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余科跟周归与见完面的第二天。
他在网吧混了一天, 傍晚从网吧出来找了家苍蝇馆子吃晚饭,一份小炒,一碟花生米, 一瓶老白干。
吃饱喝足,酒意上脸, 他悠悠哉哉打着酒嗝回了旅馆。
房门一关,电视一开, 人往床上一躺,摸了一根烟点上,抽到一半手机响了。
余科叼着烟, 拿过手机一看, 是老婆杏香。
这个点店里生意正好, 应该是忙的时候,余科接起电话, 不悦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店里忙, 跟我打什么电话。”
杏香连忙道歉,怕惹他不高兴。
余科听得烦, 打断她:“行了, 你赶紧说什么事。”
杏香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公,今天店里来了好几波客人找茬儿, 非说我们店的食材有问题,让我跟他们说供货商名字,他们要去查, 下午围观的人太多了,还有人录了视频, 刚才加绘里跟我说,视频都发到ins和推特上了, 晚上店里都没什么客人,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视频的缘故……”
加绘里是两人的大女儿,已经读高中了。
余科一听不对,人坐起来,把烟掐了。
“都是些什么人?咱们店的进货渠道都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有问题!”
杏香也发愁:“是呀,你不在我跟三个店员根本应付不来。老公现在怎么办啊?今天营业额连成本都没赚回来,明天生意要是还不好,我们越亏越多,这个月店员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余科不耐烦打断:“行了行了,闭嘴!尽说一些屁话,家里财运都让你说没了。”
杏香吓得不敢吭声。
余科:“你把那些视频发我看看。”
又问:“他们问你供货商的事情,你怎么回答的?”
杏香唯唯诺诺:“我能怎么回答,当然实话实说了。他们听了之后说要去查,如果查到有问题,还要来店里要说法。”
余科冷笑:“听他们吹牛逼,花三瓜两枣吃个饭真拿自己当祖宗了,去他妈的。”
杏香十分不安:“老公,我们的供货商不会真出问题了吧……现在想想之前进货价降那么多挺可疑的,你把咱们家存款都搭了进去,现在店里的食材全是囤货……”
余科语气恶劣地数落她:“可疑什么?那是你老公我有远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一个家庭妇女懂什么,别他妈叽歪了,赶紧把视频发给我,一天天的,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杏香讷讷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是一连串对不起。
余科直接把电话挂了,听着烦。
没两分钟,杏香把视频发到了微信上,余科看完感觉不太妙,打开爬墙软件,上外网看了看评论。
评论区更加不乐观。
有不少自称是他们家熟客的周边大学生跳出来回踩,说最近来他们家吃饭都感觉菜品质量下降了。
还有说吃完当天回去拉肚子的,因为无法完全确定是吃了他们家东西导致的,就没去找店家理论,现在看见这么多人反馈,他感觉多半是这个原因……
“妈的!”
余科把手机往床上一甩,气得直骂娘。
供货商……
余科仔细琢磨来龙去脉,这会儿心里也开始发毛。
这家供货商是他爸还在世的时候就合作的,这么多年进货价一直没什么折扣,好端端突然降价那么多,这里头会不会真有猫腻?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余科脑中突然闪过周归与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此刻越想背后越发凉……
余科手忙脚乱捞起手机,拨通周归与的电话。
铃声快响完周归与才接。
余科开口就是一句暴呵:“周归与!老子店里是不是你搞的鬼!”
周归与轻笑一声:“这就坐不住了,开胃小菜而已。”
还真是!
余科气得要命,阴狠放话:“你他妈的当老子逗你玩呢,老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周归与竟然对他后半句表示肯定:“嗯,我也这么认为。”
“……”
“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去你老家!”
周归与:“随你。”
余科被周归与无所谓的态度搞得心里没底,提高音量给自己壮大声势:“全你自找的,你逼我的,准备给俩老东西叫救护车吧!”
“用不着,他们不在家。”
“你把他们支出去也没用,我不信他们一辈子不回来,到时候丑闻满天飞,我看他们有脸没脸。”
周归与好笑道:“怎么没脸?你所谓的丑闻不过是谣言而已,当年我小叔和余阿姨车祸的卷宗还在警察局,全部有据可查,真要追求起来,我光是告你诽谤和不履行抚养义务就够你喝一壶了,你到时候想回日本收拾烂摊子都回不去。”
“余科,你怎么到现在都看不清形势,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跟我硬碰硬的资本。”
说完周归与就把电话挂了。
余科握着手机好久回过神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一直被自己掌控的摇钱树已经飞走的实感。
周归与之前跟他说的话并不是嘴上逞强,而是认真的。
他确实有给他制造麻烦的能力。
隔天,程诉让分公司的负责人走了走关系,赶在下班前,把余科店里原材料存在问题的举报信和证据,送到了相关部门负责人的手上。
供货商那边本来就处于调查中,这条信息一递上去,两案并案调查,第二天余科的料理店就被停业整顿了。
这一停业,变相坐实了网上的舆论,有些回头客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扬言要追究老板的法律责任。
余科当天晚上就赶回了日本。
在这期间,余科分别给周归与和梁星灼发了咒骂信息,第一条发完,第二条就发不过去了。
他被拉黑了。
后来的几天,周归与和梁星灼断断续续接到不少陌生电话,不用猜也知道是余科,手机进来一通,他们拉黑一通,没给半点回应。
不到半个月,余科债务缠身,官司不断,分公司负责人也传来他变卖房产还债的消息,说一家四口在东京待不下去,已经打算回余科老婆老家躲风头了。
周归与接程诉电话的时候,梁星灼也在旁边。
听到这,梁星灼忍不住插嘴问道:“余科如果在日本混不下去,会不会回国啊?”
程诉不以为然地回答:“他回国做什么?家底都在日本,他老婆家开粮食店的,再不济还能供他们一家四口吃喝,他要是回国什么都没有,还得遭人为难,他又不傻,这点权衡利弊还是拎得清的。”
梁星灼奇怪道:“遭人为难?”他看了看周归与,“是说我哥吗?”
程诉笑道:“对啊,你哥现在在余科心里可是个活阎王。你想,你哥的手都能伸到日本去,余科要是回国,这不是主动送上门被你哥整吗?他吃饱了撑的。”
梁星灼听不得他哥一句坏话:“那也是他活该,自作孽,跟我哥没关系,我哥才不是活阎王。”
程诉“啧”了一声,打趣道:“瞧瞧,归与,你弟这短护的,平时真没白疼哈。”
梁星灼挠挠头:“实话实说嘛。”
周归与笑了笑,转回正题,跟程诉说:“日本那边你再帮我盯着点儿,余科有什么小动作随时告诉我。”
程诉“嗯”了一声:“放心吧,那先这样,女儿还等着我说睡前故事。”
“好,回头请你吃饭。”
“客气。”
电话结束,周归与看向梁星灼,叮嘱他:“之后如果还有陌生电话进来,你也不要接。”
余科这个人早就不该在梁星灼的生活里出现了。
梁星灼乖乖点头:“我知道,我不会搭理余科的。”
周归与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欣慰称赞:“好孩子。”
梁星灼冲他笑,偏了偏头,撒娇:“那好孩子有奖励吗?”
周归与惯着他:“想要什么奖励?”
梁星灼冲茶几上的果盘抬抬下巴:“哥给我剥个橘子吃。”
“好。”
周归与起身再果盘里挑了个最大的,冲他晃了晃,跟哄小孩儿似的:“哥给我们星星剥个最大的。”
梁星灼听得直乐。
他感觉自己特别幸福。
一个橘子两个人分着吃了,水分足,很甜。
擦手的时候,梁星灼又问:“哥,你说,这么一闹,余科算是把家底都赔进去了吗?”
“算。”周归与接过梁星灼用过的卫生纸,顺手扔进垃圾桶,“他卖的那套一户建还有房贷,债一时半会还不清的。”
梁星灼想起程诉之前跟他说的二十万,周归与补贴余科买房的首付。
那这份钱也被余科赔进去了。
梁星灼不能提自己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只能说:“可是他欠你的也还不清了。”不甘心的口吻。
周归与听出他的话外音,反过来安慰他:“我原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再说,我现在让他成倍地吐出来,赔得家底不剩,这不比让他原价偿还更划算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
“别不过了,没有不过。”
周归与认真跟他说:“这件事从头到尾跟你没有关系,余科是余科,你是你,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梁星灼顿了顿,嘴角漾开笑意,对周归与点了点头:“好,我明白。”
周归与拍拍他的背:“好了,去洗澡,明天还要上学。”
“好。”
梁星灼起身,回房间拿换洗衣服。
关灯之后,梁星灼迟迟没有睡意。
他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自己手头有的钱。
存奖学金那张卡上还剩六万多。
周归与早几年给他存钱的卡里还有一笔钱,是他初二出版小说拿到的稿费。
出版时他还没办自己的卡,走合同只能留周归与的卡号,稿费打款后他懒得转到新卡,索性就在那张卡上买了笔理财,如今粗略算算,加上利息,估计有四万。
这些全部加起来算十万。
还差十万……整整一半呢,太多了。
梁星灼想把那二十万还给周归与。
哪怕一厢情愿,他也想为周归与做点什么,至少在余科的事情,弥补周归与一部分财产损失。
周归与缺不缺这笔钱是一回事,表不表达他的心意是另外一回事。
他想表达,想证明他也有能力保护周归与。
可是还差十万他要怎么凑呢……
他还是个学生,收入来源只有奖学金。但是他已经高三了,奖学金只剩一个学年,前阵子已经到了账,如此一来,他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收入了。
难道要等高考毕业出去打工?那还要等多久才能凑齐十万,他等不了那么久,他想尽快。
梁星灼活到现在,第一次为钱发愁。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去学校,爬楼梯的时候也在走神。
教室在三楼,都走到五楼了梁星灼才意识到走过了,又下楼往回走。
在三楼的楼梯口正正碰上柳应白。
柳应白见他从楼上下来,奇怪地问:“一大早你去楼上做什么?”
梁星灼含糊道:“走过了。”
柳应白凑近打量他,过了几秒,慢悠悠地问:“你怎么一脑子门子官司的样子,有事儿?”
自从上次闲聊,柳应白隐约发觉他对同性恋有些微妙的变化,梁星灼就已经有点怕了他的敏锐。
柳应白这人虚虚实实不易看透,但反过来,他看别人倒像明镜似的。
平时无所谓,眼下他真有不好言说的秘密,面对柳应白很难不心虚。
梁星灼推开他,维持淡定,避重就轻:“我能有什么事儿,没睡好而已。”
“哦?”柳应白半信半疑。
梁星灼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幸好柳应白没继续问,只打趣了他一句:“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啊卷王。”
梁星灼悄悄松口气,嘴上“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宋嘉航今天来得迟,早自习快结束了才出现。
他在教室门口被何道安抓个正着,挨训挨了好一会儿,一直到第一节课响铃才被放进教室。
平时挨了训,宋嘉航怎么都要哭丧着脸抱怨两句,今天倒是安静,闷声坐下一个字也没往外蹦,眉心皱成山路十八弯,脸色铁青,很是凝重。
上次在宋嘉航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还是去年他们班上公开课,他一大早喝了冰牛奶肠胃不舒服,硬生生憋了一节课。
梁星灼碰了碰他胳膊,好心提醒:“这节不是公开课,你不用憋着,赶紧去吧。”
宋嘉航回过神,竟然没听懂他说的,拧眉问:“去哪?”
“厕所啊,你这表情难道不是又窜了吗?”梁星灼无语叹气,“现在又不是夏天,大早上你就别喝冰的了,肠胃受不了的。”
“……”
听到这里,宋嘉航这才接上他的频道。
他看了梁星灼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低头在桌肚里找课本,话特少:“我没有。”
“那你怎么一副窜了还硬憋的表情?”梁星灼关心他,“老何骂你什么了?给你骂成这样。”
“……没骂什么,就那些车轱辘话。”
宋嘉航说得含糊,明显在敷衍他。
梁星灼一头雾水,视线往下,注意到宋嘉航今天穿了一双从没穿过的鞋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换鞋穿。”
他送给宋嘉航的生日礼物,宋嘉航第二天就穿上了,天天穿,到处显摆好兄弟送了他一双名贵球鞋。
宋嘉航这人就这样,有了新鞋起码要连着穿一个月,等显摆够了才会换别的鞋穿。
眼下还不到半个月就换了,实在反常。
听到梁星灼说的话,宋嘉航找书的动作一顿,干笑两声,又继续找。
嘴上回答:“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怕弄脏鞋就没穿。”
下雨?
邹姨有每天早上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如果碰上下雨下雪,出门前都会嘱咐他拿伞。
可是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邹姨只像平时那样跟他说了一声路上慢点儿,没让他拿伞啊……
梁星灼瞬间产生一种套娃的感觉。
柳应白看他有事儿,他看宋嘉航有事儿。
032
一天下来, 梁星灼变着法儿套宋嘉航的话。
以往守口如盆的宋嘉航,今天嘴上大概封印了拉链,竟然变得守口如瓶起来, 任凭他怎么套都不多说半个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头绝对有事儿。
梁星灼愁上加愁。
不过睡了一觉起来他又想通了。
宋嘉航这个扛不住事儿的温吞性子, 真有什么泼天大事哪能忍得住不说,还能忍住说明事情也不大, 不说就不说吧,谁还没点儿小秘密了。
梁星灼这两天把自己手头能折现的东西盘算了一遍,初步圈定两个方向。
第一, 游戏账号。
第二, 学习资料。
游戏账号四年没登过了, 不过那款游戏现在还很火。
他当初被宋嘉航拉着玩的时候,游戏才刚刚公测, 一放假就玩, 加上周归与一直不在物质上亏待他,他的零花钱很多, 那阵儿没少给游戏氪金。
去年宋嘉航看上一双鞋, 咬咬牙把游戏账号卖了,卖了五千, 他这个号比宋嘉航的装备多,估计能卖小一万?
至于学习资料,线上线下都能卖。
不过线上app的流量是个玄学, 不推流没曝光就没人花钱付费下载,线下稳妥点儿, 校门口的文具店老板就在收购,按年级排名给钱, 只是他从没卖过,不了解具体价格,得到店里问问。
梁星灼打算先把游戏账号整理一下,放二手平台挂着。
周归与房间有电脑,不过游戏好久没玩了,早就卸载了,重新安装耗时间不说,被周归与发现也不好解释。
一番斟酌过后,梁星灼决定利用午休时间去一趟网吧。
宋嘉航他爸管他管得严,非放假时间,电视电脑都不让玩儿,他偶尔手痒了想娱乐一把只能偷偷上网吧。
梁星灼跟他去过几次,知道地方,离学校不远,缺点就是年龄不够的话,上网会涨价。
中午放学回家,邹姨跟往常一样已经把饭摆上了餐桌。
她收拾好厨房,问过他晚上想吃什么就走了。
梁星灼自己吃好饭,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往常这时候都是回房间午睡,今天是睡不成了,他拿上手机穿好羽绒服就出了门,直奔网吧。
到达网吧,他让老板给开了一台靠角落的机子,越没存在感越好。
一个人来这里,没宋嘉航作伴,里面还穿着七中校服,做贼感更强了。
直到在座位坐下,梁星灼才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了,室内暖气足,短短几分钟已经给他热得冒汗。
中午上网的人不算多,不过对面的大叔一直在抽烟,空气浑浊,熏得慌,梁星灼登录游戏账号,决定速战速决。
忙活四十来分钟,梁星灼终于把游戏账号整理好了,手机这边也在二手平台挂上了链接,他按照市价挂了一万,先挂几天看看情况,不行再调整价格。
两点半还要上课,梁星灼只开了一个小时的号,眼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他也不打算上完,退了游戏准备走人,余光里一个蓝白身影从晃了过去。
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大概是一种同类吸引,梁星灼抬眸看去,这一看竟然看到了熟人!
是宋嘉航!
这小子……大中午都跑来上网,网瘾这么大,成绩不想要了吗?
梁星灼站起来正要叫人,结果宋嘉航脚底跟抹油了似的,走得飞快,很快消失在他视线里,蹭蹭上了楼,气势汹汹的。
梁星灼感觉不太对,宋嘉航看起来是特别着急,不过不是着急上网,而是着急去找什么人。
心里毛毛的,像要出事儿。
梁星灼捞起羽绒服穿上,顺着宋嘉航离开的方向追上去。
网吧分两层,梁星灼在一楼上的网,宋嘉航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以包间为主,中午生意一般,大部分包间都没人用,门大敞着。
梁星灼本来以为要沿着一间一间找,刚走过两间,走廊尽头那间突然传来宋嘉航的声音。
一声愤怒的暴呵:“你他妈说了穿一天就还我的!”
梁星灼快步走过去。
包间的门半开不开,站在门口能一眼望到头。
里面烟雾缭绕,加上宋嘉航一共有八个人,四个穿人了校服,四个人没穿。
除了宋嘉航,另外三个穿校服的梁星灼也认识。
全是他们年级的体特生,一个赛一个的能惹是生非,升旗仪式念检讨的常客。
跟宋嘉航面对面,坐在椅子上那个黑皮男是他们这帮体特生的头头儿,叫钱竞。
钱竞身后那个胖子,人高块头也大,往那一杵跟一座山似的,叫孙武明。
孙武明旁边的倒不是体特生,是上回被他泼过水的郭峰阳。
他和孙武明都是跟着钱竞混的,郭峰阳这狗腿子提起钱竞成天大哥长大哥短的,弄得跟□□一样,听着就烦。
其他四个没穿校服的看起来更流里流气,多半是钱竞的狐朋狗友,要么职高体校的,要么社会闲散人员,总之一屋子都不是善茬儿。
梁星灼不记得宋嘉航跟这帮人有来往。
“你他妈冲谁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孙武明抬手推了宋嘉航一下,宋嘉航一米八的个头,爱打球爱健身,也挺壮实一人,竟然被推得趔趄两步,差点站不稳。
钱竞抬手冲孙武明压了压,大哥范儿十足,装模作样的:“行了明子,都同学,和气点儿。”
然后睨了宋嘉航一眼,语气不善:“你们学霸火气都这么大吗,没说两句就给我喊一嗓子,挺横啊。”
宋嘉航到底是个好学生,不是混社会的,生气归生气,面对这么一些人心里也发怵。
“你赶紧把鞋还我,我也不想多事。”他闷声说。
鞋?
梁星灼听到关键词,视线移到钱竞脚上——这不是他送给宋嘉航的生日礼物吗?
微怔片刻,梁星灼就把事儿串起来了。
难怪宋嘉航昨天没穿新鞋,看来是穿到学校还没进教室就碰上钱竞了。
钱竞这野蛮人豪强霸占惯了,宋嘉航又是个软柿子,鞋子绝对是从他那里抢来穿的。
宋嘉航也真是,这种事情直接告诉老师不就好了,还一个人闯到别人的地盘来,以为自己是什么孤胆英雄吗?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钱竞太low了,人高马大,说出去也是快成年的人了,还干这么小学生的行径。
什么狗屁大哥,不就是一装逼男吗,带着一帮跟他一样傻逼的二货,整天拽得三五八万的。
梁星灼怕事情闹大,也怕情况对他们不利,悄悄退到墙边,拿出手机编辑短信报警。
“大家都同学,何必这么小气呢,有福同享嘛。”
钱竞抬起腿,把脚放在电脑桌上,得瑟地冲宋嘉航晃了晃球鞋:“学霸真有钱啊,啧。你说你又不练体育,穿这么贵的鞋不纯纯浪费吗,这样,我那双鞋送你了,这双鞋你也别要了,我平时穿着它训练这不算白瞎了这双好鞋,你说是吧。”
“不行。”
宋嘉航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他深呼一口气,压住火,硬着头皮把装着钱竞那双破山寨鞋的鞋盒放在桌子上。
“这双鞋是朋友送我的,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不能送给你,请你现在还给我。这鞋盒里面是你的鞋,我送去洗鞋的地方洗过了。”
郭峰阳轻咳一声,想着平时都在一栋楼上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心提醒宋嘉航:“行了你,别他妈磨磨唧唧的,我大哥有商有量已经给你脸了,别给脸不要脸,赶紧滚蛋。”
宋嘉航还想说什么,其他人凶神恶煞地朝他看过来,下一秒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梁星灼一边编辑短信,一边留意里面的动静,听见里头安静下来,他以为宋嘉航认怂了,要就此罢休,于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如果是这样就没必要报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回学校找老师就行。
宋嘉航确实如他所料,不敢硬碰硬,人都识趣地走到门口了,脑子里不知道转过什么念头,突然间变了眼神!
梁星灼看见了他,他没看见梁星灼,离得近,在这一瞬间,梁星灼在宋嘉航眼神里读到了豁出去的意思。
上次看到宋嘉航露出这种眼神,还是六年级的时候。
当时班里有个嘴贱的,跟宋嘉航起了口角,竟然把宋嘉航爸妈离婚的事情拿出来说,说他有妈生没妈养,一下子把宋嘉航激怒了,将人按在地上,俩人直接撕打起来。
记忆重叠,梁星灼顿时大感不妙,伸手要拽住宋嘉航,让他别冲动,今时不同往日,对面可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同级生,他们寡不敌众,不能硬碰硬,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操你妈的二百五把鞋还给我!”
宋嘉航破口大骂完,一股脑朝着钱竞冲过去,大庭广众之下把钱竞放在桌上那只脚的球鞋给扒了!
“……”
思路倒是……令人意外又出奇的合理。
扒完一只,宋嘉航还想蹲下来扒另外一只,可是周围的跟班门已经回过神来了,骂骂咧咧涌上来把宋嘉航轻松拉开。
孙武明还想去抢他手上的鞋,宋嘉航直接把鞋捂在怀里,双手死死抱住。
“这傻逼要鞋不要命啊,好,老子今天满足你。”
孙武明挥起拳头往宋嘉航背上就是一拳。
练举重的力气,这一拳打得宋嘉航差点喷血,五脏六腑都好像移动了位置,他抱着鞋,弓着背狂咳不止。
“还护着?我看你能经得住我几下!”
孙武明狞笑,说着又扬起一拳,梁星灼顾不上什么短信不短信了,凭着本能跳出去,站在宋嘉航面前,冷眼看着这帮人,把手机举起来,威胁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们想把事情闹大就来!”
“哟,这不我们年级第一吗。”
钱竞少了一只鞋站着都高矮不一,脸臭得跟铁黑锅一样,笑得人背后发凉。
“小白脸自己没几两肉还想逞英雄?你们连他一起揍,我他妈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小白脸。”
钱竞一声令下,六个人乌泱泱地朝他们冲过来。
梁星灼只在电视里见过这阵仗,别说1v6了,他1v1也干不过这帮成天打架斗殴的土匪!
他扯住宋嘉航的帽兜,把人往门口拉:“跑!跑啊!!”
宋嘉航受了孙武明一拳还没缓过劲,一动全身哪哪都扯着疼,看着梁星灼都快哭了,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感动的:“我跑不动,你跑吧兄弟……别管我了……”
“你演什么苦情戏啊!起来!”
梁星灼弯腰把宋嘉航架起来,勉强挪出包间,准备关门拖他们几秒,一伸手这帮人已经追上来了,他顾不上关门,只能架着宋嘉航跑。
可是他自己都是个体力废物,眼下还负重一百多斤,眨眼间的功夫就被钱竞的人堵在了走廊。
“不是要跑吗?再跑一个看看。”
孙武明活动着手腕,冷笑道。
“警察什么时候来啊……”宋嘉航虚弱地跟梁星灼耳语。
梁星灼都不忍心告诉他实话,事发突然,他的报警短信根本没来得及发。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刚看到来电显示写着“哥”,郭峰阳上来就把他手机抢了,扔了好几米远。
铃声戛然而止。
郭峰阳好笑道:“好心提醒你们不听劝,找事儿也不知道摇人,你们学霸脑子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嘛。”
梁星灼扫了眼钱竞脚上的鞋,冷声说:“是你们先抢东西,不是我们找事儿。”
“行了别跟他俩废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孙武明挽起袖子就要动手,钱竞往后退了两步,一副“这么俩还不值得我动手”的装逼样。
梁星灼挡在宋嘉航身前,脸色冷漠,不肯服输,脑子却已经在琢磨怎么找机会踢这傻逼的裤/裆了。
孙武明的重拳撕破空气朝他挥来。
同一时间,梁星灼看见有什么东西的残影从他面前闪过,紧接着就听见了孙武明惨痛的尖叫。
砸中孙武明右脸的罐装可乐掉在地上,“砰”地炸开,可乐四处飞溅。
“白瞎我一罐可乐,你们得赔啊。”
柳应白悠哉哉地出现在走廊,揣兜站着,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顺的铁棍子。
他扫了眼在场的人,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铁棍立在墙角,抬起手腕,张嘴叼住上面的皮筋,手伸到脑后拢了拢头发,用皮筋绑住。
柳应白平常懒散惯了,入冬后头发披着从不好好扎,说这样暖和,眼下冷不丁扎起来显得格外利索,他心情不美丽,人也透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戾气。
柳应白重新拿起铁棍,走上前,看完时间就把手上那块百达翡丽摘了,顺手抛给梁星灼。
梁星灼手忙脚乱地接住,人在状况外,手里捧着几百万也没实感。
“一起上呗,赶时间,我们学霸两点半还上课呢。”
他听见柳应白似笑非笑地说。
033
一帮人沉默了好几秒。
钱竞嗤笑一声打破沉默, 不屑地打量柳应白:“前阵子论坛说的女装癖就你吧?咱们这不是名校吗?怎么连变态都往里招啊。”
郭峰阳在旁边煽风点火:“大哥,你不知道,人天天坐劳斯莱斯上下学, 家里可有钱,想进什么学校进不了。”
钱竞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难怪又养成一小白脸。”
孙武明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柳应白身上, 他活动活动手腕,朝柳应白走过去, 一脸自信狂妄。
“他妈的这里又没女的,你个娘炮跳出来装帅给谁看。”
旁边贼眉鼠眼一男的猥琐笑道:“都女装癖了还能喜欢女人啊。”
说到这,他看向梁星灼, 意有所指:“年级第一, 你俩是他搞你, 还是你搞他啊。”
话音一落,引得一帮混混发笑, 看梁星灼和柳应白的眼神透着赤/裸的下流玩味。
梁星灼立刻感觉生理性反胃。
宋嘉航忍着痛指着他们骂:“臭傻逼, 你们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孙武明被宋嘉航的话激到,马上转身, 准备先揍他, 嘴上也嚣张:“你刚才没被我揍爽是不是。”
柳应白快步上前,猛的一棍子抽在孙武明脖子上。
孙武明脸上的横肉像水波纹那样抖动, 整个人倒在地上,两眼翻白,被抽懵了。
“小宋, 只有傻子才跟畜生打嘴炮。”
柳应白不紧不慢地冲宋嘉航说话,实则指桑骂槐。
宋嘉航也懵, 被柳应白的武力值吓懵的。
柳应白看着瘦瘦高高,平时不是戒糖就是减脂, 居然这么有劲儿,一棍子就把练举重的孙武明给撂倒了?
孙武明可是有小二百斤啊!
宋嘉航发自内心感叹:“我靠……猛男你谁?”
“不必见外,叫爹即可。”
柳应白没正形接完他茬儿,颠了颠手里的铁棍,又正经地指挥梁星灼:“扶他去楼下等我。”
梁星灼听完,身体先于脑子反应,架着宋嘉航就往楼下闪,中途顺便把自己的碎屏手机捡了。
柳应白看起来真的有两下子,就像动画片里一出场就给观众安全感拉满的角色,要知道一边打怪一边保护友军难免束手束脚,无法发挥100%实力。
类比现在的情况,他和宋嘉航两个菜逼远离战场就是给柳应白帮忙了。
他只问了柳应白一句:“要报警吗?”
柳应白回答也利落:“不用。”
梁星灼扶着宋嘉航才到一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面又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叫。
接二连三的动静,惊动了网吧老板和其他上网的客人。
“什么情况!?”老板见宋嘉航都需要人扶着走了,脸色发白,掏出手机紧张地说,“我马上报警!”
“要不要叫救护车?”
梁星灼按住老板的手,正色道:“老板,你这地方有这么多未成年上网,警察来了你怎么说?”
老板迟疑片刻,陷入为难。
“不用报警,我朋友很快就解决了。”
梁星灼这边说完,楼上又是一声惨叫。
老板放下手机,不放心地打量宋嘉航:“同学,你没事吧?”
宋嘉航稍微缓过劲儿来,对老板摆摆手:“不用,我啥事没有。”
老板叹了口气,愁得要命,让他们先下楼,自己上去偷偷看一眼情况。
网吧二楼。
七个人已经撂倒两个,柳应白冷眼看着剩下的五个人,棍子直指这帮人的头儿,钱竞。
“把鞋脱了,你不配穿。”
钱竞冲他呸一声:“你算个几把。”再冲周围的跟班使了个眼色,三个人同时朝柳应白冲过来。
柳应白也懒得跟他废话,抬手又是三棍子。
有一个抗打的,挨了一棍马上坐起来去抓柳应白的腿,想把他绊倒。
柳应白抬腿给了他一脚,人被踹到墙角,后脑勺磕着墙,晕了。
郭峰阳扑上去抢柳应白的铁棍,柳应白迎面给他下巴一拳,再擒住他的手臂往后折,拿棍那只手的手肘对他后脖颈又是扎扎实实的两下,揍得郭峰阳直叫唤,柳应白一松手,他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倒在地上趴着,动也动不了。
只剩下两个人。
最后的跟班看着倒下去的“兄弟们”,还没跟柳应白过招已经怂得不行了,颤巍巍地去扯钱竞的袖子,说话都磕巴:“老……老大,咱……咱还是跑、跑吧……”
话刚说完,钱竞嫌恶地给了他一拳,骂道:“没种的孬货!”
跟着吃痛地捂着脸,缩在角落不敢再吱声。
经过这么一轮1v5,钱竞看柳应白的眼神都变了,满脸忌惮。
一群人被打趴了一地,个个鼻青脸肿,柳应白却连呼吸都没乱,看着跟玩儿似的。
钱竞想了想,弯腰把鞋脱了,扔到柳应白脚边。
“还你,赶紧滚。”
柳应白看了眼那鞋,只说了两个字。
“晚了。”
说完就拿着铁棍朝钱竞走过去,钱竞见逃不过,握紧拳头朝他扑上来。
柳应白侧头躲过一拳,拳头擦着他额前的碎发挥过,没等钱竞收拳,他扬起棍子朝他膝盖后窝抡。
钱竞双膝跪在了地上,膝盖骨跟地板发出一声脆响,听着就痛。
这还不算完,柳应白把铁棍一扔,一只手扯住钱竞的衣领,一手朝他脸上狠狠招呼了三拳。
三拳结束,钱竞的脸起了乌青,眼睛被揍得一大一小,鼻血从两个鼻孔流出来。
柳应白松手把他扔在地上,看着手上沾的鼻血,嫌弃地在钱竞袖子上擦了擦。
梁星灼和宋嘉航在楼下等了五六分钟,柳应白跟之前出现时一样,只是手上拿的东西从铁棍变成了球鞋。
他把球鞋递给宋嘉航,“啧”了声表示嫌弃:“你洗洗再穿吧,也不知道那黑皮有没有脚气。”
宋嘉航现在哪顾得上这个,接过鞋子,愣愣地问他:“他们人呢?”
“地上趴着呢。”柳应白左右看看,发现了卫生间的标识,“我去洗个手,再等我两分钟。”
梁星灼“嗯”了一声。
他看向宋嘉航:“你能自己站稳吗?”
宋嘉航点点头。
梁星灼松开他,去问了问老板,店里有没有损坏了需要赔偿的东西。
老板去二楼看了圈,除了趴一地的人,什么都没事,于是说没有,让他们赶紧回学校上课去,以后别再来店里惹事。
梁星灼对老板道了个歉,再回去,柳应白也洗完手了,三人一起离开了网吧。
从网吧出来,柳应白把皮筋解了,松开头发,再重新戴上表,看了眼时间,一副无事发生的口吻跟他们报时:“两点十分,学霸们,我们慢慢走也不会迟到。”
路过一家便利店,柳应白一拍脑门,突然:“遭了!”
梁星灼和宋嘉航神色紧张地望向他。
结果柳应白跟错亿了一样懊恼:“可乐钱忘记问黑皮要了。”
“……”
“……”
梁星灼叹了口气,无奈:“我请你喝,喝十罐都行。”
柳应白打趣他:“救命之恩就用十罐可乐来报答啊?”
梁星灼一怔,正经问回去:“那你想怎么报答?”
宋嘉航插话:“你俩都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来报答,你们随便开口!”
柳应白笑了笑,没回答,扫了眼宋嘉航被揍的地方,问:“你怎么样?要不要上医院瞧瞧?”
“不用,我皮实着呢,现在缓过来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宋嘉航还扭了扭腰,活动什么的都不耽误。
“没事就行。”
梁星灼好奇地问柳应白:“你怎么会在网吧?”
柳应白如实说:“跟着宋嘉航来的。中午吃了饭回教室,我看他从储物格里拿了个纸盒子,鬼鬼祟祟地走了,感觉不对劲儿就偷偷跟着他,一路跟到了这。”
梁星灼心有余悸。
今天要是柳应白不出现,现在趴在二楼动弹不得的人就是他和宋嘉航了。
他发自内心地对柳应白说了声谢谢。
柳应白挑眉问:“真的打算感谢我?”
梁星灼点头:“当然是真的。”
宋嘉航在一旁补充:“我也是。”
柳应白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过,吐出一个字:“行。”
“让我想想,等想好了告诉你们。”
“好。”梁星灼和宋嘉航异口同声。
问完柳应白,梁星灼又问宋嘉航:“钱竞抢你鞋的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宋嘉航惭愧道:“怕你觉得我懦弱,他抢我就给了,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我连保护一双鞋都做不到……”
梁星灼气骂道:“谁会这么想,你犯神经了吧。”
宋嘉航的头垂得更低了:“对不起星星,我知道我没用,你打我骂我都行,不要跟我绝交……”
“停,你闭嘴。”
梁星灼顿了顿,想压压火,结果根本压不住,噼里啪啦全说了。
“钱竞是什么人?一个打架斗殴的混混,我们跟他这样的人硬碰硬,能有赢面?”
“他抢了你的鞋,你第一时间就应该告诉老师、告诉家长,或者告诉我,而不是今天一个人来网吧找他。你想过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万一我和小白今天都不在网吧呢?万一他们冲动起来,下手不留情,你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些你想过没有?”
“说出去也是18岁的成年人了,我看你比小学生都笨!宋嘉航你是不是有中二病,真拿自己当热血漫画男主角了?你冲上去扒钱竞鞋的时候,是以为自己会突然神力附体吗?”
宋嘉航被梁星灼骂得眼睛都红了,抬头跟他解释:“我没有那么想!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我就是觉得不能这么算了,那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被他抢了还不反抗,我他妈也太孬种了,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梁星灼气得快冒烟了:“所以你就无脑冲?你就为了一双鞋跟他们拼命?宋嘉航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宋嘉航也较真:“什么叫就为了一双鞋?那是你送我的,是我最好的朋友送我的18岁生日礼物!意义非凡!而且那双鞋还那么贵,我更不……”
“贵?难道贵得过你的命吗!”
两人话赶话都说红了眼睛,眼看要吵起来,柳应白赶紧挤到两人中间,把他们隔开。
“行了行了,别吵吵,多大点事儿啊,说两句得了,哪至于急赤白脸的。”
柳应白跟梁星灼说:“知道你关心他,他本来就胆子小,今天吓得够呛,你再这么一骂,他心头更不好受了,消消气。”
梁星灼吸吸鼻子,偏过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说话了。
接着他又劝宋嘉航:“你也别钻牛角尖,鞋已经要回来了,这事儿到此为止。但是,下次如果再有人欺负你,别闷着不说,你这样大家都很担心你。”
宋嘉航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把眼泪,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
柳应白无奈笑道:“真有意思,我跟你俩家长似的,这心操的。”
俩“孩子”无话可说。
三人走到红绿灯路口时,已经有不少学生了,大部分都是回家午休的走读生。
赵艺璇挽着苏漫羽,一抬眸就看见了他们三个,稀奇道:“嘿,这个点能碰见你们仨真少见啊,宋嘉航、柳应白,你俩中午不都吃食堂吗?”
宋嘉航心虚反驳:“吃食堂就不能出来晃悠了?”
“你们去哪晃悠了?”赵艺璇注意到宋嘉航脸色不太好,问,“你生病了?”
柳应白将就她的话往下编:“对,他头疼,我们去了趟药店。”
赵艺璇“哦”了一声。
倒是苏漫羽追问了一句:“梁星灼,你也不舒服吗?”
梁星灼平时从家里出发不会走这边,苏漫羽许是想到了这一点感觉奇怪才有此一问。
梁星灼也跟柳应白一样,顺着台阶现编:“嗯,我也头疼。”
苏漫羽眉心微蹙:“你们是不是感染流感了?有没有发烧呀?”
赵艺璇在旁边促狭地学她说话,苏漫羽嗔笑地撞了下她胳膊,骂她烦人。
女生间的小动作隐隐约约给气氛增加了些许微妙。
梁星灼装作不知,淡声回答:“没有。”
正好绿灯也亮了,他紧接着说:“走吧,灯亮了。”
然后率先走在了前头,柳应白和宋嘉航抬步跟上去。
两个女生大概察觉到梁星灼有意保持距离,只走在他们两三步之后,没有跟上来并排走。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梁星灼忽然被人叫住。
“星星。”
一听就是周归与。
梁星灼惊讶抬头,周归与已经主动走了过来。
看见梁星灼的那刻,周归与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梁星灼这才想起,他的手机被郭峰阳抢过去之前,周归与给他打过电话。
“哥。”梁星灼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周归与这个时间应该在医院上班才对,否则他也不会挑今天中午溜出来上网吧。
周归与扫了眼跟梁星灼同路的人。
跟上次吃宵夜那帮人是同一拨,少了一个男生,但是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双马尾女生都在。
周归与心头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敛了敛情绪,神色如常地回答:“找你有点事情,你手机打不通,我就来学校等你了。”
周归与说得含糊,估计人多不方便细聊,梁星灼领会到他的意思,回头跟宋嘉航和柳应白说:“你们先去教室,我跟我哥说点事情。”
“行。”宋嘉航跟周归与打了个招呼,“那归与哥我们先走了。”
周归与:“好。”
眼看着梁星灼和他哥往停车位那边走去,柳应白越打量越纳闷:“梁星灼跟他哥长得一点也不像啊,他们是堂表兄弟吗?”
宋嘉航见怪不怪地说:“什么堂表兄弟,他俩压根没血缘关系,当然长得不像了。”
刚说完,柳应白就看见梁星灼他哥停了下来,把他拉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下,紧接着在梁星灼面前蹲下了。
细瞧才瞧见,原来是帮梁星灼系鞋带。
梁星灼先愣了愣,然后习以为常看着他哥,不知道在跟他哥嘀咕什么。
举手投足透着股撒娇的劲儿,是他在学校从没有过的感觉。
压根没血缘关系?
柳应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地发出一声轻笑,耐人寻味。
宋嘉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柳应白收回视线,没头没尾地感叹:“这下校花更没戏咯。”
“你小点声!”
宋嘉航回头望了望,幸好苏漫羽没注意他们这边,正在跟其他人说说笑笑的。
他松口气,转过头,压低声音提醒柳应白:“校花还在后面呢,别说了。”
柳应白打了个哈欠,一脸漫不经心。
034
梁星灼和周归与往他停车的地方走。
周围学生来来往往, 谁都没开口说话。
梁星灼脑子转得飞快,琢磨怎么应对周归与接下来的问题。
他大中午没在家午睡,电话打不通, 手机还摔烂了,这一切在周归与那里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完全撒谎的话……那就编自己去自习室学习了, 手机是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烂的?
不行不行。
动机和巧合都太生硬了,不符合他一贯的行动轨迹, 他和周归与太了解彼此,这种生硬的谎言无法说服对方,盘问两三句准露馅儿。
还是得半真半假掺着说。
梁星灼想得专注, 根本没留意到鞋带散了, 还是周归与突然拉他胳膊, 一股力里把他拉到树下,刚站稳就听见周归与说:“别动。”
声音竟然不是从头顶传来的。
梁星灼顺着声音往下看, 瞧见了周归与头顶的发旋。
从第一次见面, 周归与就比他高,一起生活这么久, 他面对周归与难得还有新奇的视角。
“鞋带散了没感觉吗?”
周归与的手太好看了, 细长且骨节分明,手背青筋随动作起伏, 普普通通系个蝴蝶结也那么赏心悦目。
梁星灼盯着周归与的手,不走心地“嗯”了一声。
“都差点踩到了,还没感觉。”
周归与对梁星灼的马虎劲儿感到无奈, 特地把蝴蝶结系紧了些。
梁星灼被周归与照顾得太舒服了,在他准备站起来前, 把另外一只脚伸过去,晃了晃一点没松的鞋带, 使唤他:“这边也帮我系一下。”
周归与似笑非笑的:“你倒是不客气。”
梁星灼偏头,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客气?”
周归与捏住鞋带往外一扯,重新给他系,笑得没脾气。
“你怎么不说话?”梁星灼明知故问,还动了动脚,原本快系上的蝴蝶结被他这么一动全松了。
周归与抬头扫了他一眼。
梁星灼立马卖乖:“我不动了,我保证。”
周归与低下头,重新给他系上。
系完鞋带,他注意到梁星灼裤腿上的浅棕色水点子,奇怪问道:“你裤腿上弄的什么?”
梁星灼顺着往下看,瞥见那些水点子时,内心暗叫不好。
柳应白在网吧砸的那罐可乐溅了一地,当时情况太混乱,哪顾得上注意裤腿有没有受波及。
梁星灼犹豫的功夫,周归与已经站起来了。
周归与见梁星灼这点事儿都犹豫半天,迟迟解释不出来,更加笃定他今天没在家午睡是别有名堂。
两人又走了几步,来到车前。
“车里聊。”
说完,周归与已经绕过车头,先坐进了驾驶座。
梁星灼没得选,只能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跟着坐进去。
车门一关,隔绝掉外面的熙攘,车内形成一个封闭安静的私人空间。
周归与开门见山:“说吧,中午干什么去了。”
梁星灼顿时如坐针毡,掌心在裤腿上不安地搓了搓。
“我……”
梁星灼捏住裤腿的一角,挣扎全写在脸上。
周归与感觉到他有难言之隐,放轻了语气,先坦白自己,不带一丝家长逼问孩子的压迫感。
“我U盘落家里了,这才回去了一趟。到家后我看你不在,手机也带走了,想着打电话问问你去了哪,结果电话也打不通。”
“星星,这样突然不知你去向,也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
饱含关心的两句,听得梁星灼心变软软,同时也涌上一股欺骗这份关心的负罪感。
他哥真心一片,他却即将对他哥说谎。
梁星灼经过艰难的思想挣扎,迂回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否则就提前告诉你一声了。”
周归与不赞同这个做法:“我回不回来你都应该告诉我。”
并直言:“别说假设性的话了,我只想知道,你需要瞒着我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跟智商高的人撒谎好费脑细胞。
糊弄周归与比糊弄宋嘉航难多了。
真假掺着说,不用刻意为之,梁星灼也不敢直视周归与的眼睛。
“我……我跟宋嘉航去网吧打游戏了……”他也怕周归与听了生气,赶紧叠甲补充,“我们就玩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天天去,就今天去了,我以后不会去了……”
周归与听到他说去网吧打游戏那刻,神情竟然松了一口气,没流露出一点怒意。
梁星灼微怔。
周归与问他:“怎么不在家玩?”
家里有两台电脑,台式放在周归与房间,另外还有一台笔记本,周归与用得比较多。
这两台电脑配置都高,能带得动市面上的各种游戏,宋嘉航他爸管得严,以前都是来他家玩儿,他们一人一台正好。
有此前例,用“宋嘉航他爸不让他玩电脑”这个理由肯定说不过去。
梁星灼换了个理由:“我怕你发现我在电脑下载游戏会觉得我不务正业,所以偷偷跑网吧玩了……我没有天天去的打算,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周归与看他这么小心翼翼,无奈道:“我哪有那么苛刻。”
梁星灼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你裤腿上的水点子也是在网吧弄的?”
“嗯。”梁星灼不看他眼睛,接着编,“我旁边的人把可乐打翻了,溅到了我裤子上,我起来整理的时候又碰到了手机。”说着,他把摔得能看见电池的手机掏出来周归与看,“手机也摔成这样了。”
最后总结:“我今天真的好倒霉噢。”
——这句是大实话。
周归与接过他的手机看了看,还给他时说:“周末去买个新的。”
梁星灼不乐意多花钱,摇头拒绝:“不用,先拿去修修,修不好家里还有旧手机呢。”
“摔成这样没必要修了。”周归与不听他的,单方面决定了,“你凑合用两天旧的,周末去买新的。”
梁星灼没再跟他争,不是当下的事情,提早争了没意义。
比起手机他更关心:“你不生气吗?”
周归与莫名:“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都瞒着你偷偷上网吧打游戏了,手机也摔成这样……”还有我对你撒谎了。
三重因素之下,角色对换,他如果是周归与,他都要生气了。
周归与却还是那副好脾气:“首先手机摔了是意外,我为什么要因为意外生气?”
“其次你瞒着我上网吧打游戏,当然,我希望下次有类似的情况你可以直接跟我说,而不是隐瞒。但是去网吧打游戏这件事本身,我认为没有生气的必要,相反,我还因为这件事安心了一点。”
梁星灼一头雾水:“安心什么?”
“安心你学习之余还有想要放松的欲望。”
梁星灼更不懂了:“这有什么可安心的,难道不是令人不安吗?宋嘉航他爸每次发现他搞有的没的都很生气,特别是升高三后,他爸觉得他不务正业,心思没有全部放在学习上。”
周归与直白道:“你和他不一样。”
“你太要强了,尤其是在学习上,专注学习到了一种我经常担心你为此魔怔的程度。人不管处于哪个阶段都要有生活,我老让你放松,劳逸结合,其实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会自发性寻求放松,这让我很意外,也很欣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每天都有这种自发性。”
周归与这番话说得太真诚了,真诚到梁星灼为之感动,同时也惭愧不已。
如果周归与知道他说的话里掺了一半的谎言,肯定会对他失望吧……
梁星灼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乖乖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周归与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轻声说:“哥不是在教育你,别有负担。”
“我明白。”
“不过网吧那个地方鱼龙混杂的,以后还是不要去了,要玩游戏叫小航去家里玩吧,也不用瞒着我,我不会为这个事情生气。”
“好。”
事情聊完,离上课也不剩几分钟了,周归与收回手,提醒梁星灼:“行了,你先回学校上课,我也回医院了。”
梁星灼点点头,打开车门。
“你开车慢点儿。”
“好。”
梁星灼下车,带上车门冲周归与挥了挥手,转身往学校走去。
周归与一直目送到梁星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才系上安全带,开车离开。
回医院的一路,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梁星灼的叙述里只有宋嘉航一个人?明明当时跟他同行的还有三个人。
难道梁星灼跟另外三个人都是临时碰见的?
如果不是临时碰见,梁星灼就是有意在隐瞒,那为什么要隐瞒呢?因为谁而隐瞒……
周归与烦躁地蹙眉,降下车窗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梁星灼踩着上课铃走进了教室。
一坐下,趁老师还没来,他先跟宋嘉航对口供:“我哥如果问你今天中午我们干嘛去了,你就说上网吧玩游戏了。”
不过他感觉周归与多半不会问,对口供只是以防万一。
宋嘉航别别扭扭哼了一声,没表态。
梁星灼都快忘了他们之前吵过架,被宋嘉航这一哼又想了起来。
他好笑地说:“还记仇呢你。”
宋嘉航又哼一声:“我这个笨蛋记得住什么,笨蛋什么都记不住。”
梁星灼没忍住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小气鬼。”
宋嘉航被他猛的一夸,不好意思继续哼哼了,鼓了鼓腮帮子,把哼憋了回去。
“记不住那我再说一遍”?”梁星灼主动递上台阶。
“用不着。”宋嘉航不再拿乔。
梁星灼笑了笑,对他说:“谢了。”
“谢啥谢……”宋嘉航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起,“小白是跟我去的网吧,你又为什么会在那里?”
“……”
按宋嘉航的性格,如果知道了他卖号凑钱的原委,肯定要跟他一起凑这笔钱。
他不想把朋友牵扯到这件事情里。
于是,梁星灼沿用了面对周归与的说辞:“最近学得累,想玩游戏放松一下。”
宋嘉航惊讶:“你居然也会感觉累?”随后,“那你不叫我一起!”
梁星灼继续给自己找补:“我吃完饭临时决定的,下次一定叫你。”
宋嘉航没起疑心:“这还差不多。”
老师走进教室,聊天暂告一段落。
上课上到一半,老师转过身写解题步骤的时候,柳应白从后排扔了个纸条到梁星灼桌子上,动作快得宋嘉航都没注意到。
梁星灼不明其意,转头看了眼柳应白。
柳应白单手撑着头,用口型对他说了三个字:偷偷看。
035
……搞什么名堂。
传个纸条还弄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
梁星灼转回去。
老师还在写解题步骤, 宋嘉航也在忙,低着头捋刚刚讲完的那道题的思路,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谁也没注意到他和柳应白这点小动作。
梁星灼不动声色把小纸条打开, 上面写着三行字。
[你不是要感谢我吗?我想好要什么谢礼了]
[陪我拍写真吧星星,真诚邀请你]
[ps:你之前已经叫我小白了, 我现在总能叫你星星了吧]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如果他不愁钱, 他肯定跟上次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柳应白。
穿女装拍写真什么的……他虽然没偏见,但也完全没兴趣, 不想尝试。
给钱也不想。
可是, 现在情况已经跟上次不一样了。
梁星灼看完这三行字, 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不是怎么拒绝,而是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不知道女装写真是什么行价, 不过总归是一笔钱, 就算游戏账号能卖一万,他都还差九万, 学习资料再怎么卖也不可能卖九万, 要凑齐十万,他必须额外再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他目前的情况, 游戏账号和学习资料是他最后能折现的东西了。
柳应白递过来的橄榄枝,对他而言是救命稻草,何况他今天还救了自己和宋嘉航, 这份人情也不可忽视。
于情于理,梁星灼都找不到拒绝柳应白的理由。
“来, 接着看压轴题。这道题的考点又是很多同学的老大难,如图所示, 电荷量为q(q>0)的粒子自电场中某种以大小为V0的速度水平向右发射,恰好从p点处摄入磁场……”
老师上课的声音打断了梁星灼的思绪。
他把纸条团成团放进衣兜里,重新拿起笔,先认真听课。
柳应白没再扔新的纸条过来。
他不着急梁星灼马上表态,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先告诉他。
下午的课上完,梁星灼跟平时一样去校门口拿晚饭。
半天过去,孙武明揍在宋嘉航身上那一拳开始发功,一下课他就趴在课桌上叫唤,说自己腰酸背痛,不想动弹,也没胃口,不想吃饭。
梁星灼怕他被揍出内伤,说要领他去医务室看看,宋嘉航嫌老师问起来不好解释,硬是不去,说趴会儿就好。
眼看两人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柳应白在一旁提议:“要不我们上药店给你买盒膏药贴贴?”
宋嘉航立马附和:“可以可以,贴膏药行!”
梁星灼半信半疑:“买哪种膏药?随便用药不好吧……还是直接去医务室看看。”
宋嘉航头一偏,留给两人一个后脑勺表示抗议:“我不去医务室!哎呀,你不要啰嗦了,我的身体我了解,没啥事儿。”
梁星灼还想劝,柳应白已经推着他肩膀往教室门口走了。
“走吧走吧,你不是还要拿饭吗,别让你家阿姨久等。”
拧不过两个人,梁星灼只好罢休。
“行吧,那你在教室休息会儿,我们很快回来。”
宋嘉航抬起手跟他们挥了挥,没精打采的。
走出教室,走过人来人来的走廊和楼道,跨出教学楼的第一步,柳应白掐点似的问他:“考虑好了吗?”
梁星灼脚步一顿,过了几秒,不解地看向他:“你怎么这么执着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找爱好相同的人一起拍。”
柳应白两只手掌交叠放在后脑勺,神色悠哉地说:“原因我上次说过了啊,你的长相对我胃口,见到你真人前我就想跟你拍写真了。”
“哪怕我对穿女装毫无兴趣?”
“哪怕你对穿女装毫无兴趣。”
“……”
梁星灼无话可说。
柳应白还在劝诱:“你就当增加人生体验了呗,还能赚笔钱。除非你觉得男人穿女装是一种耻辱?不过我感觉你不是顺直男,应该没这种想法吧。”
梁星灼摇头:“我没这么觉得,我只是没兴趣。”
“那不就得了。”
梁星灼一脸纠结陷入沉默。
柳应白没催他,给时间让他纠结。
两人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梁星灼内心终于有了决断。
他先问柳应白:“你之前说是有偿陪你拍,这个还作数吗?”
柳应白爽快道:“当然作数,我可不是白嫖怪。”
梁星灼追问:“具体价格是多少?”
柳应白一脸无所谓:“你开呗,多少我都给得起。”
梁星灼摇摇头:“我对这个没有概念,不知道要怎么开,还是你来吧。”想了想,又补充,“下午你救了我和宋嘉航,我欠你个人情,我无偿陪你拍一次,你开价的时候别算这一次的钱。”
“那不行,我从不白嫖,下午那个事情我也不是带着目的做的。”柳应白坦然道,“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虚伪?因为我多多少少是在挟恩图报,嗯……我确实太想跟你一起拍写真了,没法高风亮节拒绝你主动递过来的台阶。”
梁星灼怔了怔,笑道:“你能说这番话已经很高风亮节了。”
“是吗?”柳应白顺杆儿爬,反问,“那看在我这么高风亮节的份上,能答应我的请求了吗?”
梁星灼“嗯”了一声,不再犹豫:“可以。”
“太好了!”
柳应白的喜悦溢于言表。
等梁星灼从邹姨手里拿完晚饭,两人往药店去的路上,柳应白已经想好了价格。
“一万一套,一套就是一个主题,拍一次结一次的款,你随时可以喊停,我不会纠缠你。”
梁星灼差点被空气呛到。
他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应白:“你说多少?!一万??”
柳应白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啊。”
停顿片刻,他反过味来,纠正:“一万是不是太少了?也对,你怎么能跟我以前约的那些普通模特一个价,你这么好看……三万?五万?不够你再加,多少我都行。”
梁星灼已经听傻了。
这就是富二代的世界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富二代表示疑惑。
“……”
梁星灼把自己从震惊中拽出来,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一万我都觉得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拍写真。”
柳应白并不这么认为。
“这有什么,我到时候会教你的,再说这些根本不重要,你长了这么一张伟大的脸,什么都不干,光坐在那里就能出片。”
“……”
梁星灼无语:“你不要这么夸张。”
柳应白反驳:“是你对自己的颜值缺乏客观判断。”
眼下也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柳应白把话题拉回来:“那就一万,不能更便宜了,再便宜就是我在欺负你不懂行价了。”
话说到这份上,梁星灼也只能接受:“行吧。”
“什么时候拍?”
柳应白:“我要回去想想,想好通知你。”
“好。”
“我先预付你一半,五千转你微信行吗?”
“可以。”
晚自习放学回家,梁星灼先把旧手机翻了出来,换卡开机,除了有点卡顿,各种功能都能正常使用。
他先登录微信看未读消息。
今晚周归与上夜班。
圈圈转了三四分钟,历史消息才跳完,接着跳未读。
未读不多,跳出四条,有三条是周归与给他发的。
14:48
[我到医院了]
19:06
[临时来了台手术,不知道几点能结束,我准备进去了]
19:07
[放学回家跟我发条消息]
梁星灼看完就给他回了两条:[我回家了,手机卡换到旧手机了]
[你那边结束也跟我说一声]
周归与没有回复,应该还在手术台上。
还有一条是柳应白发的。
五千的转账气泡。
梁星灼点了收款,回了句收到,给手机充上电,洗澡去了。
00:42,周归与结束了手术。
器械护士在检查清点器械,巡回护士清理手术台,周归与没着急走,而是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坐着。
不确定还有没有下一台手术,他不敢完全放松神经。
过了几分钟,值班医生回来,跟他说:“急诊说暂时没有要手术的了,周医生你回办公室休息会儿吧。”
周归与这才起身,点了点头:“好,辛苦了。”
他去更衣室换下手术服,拿出手机一看,已经过了1点。
看完梁星灼的未读消息,他在打电话和发微信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选了后者。
[结束了,我准备回办公室]
“晚安”刚按了个“w”,手机就响了。
是梁星灼打来的电话。
周归与接起来,一边往办公室走。
梁星灼掀开被子躺下,问他:“手术顺利吗?”
“顺利。”周归与问回去,“你还不睡?”
“准备睡呢,我刚躺下。”
“门窗关好没?”
“关好啦。”梁星灼也日常关心他,“你吃晚饭没?”
“吃了。”周归与问,“旧手机用着怎么样?”
梁星灼违心道:“挺好用的,没啥问题。”
周归与轻笑:“不卡吗?那手机才64g。”
梁星灼继续违心:“不卡呀,流畅得很。”
“这么好用?”
“对啊。”
周归与反套路出牌:“行,明天咱俩换换,我也试试有多流畅。”
“……”
梁星灼真是败给他了:“唉,你真是……反正我没必要买新的,凑合用吧。”
周归与语重心长:“你才是少操点心,这种小事跟我争什么……”
“周医生,周医生——”
周归与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收起话头,回头看去。
手术室的值班护士着急忙慌跑过来,没等她开口,周归与已经条件反射问上了:“有急诊手术?”
“不、不是……”护士调匀呼吸,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是普外的值班医生来了个电话,说秦医生突发急性阑尾炎,已经安排半小时后做手术了。”
036
周归与脸色微变, 跟她确认:“呼吸内科的秦彦?”
护士:“对,秦医生坚持不通知家属,自己签的手术同意书, 普外那边想着你们是老同学,所以跟你说一声。”
“好, 谢谢你。”
“不客气,你快去瞧瞧吧, 人还在急诊,一会儿就该往手术室送了。”
值班护士还有工作,通知到位就回岗位了。
周归与转道往急诊的方向走, 一看手机, 电话还没挂。
他刚开了头:“星星, 你……”梁星灼就抢过他的话,主动说, “我都听见了, 你赶紧去吧,明天再说。”
周归与顿了顿, 叮嘱他:“好, 你也睡觉,已经很晚了。”
“嗯, 好。”
电话挂断,梁星灼设置好闹钟,关了台灯, 闭眼睡觉。
急性阑尾炎,还要手术……
温泉之行后, 梁星灼对秦彦的看法已经不似从前,不过一码归一码, 听见认识的人生病,还是免不了担忧。
肯定没事的。
梁星灼默默在心里祈祷。
医院这边。
周归与一进急诊,还没走到护士站,路过的同事一见到他就说:“周医生,你来看秦医生的吧,他在二病区32号床。”
其实泡温泉那晚,秦彦一大早离开后,大半个月过去,他们都没见过面。
虽说在一个医院上班,但科室不同,再加上一些人为,不碰面并不是难事。
秦彦有意躲他,他也没主动找秦彦。
他们都不知道跟对方说些什么,索性冷着,躲着。
这些微妙变化别人自然察觉不到,这不,秦彦一生病,作为医院里跟秦彦私交最深的朋友,大家第一反应还是马上联系他。
将近十年的交情摆在这,今晚事发突然,似乎也在间接提醒他们,变化已经存在了,躲是躲不掉的,变化也不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变回去,他们迟早要面对这一切。
周归与按照同事说的,在二病区找到秦彦的床位。
急性阑尾炎确定手术后,在手术前可以用一些止痛药,药效大概已经发作了,秦彦只是看起来虚弱,没有疼得身体蜷缩,虚汗连连。
“感觉怎么样?”
周归与拿过秦彦床头的病历本翻看,指标数据挨个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秦彦怔愣片刻,垂眸道:“还好,没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我没让他们叫你过来。”
周归与把病历本放回原位,单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看着他问:“我知道,普外那边说你坚持不通知家属,为什么?”
“我爸妈去国外谈生意了,再说就一小手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彦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也小,周归与留神细听才听清他说了什么,同时理解了他为什么不让通知。
秦彦家里一直希望他继承家业,对他做医生这个事情很不支持。
急性阑尾炎跟做医生之间本身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个事情要是被秦彦父母知道了,肯定会用来借题发挥,劝他辞职。
周归与转而问:“那程诉他们要不要说?”
秦彦摇头:“不了,大家都挺忙的。”提到朋友,他抿抿唇,也对周归与说,“你也去忙吧,我让他们帮我找护工了。”
周归与自有打算:“我暂时不忙,一会儿送你进了手术室我在再回科室。”
秦彦欲言又止,看了他好几秒,最终只说了句:“……随便你。”
没两分钟,秦彦的管床医生过来做术前问询,问询结束就准备进手术室了。
周归与按照自己说的那样,把秦彦送到了手术室门口。
他不负责这台手术,只能止步于此。
周归与松开病床的扶手,宽慰秦彦:“进去吧,睡一觉就结束了。”
秦彦没什么力气地扯扯嘴角:“我也是医生,不用跟我走流程。”
“也对。”
周归与目送秦彦进了手术室,等门上的提示灯亮起红光,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记了个时,回科室接着上班。
秦彦的手术做了两个小时,凌晨三点多被送到了普外病房。
周归与手上有工作,等早上查完房、交了班才去病房看他。
四点多麻药劲儿就过了,秦彦清醒了四五十分钟,精神不振又睡了过去。
周归与问了问管床医生他的情况,得知一切正常后,跟秦彦的护工交待了几句,下班回家了。
中午放学回家,周归与还在卧室补觉,梁星灼没叫他起来吃饭,让邹姨把饭菜留了一份,放蒸箱保温,方便他睡醒吃。
午饭吃完,梁星灼也回卧室午睡。
两点闹钟一响,他翻了个身摁掉,没马上动弹。
两点零五分和两点十分还有两个闹钟要响,他一般要赖床赖到两点十分那个闹钟响完再起,火烧屁股洗个脸,匆匆忙忙出门,踩着铃声进教室。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周归与在家的时候。
“还不起,要迟到了。”
周归与走进梁星灼的卧室,弯腰,推了推他的肩膀,把他叫醒。
梁星灼艰难地睁开眼睛,睡意惺忪跟他说:“你醒了,饭在蒸箱,去吃……”
自己都半梦半醒的,他还没吃饭这事儿倒记得清楚。
周归与笑了笑。
下一秒,眼看梁星灼又要睡过去,周归与无奈地把他拉起来。
一只手托着他的背不让他再往回倒,一只手捏了把他的脸,轻声叫他:“你起床我就去吃,快起。”
结果梁星灼跟软骨动物似的往他胸膛倒。
周归与有健身的习惯,肌肉练得漂亮紧实,尤其是胸肌,手感别提多舒服,梁星灼趁机蹭蹭,边蹭还像小狗一样嗅嗅。
周归与补觉前洗过澡,身上还残留沐浴露的香味,干净清爽。
“你洗澡了。”
梁星灼吸吸鼻子,脸颊在他胸肌上蹭来蹭去,舒服地眯起眼,像吃饱喝足在窝窝里晒太阳的小猫。
他慵懒评价:“我哥真香。”
周归与顿时从尾骨涌上一阵酥麻,似电流以光速般窜过,喉咙收紧,心跳加快,怀里的梁星灼宛如烫手山芋,他慌乱地将他推开。
“别闹了赶紧起来洗把脸你该去上学了。”语速也飞快。
说完这句话,周归与站起来,脚步匆匆离开了梁星灼的卧室,近乎落荒而逃。
梁星灼瞌睡劲儿还没散完,坐那愣了半分钟才慢吞吞下床,根本没注意到周归与的狼狈,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脸。
而周归与,从餐桌拿了个玻璃杯,打开冰箱,用小冰铲舀了足足半杯的冰块,去厨房就着这些冰块灌了两大杯水,仍然感觉口干舌燥。
周归与捏着杯子,失神望着虚空处,丢了魂儿似的,视线没有焦点,眼前全是梁星灼蹭他时那张脸。
皮肤白里透红,眼神天真,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唯一的欲望就是靠近你,享受与你靠近的每一秒。
这还不够,画面还在放大,不断放大……画面细致到能看清他的眼睫毛,浓黑,上翘。嘴唇红润饱满,舌尖舔舔,唇瓣泛起水光。
我哥真香。
经这张嘴说出来的话,也在耳边反复回响。
听觉视觉双重冲击,无名邪火在他身体了胡乱打窜,直逼下腹。
受欲望驱使,周归与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兴奋,随即理智横插而入,强势地带着他追溯源头,意识到源头是谁那刻,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荒唐瞬间取代了兴奋。
他的脑子乱成一滩浆糊,没法思考,湿淋淋站在迷雾中,无措感远远超过初二暑假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
梁星灼洗完脸,来厨房接水,见周归与站在这里发愣,手里拿的杯子里竟然还放了好几个冰块。
“好哇,被我发现了吧!你平时还说我呢,结果自己加冰块加得比我还多!”梁星灼借机指指点点,反向教育。
周归与回过神,怔怔地“嗯”了一声,一个算不上回答的回答。
接着把冰块倒进了水池,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
看似寻常的动作,隐约透着刻板僵硬。
梁星灼以为周归与被他当场抓住小辫子,面子上挂不住,马上见好就收。
贴心的小孩儿是不会让家长下不来台的。
梁星灼接了半杯温水喝掉,转而问起秦彦的情况:“秦彦哥怎么样了?”
周归与关掉水龙头,抽了张厨房纸巾擦杯子上的水珠,有意不看他。
“手术很顺利,住院观察几天就没事了。”
梁星灼听完松口气:“那就好。”随后征求周归与的意见,“要不然我明天中午去医院看看他?”
周归与想了想,回答:“不用,一个小手术,他连父母都没通知。”
梁星灼惊讶:“啊?为什么?他父母不是也在沽南吗?”
“最近不在,去国外了。”
“那程诉哥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合着就周归与一个人知道……
梁星灼心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个念头,感觉挺微妙,就跟之前一开副驾车门发现秦彦坐在上面一样。
梁星灼努力忽视这份微妙感,他不想跟病人计较这些,也自己跟自己讲道理,秦彦跟周归与是同事,在工作的地方做手术,不可能瞒得过对方,周归与知道太正常不过了。
既然程诉他们都不知道,梁星灼便不执着亲自去探病了,只不过心意还是要表示的,毕竟是周归与的朋友。
跟周归与相关的一切人和事,他都习惯了面面俱到。
梁星灼退而求次:“那我订一束花,回头你去医院帮我带给他吧。”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在人情世故上向来周到,做了比不做更让他舒服,他也选择尊重,非必要不会干涉。
“好。”
梁星灼探头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马上放下杯子。
“那我上学去了,你记得吃饭。”
周归与跟着梁星灼走到玄关,顺口叮嘱:“嗯,你慢点儿,下了雪路滑。”
梁星灼穿好鞋,跨出门:“知道啦。”
周归与眼见他进了电梯才关上家门。
回到厨房,周归与把梁星灼喝过水的玻璃杯也洗了,擦干水分,一并放回餐桌。
梁星灼一走家里就显得冷清,空空荡荡没有人气。
周归与把邹姨留的饭菜从蒸箱里拿出来。
两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明明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进食,周归与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他心里有事儿,一个不敢仔细琢磨又无法将其抹去的事儿。
这事儿像石头悬在心上,沉甸甸的,摇摇欲坠,每分每秒牵扯他的情绪和道德。
周归与食不知味地吃了个虾仁,余光注意到旁边放杯子的托盘。
四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放在一起,都透亮干净,连他也辨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用过的,哪个是梁星灼用过的。
如果人类的情感也能这么清洗、抹去、回归原位,那该有多好。
他下意识这么想。
037
次日上班, 早上查完房回办公室,梁星灼给秦彦订的花已经送到了。
上午周归与有两台手术,没时间去普外看秦彦, 花一直在办公室放到了中午一点,幸好店家包装得不错, 花没枯萎的迹象,看起来还很新鲜。
周归与吃了块早上出门梁星灼塞他兜里的巧克力, 垫吧垫吧,拿着花先去了普外。
一到病区问过同事才知道,秦彦今天早上嫌四人间吵得慌, 加钱转vip病房去了。
vip病房跟普通病房不在同一栋楼, 周归与转道去门诊东边的vip病区。
秦彦挑了个套间, 配备私人厨房,陪护人员可以自己做饭。
病房门没关, 大敞着, 周归与还是抬手敲了敲。
护工在医院工作很多年了,每个科室的医生护士都认识, 听见声音, 他从厨房走出来,一看是周归与, 笑着打招呼:“周医生,中午好。”
随后往主卧方向喊了声:“秦医生,周医生来看你了。”
过了两秒, 秦彦的声音从主卧传来:“进来吧。”
护工问周归与:“周医生你吃饭没?我给秦医生煮了粥,厨房还有。”
秦彦现在只能吃流食, 清淡得不能再清淡的食物,没油没盐的, 想想就提不起食欲。
周归与撒了个谎婉拒:“不用,我吃过了。”他留意到厨房的锅碗瓢盆还在水槽,“你忙你的,我进去看看。”
护工点头:“好。”
周归与走进主卧,秦彦正拿着汤勺有一下没一下舀粥玩儿,愣是一口没往自己嘴里喂。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病房里没看见花瓶,周归与把鲜花先放在床头柜:“星星托我送你的花,他说祝你早日康复。”
听到梁星灼的名字,秦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轻“嗯”一声,说:“替我谢谢他。”
放好花,周归与打量了一番秦彦,瞧着比昨天精神一点,脸有了些许血色,病气没那么重了。
“你怎么样?”他又问了一遍。
秦彦放下勺子,淡声说:“还行,挺好的。”
“那就好。”周归与叮嘱他,“你还是尽量下地活动活动,让护工扶着你走一走,免得伤口粘连。”
秦彦闻言失笑:“原来医生对着医生也会犯职业病。”
周归与摸不准他的言外之意,收起话头,没有再接着说。
相顾无言。
周归与看了眼床头柜的花,借此打破尴尬:“你吃饭吧,我去护士站问问有没有花瓶。”
刚一转身就听见秦彦说:“清汤寡水的……太难吃了,我吃不下。”
从昨天到现在,这还是秦彦跟他说的第一句非客套话。
周归与生出些许感慨,如果没有发生之前的事情,他和秦彦从最开始就该这么说话。
不到两天时间,感觉快把十年份的客套话讲完了。
周归与回过头,面对秦彦碗里连米粒儿都不怎么见得着的清粥,也实在夸不出违心话,只能宽慰他:“等出院就好了,坚持几天。”
秦彦破罐破摔道:“坚持不了,回头我让他们给我输营养液算了。”
秦彦家境好,从小锦衣玉食惯了,吃穿用度都追求品质,平时就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眼下让他吃这种清汤寡水,吃不进也是情理之中。
医院食堂的病号餐跟这个差不多,周归与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人。
“要不我让邹姨熬点鸡汤给你送过来?”
秦彦去家里吃过几次邹姨做的饭,每次都胃口大开,直夸好吃。
听到邹姨熬的鸡汤,秦彦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馋了。
他犹犹豫豫地说:“太麻烦就算了。”
周归与已经在掏手机了:“不麻烦,我现在跟她说。”
秦彦放在被子上的手悄悄收紧,表面上神色如常应了声好,内心却在努力克制疯长的妄想。
不到三分钟,周归与挂断了电话。
“说好了,邹姨晚上给你送过来。”
熬鸡汤需要时间,再怎么赶时间中午这顿也吃不上了,周归与想了想,给了个折中办法:“食堂有鲜榨果汁,这会儿应该还有,你选一个吧,中午喝粥还是果汁。”
秦彦毫不犹豫:“果汁。”
周归与本来也要去食堂吃饭,顺口说:“行,我一会儿给你带过来。”
秦彦把那句“我让护工去买”咽了回去。
多见周归与一次正合他意,他舍不得拒绝。
“好。”秦彦对他笑了笑,“那你快去吃饭。”
周归与点点头,先走了。
下午两点的闹钟还没响,梁星灼破天荒自然醒。
今天的午觉睡得稀碎。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儿一直哭,断断续续,快要睡过去又突然魔音贯耳,反复几次之后,神经都快衰弱了。
梁星灼从床上坐起来,一看时间,离两点还有十几分钟。
倒回去睡也睡不了多久,梁星灼干脆不睡了,起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前脚从卫生间出来,后脚就听见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梁星灼以为是周归与临时有事回来了,走过去一瞧,竟然是邹姨。
“邹姨,你落下东西了吗?”梁星灼奇怪地问。
邹姨向来做了午饭,收拾完厨房就走,晚饭要等下午四点左右才来做,她在家里干这么久了,梁星灼还是第一次这个点碰见她来家里。
邹姨带上门,看见他醒了也惊讶:“闹钟没响你就起来了啊。”
然后说自己:“没有落东西,是周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今天要临时加了点活儿。”
梁星灼追问:“加什么活儿?”
邹姨换好鞋,先把手上的食材拎进厨房。
出来才说:“就是周先生那个朋友,姓秦的,昨天阑尾炎做了手术,现在住院呢,周先生说他吃不惯医院的病号餐,让我这几天给做点流食、炖点汤什么的,送到医院去。”
梁星灼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邹姨以为他刚睡醒还迷糊着,手里有活儿也顾不上跟他多聊:“我先去忙了,这只鸡买的老,且得炖会儿,星星你自己看着时间啊,到点上学去。”
梁星灼应了声好,心不在焉走回房间。
秦彦不是请了护工吗?他平时点外卖都点五星级酒店的,现下生病吃不惯医院的病号餐,反而不能让五星级酒店给做了?
邹姨厨艺是不错,但五星级酒店的厨师不可能比邹姨差吧。
秦彦要么是故意的,要么是周归与主动提了,他顺水推舟没拒绝。
若是前者,这么简单的逻辑,他光是在脑子里捋捋就能察觉到秦彦是故意的,周归与跟他面对面,又是老朋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察觉到了还是如了秦彦的意,说明周归与也情愿。
若是后者……那更说明他情愿了!
可是他明明已经知道秦彦的心意了……还像以前一样照顾他,不怕秦彦多想吗?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一道不一样的声音跳出来问他:所以呢?你是希望周归与跟秦彦绝交,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梁星灼被问住,还没开口,这道声音又说:怎么可能,他们也认识十年了。
……是啊。
秦彦可不是周归与的普通朋友、普通同事,他和自己一样,是同一年认识周归与的,单论时间,他和秦彦等价。
十年的朋友怎么可能说断就断……秦彦只是喜欢周归与而已,他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背负失去朋友的惩罚?
况且……
梁星灼想起上次听周归与提过的那个海洋馆大学生。
周归与对那个人的描述,什么温柔,斯文,平易近人……这些不也是秦彦吗?
当然了,秦彦有没有漂亮的背肌他就不知道了,大概也有吧,他跟周归与在同一家健身房办的会员卡,去得也勤快。
两点的闹钟响起,打断了梁星灼胡乱的思绪。
他拿起外套穿好,心事重重出门上学。
秦彦住了五天院,邹姨一顿不落给他送了五天的饭,变着花样做一些汤汤水水给他补充营养,每天查房,连管床医生都夸秦彦气色好。
出院那天是周日,梁星灼和周归与都休息在家。
梁星灼睡到九点才起床,周归与起得早,早饭已经吃过了。
“早饭想吃什么?”周归与站在卫生间外,问正在刷牙的梁星灼。
梁星灼想了想,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沫,跟他说:“鸡蛋面,用白菜炝一下锅那种。”
“行。”
问完周归与就去厨房做饭了,梁星灼继续洗漱。
洗漱完早饭还没好,梁星灼利用碎片时间背了100个单词。
“星星,来吃饭。”
听到周归与在外面叫他,梁星灼放下单词书起身:“来啦。”
除了面,周归与还给梁星灼配了一小碟邹姨做的小咸菜,香辣爽口,佐面吃正好。
梁星灼刚吃第一口,周归与的手机就响了。
手机放在餐桌上,屏幕一亮,梁星灼余光扫了来电显示。
秦彦。
一口面吸溜到一半被梁星灼下意识咬断,剩下半截掉进汤里。
周归与一看是秦彦打来的电话,为他这个点会给自己打电话惊讶了一瞬,随后当着梁星灼的面接起来。
梁星灼继续吃面,看似不感兴趣,实则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凝神听两个人的通话内容。
嗯,秦彦说护工去给自己办出院手续,办完就能出院了。
周归与听完回答:“嗯,你回家休息两天再上班。”
秦彦又说自己的车没油了,住院五天东西有点多。
这话外音……傻子都听得出来。
梁星灼忍不住在心底反驳他:你难道会没钱打车吗?
周归与停顿了半分钟,不知道这半分钟里都想了些什么,最后竟然说:“我一会儿去医院接你。”
秦彦在电话那头假装客气:“啊……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今天休息没有安排吗?”
周归与只是淡淡的:“没事。”
“到了跟你打电话。”
秦彦笑道:“好。”
通话结束。
梁星灼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归与,一言不发,等他先跟自己说点什么。
他不信周归与察觉不到秦彦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归与收起手机,只跟他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你吃完放那,我回来收拾。”
梁星灼捏紧筷子,有一肚子话想问,想拦着周归与不要去,马上开口跟他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像以往感觉到有人要从他身边抢走周归与时,用尽全力拽住他,不许他走。
可是梁星灼终究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嗯”了一声,说好,然后继续低头吃面,看起来毫不在意,很平静。
因为他害怕周归与真的对秦彦有好感。
如同三年前知道周归与拿到京柏肿瘤医院的offer时,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不能做他的绊脚石”一样,这次他也不能阻止周归与追求幸福。
038
周归与到病房的时候, 秦彦在跟护工结算工资。
他给护工多开了两千,护工乐得合不拢嘴,直说感谢。
周归与在客厅坐了会儿, 等护工走了才进主卧问:“出院手续都办完了?”
秦彦收起手机:“办完了。”
周归与的视线在主卧扫了一圈。
秦彦在电话里说住院五天东西有点多,实际也就放在沙发上的两个手提帆布袋。
周归与走过去拎起, 都不重,一个装的衣服, 一个装的生活用品。
“还有别的吗?”
秦彦心虚地笑了笑,找借口:“没有了,我怕太重, 吃的我都拿去护士站给他们分了。”
周归与的视线在秦彦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短短几秒, 秦彦感觉度秒如年, 他硬着头皮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周归与收回视线,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有, 走吧。”
秦彦松了一口气, 点点头,说好, 心里忍不住暗喜, 感觉自己并不是毫无希望。
十年的朋友情分不也是情分吗?周归与又不是冷血动物。
两人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周归与来的时候把车停在电梯间附近, 没走两步就到了。
快走到车面前的时候,周归与掏出钥匙摁了一下,解锁, 车门咔哒一声。
他对秦彦说:“你先上车,我放东西。”
秦彦“嗯”了一声, 打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周归与把东西放在后排,车门一带, 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
“你爸妈回国没?”周归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秦彦。
前两天,秦彦生病住院的事情还是被他家里知道了,父母碍于公事在国外不能马上赶回来,不过承诺了这周之内一定回国。
今天已经周日了。
秦彦点头,回答:“回了,七点多跟我打过电话,说已经到香港了,中午转机到沽南。”
“挺好。”周归与发动车子,问,“那你回哪个家?”
“我爸妈家,上次你送过我一次,导航上应该有记录……”说着,秦彦在车载导航上点了点,结果历史纪录只有一项,荷巷夜市。
秦彦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干笑道:“你居然会去夜市啊。”
周归与的洁癖贯彻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饮食上他只吃干净健康的食物,夜市这种路边摊,他碰都不会碰。
大学的时候,每次刷夜赶作业,大家会叫一些外卖吃。
半夜三更,营业最多的就是烧烤。大家叫了,周归与从来不吃,饿了就去便利店买面包和便当。
第二天作业一交,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被烧烤熏了大半夜,他嫌身上有味儿。
现在工作了也一样。
外科工作,忙起来没有固定的点,经常错过吃饭时间。
医院食堂为了方便在职员工就餐,除了早中午三顿,还另设了下午茶和宵夜,宵夜会营业到半夜三点。不过正餐之外的两顿,菜品比较单一,很多医生护士还是更愿意自己叫外卖。
周归与是例外,他只有在食堂什么都没得卖的时候,才会吃一次外卖,而且中午如果有时间,他都回家吃。
这么讲究一个人,导航记录里居然有夜市这种地方。
太匪夷所思了。
周归与闻言,抬眸看了眼,不以为然地说:“嗯,前阵子星星要吃烧烤,去过一次。”
跟自己的惊讶相比,周归与淡然得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说,只要做一件事的动机是梁星灼,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对周归与而言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彦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原本因为病气而苍白的脸更缺乏血色。
周归与留意到他的小动作,不得不出声提醒:“纪录没了你再输一下,地址我忘了。”
说完,周归与转动方向盘,先把车开出停车场。
秦彦轻“哦”一声,手指缩了缩,过了几秒,重新抬起手在导航输入父母家的地址,再点出发。
导航提示音在车内响起。
预计车程五十分钟。
一路两人没怎么说话,导航声音隔几秒响一次,冲淡了气氛里的尴尬。
离目的地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秦彦打破沉默。
“快中午了,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吧。”语气随意地邀请。
前面转弯,周归与踩了脚刹车,减缓车速。
同时婉拒:“不了,你跟你爸妈好好聚聚,我在场难免打扰。”
秦彦却不拿他的客套话当客套话:“怎么会打扰?我爸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跟他们说住院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他们还想当面感谢你呢。”
周归与眉心微蹙,主动撇开秦彦扣在他头上的功劳:“不至于,我只是让邹姨做了几顿饭。”
“哪里才几顿?送了五天好吧,一顿不落,邹姨每天做你家的饭都够忙了,你肯定给她加了工资,还叮嘱她做清淡流食,而且你每天都有看我啊,明明你工作那么忙。”
秦彦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都不带喘气的。
话音落下,秦彦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分寸,琢磨说点什么往回拉,周归与竟然先开口了。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疏离,一字一句都透着冷静,冷静到秦彦甚至觉得有些刻薄。
“如果住院的是程诉或者大洋,我也会这样,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泡温泉那晚捅破的窗户纸,在两人心照不宣搁置到现在之后,总算被摆在了明面上。
秦彦不甘心地追问:“是吗?如果是程诉或者大洋让你来接他们出院,你也会来吗?”
他不信周归与看不透自己拙劣的借口。
他看透了,他还是来了。
自己怎么能不心存妄想?
秦彦以为周归与会否认,如同刚才把他跟程诉和大洋归为一类那样,否认他朋友之外的全部感情。
结果周归与却说:“不会。”
秦彦眸光微晃,用理智压制死灰复燃的妄想。
“因为他们不会跟我开这个口。”
果然。
秦彦发出一声自嘲般的轻笑。
“那你直接拒绝我不就好了。”
周归与靠边把车停下。
不需要看路后,他可以看着秦彦说话了。
秦彦要的东西他统统给不了,那么认真且有礼貌的拒绝也算一种诚意。
“我想借此机会跟你说清楚。”
周归与目光坦荡看着秦彦,没有迷茫纠结,也没有为难。
“秦彦,我只拿你当朋友,过去是,现在也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亲耳听到还是这么让人难过。
秦彦苦笑:“所以你是同性恋吗?”
周归与干脆承认:“是。”
“喜欢男人,但是不喜欢我,是吗?”
“是。”
秦彦轻呵出声:“我真是自取其辱,非要问到底。”
周归与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想了想,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嘴上嫌弃自己自取其辱,还是无法甘心,秦彦又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以前你不知道我是同性恋,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只拿我当朋友,我接受。但上次我喝醉,你什么都知道了,这段时间以来,你有没有重新审视过我?”
周归与如实说:“有。”
秦彦迫不及待:“那为什么你还是——”
“你已经是朋友了,秦彦。”
周归与轻声打断他,言语间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是能打破现有既定关系的人,何况我们已经维持朋友关系十年了,我没办法对你产生朋友之外的感情。”
秦彦气笑了,他再喜欢周归与也有他的骄傲啊,情绪上头忍不住话赶话堵周归与:“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拿你当朋友,因为你从开始就是我喜欢的人。”
周归与怔愣片刻,再开口依然冷静:“可以,我尊重你的感受。”
“你——”
秦彦气到失语,没办法再跟他同处一个空间,低头三两下解了安全带,握上车把发现车门上了锁,冷冷地跟周归与说:“开门,我要下车。”
还有两个路口就到目的地了,周归与尝试劝他:“我把你送回家。”
秦彦并不领情,冷声重复:“不用了,麻烦你打开车门,我要下车。”
周归与不再多言,开了中控锁。
秦彦立刻开门下车,拿了后排的个人物品,带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上人行道,离开了。
泡温泉那次程诉感叹过,他们四个这么多年朋友了,还能聚一起玩玩儿不容易。
以后恐怕再难聚齐四个人了。
周归与叹了口气,接受这个遗憾,重新发动车子,在前面路口掉了头,往回开。
路上经过商场,周归与想起梁星灼那部摔烂的手机,变道下立交桥,去商场的专卖店买了个新款手机,从进店消费到付款离开,花了不到十分钟。
开车回家,进电梯的时候,周归与看了眼时间,还在中午饭点。
午饭现做是来不及了,他开始琢磨带梁星灼去哪家餐厅吃。
前阵子梁星灼说过想看电影,午饭吃完可以安排上,如果他作业写完了的话。
电梯到达楼层,从轿厢出来那刻,周归与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计划,只等询问过梁星灼的意见进一步完善,最后按照计划实施。
刚走两步,周归与听见防盗门关上的声音。
抬头一看,视线正正跟刚从家里出来的梁星灼撞上。
彼此都很惊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对方。
“你怎么回来了?”
“你要出门?”
两人同时开口。
短暂的沉默。
周归与先开口回答:“我去接秦彦出院了,把他送回家我就回来了。”接着又问他,“你要去哪?”
“我……”
梁星灼不能告诉他,自己接到了柳应白电话,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拍写真,现在正要去约好的地点跟柳应白见面。
柳应白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家一想到周归与跟秦彦独处就烦得要死,学也学不进去,想问问周归与什么时候回来,又怕打扰他的好事。
还不如出门赚钱。他破罐破摔地想。
最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柳应白,说自己有空,问在哪里见面。
谁能想到刚换好衣服,一出门,周归与反而回来了。
梁星灼脑筋一转,再次启用自己的金牌借口:“去自习室,小航在那里等我。”
周归与把梁星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两手空空。
“去自习室不背书包?”
梁星灼反应还是快,神色自然找补:“我作业写完了,上次留了习题册在自习室,不用背书包。”
周归与回想自己脑中的初步计划,还有被留在车里,打算当作惊喜礼物送给梁星灼的新手机。
他难得在尊重梁星灼行程安排和让他改变安排适应自己意愿之间,选择了后者。
“晚上还有晚自习,学习也不差这半天,倒是你,一周就休息一天,下午我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老实说,梁星灼听周归与说完就心动了。
升入高三之后,他的休息时间大打折扣,周归与工作还是那么忙。
以前可以跟周归与休息日碰上的时间,现在他都在上课,像今天这样,他们同时休息的机会实在难得。
毕竟医院的紧急情况是不分时间和场合的,就算周日这天周归与没排班,也不代表他绝对不会突然被叫回医院。
梁星灼很珍惜每次像这样能跟周归与外出的日子,哪怕只是吃顿外食,看部电影,或者饭后去公园散散步,逛逛商场。
周归与总叮嘱他劳逸结合,要有意识放松,可是对他来说,最放松的方式就是跟周归与单独相处,他在周归与面前可以肆意做自己,被照顾被疼爱。
可是眼下柳应白那边已经答应了,更重要的一点,这不仅是普通邀约,柳应白要给他钱的,他甚至都收了一半了,说去打工也不为过。
拿人钱财,怎么可以没有契约精神。
梁星灼只能咬牙拒绝周归与:“我已经答应小航了,要不我们下周日再去逛吧?”
周归与看着他好几秒没说话。
就在梁星灼以为周归与生气的时候,周归与对他笑了笑,说:“好,你去吧。”
并问:“晚饭回家吃吗?”
梁星灼拿不准写真要拍多久,不好把话说死了:“看情况吧,要回来我提前跟你发微信。”
周归与没意见:“行。”
这时正好有电梯往下,周归与离电梯更近,还帮梁星灼按了下楼键。
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走进点开,跟周归与挥手拜拜。
“记得吃午饭。”轿厢门完全合上前,周归与在楼道嘱咐他。
梁星灼应了一声好,尾音连同人一起留在了轿厢里。
电梯 led屏幕上面的数字逐一减少,最终停在了“1”。
箭头由下变成上,等上完人,电梯上行,led屏的数字逐一增加。
上上下下了好几波,梁星灼离开好一会儿了,周归与还是没有迈步进家门。
电梯不知道第几次往下,周归与鬼使神差按了下楼键,乘电梯前往地下停车场。
从电梯间出来,周归与径直朝自己的停车位走去。
解锁,开门,上车。
周归与驱车前往梁星灼常去的那家自习室。
自习室离七中和市医院都不远,环境安静且干净,前两年开业之后,他和梁星灼再也没有去过其他自习室,办的会员卡共用。
没多久,梁星灼把自习室安利给了宋嘉航,宋嘉航去过几次之后感觉不错,也办了卡。
在那之后,每逢放假,只要两人约着写作业,不是去各自家里,就是去这家自习室。
开车比赶地铁快得多。
周归与先一步到达,却没下车,他找了个自习室附近的停车位停车。
位置不显眼,但他在车里能看见自习室的大门,进进出出什么人,都清楚。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本该在半小时前就出现在这里的梁星灼,迟迟不见人影。
039
柳应白给梁星灼的地址看起来像小区名字。
等打车到目的地附近的时候, 他看见的不是高层居民楼,而是分布错落的独栋别墅。
司机把车停在别墅区的入口,扭头对梁星灼说:“这里有门禁, 非登记车辆进不去。”
“好,没关系。”
梁星灼开门下车, 在app上支付了车费。
他抬头打量别墅入口,不管是园艺景观还是建筑风格, 都不是繁复奢华的设计,简单大方不落俗套,冷色调为主, 让人一眼瞧过去就感觉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既然非登记车辆进不去, 那非业主住户应该也进不去。
梁星灼打算先去门岗亭问问, 如果进不去再给柳应白打电话。
没走两步,视线里出现一个黑色长发齐刘海的人。
梁星灼以为是个女生, 等人走近了, 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他一瞬间产生了错乱感。
柳应白弯腰与他平视, 神色揶揄:“干嘛?我还没化妆就不认识了?”
梁星灼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 惊讶地问:“这是假发还是真发?”
“当然是假的了,我头发多长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应白挺腰站直, 挽了挽耳发,动作自然。
“我好看吗?”他问梁星灼。
柳应白身上穿了件长款黑色羽绒服,只看脖子以下, 他就是个男生,可是打量整体, 他更像女扮男装。
梁星灼点点头,由衷称赞:“好看, 你真厉害,可以自由切换不同性别的气质。”
柳应白没谦虚:“没办法,老天爷追着喂饭。”同时也夸了梁星灼一把,“你更是。”
梁星灼不以为然,没接茬儿。
柳应白没一直说,领着他往里走:“走吧,其他人都到了。”
梁星灼跟上他,疑惑道:“其他人?”
“对啊,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拍。”
柳应白一看他就没把自己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有长期合作的专业团队,从服化道到摄影剪辑,每个岗位都有专业的人负责。”
梁星灼感觉这话耳熟,柳应白似乎提过。
他“哦”了一声,本想感叹一句,那这得花多少钱,转念一想,柳应白哪里是差钱的人,便把话咽了回去。
梁星灼不知道第几次跟柳应白打预防针:“我真的是门外汉,希望不要给你们拖后腿。”
柳应白也不知道第几次对他自信爆棚:“行了,都长这么漂亮了,怎么可能还拖后腿。”
梁星灼默默叹气。
走到门岗亭,柳应白领他进去录了个人脸识别。
“下次来你直接进,不会有人拦你。”
梁星灼应了声好,心里消极嘀咕,有没有下次还难说呢。
如果今天拍摄不顺利,他打算把定金退给柳应白,不能白占便宜。
别墅区占地面积大,为了方便住户出行,物业在固定地点安排了球车。
门岗亭出来就有一个上车点,柳应白带着梁星灼上了车,然后跟开车的物业人员报了自己门牌号,物业人员发动球车,往目的地开。
“走路要走半小时,累挺,下次你来就在门岗亭外面坐车,门牌号回头我发你微信,你存一个。”
今天之前,梁星灼只在景区和高尔夫球场坐过这种车,没想到居民住宅区内部也有用车需求。
物业还是贴心,考虑冬天气温低,给球车四周上了防风罩,坐着不冷。
梁星灼问:“你父母今天不在家吗?”
“他们不住这。”柳应白随意地说,“这里也不是我家,我爸买来给我当工作室的,有拍摄的时候我才来,平时团队的人住得比较多,每个月给我交点租金。”
梁星灼震惊了几秒,追问:“那你的短视频账号是盈利性质的吗?”
柳应白:“不啊,我没接广告,目前只是纯爱好。”
“……”
梁星灼失语片刻,最后道出一句:“……你爸很爱你。”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七八分钟后,球车停在了一栋白色外墙的欧式别墅外。
院门虚掩着,柳应白推开门,侧身:“请进。”
梁星灼道了声谢,抬步进入院中。
别墅地下两层,上面两层,坐北朝南,大落地窗,屋内装饰以白色为主,北欧风,整洁敞亮。
柳应白带着他直接上了三楼最大的房间。
一进屋,里面有五六个人在说说笑笑,男女都有,其中有两个男人背朝着他们。
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穿着工装裤,腿很长,稍微矮一些的打扮比较学生气,穿着一件白色卫衣。
两个人挨得很近,穿卫衣的手里抱着一台笔电,在跟工装裤说着什么。
工装裤时不时说两句,目光一直停留在穿卫衣的身上。
梁星灼正觉得二人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工装裤的左手手掌覆在穿卫衣的屁股上,摩梭两下,掐了一把。
梁星灼脑中有根弦啪地一下断了,目光闪躲看向别处,脸发热,臊得慌。
穿卫衣的赧然地往旁边躲了躲,拍了把工装裤的肩膀,瞪着他:“你别起腻啊,还在工作呢。”
语气却没什么威慑力。
“不工作就能起了?”工装裤凑近问他。
从梁星灼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个人下一秒就要接吻了。
柳应白拍了拍手,声音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来,介绍一下,这我同学,梁星灼。”说完,他看向打情骂俏二人组,调侃道,“那边搞基的先别搞了,要搞下班回去搞,回头给直男整恐同了,咱们这是正经工作场合。”
梁星灼硬着头皮解释:“没,我没事……”
柳应白补充道:“看见了吧,我同学脸皮可薄了。”
“……”
工装裤笑起来,胳膊搭在穿卫衣的肩膀上:“不好意思,我以后控制点儿。”
柳应白顺势给梁星灼介绍:“这是摄影师,阿成,他旁边的是化妆师,小年,我们这都是称呼名字,不用叫哥姐之类的。”
梁星灼对他们笑了笑:“你们好,我叫梁星灼。”
“你好。”小年毫不吝啬称赞,“总听小白提起你,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你长得好漂亮呀,真的不是混血吗?”
梁星灼:“不是。”
小年:“不是混血也漂亮。”
好熟悉的对话。
梁星灼怀疑柳应白私底下是个复读机,把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复述过给工作室的人听。
接下来柳应白把剩下的人也介绍给梁星灼,大家互相认识之后,进入今天的工作,拍照。
柳应白今天要拍的是天使与恶魔主题,梁星灼扮演的角色是天使。
小年和服装师带着他去隔壁换衣服。
柳应白考虑到梁星灼第一次穿女装,并没有给他安排很难驾驭的款式。
梁星灼今天要穿的是一条白色吊带连衣裙,道具是白色翅膀,鞋不用穿,光脚即可。
服装师是女生,给梁星灼胳膊和腿脱毛的工作交给了小年。
梁星灼先去更衣室把连衣裙换了。
平时去泡温泉或者游泳,明明只穿一条泳裤,今天上半身还有布料遮着,他却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儿,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扭扭捏捏,因为难为情,耳根和脸颊都泛起潮红。
小年把梁星灼的小动作都看在眼底,起身上前,笑着安慰他:“放轻松,你穿上很好看。”
梁星灼叹气:“我在里面照过镜子了,感觉好怪。”
“是你自己不习惯,真的很好看。”小年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抬起他右手胳膊打量,“你毛发也不旺盛欸,要不是小□□益求精,其实后期p一p也行,不用脱的。”
梁星灼秉持拿人钱财就要尽职的原则,主动说:“还是脱了吧,免得镜头前穿帮。”
“好。”小年拿过拆过包装的脱毛仪,用之前跟他说了一嘴,“这是新的,小白吩咐专门买来给你用的。”
梁星灼失笑:“要是今天拍摄不顺利,他可亏本了。”
小年并不这么认为:“怎么会,你肯定很上镜。”
梁星灼:“但愿吧。”
他不想这么多人跟着白忙活一场。
脱毛完毕,小年开始给梁星灼化妆。
最后一步,给梁星灼戴上天使光环的道具,小年满意地说:“好啦,你看看。”
梁星灼拿过镜子,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不太能认出自己,但不可否认,镜子里的人确实不像男生。
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别人如果在网上看到肯定也认不出他。梁星灼为这一点感到安心。
小年在旁边连声称赞:“怎么样?好看吧,我跟你说实话哦,我都没怎么下功夫,给你和小白这种天生好看的人化妆,简直不要太轻松。”
梁星灼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哪有,是你技术好。”
“才不是呢,算啦,好不好看出去让大家瞧瞧就知道了。”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提着裙边站起来。
走到隔壁,他又收获了满满当当的称赞,特别是柳应白,看他的眼神冒着精光,要不是知道他什么德行,梁星灼此刻已经拿他当变态了。
“我眼光果然不会错,星星,你穿女装太好看了!”柳应白激动地说。
梁星灼看了眼时间,化妆加上吃午饭,耽搁了好一会儿,眼下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他无奈地提醒柳应白:“你淡定点儿,抓紧时间拍吧,晚上还要返校上课。”
柳应白站起来:“好好好,我们去楼上,楼上房间布好景了。”
角色需要,柳应白穿了一双黑色高跟鞋,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比他赤脚踩地还稳当。
这才是适合穿女装的。梁星灼心想。
拍摄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比梁星灼想象中顺利。
负责拍摄的阿成很专业,跟柳应白一起指导他摆动作,完全不嫌弃他是第一次拍写真的外行,渐渐地,梁星灼跟上了大家的节奏。
拍完最后一个场景,柳应白在笔电里看过原片,满意宣布:“ok,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收工。”
大家直呼好耶。
梁星灼由衷松了一口气。
已经快六点了,梁星灼和柳应白去隔壁换下衣服,卸了妆,收拾收拾往学校赶。
坐上车,梁星灼才有空看手机。
五点左右周归与给他发了一条微信,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他当时在拍摄,没顾上回。
都这个点了,吃饭肯定来不及,但家必须回一趟,他的书包和作业都没拿。
梁星灼在微信上回复周归与:[不在家吃了,我回家拿了书包和作业就走。]
“今天拍摄感觉怎么样?”柳应白在一旁问。
梁星灼想了想,如实说:“还行,大家都很专业。”
“还想拍吗?”柳应白兴致高昂与他分享,“如果你不抵触的话,我们可以一直合作下去,今天拍摄带给我很多灵感,我又有好几个主题想跟你一起拍了。”
如果不需要凑钱的话,高三学习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梁星灼肯定不拍了。
今天尝试过女装,他想法没有变化,依然不喜欢不讨厌。
不过都说是如果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如果你觉得我可以,我没问题。”
柳应白:“你简直不要太可以,等成片出来我发给你看,你绝对自我陶醉。”
梁星灼干笑两声。
闲聊途中,梁星灼手机响了一声。
周归与回了他微信。
[跟小航在外面吃吗?]
看见宋嘉航的名字,梁星灼还愣了愣,然后想起出门前拿他当了挡箭牌。
事已至此,梁星灼只能继续圆谎:[嗯,路过便利店随便买点对付一顿]
周归与回:[那别买了,别对付]
[我给你们做三明治,你回家带走]
梁星灼:[太麻烦了哥,我们随便吃点就行]
周归与没再回,估计已经去做了。
梁星灼又幸福又无奈,给周归与发了个比心的表情包,变相领情。
“你饿没?我们找个地方吃晚饭吧。”柳应白揉着肚子提议。
梁星灼正好跟他说:“我要回家拿书包和作业,我哥做了三明治给我当晚饭,你吃吗?”
周归与以为他跟宋嘉航一起,做了两份,他为了圆谎肯定也要带两份走。
他都想好了,如果柳应白不吃,到了教室分给其他同学吃。
“吃。”
柳应白似笑非笑地说:“你哥还给你做饭呢,这么好。”
一提到周归与,梁星灼就像开屏的孔雀。
“对呀,我哥天下第一好,才不只是给我做饭呢。”
柳应白没头没尾地问:“你哥有对象没?”
梁星灼:“没有,怎么了?”
柳应白接着问:“你也没?”
梁星灼好笑道:“我有没有你不知道?”
“喜欢的人呢?”
“没有。”
柳应白忽然笑了。
梁星灼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柳应白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懒懒地说:“困了,眯会儿,到了叫我。”
“……”
“哦。”
莫名其妙。梁星灼在心底吐槽。
040
司机先把梁星灼送到了小区门口。
他要回家拿东西, 不想柳应白在这里干等。
下车前,梁星灼主动跟他说:“你先去学校,不用等我了。”
柳应白摁亮手机屏幕, 扫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才打铃。
他干脆地说:“时间来得及, 我等你,你赶紧去。”
客气来客气去的更浪费时间, 梁星灼道了声谢,说自己尽快回来,下车走了。
柳应白在打车app上点开司机的头像, 给他打赏了一百块钱。
“师傅, 我朋友回家拿东西, 等他几分钟。”
司机收了一大笔打赏,别说等几分钟了, 等一小时都没问题。
“好好好。”他喜上眉梢, 连声答应。
梁星灼快走加小跑赶回了家,从电梯出来按门铃的时候, 呼吸还没喘匀, 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有点红。
有人等, 要是还像平时那么慢慢走就太不礼貌了。
周归与给他打开门。
梁星灼进屋,匆匆叫了一声哥,球鞋一蹬, 拖鞋都懒得穿,人直奔卧室, 火急火燎的。
像一阵风从周归与身边吹过。
有香味的风。
周归与看了眼客厅时钟,时间还来得及, 需要抓点紧,到还不至于这么着急忙慌。
他弯腰拿起梁星灼的拖鞋,走到他房间,放在他脚边。
“鞋穿上。”
梁星灼在一堆书里翻今晚要交的试卷:“没事儿,有暖气不凉。”
嘴上这么说,还是挪了挪脚把拖鞋穿上了。
对于周归与的关心,他一向领情。
“时间还够,不用急。”周归与帮他把找出来的作业放进书包,轻声安抚。
“我朋……小航在小区门口等我,我不想让他等太久了。”
好险,差点说漏嘴。
梁星灼暗中用余光观察周归与的神情,不像察觉到他嘴瓢的样子,小小庆幸了一下。
周归与“嗯”了一声,没有拆穿梁星灼,而是问他:“卷子找到了吗?”
梁星灼翻到最下面,抽出一张卷子,翻过来一看,笑了:“找到了,就这张。”
说完往书包里一放,拉上拉链,背好。
“那我走了,哥,三明治呢?”
“装好了,在玄关放着。”
梁星灼冲周归与笑笑,甜甜的:“谢谢哥。”
穿鞋的时候,梁星灼不忘关心周归与:“你晚饭吃什么?”
从梁星灼一进屋,周归与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
清淡的水果味儿,偏甜,女性/爱用的香型。
说话这会儿功夫,闻着闻着,陌生感褪去,周归与倒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了。
科室有个快出院的的女病人,一个大学生,比梁星灼大不了两岁,小姑娘每天没事就化妆玩儿,查房总能在她床位闻到这股香味。
查房就几分钟,香味闻过就过,梁星灼出门了大半天,几个小时身上沾点味道其实很正常。
“……哥?”
梁星灼鞋都穿好了,准备走了,还是没听见周归与吱声,一回头发现他在发愣,梁星灼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周归与这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不理。”梁星灼奇怪地问。
周归与把装着三明治的袋子递给他:“没事,拿着吧,里面我还放了两盒牛奶,路上慢点儿。”
梁星灼接过,应了声好,没多想。
关门前,梁星灼探头问了声:“哥,晚上能来接我放学吗?”
周归与笑了笑,有求必应:“可以。”
梁星灼直呼太好啦,带上门,欢天喜地地走了。
家里又只剩下周归与一个人。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脑子里过了很多念头,该有的、不该有的,也有许多想问梁星灼但没问出口的话。
最后他一并清除,安慰了自己一句——至少他现在还期待你接他放学。
你在他的世界里不是完全失去了一席之地。
距离晚自习打铃还有三分钟,梁星灼和柳应白一起进了教室。
宋嘉航早就到了,正在跟前桌闲聊天。
梁星灼从他身后走过,宋嘉航一下子就闻到一股好香的味道。
他凑近梁星灼,嗅了嗅,惊讶道:“你喷香水啦?好香啊身上。”
梁星灼浑然不觉,经宋嘉航这么一提,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还真是。
下午在工作室有人不小心把香水打翻了,洒了些在他外套上,小年拿到卫生间帮他搓洗了一下,又用吹风吹过,他以为没什么味道来着。
看来是闻习惯了。
梁星灼含糊回答:“没,不小心弄上的。”
宋嘉航没被糊弄过去:“这香味是女生用的吧?你家又没女的。”
梁星灼一时被他问住,卡了壳。
柳应白及时帮他解了围,拍拍宋嘉航的肩膀,问他:“小宋,有糖没?”
宋嘉航的注意力被转移,摸摸兜:“口香糖要不要?”
“要。”柳应白朝他伸出手。
宋嘉航掏出一片递给他:“你又不戒糖啦?”
柳应白接过来,拆了包装扔嘴里,嚼一嚼,懒懒散散地说:“不戒了,糖分是快乐源泉,再说我已经这么完美了,给普通人留点活路吧。”
宋嘉航无语:“如果自恋要判刑,你已经牢底坐穿。”
柳应白轻笑。
两人闲聊几句,话题渐渐被扯开了,宋嘉航不再关注他身上的香水味。
梁星灼暗暗朝柳应白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柳应白冲他笑了笑,示意没关系。
跟柳应白一起拍女装写真这件事本身,对梁星灼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丑事,告诉宋嘉航也无妨,之所以瞒着,是他不想让宋嘉航知道自己在凑钱。
一旦宋嘉航知道了,肯定会想办法帮他的,唯独这件事,他不想让人帮忙。
周归与花在余科身上的二十万,他要靠自己的能力还给周归与。
这是他的诚意,更是自己长大了,也有能力保护哥哥的小小证明。
上课前,梁星灼又闻了闻自己身上,换了一个环境,香味是挺明显的。
他不禁开始揣摩周归与之前有没有闻到。
应该没有吧?闻到肯定早就问他了,就像宋嘉航一样。
梁星灼松口气。
周归与远没有宋嘉航好糊弄,如果他也问起来,自己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梁星灼收到一条周归与发来的微信。
[医院有病人叫会诊,我得去一趟,晚上不能接你放学了,抱歉]
梁星灼见怪不怪,懂事回复:[没关系,我自己回家,你晚饭吃了没?]
周归与再回复他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吃了]
[有手术,别等我,门窗关好,按时睡觉]
梁星灼回了他一个好。
放学走进小区,梁星灼余光注意到公布栏贴了新的东西,他以为是什么停水停电通知,特地看了眼。
原来是附近几个社区合办了一个流浪小动物救助协会,正在面向社会募捐善款。
梁星灼掏出手机关注了海报上的公众号,本来只想着回头捐点儿,走了几步忽然灵光一现!
周归与卡里那笔钱要挪出来,肯定得惊动他本人,银行卡绑的他手机,回头扣款短信也要发他手机上。
眼下这不是现成的借口吗?
梁星灼连忙走回去,对着海报拍了张照,然后打开微信,编辑好现想的说辞,选中照片,一起发给了周归与。
[图片.jpg]
[哥,我想给这个救助协会捐款]
[正好你给我的那张卡上还有一笔钱,我准备全捐了]
周归与在做手术,梁星灼没等他回,收起手机回了家,该干嘛干嘛。
另一边,市医院。
傍晚沽南绕城高速发生了连环车祸,伤亡惨重,伤者分别送往最近的几家三甲医院救治。
市医院规模大,接的病人最多,急诊和几个外科忙得连轴转。
周归与刚吃完晚饭就接到急诊电话,说有患者情况特别紧急棘手,让他马上回医院。
他赶到急诊的时候,神经外科和妇产科的主任也在,两人皆一脸凝重。
周归与挨个打了招呼。
“小周来了。”
妇产科的廖主任是行业内德高望重的前辈,见周归与来,凝重的神色多了一丝希望。
“你先看看患者吧。”
“好。”
周归与走上前,亲眼目睹病人情况那刻,脑中一片空白,呼吸骤停,紧接着是泄洪般朝他涌来的记忆碎片。
两名患者被侧身放置于病床上,男在后女在前,女患者腹部凸起,是名孕妇,连接两人是一根钢管。
钢管牵扯两名患者诸多动脉血管,急诊只能做最基础的消毒止血处理,不敢擅动钢管分离患者,怕损害脏器或者动脉,造成大出血死亡。
接诊医生已经在旁边为他说明起病人基本情况。
“两名患者是夫妻,男患者37岁,女患者33岁,两人都没有基础病,女患者妊娠已经32周。”
“两人在车祸中被钢筋贯穿胸腔,男患者脑部还受过重击,脑ct显示有血块,需要手术,这是片子。””女患者这边胎儿胎心较弱,随时可能胎停,廖主任的建议是终止妊娠,剖宫产先取出胎儿,再做胸腔修复。”
周归与强行赶走那些记忆碎片,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接过同事递过来片子和病例,快速过完一遍,看着两位科主任说:“两个患者都需要开胸,我可以做这两台胸腔修复,但他们身上的两种手术都要连着做,除了妇产科和神经外科,还要叫上心外,患者伤口的位置离心脏太近了。”
接诊医生补充:“打过电话了,心外马上就来人。”
说完,神经外科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男患者的脑部手术我亲自做,胸腔修复这边,周医生,我希望由你主刀。去年跳楼自杀,最后挂树上,胸腹被树枝贯穿的病人,创伤面积比这个还大,伤情更复杂,当时你们科主任看了都说没辙,是你坚持要做,那个病人才捡回一条命,那台手术视频我也看过,你虽然年轻,但技术值得信赖。”
周归与谦逊道:“您过誉了,谢谢吴主任。”
旁边的廖主任听完立刻就不依了:“吴主任你这话说的,女患者这边情况一样紧急,没有技术优秀的胸外大夫配合我做剖宫产,孕妇胎儿都保不住。”接着不容商量地指定周归与,“小周,你来做女患者的胸腔修复,一会儿跟我上手术台。”
吴主任皱眉:“廖主任,话是我先说的,病情都一样紧急,你不好这么跳出来抢人吧,胸外科不止周医生一个大夫。”
“什么叫抢人?人命关天,胸外是不止小周一个大夫,但除了小周没人有这技术。”
“廖主任你……”
“两位主任。”周归与出声打断两人的争执,想了个折中办法,“两个患者的手术我都可以做,给我提供一个时间差就行。”
吴主任不解:“什么时间差?”
廖主任思索片刻反应过来,试着问:“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患者的胸腔修复一个先做一个后做?”
周归与“嗯”了一声:“是的。”
“比如男患者那边先做脑部手术,女患者这边先做胸腔修复,或者反过来,具体办法还得由二位商量决定。”
不失为一种思路。
这时心外的医生也来了,几个人快速商量之后,认为周归与的建议可行,第一时间联系手术室安排手术。
最后定的方案是女患者先做剖宫产,男患者先做胸腔修复。
不管先做哪边,第一步都要先分离患者,把连接两人的钢管从中间锯掉,为此,特地找了两个体格壮、手又稳的外科医生来扶钢管,确保操作过程中的稳定。
术前刷手。
吴主任刷完先进了手术室,留下周归与和廖主任两个人。
廖主任冲洗完最后一步,手从水龙头移开,水流中断,同一时间,她叫了周归与一声。
“小周。”停顿几秒,她有些担忧地关心,“这两台手术,你……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儿来完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