置好了,这段时日不着急马上修炼,你们可以花点时间慢慢来接受这件事情。
“要从凡人身份转变成修仙者不是易事,但你们年纪尚小,可塑性强,适应起来应当花不了太多时间。”
“等回去后我先带你们做个资质测试,不论好坏,我都会找寻最适宜你们的修炼方法给你们。往后你们只要记得好好修炼,某要因过往凡尘受太大影响便好。
“至于媛媛,到时可与你们同住,只是建议长大后将她送往云山镇内,以免凡人与修士的落差过大,让她徒增心妄。”
他的态度始终很温和,给予了庄陶庄瑜最大的宽慰与体谅,亦给庄媛媛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庄陶庄瑜都乖乖点头应下,言语间对孙方海已是师徒相称。
墨宴看完全程,轻啧一声,又偏头看了眼白琅。
别人家小孩这拜师拜得也真利索,才见第一面便结对为师徒了,他家的还不知何时能骗得来一声呢。
白琅注意到墨宴的视线,抬眸看向他,给他回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墨宴便直白地问:“你看人庄陶庄瑜,这才见面都拜师了。我教了你这么多东西,你何时也考虑考虑?”
白琅都快忘了墨宴之前想当他师尊的事情,闻言一下便失去了兴致:“不要。”
墨宴大部分时候都不太聪明也不太靠谱,白琅不觉得如今的他能胜任“师尊”这个身份。
墨宴亦不为难他,轻叹口气说了声“好吧”,只留待下次继续努力。
只要功夫深,总能让他家小白琅知晓他这“师尊”的诚意。
第54章
孙方海将庄陶庄瑜和庄媛媛仨小孩的情绪安抚好, 转向墨宴与白琅。
“墨公子与白小公子近日可有何安排?你们远道而来,若是不嫌弃的话,亦可到我们望远宗来坐坐, 也算我替阿术感谢二位此番相助。”
墨宴摆摆手:“不必了。我与我家小白琅不在云山镇久留,我带他休息几日便离开。”
“这样啊。”孙方海面露遗憾,又试着说,“那不若我先带二位于云山镇内转转?云山镇算是修仙界内排得上名号的大城镇, 亦可算是繁华之地,玩乐之处很多, 很适宜白小公子这般年纪的小孩多逛逛。”
提及到白琅,墨宴原本随意的态度便收了收,问白琅:“这边确实热闹, 小白琅你又是初至修仙界,可想在这里多玩几日?”
白琅仍躲在墨宴身后, 闻言回眸看了眼云山镇城门的方向。
他们距离城门不算远, 遥遥地可以窥见城中繁荣一角。
确实很热闹的模样。
白琅想了想, 点头:“想。”
墨宴尊重他的意见, 又对孙方海道:“那便有劳孙公子了。”
孙方海笑道:“不劳不劳, 能帮到二位才是孙某的荣幸。正好也当带新鲜出炉的小徒弟们走走了。”
墨宴对孙方海这声非常自然顺畅的“小徒弟们”有点不爽, 但并未表现出来,牵着白琅下了飞舟。
墨宴将飞舟收好,随手丢给了庄陶庄瑜。反正这是他们亲爹的法器,留给他们正好。
庄陶庄瑜还不明就里, 孙方海先反应过来, 笑道:“就当是阿术留给你们的吧。日后你们还有很多时间, 想必能够用得上这个法器。”
庄陶庄瑜懵懵懂懂地点头收好, 看起来尚未从自己的身份转变中回神, 只是很听孙方海的话。
飞舟处理完,墨宴便带着白琅入了云山镇内。
确如孙方海方才所说,这云山镇内各处繁华热闹,往来之人看衣着气质基本都是修士,除却道路两旁的一些铺子掌柜,鲜有普通凡人。
白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好奇地朝四周张望着。
修仙界不同于人界,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城镇内,亦能感觉到周围浅浅流动着的灵气。
不算浓郁,但对修士来说,是比人界要更舒适些的环境。
白琅在自己认知中是第一次到修仙界来,对这种感觉亦很新奇,灰眸间情绪都活泼灵动不少。
他看着路边没几步就有的一个花灯铺子,每次经过时视线都要停留一会儿。
墨宴注意到,问:“想要买花灯么?”
白琅却摇了摇头,说:“好多花灯。”
他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墨宴听懂了,他这是在好奇为何有那么多卖花灯的地方。
墨宴算了算日子:“是中秋要到了吧。这边的中秋可是有何灯会活动?”
最后一句是在问孙方海。
孙方海点头介绍:“有的。中秋是云山镇最热闹的三个节日之一,每至中秋,便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祈福灯会,于整个修仙界内都负有盛名。近日云山镇内往来人员增多亦有这个原因。”
“二位公子若是有兴致,正好可多留两日,在中秋灯会上好好玩一玩。”
白琅只听到了“灯会”这一个重点,想起初醒时正好遇上过的那个中元节灯会。
那个时候,他没来得及看花灯。
白琅微抬头看向墨宴,虽未言语,眼里的小小期待已正正戳中墨宴心底最柔软的一块位置。
墨宴当即表示:“行,那就到时候带你好好玩玩。上一次在人界的中元灯会实在简陋,你又没体验完,这次正好给你补回来。”
白琅点点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懂事又温顺。
孙方海看着都忍不住对白琅升起些好感,对他说:“云山镇的中秋灯会我参加过许多次了,白小公子若是有需要,我可以为你推荐一些好玩的。”
白琅怕生,孙方海居然开口同他说话,他有些胆怯地攥住了墨宴衣角,没敢回应。
墨宴揽住他的肩膀,对孙方海说:“多谢孙公子好意,不过不必了。小白琅比较怕生,不擅长与不熟悉的人交流。而且他喜好独特,还是更喜欢自己去体验,便不麻烦孙公子了。”
孙方海闻言,未有疑虑,遗憾作罢。
他又道:“那我先带二位公子去找个客栈落脚吧?望远宗于云山镇内有客栈产业,算是云山镇布置得最好的客栈了,二位若不嫌弃,可以去那边落脚几日。”
墨宴对住处无太多要求,随口道:“那便先去看看吧。”
孙方海:“好,那二位请随我来。”
孙方海带他们到了云山镇一个热闹的集市附近,转了几个拐角才走到他说的那个客栈。
客栈名字就叫望远客栈,一眼便看得出是望远宗的产业,与集市相距较近,但不至于吵闹,客栈外的布置看起来亦是别致高雅,不是什么随意管理的小客栈。
客栈一楼供给堂食,这会儿并非用膳时间都有不少人坐着,各自交流,确实是个生意很不错的客栈。
客栈的小二认得孙方海,见到他忙出来迎接:“见过孙峰主与几位仙人。”
店小二是个普通凡人,面对白琅墨宴亦用了人界凡人对修士常用的称呼。
孙方海莞尔:“近日墨公子与白小公子来云山镇游玩,这二位是孙某的贵客,有劳小二好生招待。”
闻言,小二连忙应下:“既是孙峰主贵客,小的定当用心接待,让二位贵客宾至如归。”
孙方海颔首,又转向墨宴:“墨公子与白小公子可要先去看看?若是不满意的话,再换便是。”
墨宴随意地“嗯”一声,跟着店小二走上客栈。
有了孙方海的叮嘱,小二直接带他们去了最好的天字号厢房。
天字号厢房位于客栈最高层,房间不多,但布置都非常雅致,仍有几间空房,应当是专门为望远宗内人士或贵客而留的,不对外开放。
小二带他们走了几间房去看格局布置,采光都不错,家具物件应有尽有,厢房亦足够宽敞,比他们之前在庄家住的都要舒适不少。
待看过一圈后,小二才问他们:“这些便是我们客栈空余的天字号厢房,二位仙人可以看看更喜欢哪两间。”
墨宴直接问白琅:“小白琅,你想住哪儿?”
白琅仔细回想,感觉看起来都差不多,摇头:“我都可以。”
“那行。”墨宴选了间位置偏僻些的,“就那间吧。一间够了,我们住一起。”
店小二愣了会儿,很快又反应过来:“好的好的,二位仙人请随小的来吧。”
孙方海将庄陶庄瑜和庄媛媛在一楼暂时安顿着后,便一道上了楼,正巧听闻墨宴说他们住一间的话。
他亦是疑惑了下,旋即笑着说:“墨公子与白小公子关系可真好啊。你们是好友么?还是师徒?嗯……或者是兄弟?”
白琅与墨宴一个黑发白衣,一个白发黑衣,乍一看确实还有些相像。
墨宴看了眼白琅,面不改色:“师徒。”
白琅也抬眸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反驳。
反正只是个对外伪装的身份,父子都当过,师徒便不算什么了。
孙方海没注意他们俩的眼神互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墨公子对徒弟还真是用心呢。我尚无教习徒弟经验,不知可否有这个机会,向墨公子讨教一二?”
说着,他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小陶小瑜这俩孩子看着亦是内向怕生的,我知他们是阿术的亲生孩子,想好好照顾他们,只怕自己经验不足,会让他们感到不自在。”
听到“讨教”,墨宴可来劲了:“那你是问对人了,有何顾虑的你尽管说吧。”
孙方海便问:“我同小孩亦无太多相处经验,想问问……该如何先让他们不害怕我?”
墨宴:“这很简单,你只要对他们多点耐心,多关心关心他们便是。庄瑜是个体弱的,庄陶对他紧张得很,先把庄瑜照顾好了,庄陶自然会服你。”
孙方海认真地点点头:“好。小瑜的身体状况我听阿术说过了,望远宗内有专门的药圃,应当还是足够养着小瑜的。”
“那你还挺有心。”墨宴啧啧两声,又道,“此外的话便是平日多注意注意他们的需求。小孩么,又是初次到修仙界来的小孩,很多东西肯定都不懂,有时或许还不知道问,或是不好意思问。要提前把他们有可能顾虑的事宜为他们考虑清楚了,让他们感受到你的用心。”
这些都是墨宴之前找慕箐芍讨教来的同小孩相处的方法,这会儿直接原原本本套了个庄陶庄瑜的背景,“传授”给孙方海。
孙方海不明觉厉,听得格外认真,看墨宴的神情渐渐都多出些崇敬。
白琅看了看侃侃而谈的墨宴,又看了看不停点头的孙方海,思虑片刻,最终选择沉默。
先不论墨宴有没有这个“师尊”之实,他自己可是被其他小孩害怕得很。
这两人还真是一个真敢教,一个真敢学。
第55章
孙方海和墨宴发展出了不错的友谊, 孙方海还非常大方地要分墨宴一些药材。
“我观白小公子脸色较为苍白,想来亦是体弱之辈?墨公子若是不嫌弃,孙某送些药材给墨公子罢?就当感谢墨公子这般倾囊相授。”
墨宴婉拒:“感谢孙公子好意, 但不必了,小白琅只是体质特殊,面色看起来显得差些,身体还是很好的。”
不过听孙方海这么一提及, 墨宴又将遗忘了许久的为白琅遮掩面色之事提上日程。
在临原镇时白琅就因脸色太过苍白,把他自己都给吓到了, 后来由于到了庄府有病秧子庄瑜在,白琅的苍白面容显得不那么突兀,庄府之人亦习惯了白琅这般模样, 墨宴便搁置了要去买胭脂水粉之事。
如今白琅与躯体又磨合适应了一月余,脸色虽好了些, 但总的来说仍容易叫人误会是病重体弱。
墨宴想了想, 问:“比起药材, 我倒是比较想问问这附近可有何售卖胭脂水粉之物的铺子?小白琅亦不喜这般病容, 我打算帮他稍作遮掩, 免得总有人误解他身体不好, 专挑他欺负。”
孙方海忙道:“有的有的。客栈附近便有一家。那家水粉铺子专以灵植研制,无损肌肤,平日里还挺受我们宗门内女修们的喜爱。
“墨公子若是需要,我托人给您买来, 直接给您送房间里, 便省得墨公子还要多跑一趟了。”
墨宴对胭脂水粉类的事物了解不多, 亦不擅长挑选, 既然有人帮着挑选好送上门来, 他亦乐得接受:“行,那便麻烦孙公子了。”
孙方海笑笑:“是孙某应该做的。”
语毕,他便喊了于天字号厢房附近值守的小厮帮忙跑腿,小厮亦是个机灵的,朝白琅那边看去,稍稍打量他几圈。
白琅面对旁人视线有些不自在,往墨宴的身侧躲。
小厮忙笑着同他说:“白小公子放心,小的并无他人,只是想看看何样的颜色更衬您。”
白琅并未接触过胭脂水粉,不了解此类话题,听了小厮解释仍有些紧张,攥着墨宴的衣角。
在庄府时总被恶鬼盯着似的视线给白琅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现下哪怕只是凡人当他面看他,他都有些不安。
墨宴见状,反手轻轻揉了一下他柔顺的发梢,算作对他的简单安抚。
他并未劝白琅站直来,而是直接对小厮吩咐:“就挑些淡点的颜色便好,只是简单遮一下,不需要太复杂。”
小厮连连应声:“好的好的。”
说完他便行礼告退,效率非常高地直接去执行任务。
墨宴留心到白琅面对小厮打量时的异样情绪,但碍于孙方海仍在场,便暂时未多问,一点一点地安抚着,直至白琅终于将起伏的心绪重新平复下来。
白琅稍稍松出口气,收回原本攥着墨宴衣角的手,站在墨宴旁边微低着脑袋,长发只随意地束起一半,另一半披散在身侧,柔顺地垂落着。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温顺懂事。
孙方海都有些心痒痒。
真是好乖一小孩,真想带他去各式各样的地方,随他玩乐,逗他开心。
就是可惜这小孩已经是别人家的小徒弟了。
墨宴察觉到孙方海似有遗憾般的神情,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稍稍沉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小步,稍稍挡住孙方海看向白琅的视线,把话题拉去孙方海最感兴趣的“如何带小孩”上。
孙方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认真倾听墨宴“经验”当中。
白琅并未注意到方才那短暂的、以他为中心的墨宴单方面交锋。
小厮离开后他懒得再听墨宴的胡编乱造,想了想干脆直接回了房间去。
始终侯在旁侧的小二非常有眼色,跟随他一同进去,保持了适当地距离,询问:“小公子可觉得有何缺的物什?”
白琅环顾一圈,摇头:“不用了。”
“哎好。”小二应声,“那小公子随时有何需要,再吩咐小的,小的一定给您伺候得周周到到的。”
白琅不太懂应付这种客套场面话,只点了点头,又倏地想起什么,问:“你们这里有话本吗?”
“嗯?”小二初时还未反应过来,见他是正经询问,忙点头,“有的有的。小公子喜欢什么类型?咱这应有尽有,保管让您满意。”
白琅不知话本能分个什么类型,只道:“都可以。”
小二:“好嘞,那小的给您看着拿。”
小二拐出门去,没多会儿就满满当当抱了一摞子的书卷回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这些都是咱们客栈今日新进的畅销话本!小公子看看,应当能有合您心意的!”
白琅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带来的书还不少,微微有些惊诧。
小二把这理解为对他们客栈能有畅销话本的惊讶,解释道:“咱们客栈在非用膳时间亦兼营茶馆服务,会有说书先生给大家说书。大多都是取材于这些畅销话本。”
白琅听不懂,茫然地点了点头。
小二不再打扰他,又说了声有何需要随时吩咐后便告辞离开。
墨宴与孙方海仍在外边聊得火热。白琅闲来无事做,学着此前在庄府时的“打发时间”,随手拿了放在最上边的话本来看。
话本的内容其实白琅几乎没看懂过,都是什么“你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他”的东西,他纯粹就是拿话本来巩固认字的。
不过这次翻开话本后,白琅察觉里边内容有些不同。
之前的那些话本都是讲的两个原本不认识的人如何如何,这一卷所书主角,似乎是一对师徒。
出于墨宴对“师徒”这层身份的执着,白琅对这个话本稍稍用心了些,但依旧看不懂。
什么“师徒为何就不能成为爱人关系”、“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徒弟,这本就是我不该生的妄念”云云。
白琅看得更懵了。
“爱人关系”是个什么关系?“妄念”又是个什么玩意?
好奇怪,这些人说的话都好奇怪哦。
白琅皱着眉,完全不理解。
墨宴恰巧在这时终于进屋来,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问:“怎么了小白琅?”
白琅看一眼墨宴,又看一眼书卷里那堆凑在一块他就不太懂的玩意,还是决定开口问:“什么是爱人关系?”
“嗯?”墨宴顿一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白琅如实回答:“话本看到好多次了,但我不懂。”
话本大多写的风月故事,墨宴没多想,解释道:“爱人关系么……你不懂倒也正常。就,怎么说呢,就是顾舒术与慕欣叶那般的关系。”
白琅歪了歪脑袋:“顾舒术与慕欣叶的关系?”
过了会儿他还是摇头:“不懂。”
墨宴自己亦未曾接触过这类感情,斟酌着说辞:“就这么说吧,顾舒术他本可以同庄陶庄瑜他们一道回到修仙界来,却选择了留在临原镇,便是因为临原镇是他与慕欣叶相处过最长时间,亦是慕欣叶离世之处。
“爱人关系差不多便是如此,哪怕知晓徒劳无功,亦甘愿守候在物是人非之处。”
白琅听得更懵了。
这种东西实在抽象,不是他如今的阅历理解得了的。
墨宴看他状态,笑了笑:“罢了,你也还小,这种东西还指不定有没有机会碰到呢,不理解亦无妨。你只要知晓爱人关系一般是一种相伴一生的承诺便好。”
白琅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相伴一生的承诺么……
【“师徒为何就不能成为爱人关系?”】
白琅想起书中的这句话。
按照他曾经于学堂中偷听到的内容,这样的句式通常表肯定,既师徒能够成为爱人关系。
那墨宴总是这般执着于“师徒”身份,亦是因此而来么?
墨宴想和他相伴一生?
白琅感觉更怪了。
但如果是墨宴的话,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再来个这种玩意似乎也是他干得出来的。
白琅懵里懵懂地将这个问题先抛诸脑后。
他又提了一个新的疑问:“那妄念是什么?”
这题墨宴会:“妄念就是不该有的念想。”
这个字面意义好理解得多,白琅终于恍然大悟:“所以师尊喜欢徒弟是不该有的念想?”
他亦不理解这话中的“喜欢”是什么含义,只将墨宴的解释套了进去。
“嗯,真……嗯?”墨宴点头点到一半,正想夸他聪明,突然意识到不对之处,“什么师尊喜欢徒弟的,你在看什么话本呢?”
白琅乖乖地把话本递给墨宴:“这个。”
墨宴接过来看了眼,书名怪雅致的,叫什么“徒生妄”。
他大致翻阅一遍,总结出这话本的内容。
就是一当师尊的捡了个小徒弟回宗门里,养大以后相互之间产生了感情,师尊觉得自己不应该,徒弟又纠结师尊为何不愿接受自己。
最后拉拉扯扯的,徒弟在一次意外为了救师尊就死了,师尊追悔莫及云云。
墨宴看得一脸迷惑。
果然有——未来迟早有也是有——徒弟的人就是看不得这种师徒话本。
他将话本置于一侧,道:“师尊与徒弟地位上本就不公,像这种师尊亲自带大的小孩,和自家崽差不多,动了念想那确实是不该。
“徒弟便是徒弟,发展成恋人那还能好好修炼么?”
墨宴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这种题材的话本你便不要当真了,能对自家小孩下得去手的师尊也不见得多道德。”
真正负责任的“师尊”就当是像他这般,只把家里小孩完全当自家崽似的养着。
顶多算点纯洁的父爱,再深入可就不礼貌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墨宴:师尊喜欢上徒弟?这什么荒唐事?太不道德了。
之后的墨宴:反正小白琅也不承认我们的师徒身份,父爱变个质怎么了(理不直气也壮.jpg)
第56章
墨宴对这些师徒话本嗤之以鼻, 但并未限制白琅翻阅的自由。
反正小白琅看不懂,有兴致喜欢看便随他看了。
他将书卷还给白琅,在房间走来走去继续布置结界。
须臾, 去跑腿买胭脂水粉的小厮便带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回来。
“小的不知二位更喜欢哪些色系,便都带了些回来,二位仙人看看可还有缺的?”小厮将装在一起的瓶瓶罐罐放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墨宴只略略扫了一眼,看着种类还挺全乎, 随手掏了些银两给他:“差不多了,辛苦你跑一趟, 你看看这些可够?”
小厮没敢接,忙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孙峰主已支付过费用, 不劳墨公子再破费。”
闻言,墨宴亦不假意推脱, 从方才的银两中拿出一部分给小厮:“那行, 这便算你的跑腿费罢, 不必再拒。”
“诶, 多谢墨公子。”小厮喜笑颜开, 拿上自己那份银两离开。
看话本的白琅被他们交谈的声音吸引, 视线自书卷中离开,看向桌面的那些瓶瓶罐罐。
他疑惑:“这些是什么?”
之前墨宴与小厮的对话他是一点没仔细听,这会儿已经完全忘记了。
墨宴同他解释:“是抹在脸上的物什,可修饰面容提升气色。你不是气色不好总被误会体弱么, 正好可以此稍作遮挡。”
白琅明白了, 对面前这事物的好奇更甚。
他随意拨弄两个小罐子, 打开来便见是些嫣红膏体, 或是同样红彤彤的纸片。
他再次茫然:“这些要怎么用啊?”
“……好问题。”墨宴从生前到死后, 就未曾接触过一次这些胭脂水粉的事物,这还真是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
他仔细思索了会儿:“应当同抹药原理大差不差吧。我给你试试看?”
白琅不太信任他:“你可以吗?”
被这么一问,墨宴就是不行也得行了:“不过区区一点胭脂水粉,决计难不倒我!”
他卷了卷袖子,从瓶瓶罐罐中翻翻找找,姑且找到一个看着似乎最好操作的玩意。
小瓶子上边写了名称,是颜色比较浅的口脂,应当就是往唇上抹的。
墨宴站到白琅身侧,指尖上点了些许。
白琅虽信不过他,但墨宴看起来好似很有斗志的模样,便随他去了,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微仰头。
他面色受魂魄与肉.体的适应期影响比较苍白,但崭新崭新只用了一月多的身体皮肤还是很好的,远看无察觉,近近打量可看出脸颊肌肤光滑细腻,手感绝对很好。
他抬着头看向墨宴,唇瓣微张,灰眸清澈无暇,如一块通透晶莹的灰琉璃,只浅浅倒映出墨宴的身影。
天真单纯,又专注认真,给人以懵懂的依恋之感。
墨宴指尖颤了颤,突然下不去手了。
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辨不清看不明,只是有些……难以言说。
有点怪。
墨宴偏过头,错开了白琅一眨不眨的视线。
白琅疑惑:“怎么了?”
墨宴收回手:“无事,就是觉得还是不要糟蹋你这张脸了。”
他将自己没由来的陌生情绪归结为对白琅的怜爱。
毕竟对着这么可爱一张脸,若要作为自己毫无经验下摸索的对象,那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墨宴将手中的口脂放下,随手拿出块手帕将指尖擦拭干净。
他又道:“待今夜我寻个人问问,弄清楚了如何用再帮你吧。”
白琅不懂这些,随他自己决定,点头应下。
墨宴将这些瓶瓶罐罐的玩意都收好,等着今晚找慕箐芍问问。
他记得慕箐芍平日里尝尝会与冥界内的一些女鬼们凑在一起研究这些东西,应当经验更丰富些。
墨宴走到窗边,观察一圈周边环境,回头对白琅说:“我出去联络一下钟馗,你乖乖先在屋内待着,有事便喊我。”
白琅看一眼不远处的房门,又看一眼站在窗边明显又打算不走寻常路的墨宴。
他眼神稍稍掺入些许复杂:“为什么不能走门呢?”
他畏高,天字号厢房位于望远客栈最顶楼,翻窗在他认知中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他不太想看墨宴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墨宴只以为他是单纯的好奇,笑着说:“翻窗方便些,而且还能混淆外边人的视听,让他们以为我一直在房间陪着你,这样对你亦安全些。”
白琅轻垂眼睫,未再说些什么。
墨宴亦不耽搁时间,脚尖轻点翻窗而出,借着轻功轻盈地跃上屋顶。
大白日的视野清晰,墨宴寻了个有遮掩物的角落,将钟馗给喊了过来。
钟馗同之前一般来得很快,稳住身形时往周边看了看,轻“咦”一声:“这里是修仙界?你们解决完庄家之事了?怎么还跑到修仙界来了?”
他一连贯问了好几个问题,墨宴有托于他,勉强耐心地回答:“是修仙界。早八百年就解决完了。送庄陶庄瑜这俩小孩过来,顺便找找我生前洞府存的东西。”
“噢。”钟馗大概了解了,又回过味来,“不对,你居然有这个耐心一个一个回答我?你不会又要找我做什么吧?”
他警惕地看着墨宴:“我最近可还忙着啊,反正你们自己都到修仙界来了,跑腿之事我可真帮不来了。”
墨宴搭上他的肩膀:“放心放心,我这次并无什么跑腿的活计,只是让你再帮忙找孟婆问个问题。”
钟馗这才放下些心,问:“什么问题?”
墨宴:“你帮我问问孟婆,胭脂水粉这类东西要怎么用。”
“胭脂水粉要如何用是吧,那……嗯?”钟馗应到一半,又意识到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
墨宴面不改色:“那自然是有用。”
钟馗迷惑地看着他:“你能有什么用?你又不爱侍弄这些玩意,和白琅又同为男子,有何能用上的机会么?总不能你最近还哪里救了名女子?”
他才说完,又摇摇头自己否认了这个猜测:“不可能不可能,你可不是那么有良心懂怜香惜玉之人。”
“你这损我呢还是骂我呢?”墨宴笑哼一声,“行了,实话同你说吧,是给小白琅用的。小白琅魂魄与肉.体尚未完全契合,面容较寻常小孩苍白些。容易被误解为病弱好欺负。”
“我寻人给买了些胭脂水粉回来,本是想为他提提气色,但实在不会用。”
钟馗回想着白琅模样,确实看着会比较没气色,只不过他们冥界鬼魂鬼使都是这般模样,便没觉得不对。
他态度随意了些:“给白琅用那不你随意摸索摸索就好,反正都是男的,白琅估计也不介意你手法生疏。”
墨宴直接:“那不行。小白琅那张脸太可爱了,而且看起来就嫩嫩滑滑的,我不想糟蹋他的脸。还是得给他最好的。”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追求完美?”钟馗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墨宴理直气壮:“以前我亦不知小白琅本性这么乖啊,我家的乖小孩我溺爱点怎么了?”
钟馗小声嘟囔:“也没有这么个溺爱法吧。”
墨宴并未听清他的这句嘟囔,轻啧一声,没耐心的本性暴露:“你就说你带不带话吧,也就一句话的事,总不能这都不帮我吧?”
钟馗还不至于真的拒绝他:“知道了知道了。那你今晚等着吧,我等会儿回去就同孟婆说一声。”
墨宴这才满意:“行,那我不耽误你干活了啊,我回去找小白琅了。”
说完他便转身,随意地挥了挥手。
钟馗看着他迫不及待似的背影,还是觉得很奇怪。
真有人带小孩能带得这么紧张兮兮的么?
墨宴是钟馗带回来的黑无常,但他素来摸不清墨宴的真实想法,实在摸不着头脑便不摸了,继续干他的活去。
到了次日,找慕箐芍充分吸收了一整晚经验的墨宴自信满满地重新拿出了那些瓶瓶罐罐。
慕箐芍对墨宴要为白琅学妆容修饰之术并未多言什么,虽然表露了些墨宴亦看不太懂的神情,但不妨碍墨宴把慕箐芍所教完完本本学了个大概。
白琅见墨宴确实是比昨日自信了许多的模样,勉强再信他一回,乖乖坐在他面前微仰着脑袋,任他摆布。
墨宴就站在他面前,指尖沾了些许粉彩,轻轻点抹在白琅脸颊上。
此前墨宴亦有手痒戳过几次白琅的脸颊,但戳弄的触感与指尖细致轻抹感觉大相径庭。
白琅这具身体太新了,肌肤确实便如同新生儿般细腻,触指微凉,很好摸也很好捏。
墨宴动作很轻柔,照着慕箐芍给他传授点经验一点一点尝试,初时稍有起伏的心绪逐渐安定下来,心无旁骛地继续着手上动作。
白琅闲得无聊,本来还在照常放空自己的思绪,但脸颊上的温柔触感实在难以忽视,放着放着,他的视线便放到了墨宴身上。
他鲜少有机会见到这般专注的墨宴,两人之间凑得非常近,呼吸间白琅甚至能清楚地嗅到墨宴身上独特的,他说不上来的浅浅香气。
温热气息偶尔自他脸颊一侧轻轻扫过,像一截羽毛,挠得有点痒。
脸颊痒痒的,心底好像也有点痒痒的。
为什么呢?
不知道。
白琅疑惑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墨宴看。
恰巧便在墨宴一个不经意地抬眸间,两人视线相触。
他们此刻相距不过一掌距离,近在咫尺的面容比起往日看惯了的模样,又似乎有什么不同。
墨宴忽然怔了一下。他手中动作微顿,指尖不经意地轻轻划下小段距离。
“唔……好痒。”白琅轻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有些含糊,听起来软绵绵的。
可爱得让人想轻轻咬上一口。
墨宴莫名地想着。
【作者有话说】
(捧读)你完蛋啦,你坠入爱河啦——
第57章
墨宴没有让自己的思绪飞散太远, 很快便回神,轻声致歉后把余下的一点收尾工作结束。
“好了,可要照下镜子看看满不满意?”墨宴收回手, 自己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白琅点了点头,面前便多出一面墨宴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铜镜。
墨宴并未给他做什么浓妆艳抹,只是简单地上了些寻常人肤色的粉,再扫上一层浅浅晕开的红, 唇色挑得也很合适,用的是小红, 只大致提了些气色。
这么一看,还真是唇红齿白少年郎的模样。
墨宴越看越满意,揉搓一把他的脑袋:“果然我们小白琅底子就好, 气色提起来后更可爱了。”
白琅看着铜镜内的自己倒并无太多感觉,只是确实不似之前那般白得吓人了。
勉强给墨宴一个合格吧。
白琅收回视线。
生长于灵气间的灵植纯粹干净, 以灵植制成的胭脂水粉上脸后亦无异样感触, 若非亲眼自铜镜所见, 白琅都不觉得自己脸上被涂抹了东西。
而且这玩意于人体无害, 要卸下时只要一个净尘术便能干干净净, 非常方便。
白琅不再关注这方面的事宜, 随手拿了话本继续看。
他不是好动的性子,无日程安排时可以直接在屋内坐一整日,墨宴亦无事可做,便在屋内陪了他整日。
次日, 八月十五中秋至, 云山镇的大街小巷一大早便开始热闹起来。
墨宴开了窗看外边天气, 正是晴日, 适宜出门。
他兴致勃勃地回头看向白琅:“小白琅, 今日可要出门走走?天气挺好的,正好今夜便是灯会了,带你在云山镇逛一日。”
白琅还在用早膳,闻言随意地点点头:“可以。”
他从不在乎日程安排,墨宴感兴趣,那便随墨宴了。
墨宴不似白琅闷得住,他惯来是爱出门的,白琅同意了他便开始规划起来。
昨日孙方海又来询问过他们情况,墨宴便找他要了云山镇的地图,大致摸清了这边的位置。
他大致规划好,白琅亦吃得差不多了,将碗筷放在一边乖乖地坐好。
客栈并无单独的膳房条件,早膳是墨宴去客栈一楼买的,做得没有墨宴的好吃,白琅不是很喜欢,只勉强着吃完了。
墨宴注意到他稍有些低落的情绪,兴致勃勃的心绪亦回落些,开始琢磨起继续为白琅准备膳食的事宜。
能吃东西的日子也就化身人族这段时日了,那必须得把白琅的胃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不过这事目前急不来,墨宴拆了颗糖给白琅:“先吃颗糖吧,晚点我看看能否找到个地借膳房,到时再做你爱吃的。”
有了糖,白琅心情恢复些,拆开糖纸将糖含入口中,脸颊一侧微微鼓起,像只藏食的小松鼠。
墨宴忍不住戳了下他另一边脸颊。
白琅微抬眸,不解地看着他。
墨宴笑了笑,揉揉他脑袋:“无事,就是看你可爱。”
白琅的脑袋已经被他蹂.躏惯了,无甚反应,收回自己的视线安安静静吃糖。
待墨宴将东西收拾完交给外边的小二,又开始盘算着要带白琅出门之事。
前段时日在临原镇时,他时不时会出趟门去镇上,亦顺手为白琅买了不少应当合他尺寸的成衣,只不过并未真的拿出来给白琅试过。
身为黑白无常使,黑衣与白衣是他们的惯常打扮,但反正这会儿他们无须执行无常使职务,墨宴很想看白琅尝试各式各样的风格。
他家的小白琅底子这么好,肯定穿什么都很好看。
墨宴有了念想便直接付诸行动:“小白琅,你可要试试换些别的衣裳?”
白琅抬头看向他,目光疑虑:“不是才换过么?”
墨宴笑着应答:“难得好好出门玩一趟,就当打扮打扮了。你模样底子好,打扮一下定然更可爱。”
白琅不在意穿着,见墨宴难得露出期待的神情,便随他开心了:“都行,随便。”
墨宴兴致更高了些,翻找出一套红底细金花纹长衫来。
白琅见到这服饰颜色,眨了眨眼。
在他的认知中,着白衣是习惯亦是规定。白衣最为简朴,亦是与他微末身份最为相衬的。
换旁的颜色,有点打破他的认知常规了。
他又看向墨宴,见墨宴仍是一副期盼着的模样,姑且放下心底的不适应。
罢了,既是墨宴想让他换的,那便试试吧。
白琅拿过墨宴递来的衣裳,走到屏风后去换上。
衣裳款式都不复杂,他很快便换好出来,对于忽然更换穿着风格有些不适应。
墨宴还为白琅准备了莲花鎏金红玉发冠,配之以浅红玉坠与流苏,替白琅简单梳理好发丝,轻柔地扣上。
白琅是第一次束发戴冠,坐在铜镜前晃了晃脑袋,更不适应了。
发冠并无太多重量,比起往日只以发带简单束起一半发丝的模样要正式些,更衬出他眉清目朗,面如冠玉的清秀之姿。
鲜艳红衣套在他身上并不会过分张扬,因他单纯眸色,只平添几分流光溢彩似的灵动。
便如鲜衣怒马少年郎,正是最青涩,又最肆意生长的年纪。
墨宴站在他身后,看着铜镜里打量着他自己的白琅,不自觉地柔和了神色。
以白琅死前年纪,他本就该是这般灵动光彩的少年打扮。
他双手搭在白琅肩膀上,问:“如何?可还喜欢这套装束?”
白琅并无太多主观看法:“都行吧,只是不太习惯,感觉怪怪的。”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发梢间的流苏,又放回去,拨弄起另一边。
像只好奇的小猫,四处感知着陌生的事物。
“不讨厌便好。”墨宴轻拍一下他的脑袋,“那我们出门吧。”
白琅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换么?”
墨宴笑笑:“我就不用了。黑色比较衬我,其余颜色不适合我。”
“……?”白琅仍是不解。
不知为何,他觉得以墨宴这般性子,应当迫不及待给自己也换个崭新崭新的颜色才对。
但墨宴不换,白琅亦不会管他,只乖乖站起身,跟随他一道出门。
中秋佳节,哪怕仍是大早上,云山镇大街小巷内已热闹非凡。
白琅对热闹仍然是看过等于凑过,眸间虽有新奇,但并无任何要上前看的意愿。
墨宴在出门前给了他银两与灵石,基本只是在他身旁陪着他逛,具体要不要去买些什么、参与些什么热闹都由白琅自己决定。
见白琅同上次反应差不多,墨宴亦不着急催他融入这般热闹灯会,与他并肩走着。
偶尔在路过糖铺时,墨宴才会主动带着白琅进去买一些,尚未在集市里逛多久,墨宴便把专门为白琅准备的、已快见底的糖罐给重新填满。
有了糖,白琅兴致比刚出门前高些,灰眸间浸入些丝丝缕缕的光亮,还难得分了一颗给墨宴。
墨宴对白琅少有的“示好”自是十分乐意接受,虽然知晓白琅这多半只是心情好顺手给的,但不妨碍这颗糖对他而言的特殊意义。
他心情颇好地跟着白琅一同继续往前走。
没多会儿,他们又路过一个花灯铺子。
之前的花灯铺子不同,这一个更大些,似乎就是专营花灯的,铺子前边还摆了招牌,有一行写着“花灯预定”。
白琅对花灯的兴致要比其余物什大些,好奇地问:“花灯还要预定的吗?”
墨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噢,你说那家么?那家的花灯看起来比较独特,应当是可以订做各式各样不同的花灯。”
白琅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订做不同的花灯?”
“一般来说的话,大抵都是有独特意义的吧。”墨宴思虑着说,“通常有不少应当也是为了给亲朋好友祈愿,因而会特意订做独一无二的花灯。”
“不过我倒觉得为他人祈愿的做法挺愚蠢的。”
墨宴说着,眸色比之前淡了些。
曾经他亦信过什么花灯祈愿,信过为好友祈愿之语。
他曾与一个说要同他做一辈子挚友的人,约定过互赠花灯。
但当他拿到提前许久便预定了的,一盏他自己设计的花灯想要赠予那人时,却无意间听到那人在与别人商讨,该如何在那晚的花灯会结束后,在他最松懈之际将他打晕,伺机夺取他的根骨。
于是当夜,墨宴独自一人将那盏花灯烧为了灰烬。
墨宴从往事中抽身,对上白琅直直看向他的视线,重新笑了笑:“总之呢,小白琅你若喜欢花灯,就自己买来为自己祈愿便是,旁人不值得。没有人能比你自己更重要。你可明白?”
白琅想了想,实诚摇头:“不明白。我只是觉得花灯很漂亮。”
无关祈愿,无关期许,只是单纯觉得亮闪闪的灯好看罢了。
也确实是白琅能说出的理由。
墨宴轻笑一声,拍拍白琅的脑袋:“那最好不过了。这种身外物就该是为了取悦自己而存在的,何必浪费自己精力去为他人。”
白琅感受到脑袋上轻柔的触感,仍抬眸看着墨宴,只是墨宴已将视线放去别处。
他实在不懂墨宴这是要教会他什么,但莫名的,他觉得墨宴自己应该是蛮想要一盏花灯的。
一盏别人送给他的花灯。
第58章
白琅不知自己想法自何处来, 毕竟前不久墨宴才同他说过,花灯这种东西,还是得自己为自己买来祈愿才值当。
他不理解墨宴真正欲表达的内涵, 但不妨碍他把这个叮嘱化为实际。
墨宴自己不去买,白琅便不管他,同他一道继续往前走。
灯会的集市仍未完全布置好,大部分都还是在装点着铺子准备晚间活动。
他们逛了一圈, 除却买了不少糖外几乎没做别的事情。
墨宴估算着时间与距离,说:“我记得这附近似乎有片桂树林, 带你去那边看看?这边灵气充裕,还可采些桂花,到时给你做桂花蜜和桂花糕。”
白琅听到后边的俩吃食名字才升起兴致:“好。”
墨宴轻笑出声:“真是什么东西对你的吸引力都比不上甜食。”
他牵起白琅的手:“今日人多, 那边还有段距离,莫要走散了。”
白琅乖乖点头, 由着墨宴牵。
由于体质的特殊, 他手心总是捂不热, 带着微微凉意, 而墨宴手心暖融融的, 平日里他其实还蛮喜欢被墨宴牵着。
他稍稍收了下自己的手, 回握住墨宴,力道轻轻的,有些不容易察觉。
墨宴便没仔细留意,只关注着前边路该如何走。
他循着昨日记下的路线, 七拐八绕后没多久, 就有一阵浓郁的香甜气味。
白琅嗅了嗅, 眼底惊奇:“好香, 好像还有点还甜甜的。这是什么味道?”
“是桂花的香味。”墨宴解释, “你以前没闻过么?”
白琅摇头:“我没有见过桂花。”
墨宴回想了下,当年的白家本家地处偏北,较为寒冷,确实不怎么会有桂花树。
以白琅的处境遭遇,只怕直至十八岁逝世,都不曾有机会离开过白家。
墨宴又怜爱了,腾出手揉揉他的脑袋:“无妨,等会儿便能见到了。我问过孙方海,这边的桂花林是允许采摘的,等会儿你还可以自己也摘些桂花。做香囊亦是入食都挺不错的。”
白琅不擅长做东西,知晓墨宴此言是指他可以摘下来给墨宴去做,便点了点头。
他们循着香味的来源,没多会儿便走到了桂花林前。
桂花林是云山镇的特色景致之一,恰逢中秋佳节,这边往来行人亦不少,热热闹闹地在桂花林内赏花、采花,亦或是就地寻了一处,坐着与三两好友聊天。
桂花林的周围,还有不少因人流而来的摊贩,兜售着桂花蜜、桂花糕、桂花糖,或是桂花所制的、制成桂花形状的装饰物。
甚至还有以桂花为主题,专门做花灯之处。
白琅没见过桂花,对周围一切都格外新奇。
他东看看西望望,注意力最终放在了做桂花甜食的那块区域。
白琅拽拽墨宴衣袖,看向他的目光含义不言而喻。
“行行行,给你买给你买。”墨宴哪里招架得住他这样的视线,“想先吃哪个?”
反正白琅不会受人间病痛影响,想吃便随意地吃,他总归是拒绝不了白琅的。
白琅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从头一家吃到最后一家。
第一位摊贩卖的是桂花糕,白琅已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看了许久,才同墨宴过来,老板便笑眯眯地招呼他:“小公子是初至云山镇来吧?看你面生,可是想来试试我们家的桂花糕?”
白琅不太适应老板的自来熟,但香香甜甜的桂花糕战胜了他的怕生,他小声地问:“我、我可以买一块吗?”
此前买东西都是墨宴来交涉,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尝试开口,不太清楚这时该说些什么,只坦诚地问出想问的问题。
他今日打扮得就如世家小公子般华贵精致,一开口却怯生生的,更似单纯又怕生,天资聪颖一心扎在修炼里头宗门子弟。
鲜艳张扬的红衣因他的软声细语,更显出几分活灵活现的无措天真,气质干净出尘。
摊贩老板都心生怜爱,直接切了一块热乎乎的桂花糕包起来给他:“来来来,这块送你了,这可是我们家卖得最好的桂花糕,你且试试,若是喜欢再来买啊。
“看小公子打扮贵气,平日里不常出门吧?你们这些年轻小孩啊就爱埋头苦练,难得出门玩一趟,开心最重要。”
白琅分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况,愈发茫然无措,抱着怀里被老板塞的桂花糕,抬眸望向墨宴方向。
灰眸间难得多出几分慌乱,显然并不知晓老板此举代表的是一种善意馈赠,只是在想自己是否哪个流程出了错误。
墨宴怜爱地拍拍他的脑袋,对老板说:“多想您的馈赠。我家小徒弟确实沉迷修炼之道,不通人情世故,听闻云山镇中秋灯会热闹,便想着带他来看看。如有失礼,望您海涵。”
面对向白琅释放了善意的老板,墨宴态度亦放得谦逊温和,让老板对他们“师徒”俩的好感都上升不少。
老板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这般年纪的小孩就该多出门走走嘛。”
说着他又看向白琅:“小公子试试我们家桂花糕可还合胃口?合胃口的话再多给你一块!就当欢迎你到我们云山镇来玩了。”
白琅不太理得清状况,但见墨宴没说什么的模样,便乖乖地点头,试了一口老板给他的桂花糕。
老板做的是米糕,还热乎着,入口软糯清甜,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味道确实还不错。
白琅眼底亮起些许惊叹,小口小口地把桂花糕吃了个干净,轻声评价:“好吃。”
许是嗓音轻,听起来便显得软软的,哪怕只有简单两个字也很真诚。
老板直接溺爱了,又给他塞了一大块。
桂花相关吃食的摊贩基本集中在一块,相距很近,云山镇的摊贩又惯来是热情好客的,听到白琅是初次出门玩,他往下走了一路,就被塞了一路的吃食。
吃完一样又被下一个摊贩的老板塞点新的,还都是他爱的甜食,完全停不下来。
白琅亦从初时的拘谨不安逐渐变得自在许多,欣然接受了摊贩们的投喂,灰眸亦多出几分光彩,明显很喜欢这些桂花做的甜食。
受他这般真诚坦然的情绪表露影响,还有不少围观到的路人特意过来买一点,尝尝白琅吃过的这些甜食,一时间又热闹不少。
等全都试吃得差不多了,墨宴又特意带着他折回去,买了些白琅吃得最满意最开心的吃食,将满满当当的收获塞入单独的储物法器当中,给白琅自己拿着,想吃便拿一些。
估计是不需要再考虑今晚晚膳要吃些什么了。
墨宴带白琅到另一边去准备再逛逛,白琅顺手就拿了块桂花酥出来继续吃,脸颊一鼓一鼓的。
真是可爱得很。
墨宴想起方才白琅被团团围住,他几乎都要被挤出去的模样,叹息着揉一把他的脑袋:“你果真是受人欢迎啊。”
“嗯?”白琅不知什么叫受欢迎,疑惑地看向墨宴。
墨宴没有详细解释:“无事。你吃你的吧,我不打扰你。”
“噢。”白琅乖乖应一声,不再理他。
他们一路走到对面卖装饰品与花灯的地方来,最先见到的便是卖花灯的老板。
老板是名女子,方才亦见到了白琅备受欢迎被团团围住的场景,这会儿见到他正面真容,对他亦是涨了不少初始好感。
白白净净的清秀少年总是会惹人偏爱的。
老板笑着招呼他:“小公子可要看看我们家花灯?我们家花灯都是桂花纸艺所做,还有桂花蜡烛,每盏都是用心制作,独一无二的。”
白琅看了眼这里摆着的花灯,确实都挺漂亮,而且每一盏的图案都不太一样。
他又抬眸看了眼墨宴。
墨宴亦看向了那些花灯,初时还并未注意到白琅的视线,过了会儿偏头对上,还怔了下。
但他很快回神,问:“可是想要买一盏?”
白琅收回了视线。
墨宴分明还是自己想要。
白琅记起庄陶曾经同他说过的话——大人就是喜欢说谎。
墨宴明明自己就想要,却还要教他买花灯只能为自己祈愿。
大人真是好奇怪哦。
白琅是听话的乖小孩,不过看在墨宴今日给他买了好多好多甜食的份上,他倒是不介意给墨宴也买点什么。
他走到老板面前,挑了他觉得最漂亮的那一盏花灯。
“这个吧。”白琅拿起花灯,不知自己该付多少钱,便直接把钱袋子给了老板,让老板自己拿。
这般单纯的举措让老板好感更甚,只拿了花灯原本价钱的一半,又拿出笔墨:“小公子写一写你所祈之愿吧?等会儿我帮你把祈愿纸放到花灯内。”
白琅歪一下脑袋:“这个要写什么?”
老板耐心道:“比如祈求身体健康、平安顺遂之类的。小公子是要为自己所求,还是为他人?”
白琅指了指站在另一边的墨宴:“为他。”
“……嗯?”突然被提及的墨宴愣一下,“给我做什么?”
白琅回头,看着他的视线更为疑惑:“你不是想要么?”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墨宴难得地哽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白琅是觉得好看,或是觉得新奇,才准备买回来自己玩的,不曾想白琅原来是觉得他想要而特意买给他……?
见他不回答,白琅便当他默认,回过头不再理会他,想了想提笔在祈福纸上随意地写了些内容。
他将写好的纸条交给老板,老板很快便放好到花灯内,递给白琅。
白琅反手就递给了墨宴:“给你。”
墨宴仍未反应过来,低头便见到花灯上的祈愿。
——愿墨宴开心顺遂。
白琅不常有机会写字,字迹有些歪歪扭扭,似初学孩童般稚嫩,但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
这是白琅送给墨宴的,独一份的诚挚祈愿。
墨宴愣愣地接过,忽地想起之前他们还是黑白无常使时,在一次冥界的中元灯会上,似乎就有过类似的场景。
那是他们第一次得空参与冥界的中元灯会,灯会完全仿照人间举办,只不过点灯的火是冥界的鬼火,可常亮不衰。
冥界的花灯都是由放灯者自己做的,各式各样的形状都有,奇离古怪没几盏正经花灯。
当时白琅亦对“花灯”产生过好奇,墨宴难得见他有情绪起伏,就简单同他说过那是由世间人带来的习惯,是为自己或为他人祈福的活动。
他亦补充过一句,为他人祈福完全没有必要。
再后来第二日,白琅就给了他一盏歪歪扭扭的纸花灯。
墨宴问他这是什么,白琅只淡淡地说了句“花灯”,未等墨宴弄清情况,就恢复了往日那般不爱搭理人的模样,什么都不再说,直接走了。
墨宴没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莫名的,他还是把那盏丑丑的花灯始终放在了他于冥界的房间内,最显眼的一处地方。
墨宴对上小白琅此时纯粹清澈的灰眸,忽然也理解了那时候的白琅。
——那也是一盏,白琅特意为他做的,独一份的花灯。
只因白琅看出来,他想要。
生前从始至终都在被背叛的他,只是想要一份专属于他的真心而已。
旁侧的老板并未听到桂花糕摊子前墨宴介绍的身份,从方才白琅对墨宴说话的语气中推测了一个他们两人的身份。
见墨宴怔愣,她笑眯眯地说:“二位公子是道侣吧?小公子能有这般心意,二位公子平日感情一定很好。”
墨宴却又愣了愣。
道侣……么?
他捧着手中的花灯,指尖微微收紧,那股莫名其妙的,不知从何时起便于心底深处肆意扎根生长的感情骤然破土而出。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这几日这莫名其妙心绪,这莫名其妙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完蛋了,他的父爱好像真的变质了。
【作者有话说】
光速打脸√
第59章
墨宴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最终并未反驳老板的说辞,似乎是默认了。
白琅目光仍旧单纯,并不知晓这“道侣”一词究竟包含着怎样的内涵。
——在一刻钟前的墨宴, 亦是不了解这种身份关系的。
至死都在被人背叛,他早就不相信他人所谓的真心了,更何况去接触了解这种更为深入的关系。
但如果对方是白琅,墨宴发现他怀疑不起来。
不仅仅是出于他们黑白无常使不同生但共死的宿命, 更出于白琅那实在纯粹清澈的视线。
有的人即便初时很干净,但也根本经不住利益的诱惑, 架不住权势的染缸。
白琅不一样,他就是一张彻头彻尾的洁净无瑕的白纸,滑溜溜的, 留不下分毫洇开的墨点,唯有笔画之后成型的秀丽花鸟山水图。
他什么都不懂, 所行所言, 皆不过源自本心。
源自他受尽磨难仍天真烂漫的本心。
墨宴将花灯收了起来, 终于压制住翻涌的思绪, 同往日一般笑着对白琅说:“我很喜欢, 谢谢你小白琅。”
白琅见他收下, 只觉得他果然是想要花灯,没再说什么,继续吃他的桂花酥,情绪平淡得就和往日一样。
毕竟, 这送花灯之举, 于小白琅而言不过是看穿他心思后的随手而为之。
墨宴并未将自己的思绪发散向不该发散的方向, 看了眼白琅的背影, 须臾垂眸收住所有情绪。
他平素浪荡自在, 从未喜欢过人,亦从未被人喜欢。
或许……他还需要一点时间,理清自己的感情。
白琅并不知墨宴质变的感情,走了两步见墨宴未跟上来,又回头看他:“不走吗?”
墨宴总算有动作,两步便与白琅并肩:“走。”
白琅等了一会儿,见墨宴没有要再次牵他的动作,微低头,干脆拿了块桂花糕出来吃。
装饰物件与玩具类物件都吸引不了白琅兴致,白琅跟随墨宴从头到尾走了一遍,注意力基本都在自己手上的吃食当中。
他没兴趣,墨宴亦不带他浪费太多时间,简单看了一圈后便往桂花林内去。
真正进入桂花林后,林内香气比外围要更加浓郁,白琅正好吃完一块桂花糕,嗅了嗅林间的味道。
好香,他喜欢这个味道。
白琅朝四周张望,入目满是黄灿灿的桂花,一簇接一簇,偶有几只蝴蝶于附近流连。
他的目光在距离他最近的一团桂花上停住,伸手想尝试摘下来,指尖触及桂花后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墨宴在这时伸手,手背擦过他的指尖,摘下了一簇完整的桂花。
“想要这个么?要这样摘。”墨宴将花簇下的纤细枝条展示给白琅看。
白琅学会了,拿另一团桂花实践了一下,顺利地摘下一簇完完整整的桂花团。
桂花每一朵都小小的,哪怕簇拥成花团,也不是很大,小小的一团躺在白琅手心之中。
就是这么小小的一朵朵桂花,却能散发出这般浓郁的香气。
好厉害哦。
白琅眸间亮起小小的惊叹,双手捧着把桂花递给了墨宴:“给你做桂花糕。”
灰眸专注地望向墨宴,似是对墨宴寄予了怎样的期许。
像糖似的,甜滋滋又亮晶晶。
墨宴笑着接了过来:“好,就用来做桂花糕。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的手艺。”
白琅看着墨宴将桂花收入储物法器中,收回了手,实诚地说:“他们做的糕点,口感没有你做的好吃。我想吃你做的。”
说完他便转头,继续去摘桂花,徒留墨宴一人站在原地,过了会儿才无声地叹口气,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他明知白琅并无任何其他心思,但对于从未感受过真心的他而言,这般的率直坦诚,实在是叫他难以招架。
这么乖一小孩,会喜欢上也很正常吧。
墨宴揣好他尚且无处安放的感情,默默跟在白琅身后,白琅摘一束他便收一束。
等白琅累了,墨宴又带他到附近草坪中坐着休息。
白琅基本都在吃,墨宴便又去买了盏新的花灯,算作他送给白琅的,今夜可一同去放花灯。
白琅对于有没有花灯不在意,但听说能去放花灯,就欣然收下了墨宴的花灯。
他们在桂花林一直待到了临近夜间。
墨宴估摸时辰差不多了,终于带上白琅一道去参与今夜的花灯会。
云山镇的中秋灯会比之前他们在人界小城镇参与的中元灯会要热闹得多,还有不少与赏月有关的活动。
白琅看一眼夜幕中圆圆的月亮,不太理解为何这抬头就能看到的月亮,还非要到特定的位置去凑一起看。
许是看出他的不解,墨宴同他解释:“中秋在人间往往寓意着团圆,是合家团聚的节日,因而中秋之月对人间人来说,亦有别样的内涵。他们看的不单是月亮,更是一种仪式感与寄托。”
白琅只听懂了这是与家人有关的节日,兴致缺缺。
他可不愿同家人“团圆”。
墨宴观他状态,笑着补充:“像我们这种孑然一身之人,过节只是图个热闹,倒不必管这些内涵云云。重要的还是自己玩得开心。”
白琅觉得墨宴这话的最后一句很有道理,点头应了下来。
他们继续并肩行走在欢声笑语的灯会之间,却又始终游离在灯会之外。
正如同上次的中元灯会,参观而不参与。
今日白琅在桂花林玩了许久,墨宴怕他会累,只简单逛过一圈集市后,便带他去了放花灯祈愿之处。
花灯祈愿是在云山镇的护城河中,花灯会随着护城河缓缓向下,途中还经过一个湖泊,许多花灯会先汇聚于湖泊中,再顺着另一边连通的路继续漂流,带着人们的祈愿驶向远方。
湖泊处有湖心亭与一些画舫,因而不少人放过花灯后还会特意到湖心看灯。
白琅来到放花灯处,这边已聚集了不少人,各式各样的花灯在河流间漂游。
墨宴将他们的两盏花灯拿出来,直接用自己的火灵力点燃花灯:“走吧,我们也去放。”
白琅回神,接过自己的那盏花灯,点了点头。
但临到河边时,他又有些害怕,在河畔不远处停了脚步:“我不想过去……”
墨宴:“嗯?为何?是碰到什么了么?”
白琅摇摇头,看着河畔放花灯处毫无遮拦的,浅浅泛过的水花,又胆怯退了小步:“我、我怕……”
墨宴看了眼河畔,又看了眼白琅,斟酌着问:“是怕水,还是怕靠近河流湖畔?”
白琅小声地说:“我怕靠近这些地方……”
那大抵就又是与他生前遭遇相关的心理阴影了。
墨宴怜惜地揉揉他的脑袋:“无妨,那你把花灯给我,我帮你去放,你就在这里看着好不好?”
白琅对“放花灯”这个动作并无太多执念,乖乖点头,双手捧着又将花灯递回给墨宴。
此处人多,未免过会儿两人就会被冲散,墨宴特意叮嘱了白琅在原地等候着,之后便快步走向河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入河中。
身为鬼使,平日里偶尔他们亦会接触到上界的神仙,他并不信这种祈愿祝福之说。
但这是他与白琅互相给对方的祈愿,这一刻墨宴短暂地持以了世间人的情感。
清澈河面倒映着夜幕星空,盏盏花灯顺流而下,便如同闪烁繁星,渐渐远去。
墨宴回头看向白琅的方向,便见白琅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方向看,正巧撞上了他的视线,灰眸间映照出点点旁侧花灯的光亮。
周围仍是放灯之人的欢闹之声,还有小孩的嬉闹打趣,热闹非凡。
但白琅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话地站在原地。
夜色与暖融灯火下,白琅的一袭红衣被笼上一层柔和轻纱,清秀精致的面容在夜幕中看不真切,又仿佛晕着暖暖的光亮。
在视线相撞的这一刻,墨宴倏地感觉周遭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虽然他们才是闯入真实的虚幻。
他们只是真实世间的旁观者,旁观这世间的生与死,旁观这世间的喜怒与哀乐。
他们早就不再属于这个人间,早已变成孤身一人。
——在今日之前,墨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如今,他看着不远处的白琅。
或许,在白琅继任白无常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不算孤身一人了。
不论如何,至少他的身边总是会有白琅。
白琅什么都不懂,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往后无尽的年岁,他可以教会白琅一切,他亦不曾拥有过的美好的情感。
墨宴走向白琅,回到他身边,朝他伸手:“走吧小白琅,我带你去另一边看花灯。”
白琅将手置于墨宴手心之上,乖乖点头:“嗯。”
墨宴收拢指尖,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带他往另一边离水面远些的位置去。
白琅亦在不久后回握住了墨宴,微凉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
墨宴纠结了一日的心绪在这一刻,似乎忽然安定了下来。
小白琅本就值得被他人喜欢,那为何这个“他人”不能是他自己,这个“喜欢”不能是更深层次的喜欢呢?
第60章
等白琅看完花灯, 墨宴便带他回了客栈内。
今日出门玩了一整日,才回到房间白琅就忍不住开始打哈欠。
墨宴:“困了么?困了便去休息吧。明日休息一日,后日我带你去找我之前的洞府。”
白琅揉着眼睛, 乖乖点头,临去床榻方向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墨宴:“桂花糕……”
他实在太困, 声音有些含糊,语调软绵绵的, 简直就像是在和墨宴撒娇。
墨宴心底软软陷下小块,哪里拒绝得了他:“好,明日早晨我就借客栈的膳房给你做桂花糕。”
客栈的膳房由客栈的后厨人员掌勺, 墨宴去问过,可以用, 只是只能给他腾出一块灶台位置, 而没有单独的清静的膳房。
墨宴不喜欢做东西时身旁还有太多生人, 那样他就得分出心神注意周围是否有别有用心之人。
但白琅都这么期待了, 他不介意偶尔松懈点戒备。
左右这客栈的人都打不过他, 问题不大, 白琅的需求更重要些。
白琅得到墨宴的回答,总算心满意足地回去休息。
他换下了今日的新衣裳,穿着里衣尝试着把发冠摘掉。只是他从未戴过冠,许久之后把自己都弄清醒了, 除了头发变得乱糟糟便全无半点进展。
无奈, 他直接喊人:“墨宴——”
“怎么了?”墨宴几乎是马上就给了他回应。
白琅直接抱着换下来的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不太开心地说:“这个我不会摘, 头发都乱了。”
许是弄发冠折腾了小会儿, 白琅里衣稍有些松垮,发冠歪到一边,头发乱糟糟的。
只是他眸色太过单纯坦然,凌乱而不□□,更像被娇生惯养长大,不懂打理自己的世家小公子。
墨宴走到他面前,低头先替他把衣领重新整理好:“无妨,下次若不会直接喊我便是。这发冠较之其余款式确实复杂些,你硬来的话若是扯疼了就不好了。”
白琅下意识微微仰头,毫无防备地露出小截白皙脖颈,让墨宴能更方便地替他打理。
他听着墨宴的话,轻轻蹙眉:“下次我不要戴这个了。”
墨宴微抬眸看他:“不喜欢么?”
白琅小声回答:“戴久了有点重,旁边的东西还会晃来晃去的打到头。”
墨宴轻柔地将发冠取下来,闻言应声:“行,那以后不用这个了。我给你找找更轻便的。”
说话的同时,他又取来一把木梳,小心地梳理白琅凌乱的发梢。
他的动作总是很温柔,白琅能感受到梳齿轻轻地自他发梢间掠过,原本被他自己折腾没的困意重新涌了上来。
虽说墨宴大部分时候不靠谱,但白琅现下还是挺愿意同墨宴待在一块的。
墨宴总能将他照顾得很妥帖。
等墨宴梳理完,白琅已经快站着睡着了。
墨宴轻笑着揉揉他脑袋:“这么困啊?那快去睡吧。好好休息。”
白琅又打了个哈欠,再次乖乖点头,总算回床榻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安安静静睡觉。
兴许是并无修习的经历,白琅睡觉时同寻常人差不多,不会特意保持警戒,一旦入睡就睡得很沉,从始至终都对与他同住一屋的墨宴毫无警戒。
须臾,待白琅睡熟了,墨宴才走向床边。
没了怨气侵扰,夜间白琅睡得都安稳许多,侧躺着轻拽被子一角,睡姿也很乖。
墨宴站在床边看了许久,最终只是弯腰,轻轻把白琅露在外边的手放回被子里,为他掖好被角。
他的指尖掠过白琅脸颊一侧,白琅无意识地蹭了蹭,像只熟睡中向他表达信任与亲昵的小猫。
这样的温顺听话,只要墨宴想,随时可将白琅调教为完全信任、依恋着他的“完美伴侣”。
不过墨宴并不打算这么做。他是卑劣的性子,但这份卑劣他不会用在干净的白琅身上。
白琅尚未真正理解这人世间,他更希望白琅能拥有更多的自由,更多的,他自己的感情与想法。
他这般的天资与年纪,本就该是被呵护着长大,但偏生他是要接受考验白无常。
那不若,就让他带白琅重新认识这他不曾好好接触过的世间。
良久,墨宴才站起身,准备同往日一般寻点事情度过今夜时,不经意间又看到桌上放着的,曾被他嗤之以鼻的师徒风月话本。
唔……这东西既然存在,那必然说明它有其存在的理由。
而且反正他家小白琅不承认他们的师徒关系,那他们这可不算师徒恋。
墨宴找到了完美的借口,仿佛全然不记得当初认为迟早是师徒亦算师徒的人到底是谁。
他欣然接受了这风月话本的存在,走过去拿了一本。
夜色漫长,用来观摩观摩也是不错的。
—
次日早晨,白琅在同往日差不多的时辰准点睁眼,缩在被窝里放空了会儿,等稍微清醒些才起身。
墨宴不在屋内,大抵是去准备早膳之类事宜,白琅便没管,起身自己收拾一番,走到桌边时忽地发现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卷。
似乎是那日他给过墨宴问问题的那册。
他昨日出门前没放回原本的位置么?
白琅茫然,脑海中并无相关记忆。
那可能是忘了吧。
他随手将那卷书放回原本的位置,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墨宴回来。
须臾,他便等到了提着食盒回来的墨宴。
墨宴见他坐在桌前,脚步顿了会儿,视线往另一侧堆叠在一块的话本方向飘去一瞬。
白琅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只嗅到墨宴身上沾了些桂花的味道。
他眼底亮起些小小的期待,直勾勾盯着食盒看,根本无暇分神去顾及墨宴。
墨宴见他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提着食盒走过去:“起来了?正好,你想吃的桂花糕,来试试?”
白琅没有应声,依旧直勾勾的视线就是最好的回答。
墨宴轻笑一声,把桂花糕端出来,放在白琅面前。
他做的不是昨日那桂花糕摊贩老板所做的米糕,而是白琅更喜欢的桂花水晶糕。
糕点上半晶莹剔透,还能看到铺撒的桂花,底下一层则是乳白乳白的奶糕。
桂花的清甜与奶糕的细腻融合在一块,滑嫩的口感更是深得白琅心意。
才咬下一口,白琅面容中就显出了几分小小的雀跃,对这份糕点格外满意。
见他喜欢,墨宴亦是心满意足,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吃完。
话本之事因桂花糕而被两人遗忘了个彻底,待早膳用完,墨宴又给他拿了些笔墨纸砚来。
“小白琅可要试试练字?你幼时只能偷偷旁听夫子讲学的话,应当鲜有机会能够动笔练一练罢?”
白琅闻言,眸色又亮了几分:“想练。”
他本是好学性子,只是幼时的地位让他被剥夺了学习的机会,亦习惯了不能接触这类事宜,即便心念着,也不敢主动提及。
墨宴看出他这反应所代表的含义,更是心疼:“正好这边有足够大的书桌,到这边来吧,可在这练。”
他起身走向书桌方向,替白琅将笔墨纸砚与他昨日特意顺手买的临帖一一摆好。
白琅跟着走到书桌边上,又听闻墨宴问:“会握笔姿势么?”
白琅想了想,摇头:“不会。”
他并未真正学过握笔,就连昨日给花灯写祝福语时,都是用的别扭而生疏的姿势,只是墨宴当时太惊诧,才并未仔细留意。
墨宴示意他过去,他便乖乖走到墨宴身边。
墨宴拿着笔往白琅的方向动了动,原本是想直接手把手教白琅的,但忽地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
白琅看他这忽动忽停的,目露困惑。
“没事。”墨宴没解释:自己示范了一下握笔的姿势,“你看着我的手,握笔要这么握会比较方便掌握力道。”
说着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他和白琅的名字,难得地没用平日狂放肆意的字体,而是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
墨宴出身好,亦受过假意的重视,平日看着没个正经,但其实文学修养很好,把字写端正了亦是横平竖直的赏心悦目。
他向白琅展示了写字的握笔姿势与落笔、收笔,期间附带讲解,教得特别细致。
白琅学得亦快,墨宴给他示范了一遍他便能有模有样地学出个十之六七。基本的握法与笔法掌握得更是差不多了。
若是当初他能有机会去学堂,绝对会是聪颖出众的小才子。
墨宴见白琅已可以开始独自练习,更为他的过去遗憾惋惜。
明明是那么好的天赋,却被那样埋没浪费。
墨宴知晓遗憾无用,只更确定要带着白琅重新去做一些他本该能做,却错失了机会的事情。
过往的那些遗憾,由他重新补给白琅。
而在那之前——墨宴悄悄地藏好了对白琅的感情。
在那之前,他并不需要白琅回馈什么样的情绪情感给他,更不希望懵懂的白琅因他的亲近而在后来产生一些错觉。
墨宴看着渐入佳境的白琅,须臾,转身回到方才的桌子旁,趁白琅完全没注意他这边,迅速地将几卷话本拿走。
——他不愿让白琅将依赖误解为喜欢,但不代表他不能在白琅能够分清这些感情之后,光明正大地让白琅也喜欢他。
反正他们是被绑定的黑白无常使,这近水楼台的月不摘白不摘啊。
【作者有话说】
搞隐忍克制系纯爱?不存在的,墨宴字典里就没有隐忍克制这几个字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