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社交障碍,舒知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加上这次又是和江栩淮的第一次共同旅行,导致她在飞机上一直处于很紧张的状态。
一路无言,只是侧眸安静地看着舷窗外的天空。
但很快。
在坐车从机场赶往民宿的路上,这种拘束感就被募地冲淡。
太阳已经落山,远处的灯塔正在追赶日落的余晖,橙红色渲染了半边天际,世界的尽头露出一条朦胧的海岸线,海鸥来回逾越这道浅蓝色的界限,流浪,又盘旋。
环海公路两侧,几栋房屋外立面被刷成了彩色,高低错落地紧挨并立,云卷云舒绕着这几抹色彩不断地循环。
如胶卷一般,一格格地播放着舒知意过往梦里的画面。
让她有些沉溺。
唯有一处与梦里不同——
少了纷扬的漫天雪羽。
舒知意摇下一点车窗,任由潮湿冷涩的海风扑向脸颊,她缓缓开口问:“请问,汀州岛大概什么时候会下雪?”
其实这话她是问司机的,毕竟当地人比较了解这里的天气。
但接话的却是江栩淮,他侧头轻声道:“下周,会有初雪。”
舒知意微愣,下意识地抬眼看他:“你是......猜的?”
“不是。”
江栩淮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每年的初雪都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每年?
他每年都来这里过冬吗?
不等舒知意问出这个疑惑,车突然降了速拐进一条小路,司机也扭头提醒道。
“还有几分钟就到民宿啦。”
听到这话舒知意的眼皮倏地跳动了一下。
这趟蜜月旅程从答应到出发就只有两天的时间,她没想着也没来得及去考虑许多问题,只顾着埋头恍惚着心神收拾行李,甚至直到现在快要到达目的地,她才稍稍有了实感。
自然的,此刻这些问题也随之而来。
比如要呆多长时间,这里的住民好不好相处,她能否习惯这儿的饮食......
以及,两人该怎么住宿。
虽然她和江栩淮已经结婚,本就应该住在一间房。但总归,好像还不应该,到那一步吧。
真的到那一步,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
她要拒绝吗?
他像是溺水时寻到的那丝光亮一般,让人很难说不。
答案是,她不想。
舒知意垂眼无意识地拨弄指腹,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殊不知,她的这些小动作全然都被身侧的人看在眼里。
江栩淮的视线在她的指尖停滞了片刻,问:“怎么了?”
舒知意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把问题拐了个弯:“民宿的人,知道我们是——”
她压低声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新婚吗?”
“没有,怕你不习惯只说是男女朋友。”
江栩淮目光沉静,整个人松散地往后靠,眼角噙着淡淡笑意,“但是知意——”
他刻意停顿了几秒后,又徐徐启唇,像是随口一句。
“我只定了一张床。”
话音落地。
舒知意本能地抬头和他对视,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似踩空了楼梯,心头忽地发紧,耳根不自禁地染上热意。
车内的气氛染上些难言的微醺。
少顷,她慢慢坐直,轻轻地点头,应声道:“嗯,我没问题,我们本来也该睡一张床,这当然没什么问题。”
话里的语气笃定。
但声线却越发细小,没什么底气,有些虚张声势地意味。
正当她思绪乱飘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忽地被男人捉住。
江栩淮挠了挠舒知意的手心,喉结因低笑轻微地震动,他盯着她的脸看:“骗你的,两个房间。”
然后十指紧扣,又变成了他最喜欢的牵手方式,声线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氤氲而起的雾气,蛊惑人心。
意有所指,目光温热地给下承诺。
“我会慢慢等。”
“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
民宿是栋两层小洋房,微水泥墙面上挂着几串捕梦网,羽毛随着风来回晃动。
独立的小院里随意放着两把木藤摇椅,石头矮墙上缠绕着青色藤蔓,旁边立着一棵橘子树,长得很高,望眼而去橙色缀满绿叶之中。
才下车,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人家就迎了上来,笑吟吟地握住舒知意的手掌,说:“知意来啦。”
江栩淮在一侧介绍:“这是张阿婆,也是这房子的主人。”
舒知意看着她募地想起自己的外婆,觉得很亲切,也就褪去了和陌生人相处的不适感,她弯起眉眼喊了一声“阿婆好。”
张阿婆连连应声,然后牵着她往屋里走,指了指旁边的木梯:“你和小江的房间都在二楼,楼下就是吃饭的地方。”
“晚上给你接风,阿婆做了蟹黄八宝糯米饭给你吃。”
话到一半,厨房里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
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上下来回打量着舒知意,然后撇着嘴嘟囔道。
“你就是栩淮哥的女朋友?你们认识多长时间?在一起多久了?你——”
“小羽,不许没礼貌。”女孩身后走出来一个男生,他拍了拍她的额头,出声打断了她的质问。
男生长相俊逸,带着银框眼镜,身着一件浅色毛衣,显得很斯文。
他驱步走近,对着舒知意伸出右手,舒展眉目道:“你好我叫程颂逸,那个是我妹妹程思羽,她年龄有些小,不要和她计较。”
“我们就住隔壁那栋,欢迎你以后来玩。”
没等舒知意反应过来,江栩淮先一步上前,睨了一眼后挡开了他的手,唇角勾出一抹浅浅弧度。
“你在这儿干嘛?”
程颂逸不在意地笑:“你管的挺宽。”
旁边的程思羽上前解释:“张阿婆说你们今晚到,喊了全村的人来吃饭,按照老规矩,一人要带一道菜。”
舒知意身形顿了一下,扯了扯江栩淮的衣角,不确定地问:“我没听错的话,是......全村吗?”
江栩淮知道她不善交际,俯身温声安慰她。
“汀州岛不大,这个村更小就几户人家,没多少人的。”
舒知意闻言点点头,但是身侧的手还是不自觉地蜷起。
即使人不多,面对陌生人,她还是会提前感到焦虑。
这很难控制。
江栩淮抬手看了眼手表,回头和张阿婆说。
“我先带她上去休息会,到吃饭点再下来。”
“好好好,坐几个小时飞机了,多休息会,不急着下来。”
两人房间在二楼的最里侧,挨在一起,房间里空间不大,但格局很好,整面的落地窗正对着海面。
舒知意扫了一圈,看着正在给她放行李箱的江栩淮莞尔道:“这里很漂亮。”
“那就好。”江栩淮拿起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而后递给她,“你睡一会,等会我喊你起来吃饭。”
“好。”
—
舒知意昨晚有些失眠,睡得断断续续,加上今天赶路确实有些累,她沾上枕头的瞬间就有了困意。
睡着后她做一个梦。
梦里所有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一个女孩被关进狭小的黑屋里,她蜷缩在角落,周圈像是有迷雾把她困住。
屋内只有一束昏黄的白炽灯,在顶上咯吱咯吱地来回摇动,小窗被铁杆层层包住,一只小鸟栖息了片刻后,尖叫着飞走。
房门并没有关严实,露出一条小缝,挡不住外头的光亮和饭桌上的欢声笑语,也挡不住这光亮照在满脸泪光的女孩脸上。
舒知意缓缓蹲在女孩的面前,想看清她。
迷雾若隐若现,拨开一圈还有一圈,最终只剩一团白烟,女孩的脸终于清晰。
看清了。
是舒知意小时候的那张脸。
这场梦里。
原来困住的,就是她自己,没有其他人。
舒知意慢吞吞地掀开眼睫,不知何时眼角已经噙满了泪水,纯白的枕头套被浸湿,变得皱巴巴。
房间里的灯在睡前已然被全部关掉,黑漆漆一片,酸涩堵满了喉间,她忍不住哽咽,拱起身子,又变成了蜷缩状。
她讨厌这种与世界失联的感觉,像是被刻意地丢下,为什么总是丢下她。
凝滞了须臾。
舒知意起身,她随手披上毛毯,拉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冬日的白天太短,夜色浓稠,额前的碎发被海风扬起,她手触上冰凉的玻璃面,鼻尖全是潮湿咸咸的味道,海浪推着波浪一次次地撞向礁石。
如此空旷,如此孤独。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废弃厂房里,寻不到任何。
蓦地。
一丝淡淡的咖啡香倏然间混杂进海风里,被她轻嗅到。
舒知意抬眸看向一侧,才发现阳台和隔壁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用了一到小门隔开,门上有把手,可以旋扭打开。
江栩淮双手各拿着一个纸杯,氤氲起的热汽模糊了他脸的轮廓,却掩不住他带着笑意的棕瞳,像是才洗过澡身上透着浅淡地倦懒。
“要热咖啡吗?”
他微微眯眼,声线被风吹得带上几分沙哑,尾音醇厚低沉,“新煮的。”
舒知意忽然有些委屈。
她微垂眼睫,摇摇头:“不要。”
下一秒,她眼眶泛上些湿意,莫名地有些缺氧。
她听不见海风的声音,也听不见轻微地呼吸声,恍惚间只听见自己小声地说。
“江栩淮,我要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