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黔湘一带传统建筑相同,顾家住的也是吊脚楼,坐落在寨子正中心位置,一层空着,用来停车。二楼三楼四楼属于生活区。
回到家里,蛊王召亲近的族人一起过来吃了顿团圆饭。哥哥特意开了几坛好酒,跟喝了整整一下午,肉眼可见的开心。
等到饭局结束,顾小宝打算出去转转,毕竟明天要实施“大计划”,得先熟悉熟悉环境。
他和顾乘月打了声招呼,临出门之前,为了表达亲密,问沈确:“我晚饭吃多了,想出去消消食,你去吗?”
蛊王巴不得小两口天天黏在一起,没等沈确张嘴,大手一挥:“去吧,寨子里添了不少新物件,你们去看看。记得别往危险的地方走!”
顾小宝点点头表示知晓,带着沈确出了门。
翁那寨约有一百多户人家,寨子里娱乐活动少,没什么夜生活,这个时间,有一半村民已经熄灯睡觉了。
顾小宝往亮堂的地方溜达:“你知道刚才我爸说的''''危险的地方‘是哪吗?”
沈确:“说。”
顾小宝半是科普半是炫耀的指指前方:“看到那些吊脚楼没?一楼泥地正中间扣着簸箕的千万别碰,也别靠近。”
沈确似乎不太懂。
“那是养蛊的信号。如果过去,不小心惊动了蛊虫,会被攻击不说,还可能让没炼好的蛊前功尽弃,很伤主人的。”
沈确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向不信,也不喜欢。不过遇到赶尸人之后,他已经从完全不信变成半信半疑了。
“所以一定要小心。”顾小宝再次提示。
边走边说,两人渐渐接近最亮的地方。顾小宝有点夜盲,到了晚上分不太清方向,他以为这边是广场,灯光是小伙子们熬夜劳作点的,却不料,竟是间普通的民宅。
这民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竹子建造的吊脚楼,粗竹做骨架,竹编篾子做墙体,屋顶铺草。此时上下两层灯火通明,尤其是上层露台,红灯笼一串连着一串,地上铺着红纸,颇为喜庆。
这家也有喜事吗?
顾小宝停住脚步,见下层没养蛊,便绕着竹楼转了一圈,想研究研究书里的人文风情。
绕到后面,他发现有个女孩正倚在窗边。相貌秀丽,着一身精心绣制的大红带须花长衣,乌黑的发披散在背后,望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要出嫁了。”顾小宝气音道。
沈确点点头。
顾小宝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自顾自赞叹:“衣服真好看,和婚纱不分伯仲……哎不对,她怎么好像在哭?”
说话间,女孩脸颊划过两行泪,泪珠儿簌簌滑落,眼神茫然。
嫁给意中人应该是件开心事,很少有哭的,顾小宝心里纳闷。
在他犯嘀咕时,女孩也发现楼下有两个男人,赶紧擦擦脸,关上窗,回闺房去了,只给他们留下一道柔弱的剪影。
可能是喜极而泣吧,顾小宝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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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七点,寨子响起喜庆的丝竹声,姑娘们随着音乐起舞,小伙子们全副武装,已经准备好送亲了。
蛊王需要主持婚礼,和哥哥顾闲早早去了河神洞边。顾小宝、沈确跟在姐姐身后,随人流走到广场外。
“好多牲畜啊!”顾小宝瞳孔地震。
只见小广场上牛羊焦躁的挤来挤去,活猪被绑在扁担上,发出凄厉的嚎叫。鸡鸭等家禽关在笼子里,也咯咯叫个不停。
“这些是祭祀品,随新娘一起献给河神的,三百活牲二百死牲。”顾乘月解释道。
“我还以为吃席用的。”
“傻弟弟,河神娶亲哪用摆酒席。你可以把祭品当做新娘的嫁妆。”
顾小宝觉得有点奇怪:“嫁妆?是河神要求的吗?”
“小点声,别说对河神不敬的话......诶,开始送亲啦!”
牲畜数量清点完毕,为了不耽误吉时,送亲队伍需要立刻出发。
华夏自古便有用牲畜祭祀神明的习俗,可没听说哪家神明胃口如此之大,需要用五百头牲畜。
顾小宝其实还很好奇,“嫁”的形式究竟是怎样的,举办完婚礼之后,为河神守身如玉,孤独终老?
还是……被遗落在河神洞里,从此不知所踪?
不过他不敢多问,怕露馅,况且每个地方风俗都不一样。跟沈确一起,被人流挤着继续往前走。
寨子门口,新娘已经穿戴整齐,盖着盖头,坐在竹椅上准备好了。送亲队伍扛起竹椅,伴着喜庆的音乐,敲敲打打、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河边。
这条横穿四大寨的河叫瓮那河,河边群山环绕,水的源头在山上,顺着河道奔涌而下。
河床宽但不高,两侧碎石嶙峋,顾小宝终于知道周边为什么容易发生水灾——因为河面太宽,河堤太矮,地势复杂,不好搭建防汛设施。
周围都是寨子,又没处引流,所以除了非自然力量,想在此处生存,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倚仗。
沿着河岸,迎亲队伍继续往前走。顾小宝看河面看腻了,又开始东张西望。
往目的地前进的过程中,不断有其他寨子的人加入,推推搡搡的,将牲畜和竹椅围在中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混在牲畜堆里的新娘,顾小宝忽然觉得她也特别像一只祭品,羊、被绑在扁担上的猪,或者其他什么。
“让让!我要过去!”这时,有不懂事小屁孩吵着嚷着要看新娘,互相追逐着往前挤。
顾小宝正在走神,没来得及让开,被裹在孩子群中间,挤到了竹椅旁边。
恰好一阵风吹过,掀起新娘额前银流苏,顾小宝惊讶发现,他居然见过新娘。
——正是昨晚吊脚楼上,倚窗抹泪的漂亮姑娘。
可能昨晚哭了太久,她眼睛肿肿的。眼皮垂着,嘴唇紧抿,看不出什么表情。
总之……和开心不太沾边。
趁孩子们胡闹,顾小宝小声问姑娘:“你有印象没,昨晚我们见过面的。你为什么哭,他们逼你嫁给河神的?”
怕轿夫听到,他声音压的很低。新娘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跟自己说话:“当然不是,我自己想。”
她说的是本地土话,好在原主残存的语言系统能直接翻译:“可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女孩扬起下巴:“舍不得家人罢了。我不怕,我是勇敢的黔湘女儿。”
在黔湘人心中,能拯救族人是件非常伟大的事。直到现在,第一位撑船进河神洞的女子的雕塑还矗立在后寨广场中央。
可是......她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勉强。
“没人规定你必须勇敢,想嫁嫁,不想嫁就不嫁,不用委屈自己。”顾小宝讲不出大道理,他只是不理解女孩的想法。
女孩眼睛微微瞪大。
“别闹了,都给我回去!”眼见着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不好走,轿夫嫌旁边有人碍事,把顾小宝子和熊孩子一齐赶走。
顾小宝扭头,发现沈确就在离竹椅最近的那排,便冲新娘摆摆手,回到了队伍里。
又过了十分钟,河岸已经狭窄到无法容纳两人并排通过。另一侧是峭立的山壁,水流从河岸和峭壁间穿过,急速流进前方山洞里。
山洞口距他们现在的位置约莫三十米左右,黑漆漆的,看不清全貌,不知道多长,也不知道通往哪儿。
轿夫放下竹椅,送亲的小伙子拉出一只船——他们已经到了送亲的终点。
轿夫把新娘扶下竹椅,新娘穿着喜服,坐进船中央。
“liokbongxdaikpik!”“liokbongxdaikpik!”人群举起手臂,开始为她欢呼。
这是黔湘语里“勇敢女孩”的意思,女孩掀起银流苏,深深看了人群一眼,举起手,笑了笑。
寨民们纷纷挤到河边送别,感谢她为寨子做出的贡献,还有一堆畜生嗷嗷叫,河边霎时闹的人仰马翻。
顾小宝眼睛“啪”地亮了。
如果趁乱把沈确推到河里,水流这么急,八成是有去无回。
嘿嘿,顾小宝阴暗的想,河神大兄弟,买一送一,我再送你个男新娘!
“liokbongxdaikpik!”这时,欢呼声响彻云霄,小伙子们喊着口号,松开绳索。
“哗——”小船瞬间被冲到了三米开外!
可能是水流太急,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惊慌。随着山洞距离越来越近,她抓着船帮,眼底不自觉蓄满泪水。
顾小宝绕到沈确身后,时刻准备着推人。谁知道快接近山洞时,新娘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洞口,忽然大声说了句什么。
离的太远,浪花声太吵,欢呼声太大,没人听清她的话。唯独顾小宝读懂了她的口型。
她说她后悔了,她并不勇敢。
顾小宝环顾四周,发现亲人不在附近,对沈确道:“我去救新娘。”
“你说什么?”
可没等沈确问出口,那个瘦瘦的影子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越接近洞口碎石越多,路越难走,顾小宝跑的磕磕绊绊。船头马上要进洞口,如果继续慢腾腾的跑下去,怕是连她的影子都抓不到。
顾小宝咬咬牙,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寒气刀子般顺着每一个毛孔扎进肌肤,冻的他止不住的发抖。
水里暗流涌动,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被水流裹挟着往山洞里涌去!
……好家伙,水下居然如此凶险。没等被主角攻搞死,他怕是要先被冻死在这里了。
那所有恩怨就一笔勾销吧,由他来做这个赠品,顾小宝闭上眼,心想,希望沈确能好好活下去。
“顾小宝。”正想着,忽然,水下的小臂被一只手抓牢牢抓住。
那只手遒劲有力,带着淡淡的温度。顾小宝逆着水流,努力回过头。
看到了一张比水还要冷的脸。
他愣了好一会儿,仰着头,大声喊道:“沈确……你怎么也跳下来了?”
“来陪你送死。”沈确语气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