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楚恒冬大概是买了最早的航班,连夜赶来的。
他出现在疗养病房门口时,许柔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们一家人都一整晚没睡,全守着一直在说胡话的王梨花。
许尧用热帕子给王梨花擦身体。
许柔惊慌失措地喊:“哥,哥!那个,那个来了!”
许尧连着几夜没睡好觉,整个人疲惫到极点,眼圈发青,比一个月前都瘦了一大圈。
“谁啊?”他头也没回地问,低着头专心致志帮王梨花擦腿,这条腿浮肿严重,已经失去知觉了。
“帅哥!”许柔骤然想起他的姓:“楚哥!”
许尧手一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放下帕子走出去。
楚恒冬侧对他,面朝墙壁,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抬头看墙上的告示。
全世界兵荒马乱,充斥着悲伤、紧张、慌乱和硝烟,唯有楚恒冬脚下这块地,连同他这个人,平静如深海,广阔亦如深海。
“财…”许尧立刻改口:“楚先生。”
楚恒冬循声回头,两人四目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楚恒冬轻轻蹙眉,客观地评价:“瘦了。”
许尧上前,啼笑皆非:“你怎么来了?”
楚恒冬伸手,掌心揩拭他面颊时,许尧才知道自己落了眼泪,不知从而何起,亦不知从何以终,他说:“累的。”
楚恒冬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来。”
许尧不由自主地靠近,被楚恒冬搂进怀里,他摸了摸他的头:“过了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许尧点点头,嗅着他身上的气味,身体逐渐放松,全靠楚恒冬结实有力的臂膀支撑,才没有彻底软倒下去。
楚恒冬被他全身的重量倚着,依旧纹丝不动,就像那天下午的守护雕像,沉默、执著、忠诚。
许柔瞅了瞅他俩,摸摸钻回病房,顺便带上门,没让许国明和许晖看见。
许尧在他怀里休息够了,推开楚恒冬,坚强地站直身体:“我要送妈妈最后一程。”
楚恒冬淡淡点头:“嗯。”
许尧拉住他的袖子又松开,转头进了病房,楚恒冬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医生和护士都退出去了,所有人都预感到,这已经是最后了。
王梨花不再说胡话,她清醒了,喊道:“尧尧。”
许柔叫了声:“哥。”
许尧两腿发软,他上前,在王梨花床前,弯下身:“妈妈。”
王梨花双眼浑浊,却用尽浑身力气去注视他,最后用眼神描摹一次孩子的容颜,她对许晖有愧疚,对许尧的愧疚确实最深。
他是她和丈夫的第一个孩子,在他出生时,她觉得一切都充满希望,她努力做活计、努力赚钱,想让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她又生了许柔,生了许晖。
生许晖的时候,王梨花问过许尧:“尧尧想要弟弟吗?”
那时候许尧大概不想吧,小小的孩子,没有说话,一直到晚上睡觉前,许尧才慢慢地开口:“妈妈,我不想你累。”
养育的辛苦,都化为难言的歉疚。
时至如今,也因为她的疾病、许晖的痴傻,让许尧没办法正常地娶妻生子,她心中有愧:“尧尧,妈妈做的不好。”
许尧抱住她的手:“妈妈,你没有。”
王梨花絮絮地念着:“妈知道…你不喜欢涵月…那就算了,尧尧,妈只希望,你过得开心,过得幸福。”
许尧哽咽:“你别走,我才能开心,幸福。”
王梨花笑得很艰难,她撇了下嘴角:“妈只能陪你到这,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她看见了许尧身后,沉默伫立的楚恒冬。
也许是想到什么,王梨花说:“小楚啊,也来了。”
她竟然还记得楚恒冬。
楚恒冬走到许尧身边,弯下身:“阿姨。”
王梨花似乎意识到一丝不同寻常,她眼中有些笑意,释然道:“尧尧朋友不多,以后…麻烦你,多照顾他。”
楚恒冬答应:“好。”
许尧愣怔,回头看楚恒冬,楚恒冬看着王梨花,神色坦然。
许尧忽然想到,也许,那么了解他的妈妈,可能早就发现,他好像似乎不能正常地和女孩子在一起。
所以当她看见楚恒冬时,她没有那么担心许尧以后孤身一人了。
母亲的直觉,胜于天意。
心跳仪上一条直线,王梨花嘴角带笑,永远地沉睡了。
一直呆坐的许晖爆发哭声,他骤然扑到王梨花身上喊妈妈。
许尧两腿发软,楚恒冬扶着他走出疗养病房。
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地方,许尧才抱住楚恒冬,像抱住救命稻草,默默地任由眼泪决堤。
楚恒冬留到第二天才走。
临走前,楚恒冬问许尧:“什么时候回来?”
许尧被他牵着手,自然得仿佛是一对情侣,他也没觉得害羞、不适应,可能是王梨花的交代,给了他一点直面内心的勇气。
他知道自己不会一直停留在丰城,他也不会停留在这里。
孩子长大后,有了自己的人生,父母的离去会让他伤心,却不会让他因此停滞不前。
许尧说:“等妈妈葬了,就回去,我想换一份工作。”
楚恒冬平静地答应了:“好。”
许尧将他送上车。
安葬了王梨花,宴请了亲戚朋友,一切都打点好,许尧问许柔和许国明,接下来想做些什么。
许柔想盘个店面,自己做生意。
一家人合计一番,许尧就从剩下的二十多万里取出十万,留给妹妹当启动资金。
五月中旬,许尧回到申城。
安洋请他吃饭,两人跑去吃火锅,安洋难得大方了一回,请他吃了当地一家火锅刺客,贵是真的贵,味道也确实不错。
安洋做完手术,在恢复期,只能吃番茄锅,看着许尧夹红锅大快朵颐,羡慕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安洋举起杯子:“欢迎我们许工磨炼归来!”
许尧和他碰杯,雪碧兑红酒,快活赛神仙。
两人都喝得醉醺醺,薄醉微醺。
安洋凑近他问:“接下来做点啥,你说你要辞职,真辞?”
许尧点头,提起这事就恨得牙痒痒:“上个月因为我妈的事,没工夫跟他们扯皮,这回一定要辞了,我的设计也要带走。”
安洋竖起大拇指:“那祝福我们的许包子逆袭成功。”
两人又碰杯。
“还有一件事,”安洋念念不忘,“楚恒冬去了一趟丰城,你知道为什么嘛?”
许尧老脸微红,埋低脑袋,假装不知道:“工作吧,有什么事?”
“少跟我装,”安洋噗嗤笑出声,“小周都跟我说了,他找苏跃打听了,楚恒冬去找你!我算了算,那两天,就是你妈妈去世,他陪你去了,是不是?”
许尧无法否认:“嗯…”
“他喜欢你?!”安洋惊呼,连连拍桌,比许尧还兴奋:“天呐,被财神爷看上,以后要发财了啊!”
许尧盯他:“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安洋激动了三秒钟,被他一问,瞬间蔫儿回去,下巴搭在桌子上,上嘴皮碰下嘴皮:“可能是有好感吧,谈不上喜欢,那种大佬,什么样的选择没有。”
反正就他的经历来看,大佬们即便是喜欢,也不过一时兴致,过不了多久就要换人,这是男人的天性。
就连许尧上大学时,有好感的人都换了两三个,还换过一次性别。
虽然都是好感,没有行动过。
“那你怎么想?”安洋坐起身:“楚恒冬连夜坐飞机,就为了在你最难过的时候去陪你,你别说,我都动心了!好感就好感,皇帝十分宠爱,咱能占七分,就够咱发大财了!”
许尧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俩狐朋狗友再次碰杯。
“再试试。”许尧打定主意:“得不到他的心,得到钱也是好的。”
安洋热泪盈眶:“许包子,你终于想通了。”
许尧想起那天早上,风尘仆仆出现的楚恒冬。
当他在万念俱灰时抱进他怀里,他就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个人。
那么无论楚恒冬喜不喜欢他,他都想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赚点钱也行。
他不贪图他的喜欢,却会怀念最无助时、沉默守护他的臂弯。
许尧踌躇满志,举起高脚杯:“祝我们都发大财!”
安洋和他碰杯,欢呼雀跃:“发财!!!”
两人闹到最后,红酒兑雪碧已经满足不了酒疯子了,许尧大手一挥:“上白的!”
安洋残存的一丝理智拉住他:“你肠胃不好。”
这一个月来的疲惫、难过与煎熬,急需发泄,许尧决定给自己破例一次:“就这一回,喝白的!”
安洋盯着他,嘿嘿笑了:“行,那我舍命陪君子,服务员,上白的!”
服务员过来时,俩二傻子醉得东歪西倒。
大堂经理做主,用许尧的手机打他联系簿里第一个电话。
那是许尧特意标注了a的:a杨老师。
就这一个a,估计是很重要的人。
那头电话接通了,热心肠的大堂经理好心告知:“老师,您朋友醉了。”
杨森皱眉,他哪里来的醉鬼朋友:“叫什么名字?”
经理愣住,问许尧:“客人,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醉鬼许尧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脸乖巧,含糊不清地哼哼:“许、许尧…”
大堂经理开的免提,杨森一下就听见了,脱口而出:“草,怎么又是他!?”
大堂经理:“……?”
“麻烦告诉我地址。”杨森及时收回下一句国骂,勉强维持住他高冷精英特助形象。
经理报了地址,杨森转手发给楚恒冬:“许尧喝醉了,在xx饭店。”
半小时后,俊美无俦犹如希腊雕像般精美的长腿男人出现在饭店门口。
他准确无误地找到包房,熟稔自然地将喝醉的许尧抱起来。
大堂经理指着被落下的安洋:“那啥,帅哥,这还有一个!”
楚恒冬头也没回,十分冷漠:“不认识。”
他抱着许尧走了,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