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
付凌疑愣了一下, 随即用力地回抱了徐应白。
徐应白被他扑得往后踉跄了两步,堪堪稳住了身形。
周围的巡防兵好奇地看着自家太尉大人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抱在一起。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付凌疑灼热的温度烫着徐应白的指尖, 好似血都要被烧起来, 分开的那一瞬间, 徐应白下意识蜷了一下自己的指节。
而后一股心悸之感和浓重的血腥气骤然自喉间上涌!徐应白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他忍了忍,竭力压下不适和指尖的颤抖,面色如常地看着眼前的付凌疑。
而后他把付凌疑的肩膀掰往一边,看到了付凌疑手臂上那乱七八糟的擦伤。他沉默了一会儿, 轻声开口问:“你跑死了几匹马?”
付凌疑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徐应白, 乌黑的瞳仁像极了草原上的某种动物。
“六匹。”
付凌疑回答说,而后他小心地靠近徐应白, 声音很低:“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付凌疑的嗓音因为这些天没怎么喝水而极度沙哑, 徐应白险些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我没生病,”徐应白眼角弯了一下, 低声对付凌疑说, “你去洗个澡, 洗完就好好休息。”
付凌疑却站着没动弹, 只是直勾勾盯着徐应白的唇, 喉结滚了滚, 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徐应白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并且十分奇异地懂了付凌疑没说出来的话。
他有些好笑, 忍不住弯了眼角:“得寸进尺。”
付凌疑闻言眼眸暗了暗, 目光却还追着徐应白的苍白的唇。
徐应白叹了一声:“我没说不给你亲,你先去洗。”
付凌猛地动了身, 语气十分急切:“我现在就去洗!”
巡很快就看见那个横冲直撞进来的青年又横冲直撞地出去了,而他们的太尉大人站在原地,一身斑驳的白衣随风猎猎作响。
而后他身形晃了晃,抓住身边摆放着的一张椅子,压抑地咳嗽起来。
军医吓了一跳,着急忙慌跑过来要给徐应白把脉,徐应白抬起手摆了摆让他回去
“无事,”徐应白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休息一会儿就好,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军医踌躇着往后退了两步,眼神担忧地落在徐应白身上。
徐应白的脸色白得简直不像是活人能有的,额角泛着冷汗,眼睫打着哆嗦,连指尖都在颤抖。
徐应白知道自己的面色一定不好看,他当即转头踉跄着回了营帐,一阵翻找之下找出来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往嘴里塞,又用冷水往里送。
大约过了半刻钟,那种四肢百骸漫上来的冷和心悸感终于消退下去,而后徐应白胡乱用袖袋里带着的手帕将额角的冷汗全部擦掉。
他借着茶盏中的水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徐应白闭了闭眼睛,再多待一会儿,就得露馅了。
等付凌疑洗完澡已经是晚上。
行军之没有那么讲究,水在大漠之中更是珍贵,除却徐应白受不得冷,军医和将军士兵全都担心他生病出个好歹,每日特意给他烧热水以外,其余人都是能将就就将就。
有个冷水洗就不错了。
付凌疑跑到河边洗了个澡又跑回来,进营帐之时见徐应白坐在案前写战报。
徐应白已经写好,修长的手指压在信封上面,然后在上面加了漆印和羽缴。
付凌疑进来时,他抬了一下头,对上了付凌疑的眼眸,然后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回信件上。
等候的斥候接过信件,行过礼之后匆匆从营帐里面出去。
徐应白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付凌疑。
“你……”
他话还没说完,付凌疑快步走过来,掐着他的下巴压了下去!
徐应白瞳孔巨颤,一时没反应过来,齿关就被付凌疑撬开了!
“付……!”徐应白被按在了藤椅上面,付凌疑罩在他上面,将他密不透风地困在了这小小的空间里面。
一番要命的深吻。
徐应白指尖发麻,胸腔的气都要被榨干了,身上衣服因为两人动静太大掉了些许,从锁骨到耳后红了一片,眼尾红得要滴血。
“吸气……应白……”而付凌疑居然还能逮着空隙说话!
他声音沙哑,喉结滚动着,叫了一声:“娇娇………”
徐应白:“………”
真是越发混账了!
他绷直腿骨和脚背,艰难地喘了一口。
他不知道付凌疑哪根筋搭错了,吻得这样凶。
那一口气都不够付凌疑吻,徐应白实在喘不上了,只好像之前一样狠狠咬了付凌疑一口,警告他别亲那么狠。
“你骗我……”付凌疑的动作果然放慢了些,轻轻地撕咬着徐应白的唇,沙哑道,“你明明病了……”
徐应白愣了一下,然后被人半是发泄半是心疼地咬了一口,又继续吻下去。
这下倒是温柔得多了。
然而徐应白还是不怎么得章法,他没有付凌疑那么天赋异禀,亲自己亲得得心应手,像在心里练了不知多少遍一样。
他只能有样学样,笨拙地回应了两下。
结果付凌疑本来还算亮堂的眼眸倏地暗了,按在藤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不对,徐应白暗道不好。
但预想的疯狂没有来临,付凌疑双眼通红,忍住了自己波涛汹涌而来的疯狂与难耐的欲.望。
然后徐应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被付凌疑一个横抱抄起来,放到了不远处的床上。
“休息,”付凌疑咬咬牙,开口道,“你太累了,要休息。”
“啊……”徐应白轻声叹了一下,他深呼吸了两下,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仍然有些喘,“我、我以为我们……”
徐应白顿了一下,打量了付凌疑一圈,挑了一个文雅的说法:“要行鱼水之欢。”
付凌疑别开了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去看徐应白,只是胸膛仍旧剧烈地起伏着。
他低声说:“我回来时军医说你脸色不好……先休息吧。”
付凌疑话音刚落下,徐应白的手探过去,苍白的指节搭住付凌疑的下巴,没用多少力气就把付凌疑的脸给掰了回来。
付凌疑乌黑的眼眸倒映着徐应白的身影和营帐里面明明灭灭的烛火,仿佛眼底压抑着千钧重的火。
他看了徐应白好一会儿,紧接着像是被烫到似的垂下了眼,小声道:“对不起……”
“上来……”徐应白叹了一口气,“火都燎起来了,总得灭了再睡吧。”
“可以吗?”付凌疑顿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
徐应白轻轻拍拍付凌疑的肩膀,锋利的眉尾挑了挑:“那不然呢,要不我们都别睡了,找盆冷水冲一下了事。”
付凌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而后颤抖又兴奋地半跪在徐应白两膝之间。
而后营帐外守着的暗卫猝不及防,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赶紧跑远了,生怕再待会儿明儿个就得身首异处。
徐应白眼尾泛红,苍白的手指陷进付凌疑乌黑发丝里面。
付凌疑被迫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徐应白。
“娇娇……”
“应白……”
“兄长……”
付凌疑胡乱而含糊地叫着,徐应白喘着气,忍无可忍道:“……付……别、别叫了……”
付凌疑笑了笑,他听着那急促的喘息,眼里是压不住的兴奋与疯狂,越发放肆起来,徐应白几乎招架不住,差点要掉眼泪。
但他艰难地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烛火都燃了一半。
徐应白喘着气,声音颤抖:“付凌疑!”
“吐出来。”
头皮传来的痛楚让付凌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全身的血都热,他眼底闪着疯狂又肆意的光,当机立断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了!
徐应白气得骂了一声:“你胡闹!”
一向清正不沾男女之色的太尉大人根本碰到过这种人,这时候才意识到,付凌疑这人到底是多饥不择食!什么破事都干得出来。
而付凌疑置若罔闻,抬手擦了一下脸上沾的东西送进了嘴里面,身体力行地告诉徐应白没有最放肆,只有更放肆。
徐应白:“………”
混账!!!放肆!!!胡闹!!!
而后他站起身,想帮徐应白把衣服穿好,又发觉自己一边手上乱七八糟的,只好做罢。
他找了张帕子把手擦洗干净,又收拾好脏了的衣服,心满意足地搂着徐应白到床上睡了。
大漠夜里很凉。
军中条件艰苦,不像在长安的时候有炭火,有厚实的棉被,营帐里面摆着张行军时用的床,床不算大,挤一挤勉强能睡两个人。床上铺着两张聊胜于无的被子,十分能让人体验到什么叫“狐裘不暖锦衾薄”。
徐应白前世今生打过很多次仗,跟随魏璋南渡时也总是风餐露宿,再加上少年时同玄清子走过大晋江山千万里,对此倒还算适应。
只是精神上虽没什么关系,可身体却是诚实的,他这具孱弱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他这样舟车劳顿,殚精竭虑。
而等到打下肃州城,徐应白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了。
大漠的狂风拍打着营帐,徐应白侧着身子躺在营帐里面的窄床里面,他胸前落着一双手,牢牢抱着他和裹在身上那件浅蓝灰的狐裘。
徐应白抬手划了一下付凌疑的手指,那上面有细碎的伤痕。
付凌疑身上暖烘烘的,他跑了十几天,刚才又闹了一遭,现在是累坏了,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那绵长的呼吸响在徐应白身后,起伏着的胸膛贴着徐应白的单薄的脊背。
这样一来,倒是不像之前那样冷了。
徐应白长叹一口气,全身渐渐放松下来。
他往热源靠了靠,疲累但安心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信任
几日后, 长安,依照徐应白信中所说所做,刘听玄和梅永总算把魏珩从冷宫里面捞了出来。
面黄肌瘦的小皇子连路都走不了, 焦悟宁挺着肚子看着这位与自己肚中皇儿有牵连的少年, 不禁也有些同情。
好歹是个皇子, 怎么过得这般凄惨?
刘听玄和梅永此时不宜出面,魏珩身边只跟着那名原先照顾自己的小宫女,他跪下给焦悟宁道谢,焦悟宁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 耳边传来少年虚弱无力但还算清晰的声音。
“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焦悟宁摇摇头道:“无事, 举手之劳罢了,七皇子还是快请个太医看看吧。”
魏珩点了点头, 应下之后便打算离开了。
他被宫女扶着走,只是腹中因之前被强行灌了米水而十分疼痛, 步子踉踉跄跄,几乎要摔倒的样子。
焦悟宁担忧地看了一会儿魏珩的背影, 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离开了。
魏珩被小宫女扶着走了几步, 在拐角处碰上了刘莽。
刘莽脸色铁青地看着面前形销骨立, 一根手指头就能摁倒的小皇子, 阴侧侧地怪笑了两声。
“这次是有皇后娘娘保你, ”刘莽尖细又苍老的嗓音响着,“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魏珩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刘莽, 用尽力气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温善的微笑:“多谢刘少监提醒,魏某不胜感激。”
他压低声音道:“刘少监恩重如山, 魏某此生必报此恩。”
刘莽哼笑一声:“那咱家就恭候殿下了!”
魏启安的北府兵已经悄悄渡了江,再过大半月就要到长安,倒时看这七殿下还嘴不嘴硬!
魏恒不置可否,只是略过刘莽,在小宫女的搀扶下往宫外走去。
此次的之事倒也不是全是坏处,至少魏璋顾忌南海真人和刘听玄的话,不再愿意将魏珩留在宫中,而是将魏珩送往长安东市的一座府邸,无诏不得再入皇宫。
这对魏珩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宫内禁锢过甚,眼线众多,出宫倒是更加安全。
只是魏璋到底多疑,也因此事忌惮他,这次让他出宫,名为封王,实则也是让他远离朝政,等到皇后生产完毕……魏珩想,自己估计会被遣至岭南封地,彻彻底底做一个闲散王爷。
但是,魏珩不由得闭了闭眼。
如今这世道,这吃人的皇宫,就算他不争不抢,只做个闲散王爷,也多得是人想要杀了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徐应白向自己伸出手,向自己隐晦地告知那看起来与谋逆无异的想法,而自己还伸手接过之时,冥冥之中,一切就已经有了定局。
与其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做虎狼撕咬下死去的温驯家兔,不如自己成为虎狼,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等出了宫,刘听玄穿着便服带着陈太医在王府门口等着。陈太医忧心忡忡道:“我听说七殿下在冷宫内一点吃食都没有,都是靠啃食观音土草木灰过活,怕是把身体熬坏了。”
“陛下和太后娘娘又不许他在宫中诊治……”陈太医长长叹气,“可真是……”
刘听玄目不斜视地打断了陈岁:“陈太医慎言啊,陛下能放七殿下出来,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话音刚落,简陋的马车就停在了王府门口,刘听玄和陈岁皆是精神一振,连忙上前掀开马车帘子,将魏珩接了下来。
一行人急匆匆进了王府里面,陈岁着急忙慌给魏珩诊脉,诊过之后火急火燎给魏珩开了好几个药方,嘱咐那小侍女最近不要给魏珩吃什么大补的东西,只许喂点清淡的米粥。
那小侍女连声应是。刘听玄看了周围一圈,发现也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便向魏珩告辞。魏珩认真同他道了谢,开口问:“老……徐大人他如今还好吗?”
刘听玄摆手道:“大人万事安好,殿下要好生照顾自己,方不让大人担心。”
说完又作揖告辞,才出了房门,就撞上了徐应白留在长安的暗卫孟凡。
自徐应白与刘听玄联手以来,除却那个凶神恶煞除了徐应白谁也栓不住地贴身暗卫以外,刘听玄与眼前的孟凡打交道最多,两个人算得上熟稔。
孟凡从树上跳下来:“七皇子没事吧?”
刘听玄道:“不太好,但陈太医说救得及时,再晚些就得伤根本了,如今就是喝药慢慢调理,费些时日才能好。”
孟凡严肃点头,然后就准备回去送信复命。
刘听玄一把叫住人:“等等!孟大侠!”
孟凡立刻转头:“还有什么事吗?”
刘听玄赔了一个笑,轻声道:“烦请孟大侠帮我问问徐大人,我妹妹现今怎么样了……”
“还有……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孟凡“啊”了一声,手往后背,道:“我会帮你问的。”
刘听玄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孟大侠。”
等到孟凡的信送到将近灵州的地界,已经是十二日后的事情了。
徐应白展开信纸,信里面说得很明白,知道魏珩已经获救,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再看信的末尾,徐应白垂眸不语一会儿,最后沉沉叹了口气。
人人说他君子,但徐应白知道,自己会骗人,也会利用人。
而有时候,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会遭人仇恨。
何况是对人来说伤人极致的弥天大谎。
急行的马车摇摇晃晃,徐应白抓紧信纸,复又放开,最后将信收进了袖子里面。
马车外,四千兵马沉默而又迅速地行进着,悄无声息地逼近灵州城池。
戈壁滩上路不平,马车一个晃荡,徐应白身体跟着马车往前倾,然后就被人迅速拢进了怀里面。
付凌疑燥热的呼吸和体温包围着徐应白。徐应白手腕撑着付凌疑的大腿,缓了缓自己昏沉的脑袋,在心中叹道,若是有一日,自己不得不骗了付凌疑,希望付凌疑不会恨自己。
彼时付凌疑见徐应白脸色不好,抬手给徐应白按穴。
粗糙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穴位上,力道适中,很是妥帖舒服。
他手法还算不错,徐应白想起先前自己问他这手法是从哪里学的。
其实就是前世最后的那一段日子,他实在是难以支撑,便随口道让付凌疑去和陈岁学如何按穴。
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徐应白没指望付凌疑真的去学。但是就是如此意外,付凌疑真的去学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面只听得到衣料摩擦和车轮滚滚的声音。
徐应白闭着眼睛,听到付凌疑的声音:“舒服吗?”
徐应白的指尖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而后长叹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以后我天天给你按。”
徐应白闻声眼神暗了暗,他抬手捏着自己的指节,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付凌疑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指尖可疑地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按穴。
只是呼吸更乱了,乌黑的眼眸染上了近乎悲怆的神色。
他知道徐应白为什么不回答。
徐应白早已说过,他给不起付凌疑任何承诺。
两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良久,付凌疑停下了自己指尖的动作,小心地揽住了徐应白的肩膀。
徐应白有些困倦,缓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耳边传来付凌疑轻轻的声音,仔细一听,竟然是一首常唱给小孩哄睡的歌。
付凌疑唱得还算不错,看来音律不错,只是嗓子嘶哑,听着不太对。
徐应白有些想笑,人却困了,把付凌疑当成软垫靠着,没一会儿竟真的在付凌疑的哼唱中睡着了。
马车继续行进,付凌疑捡起披在徐应白膝头的狐裘,结结实实盖在徐应白身上。
而后付凌疑紧盯着徐应白浅得淡薄无色的唇,喉结上下滚动着,那黑色的眼眸几乎要着起火。
付凌疑克制地俯下身,干燥的唇轻轻地在徐应白的唇上碰了一下。只有一下,他就飞快地收回来,手指眷恋而痴狂地按在自己那仍带着触感的皮肤上。
而在身体没有到极限时就一直谨慎无比,一点动静都能醒过来的徐应白竟没醒,只是眼睫细微地抖了抖。
他在信任我……付凌疑想。
赝品
灵州这边, 宁王已经走了十几日,宁王世子魏照接过斥候送来的信件,知晓自己的父亲已经接近, 不日就会到达长安。
魏照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 将信放在了桌案上。房内幕僚军师严阵以待, 看着高座之上年轻的世子。
魏照眯着眼睛,一双狐狸眼凶戾又狡黠。
他的母亲不是中原人,而是流落在灵州的一位乌厥少女,这位乌厥少女生魏照时难产而死,是以魏照自小就在宁王妃膝下长大。
而在魏照长大后, 宁王妃再也没能生下过其他孩子, 而之前诞下的一对双胞胎,也因为生病死了。
因此宁王妃对这唯一的孩子极其宠爱, 请来给他教习的先生和武师都是佼佼者,又对他极尽迁就,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样一来,就养出了魏照残忍放肆又锱铢必较的性子。
虎父无犬子, 如果说宁王魏启明是能征善战, 外表儒雅手段狠辣的藩王, 那他的儿子魏照就是装也不装一下的毒蛇。
他盯着底下的幕僚, 一动不动地, 好像随时要吐信子。
幕僚们正襟危坐, 不敢动弹。
“前三日斥候来报,说杨世清十几日前被俘, ”底下一位幕僚思略片刻, 斟字酌句一会儿,大着胆子开口道, “肃州与灵州接壤,这位朝廷来的徐太尉会不会攻打我们灵州?”
另一位幕僚皱起眉头,反驳道:“此言差矣,朝廷兵马既要守嘉峪关,又要守刚刚打下的肃州,即便能分出兵马,也难以与灵、夏两州兵力抗衡。”
“况且王爷是秘密带兵勤王!”那幕僚双手合拳道,“在外人看来,灵、夏二州兵马充沛,也不是区区几千兵马就能拿下的,领兵的将领但凡谨慎一些,就不会贸然出兵!”
“这也说不定,”又有一人开口,“之前王爷不还给杨世清送过密信,若那老狐狸为了保命,嘴不严……”
众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养你们,也不是吃干饭的,”魏照笑得畅快,舌尖抵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若是他敢来……那就叫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捏着桌上的葡萄玩,淋漓汁水溅了满手。他往旁边一伸手,那穿得清凉无比,眉间点着一点朱砂的男子就凑上前来,殷勤地把他手上的葡萄汁给舔干净。
底下的幕僚闻言全部噤若寒蝉。
有几位曾经随着魏启明和魏照一起去到幽帝国丧的幕僚用余光看了那一眼就穿着个纱衣的年轻男人,假装不知道这个男倌儿和徐应白眉眼有些许相像,眉间也有一点朱砂。
但与那位姿容天下无双的徐太尉来说,这男倌儿实在是不够看。
那差别就好像大晋皇宫内最好的工匠造出的毫无瑕疵的白瓷,与乡野间刚学会烧瓷的学徒烧出来搀着杂质的白瓷,除了都是瓷器,色彩相近以外毫无相似之处,其品相更是天差地别。
等到那淡紫青绿的葡萄汁被舔干净,魏照一把捏住男倌儿的下巴,后者脸上被捏出了红痕,眼角挤出几滴泪,可怜兮兮道:“世子……你捏疼我了。”
魏照嫌弃地把那男倌儿的脸撇往一边。
那男倌儿柔弱无骨地往地上一倒,哭啼啼地起不来。
“赝品总是比不得真品的,”魏照狐狸眼一眯,“我倒是盼着他来呢。”
当年幽帝驾崩,宁王作为皇族子弟,带着身为世子的魏照从灵州去往长安奔丧。
那时正值冬日,魏照记得自己漫不经心地进到皇宫里面,扯着嗓子哭了两下,挤了两颗泪,还没待上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走到宫门时,正遇上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徐应白。
那时徐应白穿了一身雪白的狐裘,朱砂在一片霜雪极白的冬日显得极其鲜红。
那让人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的容貌闯进了魏照的眼里。
魏照阴邪地笑了笑,想,这样的美人啊,生来就应该让自己玩弄。
可惜的是,魏照有些不悦,徐应白这人是权臣,是朝廷肱骨,没法直接抓回灵州来。
这还是自己头一次想要什么,却得不到的。
所以来了才好,魏照嘻笑出声,拖着那哭哭啼啼的男倌儿进了内室。
此时此刻,离灵州城九十里的一处山坡,徐应白带着大军在此安营扎寨。
彼时已近四月天,天气回暖,正是农时,只是恰逢春旱,沟渠裸露,秧苗都渴死了,没多少能活。
好在之前就有所准备,河西几郡虽遭波及,但没有之前雪灾那么骇人。
营帐内,徐应白指节点着桌面,将河西几郡的密报放下,开始看舆图。
灵州西接肃州,北接夏州,离嘉峪关近,离雍州也不算太远,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周边山石林立,自有天险,可谓难以下手。
如何攻打才好?
如今守在灵州的是宁王世子魏照,徐应白对他知之甚少,只是在幽帝驾崩时,在皇宫朱雀门远远见过一眼,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但徐应白直觉这世子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徐应白呷了一口茶,又翻起桌上的一份卷宗。
这是他从长安带出来的,上面详细地写了各州官员的任命,上到王爷州牧,下至衙役狱卒,无一不在。
徐应白看到一半,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付凌疑一身黑衣服,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连带着几颗蜜饯放在徐应白面前。
那清苦的药味一闻就知道奇苦无比。
“药好了,”付凌疑半跪下来,仰着头紧紧盯着徐应白,“喝药。”
徐应白:“………”
前些日子他就有旧病复发的征兆,付凌疑压着军医给他诊了一次,那一次军医诊得冷汗直流,谨慎地开了两张药方子让徐应白喝。
奈何这药苦得不行,徐应白又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这些药治标不治本,喝了也不过是少疼点少受点罪,除外没什么用处——何况这药还苦得要命。
他小时候就不爱喝药,长大了也不爱喝,只是知道不喝会死,于是勉为其难地喝一点。
因此徐应白想方设法偷偷倒了一次。
就一次,立刻就被付凌疑逮到了。
徐应白知道付凌疑舍不得对自己生气,但不知道付凌疑后来会亲自熬药,亲自盯着他全部喝完才肯移开眼。
等到反应过来,付凌疑已经跪在自己面前守着了。
他还是改不了前世的习惯,在徐应白面前总是跪着或是半跪着,仰头看徐应白的时,眼眸子黑得不见底,跟要咬人的狼似的。
凶是挺凶,但吓不到徐应白。
徐应白手指动了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药碗喝了一口,立刻被苦得皱起了脸,付凌疑眼疾手快地抓了颗蜜饯,趁着徐应白咽下药塞进徐应白嘴里。
那苦药味被甜味的蜜饯冲散,徐应白抿了一下嘴,有些哭笑不得地用手敲了一下付凌疑的脑袋:“你哄孩子么?”
“我不哄孩子……”付凌疑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徐应白,“除了你我谁也不哄。”
“………”徐应白被这油腔滑调的话噎了一下,委婉问,“从哪学的……”
付凌疑回答道:“阿古达木。”
徐应白:“…………”
回去就把阿古达木扔出肃州!
等徐应白慢吞吞地喝完了药,吃完那几颗蜜饯,付凌疑终于松了一口气。
能少疼一点,也是好的。
书卷响动,徐应白又看起了卷宗。
他垂着眉目,朱砂缀在眉间,神色很温和,整个人都典雅,生生将乱七八糟的营帐坐出了在江南楼阁的感觉。
付凌疑抿了一下嘴,平日里显得阴戾凶悍而又英俊的眉目稍稍缓和了一点,显得温和下来。
他还是跪着,并且悄悄把另一边腿也放下来,膝盖挪了两下,整个人往徐应白那边凑了凑。
一股清淡的兰花香气混合着清苦药香笼罩过来,付凌疑乌黑的眼眸狠狠颤了颤,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
那兰花香瞬间盈满胸膛,弄得他几乎不想喘气了。
他大着胆子再凑了一点,鼻翼间那股属于徐应白的味道愈加浓郁。
徐应白毫无所觉,还在认真地看手里的卷宗。
付凌疑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一点。
头顶上翻着卷宗的手顿了一下。
徐应白终于发现付凌疑这越来越近的身影,他有些好笑地看了付凌疑一会儿,轻轻“唔”了一声。
“过来……咳咳……”徐应白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再靠近点。”
这下付凌疑反倒不敢动了,脊骨僵直,眼神僵硬地看着徐应白。
“刚才盯着我喝药的气势呢,这会儿不敢得寸进尺了?”徐应白眼角弯了弯,温声道,“过来,我不说第三次。”
付凌疑这才敢再靠过来一点,徐应白将手搭在他的脑袋上,苍白的指骨陷进去,黑色的发丝缠绕着徐应白的腕骨。
他顺着徐应白手上的力道,靠在了徐应白的膝盖上。
付凌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脸贴上徐应白的膝,那杀人放火都平稳的心顿时漏跳了好几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从头到尾狠狠颤了一下,脊骨抖得厉害,眼里飞起一片红痕,脑子里面瞬间飞起了雪片一样纷繁的淫邪事物,还有之前亲密接触时徐应白呼吸不畅,琥珀色眼眸里泛起的水痕。
徐应白动作温柔地顺着付凌疑那头乌黑发亮的发丝,垂着眼看了付凌疑一会儿,一边叹气一边拍拍付凌疑的脑袋,语气无奈:“只是靠一下,你哭什么?”
付凌疑那因为太过兴奋而红得骇人的眼睛动了动,他哑着嗓子回答道——
“我高兴啊。”
无间
徐应白闻言挑了挑眉,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用手给付凌疑顺毛。他想,付凌疑是不是太缺爱, 所以摸摸头就能让他高兴?
后者没有说话, 也猜不到徐应白所思所想, 只是近乎温驯地跪着,像只披了羊皮的狼,天衣无缝地装着乖巧,只是那灼热而又沉重的呼吸绕在徐应白膝间,不着痕迹地暴露者他那不纯的心思。
但徐应白并没有注意。
彼时天色已经暗了, 营帐外, 士兵埋锅造饭,篝火燃得旺盛, 巡防兵在营帐外巡逻,交叉走过, 影子映在营帐上。
远处的天际深紫混蓝,正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
徐应白看卷宗看得有些累, 伸手捞了桌案上的一杯茶, 呷了一口, 而后哄孩子似的挠付凌疑的下巴。
然后拇指至手腕那块肉就被人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那锋利的犬齿按着软肉, 一股压人的意思。
咬住还不算, 他还叼着磨了一下。
徐应白忍不住低头往下看,一眼就撞上了付凌疑那欲念滔天的眼神, 徐应白眼睫细微地颤了一下, 有点招架不住。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把付凌疑掀下去——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腿才轻轻一挪, 徐应白神色就可疑地一僵,脖子到耳根红了一片,整个人变成了木头。
“你……”徐应白词穷了片刻,最后还是骂了一句,“混账!”
付凌疑一动不动盯着徐应白好一会儿,听到这句混账的时候,目光终于动了动,本来就黑得吓人的眼眸隐隐泛着难以言喻的光,却又哑着嗓子开口:“徐应白,你是不是……不会骂人?”
从头到尾,除了混账,放肆这几个词,付凌疑没听见过徐应白骂其他的。
徐应白被付凌疑问得愣了一下。
徐应白确实不会骂人。玄清子、徐美人还有道观的师叔师伯们将他教养得很好,他向来彬彬有礼,即便走过那么远的路,见过那么多性格各异的人,他也不是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但他仍旧温文尔雅,学不会怎么骂人,嘴里骂得最多的也就是混账放肆胡闹……除了这几句就找不出其他骂人的词了。
付凌疑紧紧盯着徐应白,扬起一个猖狂的笑。
紧接着,徐应白听见了付凌疑的声音。
“你可以骂我畜生,厚颜无耻,恬不知耻,”付凌疑咬着字,慢吞吞说,“或者骂我荒淫无度,狼心狗肺……”
“或者……”他直起身,眼底泛着的光越来越亮,整个人都绷紧了,按在桌椅上的手青筋毕现,脑袋则垂下来,附在徐应白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两句话。
“…………”徐应白瞳孔巨颤,被付凌疑无法无天的话给震住了,“你……”
他忍不住拍了付凌疑脑袋一下,手劲不大,很轻,对付凌疑来说就跟小猫挠痒似的。然而付凌疑的头顺势偏了偏,喉结上下滚动,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徐应白直觉不好,还没来得及说话,付凌疑就迅速地转过了头,猛地朝徐应白一倾身,在鼻尖即将相碰时又倏然停住,五指牢牢地抓着椅子的扶手,弓起的脊背像极了某种野原上蓄势待发,准备捕杀猎物的猛兽。
桌案上烛火摇晃
光影分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
徐应白半边身子笼罩在了付凌疑的影子下面。他被付凌疑突如其来地一下震得心跳得有点快,他搁在扶手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五指就被付凌疑强硬地分开,相扣。
付凌疑的眼眸轻轻动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徐应白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
他们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徐应白叹了一声,指尖擦着付凌疑的手背,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最后抬起了自己的腿,却又觉得直接踢不好,毕竟是男人的命根子,所以最后只是轻轻地踩了两下,他一边动作,一边很是无奈地开口:“起开,我卷宗还没看完,等看完了再陪你胡闹。”
没承想,付凌疑闷哼了一声,差点就叫出声来,眼里泛起一片红痕,眼里本来就熊熊燃烧地欲念腾一下炸成了烟花!
“……?”
徐应白顿觉弄巧成拙,只来得及说了一个“我”字,嘴里解释的话就被付凌疑严严实实堵在了嗓子眼。
徐应白压根打不过付凌疑,虽然平日里是付凌疑在他跟前装得跟个鹌鹑似的,乖得不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付凌疑都不带说一个“不”字的。但要是付凌疑真疯起来,十个暗卫加起来都按不住他。
徐应白被付凌疑单方面压着亲了好一会儿,没一会儿就被燎起了火,他的手指胡乱地抓着付凌疑的手臂,额角不一会儿就出了汗。
“卷宗……”付凌疑仔细地吻着徐应白,嘴里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一先胡闹……”
徐应白:“………”
他被亲得晕头转向,又因为身体向来不好,情绪不能激动,自小就被师父教导要心平气和——但现在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很快,那因为吻而战栗的身体开始发麻,付凌疑敏锐地察觉到了,放缓了亲吻的力道,徐应白得以喘息,眼里一片绯红。
付凌疑亲人的时候也不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徐应白的反应。
“嗬…………”徐应白喘息着,被付凌疑看得闭了闭眼,连指尖都泛红,嘴里小声说,“别在这………谁教你在椅子上乱来的?”
付凌疑的眼里顿时迸发出兴奋而又放肆的光。
只要徐应白不同意,付凌疑没法得寸进尺,这是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是今天,徐应白松口了。
付凌疑脊骨绷直,心剧烈跳动着,手指蜷缩在一起。
徐应白看得有些想笑,他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语气稳下来,温声道:“……但我……我弄不来什么刺激的……”
说完这句,又十分严肃地补了一句:“更不会骂你,所以别想了。”
付凌疑压着自己快要兴奋到扭曲的神情,一把抱住了徐应白,把人搁在了床上。
他沙哑着嗓子跪在徐应白膝间:“没关系……”
“你躺着就好。”
然后没过半晌,守在营帐外烤兔子的暗卫把兔子一扔,吓得人都快没了,年长的暗卫当机立断捂住年幼暗卫的耳朵,眼神坚定地目视前方。
没事的,我们现在都是聋子。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疯燃,蜡油滴在桌案上。
前世今生两辈子,徐应白头一次这么狼狈。
暗卫都在营帐周围,徐应白已经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了,可还是做不到。
徐应白咳了一声,被自己的眼泪呛了一下。
他急促且大口地喘息着,脚趾蜷缩而发麻。
付凌疑听到徐应白喘息声时头神经质地偏了一下,整个人瞬间紧绷,整个人都要被徐应白激得发疯,他眼睛红得发绿,手却温柔地地扫过徐应白眼尾那一抹红,认真地磨挲着,顺便把徐应白额角的沾满汗水的发丝扫下去。
徐应白眼皮动了动,沾在眼睫上的水珠落下来。他终于逮住了一个机会,一把堵住了付凌疑。
付凌疑瞬间闷哼出声,两手撑在徐应白肩膀周围,咬着牙道:“……不”
付凌疑颤了一下,然后全身开始发抖,开口求徐应白:“……松手……”
“求你,松手……”
徐应白深深浅浅地呼吸着,嗓子沙哑:“不要,我不松。”
徐应白另一只手胡乱在床边摸着,指尖扫到了自己的发带。
“我错了……我不该逼你,”付凌疑说,“兄长……娇娇……老师……我——”
瞬间的勒紧。
外边的暗卫又猛地捂住了耳朵。
彼时军医正好带着一大碗药粥过来,看见那群视死如归的暗卫觉得奇怪,但也没觉得有啥不对。
他殷勤地准备进帐把这碗药粥拿进营帐,还没到呢,就被暗卫拦住了。
暗卫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我们主子歇息了……要不您明日再来?”
军医丈二摸不着头脑:“太尉大人不是一向晚睡么?”
暗卫斩钉截铁:“但现在主子就是……就是睡了!”
军医皱着眉:“这烛火还亮着呢?怎么可能睡了?”
他喊了一声:“太尉大人!”
营帐中,付凌疑闻声全身绞紧,脊骨却弯折,徐应白顿感头皮发麻,眼泪掉了满枕头。
很快,军医就听到了徐应白的声音:“我在……东西放着吧,待会儿我喝,谢谢你。”
军医应了声好,一边把药粥放下,一边担忧道:“太尉大人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嗓子哑成这样了?”
暗卫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等到军医走远,暗卫们刚松了口气,又猛地抬手捂住了耳朵。
耳力太好也是一种折磨。
等到天微微亮,这群生不如死的暗卫才察觉到营帐里面安静下来了。
营帐里面,汗水打湿徐应白的鬓发,那些发丝一摞摞地黏在他的脸颊上。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这会儿涣散得聚不起焦,脸上和飞红的眼尾上沾着白色的脏东西,整个人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付凌疑趴在他胸口上,抱着他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支起身,一瘸一拐地下床打了盆水。
军医一晚上都在担忧徐应白的身体,于是一大早就来请脉,等了好久,直到太阳升起来,才终于进了营帐。
他见徐应白坐在藤椅上,那黑衣的带刀侍卫跟在他身边,小口小口地给人喂水。
徐应白闹了一晚上,这会儿是真的提不起精神了,稀里糊涂就把手伸出去给军医把脉。
军医号了一会儿,面色古怪,又看见徐应白脖颈处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结结巴巴开口道:“大人……房事要节制……”
徐应白被这句话噎了一下,顿时清醒了,整个人有些无地自容。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猖狂
徐应白脸有些热, 不敢抬眼看军医,转头轻轻瞪了一眼付凌疑。
付凌疑看见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迅速低下头摆弄茶杯。
徐应白:“………”
混账玩意儿, 这会儿不认账了?!
军医又抬头看了一会儿徐应白, 欲言又止。
徐应白扶着额角, 叹了口气温声问:“怎么了?”
军医猛然摇了摇头,最后道:“今日大人脉象还算平稳,按时喝药便是,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徐应白微微颔首,等军医走到营帐门口, 他又叫了一声:“等等。”
“我想同你拿点药膏。”徐应白说。
等到军医走了, 徐应白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抬手给了面前半跪着的付凌疑一个脑瓜崩。
“谁教你……”徐应白抬手摸了一下脖子, 深深叹了口气,“这么亲人的?”
那本来苍白无色的脖颈上面全是青紫的痕迹, 不像亲的像咬的,看起来十分惨烈, 好似野狼恶狠狠给自己的猎物打的标记。
其实不止脖子, 徐应白全身上下全是这样的吻痕, 脖子这片其实还不算最重, 可怕的是腰腹到胸口和大腿那的, 只不过徐应白现在衣裳穿得整整齐齐, 看不见。
付凌疑不说话,抱着脑袋盯着那成片的吻痕, 喉结上下滚了滚, 眼里闪着危险的光,好像下一瞬就能扑过来。
徐应白:“…………”
“不许看。”
徐应白伸手掐住付凌疑的下巴, 付凌疑十分乖顺地顺着徐应白得力道转过头去。
他瞄一眼付凌疑就知道付凌疑这混账东西脑袋里面在想点什么脏东西——因为昨晚他已经见识过这人那无法无天的架势了。
平日里的乖顺到了床上全是碎渣。
一开始他仗着徐应白躺着动不了,故意逼着徐应白连着好几次登顶。因此还被惹恼了的徐应白用手堵住狠狠修理了一顿。但他竟然也不消停,反而还越来越猖狂,眼睛都冒绿光,好像看一眼徐应白他就能兴奋。
到后来……差点晕过去的徐应白恨不得给付凌疑前后两个嘴都安个铁笼子。
他本来对情爱一事无甚知晓,这一次算是尝了个彻底,身上的弱点全部被试了出来——当然,他也小小地报复了付凌疑一下。
付凌疑那哑了的嗓子,还有因为跪着给徐应白侍弄太久而磨破皮的膝盖就是证据。
以及徐应白终于知道付凌疑喜欢什么样的了……付凌疑的喜好——那可是十分的混账。
徐应白看了一眼付凌疑,又看了一眼床上摆着的那根属于自己的旧发带。徐应白的目光只在发带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又回到了付凌疑身上。
付凌疑脖子上、手上,都有一道很深的勒痕。
这人真的是……要人不要命。
看着这勒痕,再想到那些吻痕,徐应白只觉得眼睛疼。
“下次不许这样了,”徐应白嗓音沙哑,语气还算温和,却有十足的警告意味,“也不许这么亲了,再这样,我就刻个章子,给你全身上下也盖满印子。”
没承想,付凌疑的眼睛竟然还跃跃欲试地亮了一下。
徐应白:“………”
他忘了付凌疑和常人不一样,正儿八经的警告,在付凌疑眼里看来可能是奖赏……
他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又敲了一下付凌疑的脑袋,把刚才从军医那拿过来的药膏塞进付凌疑手里。
“给你……”徐应白顿了一会儿,委婉道,“擦膝盖……还有后面。”
毕竟是第一次,他们都无甚经验,难免有所损伤。
付凌疑双手接过来,把药揣到胸口里面,而后他抬眼仔细地看了徐应白一会儿,抬手扫了一下徐应白的眼睛。
指尖扫过那一小块皮肤,徐应白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皮,乌黑长睫扫过付凌疑的指尖。
付凌疑的手倏然停住,然后飞快地收回来,手上多了点黏稠的米白脏东西。
“刚、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的付凌疑罕见地结巴了,“没、没擦干净。”
徐应白愣了一下,昨夜的记忆翻滚而上,温热液体溅到脸上的感觉分外明晰。
那玩意儿是付凌疑的——
徐应白深吸了一口气,一向温和清正的神情隐隐龟裂,他无语凝噎了片刻,难得咬牙道:“………你真是无法无天。”
而后他伸出手来,付凌疑以为徐应白又要敲他一个脑瓜崩,正开心的等着,没想到徐应白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膝盖磨破了还跪着干什么,”徐应白叹了一声,语气温和,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训了一句,“腿不要了?”
“坐椅子上,我给你上药。”
付凌疑手无足措地站着,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徐应白说了什么,反应过来后眼睛倏地亮起来。
徐应白把药膏一点一点抹到付凌疑磨破的膝盖上。
他动作很轻,很温柔,付凌疑几乎觉不出疼,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应白看,直到眼睛都发酸也舍不得挪开。
徐应白把膝盖上完,付凌疑喉结滚了滚,小心翼翼又得寸进尺地开口:“那后面……”
闻言,徐应白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沾药的竹木条落在盛药膏的小盒子里面。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自己的眼。
付凌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你……”徐应白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拒绝,只叹了一下,温声道,“趴好。”
付凌疑那阴戾的眉目都阳光起来了,兴致勃勃地趴好。
等上完药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终于去吃早饭,等吃完,徐应白捡起昨天没看完的卷宗,找到先前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看去。
付凌疑则换掉了昨日胡闹时弄脏的被子,又捡起挂在营帐内的狐裘披在了徐应白身上,紧接着凑过去,把徐应白揽到怀里面,下巴轻轻搁在徐应白肩膀上,偷偷去嗅徐应白身上的味道。
热乎乎的脑袋挠得徐应白颈间有点痒,他反手摸了一下付凌疑的头,要付凌疑别贴那么严实,付凌疑却用脑袋在徐应白的手心蹭了两下。
徐应白眼角弯了一下,夸奖似的拍了拍付凌疑的脑袋。
付凌疑条件反射地全身一颤,喉咙仿佛回忆起了昨天的感觉,满是异物感,眼里差点又泛绿光。
就在这时,徐应白翻看卷宗的手一顿,目光沉下来。
“凌疑,”徐应白问,“你还记得一个叫王晖的人吗?”
相像
付凌疑搁在徐应白肩膀上的下巴轻微地动了动。
徐应白苍白的指尖落在卷宗末尾的名字上面, 付凌疑盯着看了一会儿,听见徐应白说:“这个叫王晖的人,曾经是武安侯部下的游击将军。”
付凌疑眼睛动了动, 久远的记忆如洪水冲开了堤岸, 一股脑涌了上来。
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
当年付达还守嘉峪关, 他和兄长付凌疑也随军来到大漠。
少时他们调皮不懂事,总喜欢偷偷溜出嘉峪关去玩,每次都是被这个叫王晖的游击将军给逮回来。高大威猛穿着铠甲的青年着着急急把他们追回来,一手拎一个小孩,一边走一边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认识, ”付凌疑低声说, “按辈分,我得叫他一声叔叔。”
说完迟疑了一下, 开口问:“他现在还好吗?”
徐应白反手顺着付凌疑的头发,温和道:“他现在在灵州当百户。”
当年武安侯一案, 武安侯一家满门抄斩,兵权收归皇家。当时又为了避免哗变, 武安侯旗下数万亲兵被打散重新整编。而武安侯坐下的亲信则有些被杀, 有些堪堪保住了一条命, 或被幽帝下旨贬为庶人, 或跟随亲兵迁贬分编至各地。这些被迁贬的亲信因为始终背着罪臣之名, 基本上都没得到重用。
能保得住一条命已然是万幸了。
徐应白目光在这一个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 感觉肩膀上的脑袋沉了沉。他叹了一口气,毫不费力地猜到了付凌疑的心思。
“别担心, 他没摊上什么大事”徐应白温声道, “在武安侯旧部里面,他算得上幸运。”
“只是在宁王手底下做事, 又是罪臣,恐怕会被为难。”
付凌疑沉默了一会儿,耷拉着眼皮道:“能活着就很好了,当年死的人太多了,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他话音刚落,营帐门被人敲了两下,暗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主子,属下有事启奏!”
徐应白指尖一动,低声对付凌疑说:“起来,见人还这样抱着,不成体统。”
付凌疑乖巧顺从地把自己从徐应白身上扒下来,站到一边去了。
徐应白这才对门外的暗卫道:“进来吧。”
暗卫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家主子好端端坐在椅子上,脖子上面突兀地生着一片青紫痕迹,而自家凶神恶煞的头儿阎王一样站在主子身边,一瞬不顺地盯着自己。
暗卫:“………”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语速快得像离弦的箭:“主子!仰啸堂那边来信了,还请主子过目!”
说完就将手上的淡蓝色信封递了过去。
仰啸堂自从在各州开分舵之后,为了方便传消息与区分各舵,便特地将信封制成了不同的颜色。长安是朱红,灵州为淡蓝,江南为水绿,幽州为玄色,益州为月白。
徐应白接过信封,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脸色微僵。
信是灵州分舵主海棠写的,曾经也在长安仰啸堂待过,与徐应白有过几面之缘。
她在信中道,仰啸堂这边得到消息,灵州的兵马并不多,约莫有七千余人,但都是精锐,宁王还将众多幕僚大将留给了魏照,而夏州那边情况不清,望太尉审慎。
信的最后,海棠道,之前宁王世子带着人仰啸堂来喝酒,身边待着一个形貌与太尉很相似的人。
而那个人是魏照的……脔.宠。
这位宁王世子恐对太尉有不轨之心。
徐应白眉头紧皱,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与自己相像?不轨之心?徐应白指节敲着椅子扶手,魏照……
思索了好一会儿,徐应白终于想起自己确实见过这位宁王世子,在幽帝的国丧上面。
那时他正好赶赴宫中,与不知道要出宫去哪的宁王世子打过一个照面,但也只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等到第二次见面,已经是他按礼法送来长安吊唁的各路藩王返程的时候了。
这位宁王世子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狐狸眼,人看起来轻佻又不守规矩,跟条毒蛇似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不得不扭头返程。
那眼神确实让人很不舒服。
徐应白深吸一口气,对暗卫道:“传消息让海棠姑娘再探,看看这个魏照是不是真有这个心思?”
暗卫应声说是,而后赶紧退了出去。
暗卫前脚才踏出营帐门,徐应白就感觉身后人动了动。果不其然,还没一会儿付凌疑热乎的脑袋就重新贴回了他的肩窝。
藤椅就那么大,还得挤两个人,实在是不好坐,两个人坐了一会儿,付凌疑索性把徐应白抄起来,让徐应白坐在自己大腿上。
两人身量是差不多高的,但徐应白因为身体不好,比之身形矫健的付凌疑,显得很消瘦,那腰身付凌疑一个手圈过去,都还能有富余。
付凌疑看得心疼,又想起昨天晚上的胡闹,在心里骂了自己好多声畜生。
然后他很轻很轻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徐应白的后心。
付凌疑能感觉到徐应白骨肉单薄,额头靠上去的时候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单薄皮肤下的肩胛骨,那缓慢且并不算强健的心跳轻轻地传过来。
他不由得收紧自己圈着徐应白腰的手。
徐应白被人抄起来坐还放在了腿上,锋利的眉尾往上一挑,只觉得付凌疑今日实在是粘人得厉害,胆子也大了不少。
可能是昨晚得寸进尺够了,徐应白想,所以这会儿粘起人来比以前理直气壮。
“刚才来的信说了什么?”付凌疑手指悄悄地卷着徐应白柔软的发丝,嗓音仍旧沙哑,“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徐应白按了按自己的睛明穴,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仰啸堂那边来信说,魏照身边有个脔.宠……”
说到这徐应白顿了一下,叹了一声道:“那边说,那个脔.宠长得和我……有些许相像。”
付凌疑勾着徐应白发丝的手猛地一停,乌黑的眼眸中仿佛起了惊天骇浪,他神经质地偏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脊骨咔嚓响了一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像、你?”
狭路
徐应白听见付凌疑近乎咬牙切齿地语气, 不由得转过身去看付凌疑、
付凌疑环着徐应白的手臂顺势一绕,把人轻轻巧巧地转过来,他手指攥着徐应白腰间的衣裳, 把好好的衣裳给揉皱了, 同时仰起头, 黑眸定定地看着徐应白,嗓音低沉而沙哑:“是真的吗?”
他语气听起来挺平静,徐应白却无端地觉得若是自己答了“是”,付凌疑就能立刻抄起横刀到灵州去把魏照给剁成碎渣。
徐应白低头与付凌疑对视了一会儿,琥珀色的眼睛清亮亮的, 里面倒映着付凌疑的面容。
付凌疑喉结滚了滚, 近乎自暴自弃地撇开眼。
“别……别看我……”
付凌疑说。
徐应白眨了眨眼,乌黑的长发垂在颈侧, 他抬手在付凌疑脖子的勒痕上来回摩挲了一会儿,最后按在付凌疑的喉结上, 付凌疑的脊骨因此轻微地抖了抖,牙齿打颤。
“估计八九不离十, ”徐应白叹了一声, 温声道, “但你要记得, 我在这里, 所以不许轻举妄动。”
付凌疑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点了一下头,抱着徐应白不肯动弹了。
彼时灵州城内, 魏照勒马在仰啸堂这停下, 带着一群人进去喝酒。
这仰啸堂能开得如火如荼,据说是身后有官家的背景, 因而也没人敢在这里撒野,再加上酒酿得那叫一绝,来往的酒客极多,有江湖人,也有官场客。
魏照带着人进了一间天字号的厢房,那与徐应白长得相像的男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海棠一见他们进门,便殷勤地派了好几名琴师过去弹奏,自己则上阵行酒礼。
她一边倒酒,一边用余光去看那男宠。
这小男宠确实与徐应白长得有些许相像,只是气质天差地别……
等行过酒礼,海棠带着人在外面候着,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房内传来不堪入耳的求饶声。
房内魏照兴致盎然地看着一群人围着那小男宠。
没过一会儿,那小男宠不知怎么回事,眉间的朱砂蹭掉了一点。
“停!”魏照不悦地喊道,上前掐住了那男宠的下巴。
男宠眼泪汪汪地看着魏照,泫然欲泣道:“世子……”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魏照一巴掌!
他头被拍往一边,一张口,血就呼啦啦往下掉。
魏照神色阴冷:“谁让你把朱砂蹭掉了!”
“去补,”魏照道,“要是不像,你就等着被扔到马圈去。”
男宠闻言也顾不上哭了,慌不择路地起身夺门。
很快就碰上了候在门外的海棠。
海棠身后的侍女看见这男宠的凄惨样,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男宠却浑然未觉,只央求问道:“这位姐姐,你们这里有没有朱砂?”
“有,”海棠答道,“你随我来。”
男宠着急忙慌地道了谢,跟着海棠进了一间房。海棠见他满脸是血,半边脸都肿起来,给他递了张热毛巾擦脸,随后拿起了一小盒朱砂递过去。
那男宠擦完脸,脸上的妆褪去,海棠定睛一看,这会儿倒是不那么像徐太尉了,略微有些俗气秀丽,她不由得开口道:“你洗了把脸,倒是和刚才不一样。”
男宠一下子急了,同海棠要了更多脂膏,开始细细往脸上抹。
“你为何要把自己画成这样,”海棠状似不解,“你原本的模样也很好了。”
“世子稀罕,”那男宠闻言骄傲道,“在灵州,没有谁能比我画得更像了!”
海棠闻言面色微动:“像?倒不知是谁了,竟然能得世子青眼。”
“听说是个姓徐的大官,”那男宠道,“我见过世子爷给他画的像,确实是好看,跟仙人似的,也不怪世子喜欢。”
“我能与他像,也是福气,得赏了许多钱呢。”
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妆容补好,补完后屁颠颠地又回去了,海棠坐在原位没动,只轻叹口气,对身边的娇俏女孩道:“阿郦,去拿份纸笔来。”
不知过了多久,海棠将信送出去,等到回来时,正巧看见魏照待的那天字号房门开了,魏照一脸戾气地出了门,身后随从拿着个木担架,把刚才那男宠抬出来了。
魏照带着人浩浩荡荡出了门,那男宠衣不蔽体,伤痕累累的小腿悬在担架外面,无力地晃着。
阿郦面色惊惶地站在海棠身边,和自家分舵主咬耳朵:“刚才琴师和我说,他们一边叫着太尉名讳,一边把这人的腿给……!”
海棠额角的青筋狠狠一跳。
等到第二日,仰啸堂的信送到了暗卫那。
彼时徐应白正在看舆图。
灵州城兵马七千,而自己只带了四千兵马,又是从下至上攻坚,恐怕难以打下这座城池,何况夏州离灵州那么近,一旦动手,夏州增援,自己就会被他们包饺子。
徐应白叹了一口气。
必须想个办法,给灵州撬出个豁口来。
徐应白把那舆图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付凌疑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边,手里还拿着一碗药。付凌疑自己试了一下温度,不烫,这才用勺子舀了一点儿,递到徐应白嘴边。
徐应白低头喝了一口,平和的面容顿时龟裂,被苦得皱起脸,但最后还是把药咽了下去。
暗卫在这时进了门,给徐应白送信。
徐应白把揣在袖子里面的手拿出来,接过信拆开一看,眉头登时皱紧了。
“真是……”徐应白一言难尽地把信放下,“猖狂。”
然后又皱着眉看着那信和舆图不语。
他有一个大胆而危险的想法。
既然不能外部突破,那就从内往外撬出一个缺口来。
第二日,灵州城门口,徐应白从马车上下来,他头发束起,绑了一个高马尾,脸上戴上了付凌疑常戴的那张紫金面具,付凌疑亦步亦趋错在他半步后。
他五指搭在付凌疑的护腕上,被付凌疑扶着往前走,身后还跟着几名伪装成农户的暗卫。
城门处有士兵在巡逻,搜查极其严格。
士兵粗着嗓子朝徐应白喊到:“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付凌疑眉头一皱,开口道:“我家主子容貌损毁,恐伤了军爷的眼,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喝了一句:“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摘你就摘!”
付凌疑乌黑的眼眸闪了闪,正欲再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算了,让他们过去吧!”
付凌疑猛地一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甲胄的中年人正守在城门口,面容黝黑,脸上刺着“罪臣”二字。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士兵顿时毕恭毕敬起来,谄媚道:“王百户今儿个来替西门?”
王晖嗯了一声,目光却仍落在付凌疑身上。
付凌疑全身僵硬,嘴角嗫嚅了一下,听见王晖喝道:“怎么!得了便宜还不走!”
付凌疑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带着徐应白从城门口离开,王晖见他走远,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付凌疑的背影,而后将西门的守卫替换下来。
刚才还毕恭毕敬的士兵走远,狠狠呸了一声。
“不就一个百户?!还是罪臣,威风什么!!!”
徐应白和付凌疑悄无声息地到了仰啸堂旁边的碧春楼。
等进了天字号的厢房,徐应白才摘下自己脸上的紫金面具。
他本想让一名暗卫代替自己来灵州,但思索过后还是觉得不妥。
且不说魏照此人阴狠毒辣,身边幕僚能人众多,又见过自己。一个“徐应白”贸然出现必然惹他怀疑,如果暗卫被试出来是假的,恐怕凶多吉少,也会打草惊蛇。
再者,若是一个真的徐应白出现在灵州,愚蠢的出现在他的掌控范围,巴巴地送上门去,还不足以让他放松警惕么?
徐应白咬着桌子上放的桂花糕,指尖点在茶盖上。
没过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阿郦露出一双眼睛,小声道:“大人,宁王世子快到仰啸堂了。”
徐应白指尖一顿,随即起了身。
灵州街道还算热闹,他走到碧春楼门口,看见本来还好好摆着摊的商贩四下奔逃,不远处有人嚣张跋扈地纵马而来,马蹄一脚踢翻了一个糖人铺子。
徐应白神色倏然一冷。
那马在路过碧春楼时猛然一顿。
魏照大惊失色地勒住马。他怀里那男宠正哭啼啼地抱着他的腰说害怕,见魏照突然停下又觉得奇怪,连忙顺着魏照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碧春楼门口那立着一个仿佛冰雪筑成的人,如画眉目美得让人只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
一辈子都忘不了。
男宠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不可能……”男宠喃喃道,“不可能有人比那画还要相像,还要好看……”
站在徐应白身后的付凌疑咬着牙看着魏照和他怀里面那个和徐应白有几分相像的男宠。
那男宠身上几乎没有衣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腿上手上脖子上全是铁链子。
他还长得和徐应白像。
魏照也想这样对徐应白么?!!!
思及此付凌疑嗓子眼冒出血腥气,阴郁的眼神死死盯着魏照,手已经按上了自己袖子里的短刀。
他现在就想杀了这个该死的狗东西。
试探
可是不行。
付凌疑恶狠狠地按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这时候剁了魏照, 时机不对,且不说魏照身边守卫众多,周边又是街市, 人流涌动, 动起手来不占优势, 他怕一不小心让徐应白伤着了,再者,即便真能把这该死的狗东西给杀了,灵州守将必然戒严全城,到时难以逃脱, 还打草惊蛇, 坏了攻城一事。
得不偿失。
付凌疑压着火气,阴郁的目光死盯着魏照。
徐应白不知身后付凌疑所思所想, 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皮轻轻一掀, 波澜不惊的目光和魏照对了个正着。
魏照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人。
这人真的是徐应白?
不,不应该是。
魏照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哪个一军主帅会蠢到自己送上门来?
还是到灵州这等火烧火燎的地带?
况且眼前人和记忆中那位徐太尉, 在魏照眼中仍然是有差异的。
眼前人眉心没有那一点朱砂, 而是自额角与头顶连起了一条用银链接起来的额饰, 交接处坠了一颗水滴形的白玉, 眉目也不像记忆中的徐应白那般出尘忘俗, 反而更加精致漂亮。他在右耳还有一条耳饰——一条快坠到肩颈处的银链子——徐应白应当不会戴这些东西,那银链子末梢也穿着一颗碧中带红的圆润珠玉。
魏照觉得眼前人像徐应白, 但更似不知从何而来的异邦人。
但不论怎么说, 魏照舌尖抵着后槽牙,眼神从上到下把徐应白扫了一遍,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面的男宠,最后抬眼将目光停在徐应白那一张脸上。
这人都是一个极品。
魏照抬起手上的马鞭指着徐应白道:“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而在魏照目光逡巡时,付凌疑咬着牙悄无声息地朝前动了几步。
而徐应白似乎对魏照那下流的上下打量毫无所觉,他眼睫轻微地抖了抖,嗓音温润,语气平和地回答:“草民姓付,单字一个焰,是从青州来的。”
必须咬死自己不是徐应白,徐应白想,不能让魏照在这上面做文章。
而付凌疑在听到徐应白说“草民姓付”时脚下趔趄,差点就踩空了。
闻言魏照阴毒而下流的眼神扫了徐应白那张脸好一会儿。
诈一诈试试。
“付焰?不,”魏照嬉笑出声,“你是徐应白,对不对?”
徐应白眼睛动了动,他疑惑道:“阁下说什么徐应白?草民听不懂。”
魏照狞笑着出声:“你是,世上除了徐应白,没人能长这样一张脸。”
眼前人瞪大眼睛,似乎是觉得自己胡搅蛮缠,紧接着魏照就听见了他慢吞吞道:“我哪知道我会长这样一张脸?
说完他眨了一下眼睛,温温柔柔道:“这得去问我娘。况且这世上人千千万,哪能断定我不能长这样。”
“再说阁下说我是徐……”他顿了一下,似乎不太记得清这个名字,轻声细语道,“应白?阁下有什么证据吗?”
“阁下,没有证据可不要胡说。”
正狞笑着的魏照被这话一噎。
以眼前这个“付焰”的说法,他还真没有证据。
“我不管你是不是,”魏照拽着缰绳前进几步,用马鞭的木柄挑起徐应白的下巴,低头暧昧地在徐应白耳边哈了一口气,“来了灵州—”
徐应白被迫仰起头,无波无澜的眼眸倒映着魏照的身影,魏照嚣张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就是我的人。”
“带走!”
徐应白最后被魏照关在了王府的一座小院立面。
跟随的“仆从”除了付凌疑被留下来照顾徐应白,其余全部被关进了牢房。
徐应白在院子的小亭下坐着,彼时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院子里面的树杈子叶子绿油油的。
只是风还是大,付凌疑怕徐应白吹着风生病,还是给徐应白披上了一件披风。
他半跪着给徐应白把披风带子系好,徐应白手指有节律的敲在石桌上面,而后偏了偏脑袋温声问付凌疑:“你说这个院子里面有多少人?”
付凌疑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应白,嘴上则乖巧地回答徐应白的话:“约摸十七八人。”
在他眼中,徐应白额间的玉饰和耳上的银链随着偏头的动作轻轻一晃。
这些玉饰和耳饰都是付凌疑亲手做的,并且亲自给徐应白戴上的。
耳饰是付凌疑很早就打的,早先付凌疑就注意到徐应白耳垂上有颗痣,他想着这颗痣其实很像环痕,就鬼使神差地到金玉店里打了一对耳饰出来。
但徐应白没说过会戴耳饰,所以直到昨日付凌疑才拿出来。
他原以为徐应白会不同意戴,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没想到,徐应白只是夸了一句好看,就让付凌疑给自己戴上。
付凌疑记得昨日徐应白一边偏头让付凌疑帮他戴上耳饰,一边温声道:“我小时候,每次过节道观里面都要让小孩扮金童玉女,只是道观里面女孩子不够,实在没办法,就总是拿我去充数。”
“那时我不仅要穿女孩子的襦裙,还戴过耳饰,这里本来应该有一个环痕,”徐应白指着耳垂处弯着眼笑了一下,很是怀念当时在道观的日子,连带着语气都更加温柔,“后来长大了没再注意,环痕就消掉了。”
付凌疑给徐应白打的耳坠不需要环痕就能戴上。
他只给徐应白戴了一边,因为只戴一边就足够让人为之惊叹注目,而戴全的……
除了自己,他不许任何人看见。
“在想什么?”
徐应白用手在付凌疑面前晃了晃。
付凌疑倏然回神,目光在徐应露出的一小节脖子上停了一会儿,然后狼狈地收了回来,沙哑道:“在想你。”
徐应白轻轻挑了一下眉,然后伸手把自己的领子往上拉高了一点。他记得这上面的吻痕还没消完。
“有把握一个人从这里出去见王晖吗?”徐应白压低声音问。
“有,”付凌疑仰头看徐应白,“但……”
付凌疑皱着眉头:“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徐应白神色平和,闻言短促地笑了:“无妨,我能护好自己。”
“再说,还有其他暗卫留守周围,你也只是离开一小会儿而已。”
付凌疑盯着徐应白一会儿,最后小声道:“那等晚上我再走。”
徐应白轻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而彼时,在定襄郡,庄恣正忙里忙外处理郡中事务。
定襄离长安不远,是灵州往长安要道的必经之地。
庄恣一边处理定襄郡琐碎繁杂的政事,一边听底下的官员报告情况。
先前徐应白曾在定襄郡当过郡守,他年纪轻轻,但政绩斐然,曾经在定襄郡推行过很多好的政令,使得定襄郡大小官员不敢再尸位素餐。后来徐应白升调至长安,但那些政令仍旧留下了下来,也让初来乍到的新官庄恣没那么捉襟见肘。
等到巡防卫开口,话没说上几句,庄恣手上的毛笔顿时停了。
“等等,”庄恣神情凌厉,“你说定襄郡周边似有兵马?”
巡防卫点点头,道:“是,只不过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兵马,定襄野道的山路有大批踩踏的痕迹。”
“或许是山匪也说不定。”
庄恣却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山匪。”
徐应白刚来定襄郡的时候就剿过一批山匪,后来在他治下,定襄郡轻徭薄赋,百姓安乐,几年来都未曾出过匪患,临近几个郡的匪患也被他派人或剿或招安。
如今哪里还有大批山匪在定襄郡周围?
怕是有人起兵造反。
“加紧定襄周围的巡防,”庄恣急匆匆道,而后随手拿了一张信纸,在上面言简意赅地写了定襄的状况,而后将信递给身边的随侍,“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务必送到梅相手中!”
说完又急匆匆赶往都督府,去商量布防的事情。
日落月升,很快就到了夜晚。
魏照派了一批又一批人来试探徐应白,甚至还有来查验他的脸乃至身体的,徐应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轻轻松松就把这些来试探的幕僚堵得哑口无言。
没人能在他这试探出什么。
直到深夜,这一拨拨来往不停的人才离开徐应白所在的小院。
等到最后一个人踏出院门,徐应白松了一口气,有些疲累地按了按眉心。
付凌疑倒了一杯热茶塞到徐应白手里。
徐应白浅浅地喝了一口,就将茶杯拢在十指中取暖,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玉色的茶杯上。
付凌疑半跪在徐应白的脚边,把下巴搁在徐应白的膝盖上。徐应白伸出手,食指中指并拢缠绕付凌疑散落在自己膝边的发丝。
“袖刀还带在身上吗?”徐应白听见付凌疑低声问。
“带着。”徐应白回答道。
那袖刀小巧,机关也巧妙,并不容易被人看出来是一把凶器,被徐应白顺利带进了宁王府。
闻言付凌疑的手指动了动,而后徐应白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付凌疑从自己身上拿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也不知道魏照那样严苛的搜身,他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带进来的。
他将那些小玩意一个个拼接起来,竟然是一个梅花袖箭和三支鸣镝。
“拿着,”付凌疑支起身,在徐应白手背上亲了一下,小声道,“最多一个时辰,我就会回来。”
在这时间内,如果徐应白有一丁点闪失,思及此,付凌疑乌黑的眼眸稍动,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冷戾地想,那么宁王府全府都得见阎王!
不冷
五更天, 朝廷军驻扎处,冯安山被叫起来看信使送来的消息。
如今除却几位身居高位的将军,没几个人知道徐应白不在。徐应白悄声离开, 倒不是因为怕自己离开而动摇军心, 而是担心自己离开的消息传回肃州。
这一支几千人的兵马, 几乎都是去岁徐应白带到嘉峪关的,在徐应白亲自操练和指挥下对徐应白极其信任,只要是徐应白的号令,没有不听从与执行的——可以说是徐应白的亲兵。
除外他们素质极高,是一支沉默而凶悍的军队。
但如今其中还混有约摸几百人的肃州兵, 阿古达木还在肃州, 徐应白并不信任这位新上任的乌厥王。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
冯安山一边练兵, 一边和几位将军展开按有徐应白印章的书信,刚看完, 一名巡防兵就朝他们过来,一边手扯着一位扯着一位老道, 另一边手拎着一位穿着道袍的小孩。
“你松手!”小孩全身上下脏兮兮的, 委屈巴巴地喊道, “我要找我师父!”
他一边说一边撅着嘴, 感觉下一瞬就要委屈得哇哇大哭。
巡防兵将他放在地上, 抱拳对冯安山道:“冯将军, 这两个人说要见太尉大人,我们觉得他们甚是可疑!但又不敢轻易打扰大人, 就先把人带到这来了。”
谢静微本来还哭哭啼啼的, 闻言顿时大怒道:“你才可疑!我可是师父的小弟子!师父最疼我了!”
冯安山与诸位将军:“?”
一旁的玄清子:“……”
这丢人的现世宝!被徐应白宠得无法无天的!
鸡飞狗跳了好一阵,谢静微和玄清子总算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被巡防卫和冯安山放了进来,暂住在徐应白的营帐里面。
谢静微趴在桌子上看舆图,他不敢动上面插好的小旗子,只能好奇地用眼睛看那一条条被徐应白划出来的行军路线和各个插着旗子的据点。
玄清子忧心忡忡地在营帐内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再次和冯安山确认:“他真去了灵州?”
冯安山道:“是啊,咱们大人带了几名暗卫去了灵州那边。”
“……”玄清子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骂道,“这孩子,不要命了!”
冯安山看这位玄清子脸色不好,向来大老粗的人也忍不住给自家主帅解释道:“老师父,您老别气,咱们大人向来说一不二,拦不住的,况且大人也是想一探究竟……”
玄清子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将领没一个能拉得住徐应白的。
这人就是打定主意之后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玄清子不由得想起当年徐应白要出玄妙观入世,十几名师叔师伯轮番劝了都没用,最后自己心一狠,把徐应白关小黑屋了,可谁知道徐应白竟然还是钻了空子下山。
最后还是玄清子妥协,还火急火燎给梅永写信,希望昔日好友多少照顾一下这逆徒。
论说徐应白在外面摸爬滚打几年,对自己的身体也了解,应当也知道轻重,可玄清子一想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徐应白那一身旧疾,他幼时玄清子不知给他找了多少大夫,个个都说这破烂身体绝活不过二十五。
徐应白如今都二十四了。
前些日子,玄清子想到这些事情,实在是放心不下,火急火燎问了梅永徐应白如今何在,一得到消息就风风火火往徐应白这边赶。
原先他没想带谢静微,可谁知道这小子不知从哪得到的风声,还是跟了出来。
现在想来,谢静微那神鬼莫测的溜走手法,还是得了自家师父的真传,一脉相承地让人头疼。
谢静微看了那舆图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看懂一条行军路线。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对玄清子道:“师祖,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找师父啊?”
玄清子摸着胡子瞪眼气道:“能怎么找?去灵州找也只是给你师父添乱罢了。”
“你师父那小兔崽子,和你一样,都不让我省心!”
他嘴上絮絮叨叨地骂骂咧咧,手上还是翻找出了一瓶药,递给了留守在营帐这边的暗卫,让他们想些办法给徐应白送过去。
彼时,灵州宁王府中的一处小院,徐应白刚刚起身。早上晨寒风重,又因为现今不是深冬早春时节,也不在长安太尉府,没有炭火可以烧。徐应白只能伸手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在身上,却还是被冷得肩膀有些颤,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刚一出声,徐应白就被人裹着狐裘环抱起来。
付凌疑用那件狐裘把徐应白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一起坐在藤椅上。付凌疑靠着徐应白单薄的脊背,额头压在徐应白的蝴蝶骨上,鼻尖传来一阵阵属于徐应白的兰花香气。
徐应白坐在付凌疑大腿上,足后跟踩着付凌疑的脚背,没沾上一点地板。
紧接着,徐应白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低头一看,付凌疑两只手从自己腰身那环过,紧紧握住自己那双冰凉的手。
徐应白眼角一弯,神色平和,语气温柔:“你这是在当暖炉么?”
他一边说,一边用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付凌疑左手的虎口与指尖。
那上面有一层一层的茧,摸起来粗粝——付凌疑常年舞刀弄枪,长茧再寻常不过。
徐应白自己的手不长这样,虽说他也拿过刀剑,但并不频繁,手上只有食指和拇指的指尖有一层薄薄的,因为翻书写字而留下的茧。
但他手指修长,虽说手掌没付凌疑的大,手指却比付凌疑长了快半个指节。
另一边付凌疑听到徐应白的话,低低地“嗯”了一声,而后又问:“还冷不冷?”
徐应白摇了摇头,温声道:“不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付凌疑收紧环着徐应白的手臂,轻声回答:“丑时一刻,那时你已经睡了。”
“此去如何?”徐应白闻言问。
“还好,虽有曲折,”兴许是吹了风,付凌疑嗓子有点哑,“但幸不辱命。”
他说完看往窗口那,天灰蒙蒙的,还没有全亮。
下一瞬,徐应白就被付凌疑抄了起来。
“天没亮,”徐应白对上付凌疑黑得不见底的眼珠子,听见付凌疑说,“再睡会儿。”
徐应白有些哭笑不得,他叹了一口气,温和道:“不睡了,我睡不着。”
“放我下来。”
付凌疑脚步一顿,喉结滚了滚,最后听话地把徐应白放了下来。
徐应白坐回藤椅上,付凌疑半跪下来守在他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也不知道付凌疑什么时候养成的性子,盯着人眼珠子都不带动弹的。
徐应白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觉得好笑,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付凌疑的下巴,把付凌疑的脑袋别一边去,不让付凌疑看了。
那冰凉的指尖还不自觉在付凌疑下巴那勾了一下。
付凌疑顿时颤了颤,胸膛剧烈地起伏,火蹭一下就被勾起来了,瞳眸暗得惊人。他有那么一瞬间想生扑过去,把徐应白压进自己的怀里面。
但他很快就压住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颤抖而又断断续续地呼吸着,勉勉强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徐应白看付凌疑面色不对,皱着眉头问:“你生病了?”
付凌疑深呼一口气,哑着嗓子回答:“没有、我、我就是……火气太旺。”
徐应白愣了半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个“火气太旺”是怎么回事儿。
虽说付凌疑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身体又好,火气重再正常不过,但徐应白还是叹了口气,无语凝噎了一瞬,他忍不住屈指敲了敲付凌疑的脑袋,不赞同道:“重欲不好,以后我得让你多念点经。”
语气像是把付凌疑当自己的学生训。
付凌疑闻言狼狈地移开自己的脑袋,垂眼不敢看徐应白。
他倒不是怕徐应白训他,只是怕对上徐应白的眼睛身上的火气烧得更厉害。
“……”徐应白看付凌疑憋得眼睛红,终于还是松了口,“要不要我用手帮你,还是你自己……”
徐应白话还没说完,付凌疑就像饿极了的狼一样扑过来,把徐应白扑到了床上。
徐应白被付凌疑扑懵了半晌,又被付凌疑紧接着的动作震惊得无以复加,向来嘴皮子利索又清正的人磕巴了一瞬,骂了一句付凌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混账!”
修长的手指被温热的口舌包裹,付凌疑被噎得有点难受,乌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徐应白。
等到徐应白的手指彻底湿润,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木质的圆环来,圆环两头绑着布带,他十分认真地给徐应白解释:“塞进嘴里面,我就不会咬你了,也不会出声。”
徐应白:“……?”
没等徐应白阻止,付凌疑已经把东西给戴好了,然后他引着徐应白的手往下走。
他要教徐应白怎么弄。
窗外春风阵阵,而房内,圆环塞在口中已然濡湿,付凌疑连声音都没法发出来。
他在徐应白的指尖上颤抖不已。
却感受到酣足的疯狂和快意。
徐应白裹得很严实,狐裘绒毛遮住他小半张脸,他向来淡定,此刻耳尖至脖颈却都红透了。毕竟付凌疑没声,他又不太会,只能用手一通胡乱折腾,也不知道对不对。
闹了快半个时辰才结束。
这时天已经亮了,付凌疑穿好衣服,他努力把嘴合上,打了盆水给徐应白洗手。
徐应白一边洗,一边打量付凌疑,最后指着那圆环冷声道:“把它扔了。”
付凌疑“啊”了一声,哑着嗓子应了个“好”。
等到洗完手,徐应白坐在椅子上准备挽发,刚刚动手,付凌疑绕到他身后,伸手把徐应白放在桌子上的发带和梳子拿走了,细致认真地帮徐应白把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绑起来,又将那耳坠小心翼翼挂在徐应白耳垂上。
才挂好,院门那一阵喧哗,魏照嬉笑着进了门。
“付公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筹谋
他一边说笑, 一边用目光将徐应白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徐应白的眉目倏然冷了下来。魏照那难以言喻的目光让他感觉无比恶心。
偏偏这位宁王世子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绕着徐应白走了一圈,最后坐到了主位上, 玩味地看着徐应白。
那同徐应白长得相似的男宠也进来了, 没骨头一般附在魏照身上, 穿得那叫一个清凉无比,腿间污秽可见。而魏照招猫逗狗似的扯着男宠的头发,男宠期期艾艾地看了一眼魏照,又转头去看徐应白。
后者低眉敛目,仍然是一副温雅和善的模样, 如一根青翠碧竹般笔直地站在厅堂正中。
“付公子看着也不小了, ”魏照慢条斯理地逗弄那男宠,甜腻而不堪入耳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 魏照又问,“成亲了吗?”
付凌疑闻言缓慢地抬起了眼, 被发丝遮盖的眼睛充血骇人。
徐应白站在付凌疑前面,心微微一动, 脸上神色却丝毫未变, 冷淡回答:“不曾。”
话音刚落, 男宠尖叫一声:“啊!”
他尖叫着从魏照的膝上摔下来, 四仰八叉, 形容狼狈。
魏照抽了一张手帕擦干净手, 手肘撑在膝盖上,笑得十分开怀:“正巧了, 本世子也没成亲呢。”
徐应白眼皮一跳, 感觉到自己身后的空气冷了好几个度,吹的风都阴恻恻的。
魏照笑眯眯地看着徐应白:“本世子今年二十有九, 见过的人也算得上多,却没有一个如付公子一般姿容如此绝世,令本世子一见倾心啊!”
“本世子不是迂腐酸儒,只要是美人,本世子都喜欢,”魏照语气暧昧,“付公子这样的,本世子尤其喜欢,付公子嫁给本世子,绝不会吃亏的。”
“至于传宗接代一事,”魏照状作贴心,“你也不必担忧,本世子已有儿女,你只需好好待他们就好。”
言语之间一副板上钉钉,徐应白非嫁不可的架势。
徐应白手指动了动,眉尾向上一挑,冷笑道:“若是草民不肯呢?”
布料摩擦,人影晃动,魏照站起身来靠近徐应白耳边:“进了王府,就由不得你了,你若是不想嫁,本世子也有千万种方式让你变成属于本世子的脔宠。”
魏照声音冷厉:“让你嫁给本世子,是本世子看得起你。”
徐应白眼眸稍动,没有言语,只是冷冷地笑了笑,扭过头和魏照保持了一段距离。
魏照顿时哈哈大笑,拖着那大惊失色的男宠出了门。
刚一出门,魏照就敛起了笑容,身边的幕僚不解道:“世子为何要这样做?昨日探查,这人身份并无问题。”
“您是想激他吗?”
魏照毒蛇一般的眼眸转头盯住那幕僚,吐信子一般狞笑了一下:“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父王兵行至定襄,肃州刚刚陷落,我们这就出了一个和徐应白长得如此相似的人,难道不凑巧么?”
“若是假扮,必有破绽,可他一点破绽都没有,除了是真的,那还有第二种说法么?”
“可哪有一军主帅离军独行的道理?”幕僚皱紧眉头。
“呵——”魏照冷笑道,“那可是徐应白,他的魄力和胆子不是你能想象的,不然先帝也不会让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上顾命大臣。”
“你忘了去岁他抱病在身,在军中半条命都没了还敢千里奔袭去和乌厥打仗的事了吗?”
幕僚皱紧眉头,也不敢说话。
“若他是真的徐应白,那必然是来撬灵州口子的,顺便来打探我的虚实,”魏照慢条斯理道,“至于为何亲身前来——”
魏照扭头捏住了男宠的脸,男宠面容惊恐,眼眸含泪看着他,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应是知道我喜欢这张脸,”魏照笑得阴险,“如此推断,我们灵州城,必然有他的探子。”
“既然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将计就计,钓一钓他身后的大鱼。”
“他既然想玩我,那我就陪他玩一玩。”
幕僚闻言恍然大悟:“世子英明!”
魏照说完嫌恶地甩开男宠的脸,又擦了擦自己的手:“父王前些日子来信,说已经到了定襄,探子也传信说肃王那个渣滓已经过江,幽州齐王动向不明,到时等父王杀入长安,江山是我的……”
“姓徐的,也是我的。”
彼时房内,徐应白神色冷峻站在窗前,手指节一下一下敲在桌案上。
这个魏照,比他想的更聪明。
不愧是盘踞在灵州的一条毒蛇。
“王晖是什么时候轮值?”徐应白转头问付凌疑。
付凌疑垂着眼答道:“大约是正午与傍晚,都在西门。”
徐应白眼睫微微颤动,转身随手从桌上取下一支笔写信。
只是写到一半,徐应白只觉心尖骤然一紧,拿笔的手猛地顿了一瞬,墨点滴在泛黄的纸张上。
徐应白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撑在桌案上,将笔尖按下去,面不改色地把信写完,而后头也不回地将信递给付凌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伺机将信送回大营。”
付凌疑接过信塞进胸口,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嫁给他吗?”
语气是极致的冷静压抑。
徐应白捏着手指节,语气却难得玩味,话音里是碰上对手之后不露声色的游刃有余:“事已至此,不嫁也得嫁了。”
这时候,妥协是一种以退为进。
付凌疑站在徐应白身后,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手上青筋暴起,喉间血腥味弥漫,连带着嗓音低沉沙哑:“我明白……”
但十足的不甘心。
付凌疑压着长眉,凶戾面容郁气横生。
耳边又传来徐应白的话语:“还不去?”
付凌疑拧起眉,只说了一个字:“我……”
话音未落,窗外风声掠过,徐应白骤然捂嘴咳嗽起来!
付凌疑脸上阴戾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他慌忙凑过来,将打开的窗给压下来一大半,扶着徐应白坐回藤椅上。
徐应白坐回椅子上,眼皮半合,额角冒出点冷汗。
“嗬……咳咳——”
徐应白捂着嘴的手没挪开,还在咳嗽,那一声声的咳嗽听得人心惊肉跳。
付凌疑着急忙慌转身倒了半杯水,转过身时人一愣,茶杯“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碎裂的瓷器落了一地,水沾湿地板,往下流动将掉在地上的血冲淡。
徐应白那修长苍白的指节之间溢出汩汩鲜血,红得骇人。
他向来能忍,血涌上来也能面不改色地藏到严严实实,这个时候却藏不住指尖那些猩红的血光。
“……徐……”付凌疑目眦欲裂,没走两步狠狠跪在了地上,他仓惶伸手在徐应白的袖袋里面翻找,“药……你的药呢!!!”
“没了……”徐应白嗓子眼里面含着血沫,说话含糊不清,付凌疑险些没听清他说些什么。
没了???
没了!!!
付凌疑手抖得不像话。
那怎么办?
“……我来时,将最后一颗吃了……”
徐应白咳嗽了一声,小声解释道。他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边说,一边羽毛一般往前倒。
他倒在了付凌疑的怀里。
付凌疑紧紧抱住徐应白,他脸色惨白,心脏狂跳,脊骨几乎撑不住一般颤抖着,呼吸顺着牙关打颤,眼睛憋得通红。
好似溺水了一样,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而让他更加惊惧的是,他几乎察觉不到徐应白的心跳和呼吸。
徐应白下巴搁在付凌疑肩膀处,手无力地悬在付凌疑身后。
“……没、没想到吃了药……嗬……”徐应白咳嗽着,他皱着眉,语气半是叹息半是懊恼,“……咳咳咳——还、还是犯病……”
“没事……”顿了一会儿,徐应白察觉付凌疑颤抖得不像话,他琥珀色的眼眸缓缓闭上,前言不搭后语地小声安抚道,“……和前世……缓过来、就好了。”
说完,他疲惫地靠着付凌疑休息,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付凌疑喉结上下滚动,胸膛剧烈起伏,他小心翼翼抬起手,指尖按在徐应白颈侧。
如同前世徐应白生病的那些深夜,他夜半惊醒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细微的跳动传进他颤抖的指节。
付凌疑胸膛挤出半口气,几乎要为这一点跳动癫狂。
徐应白还活着。
等到徐应白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睁开双眼,看见付凌疑两眼熬红了守在他床边。
他这时候觉得好多了,被付凌疑扶着坐起来时精神也好了一点。
而后他看到床头的桌案上摆着一小瓶药,眼眸稍稍一顿。
“……药是送来的,暗卫说玄清子来了。”付凌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低声解释道,他嗓子哑得不像话,话也僵硬,不知咬紧牙关守了多久。
徐应白盯着那药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让师父担心了。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徐应白眼眸微动。
付凌疑脸色惨白地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徐应白……你吓死我了。”
“对不住,”徐应白有些抱歉,“我没想吓你,我本是想……”
付凌疑闻言死死盯着他:“我知道,你没想吓我。”
“你是想支开我,”付凌疑站起身,两手撑在徐应白腰间,把徐应白困在自己怀里面,“对不对?”
一阵长久的寂静。
徐应白眼睫微颤,垂眸不看付凌疑,也不说话。
他确实是想支开付凌疑,原先以为能抗住,却不想病来如山倒,竟然还咳了血。
若是早知道会犯得这么厉害,他是不会让付凌疑离开的。
徐应白现今自知理亏,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闭上嘴了。
那负隅顽抗不说话的模样好似闹了脾气,付凌疑盯着徐应白好一会儿,舍不得数落,更舍不得也不可能发火,他嗫嚅了一会儿,然后恶狠狠地低头!
徐应白下意识闭上眼睛,以为付凌疑好歹要咬一口牙印泄愤。
——而后徐应白感觉付凌疑轻轻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的亲吻。
徐应白听见付凌疑低沉沙哑的嗓音:“不许有下次了……”
再有下次,付凌疑想,就把徐应白关——
付凌疑骤然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而徐应白被这个蜻蜓点水的吻给亲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险些失笑。
他心中叹息,原来付凌疑……那么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