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
赵明檀对着秦国公夫人行礼问好,姿态大方,规矩合体。
秦国公夫人越看未来儿媳越满意,亲热地拉过赵明檀的手,夸赞道:“明檀这丫头出落的越发水灵了,要不是早早内定,就我家这榆木疙瘩的傻儿子上哪儿给我找这么好的儿媳妇?”
赵明檀看了一眼秦珏,乖巧地回道:“舅母,表哥才不傻呢。”
秦国公夫人笑眯眯道:“是是是,不傻不傻。要真是个傻子,怎么配得上我们千好万好的檀丫头。”
秦氏与秦国公夫人的姑嫂关系甚好,自是信得过秦国公夫人的人品,不是那种拿乔做张爱生事的婆母,见自家嫂子如此喜欢明檀,秦氏欣慰异常,越发坚定了女儿的意见不重要,等女儿过得顺遂喜乐,就知道这门亲事的好处。
“嫂子,明檀被我们养的娇气,有时爱使小脾气,你以后可别惯着她,该骂骂,该罚罚。”
秦国公夫人道:“女孩子就该养的娇气些,我每次听明檀丫头说话,软绵熨帖,当女儿疼爱都来不及,哪儿舍得骂半句?再说,我是那种爱立规矩磋磨人的婆母么,小两口过日子重要的是夫妻齐心,我们老婆子瞎掺和做甚?”
说罢,秦国公夫人顺便问了赵明溪的情况,皱了皱眉,又道:“如华,等明溪和太子这茬事有了论断,风头稍过,秦国公府立马上府过礼,择吉日迎娶明檀。”
秦氏自然知晓此时操办明檀的婚事不妥,便应下了。
赵明檀笑容一僵,随即恢复正常。
秦珏喝茶的动作一顿,状似心不在焉的模样,脸上也未见多少听说亲事落定的喜悦。
秦国公夫人暗自观察着秦珏的神色,想到来之前儿子说的话,心里隐约有气。
秦珏已至弱冠之年,竟想过个一两年才考虑亲事,可他也不想想,等过两年,明檀这般的好姑娘哪里还能是他嘴里的。
也不知这个傻儿子如何想的,简直气死她了。
不待秦国公夫人开口,秦氏就给赵明檀递了个眼神,说:“明檀,你前几日不是新做了一首诗,正好让你表哥品鉴指点一二。”
赵明檀:“哦。”
这不过是找借口让他们独处,赵明檀并无闲情雅趣同秦珏探讨诗词歌赋,便将人带到园子里纳凉。婢子们鱼贯摆上茶水糕果,消暑的冰盆,便退下了。
赵明檀不贪凉,一贯饮的是温的果子蜜水,她喝了一小口,眼神飘过同样安静喝茶的秦珏,看着满庭的青翠夏花。
秦珏生的俊朗周正,脾气秉性惧是极佳,是母亲心中绝好的女婿人选。不论前世今生,母亲最希望的就是让她嫁给秦珏表哥。
如果不知道苏晋的存在,不知道苏晋对她暗藏的这份情愫,她也想遂了母亲的意。
秦珏娶不到她,也会娶其他女子,可苏晋娶不到她,当真会变成一世孤寡之人。
赵明檀默默想着心事,秦珏亦是神游方外。
表妹生的极好,肤白貌美,眉目如画,性情也好,乖巧温软,宛若一只无害的小白兔,惹人怜惜。
秦珏自小就被灌输,日后的妻子就是眼前的表妹,要疼她,要护她,不能欺负她。长辈们时常在他耳边这样唠叨念着,他也觉得本该如此,明檀表妹就是他的责任,是他这辈子该娶的女子。
可前些时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有所疑虑。
“就是这种青梅竹马,看似美好,实则最容易走到相看两厌,彼此仇视怨怼的陌路!”
“当时年少,不知情滋味,误将竹马兄妹之情当做可共白首的男欢女爱。”
“等到明了,误人误己,连亲情都没了,何其可悲,何其弄人。”
想到友人的有感而发,秦珏侧头瞥了一眼旁坐的赵明檀,心事重重。
那日,秦珏同友人外出,偶遇一场家宅休妻是非。
那对男女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彼此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不过五年,当初的情谊便被家中琐事消耗殆尽,男主人更是爱上了其他女人,直言当初对妻子并非男女之爱,不过是兄妹之情,坚持要娶心上人过门,家中拙妻气昏了头持械捅伤了丈夫,却也正好给了丈夫休弃的理由。
二十余年的总角竹马情,比不过相识半载的‘心上人’,这还是有儿有女的情况下,何其悲哀讽刺。
夫妻关系破裂,连带着两世家的关系也随之恶化。
友人随即感慨了几句,秦珏却联想到了自己和赵明檀,秦赵两家。
细思极恐,忧虑顿生。
友人觉察自己无意影射到了秦珏,便道:“秦兄不必放在心上,你跟他们不同。”
有何不同?他与明檀也是鸩车竹马,而这两人还是彼此承诺过一生的青梅竹马,可见是彼此钟情,都能如此不经世事,那他和明檀这种并未彼此明确心意的呢?
另一友人说道:“要是秦兄心有担忧,担心如这对夫妻一般,不妨别急着将人迎娶过门,花个三五月半载时间,弄清自己内心的情感,对小青梅表妹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仅限于兄妹?”
表兄妹各有千千结,不像以往那般无话不谈,静默无言半晌,两人同时开口。
“表哥。”
“表妹。”
两人一愣,又俱是同声道:“表哥,你先说。”
“表妹,你先讲。”
一阵沉默后,赵明檀率先摒弃女子的扭捏,偏首望向秦珏,认真地问道:“表哥,你心悦明檀吗?”
此话一出,秦珏怔住。
他直愣愣地看着赵明檀,想说心悦她,可脑海不禁浮现出那对夫妻恶语相向的丑陋面孔,竟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窒闷的热风拂面而至,吹乱了少女额间的鬓发,那股独特属于少女的甜香随之散入空中,钻入鼻翼。
秦珏鼻翼轻动,猛然惊醒。
他盯着赵明檀黑白透亮的眸子,莫名意识到了什么,急促说道:“表妹,心悦的,我心悦你,我想娶你为妻,珍之,重之!”
赵明檀转了转眼珠,朱唇翕动:“可是……表哥犹豫了啊,为什么会迟疑呢?”
秦珏语塞:“我……”
他是心有不安,心有惧意,可不安什么,又惧什么,是惧怕这份诚挚的青梅之情也会因琐碎的婚姻变得不堪,还是怕最后连兄妹都没得做?
越美好,越怕守不住当初的这份纯真。
赵明檀手持团扇,轻摇慢扇,软糯的语调亦是轻飘慢捻:“表哥,明檀当你是哥哥,与亲兄长一般无二的哥哥呀。”
她顿了顿,垂眸盯着扇面精巧的图文,又道:“其实,表哥的妻子并非明檀不可。”
她没有嫁他,他来年不也娶了赵明溪,儿女双全。
若到此时,秦珏还没听懂赵明檀对这门亲事的不满、以及对他的不喜,可就真傻了。
他意识到,明檀是打心底不愿嫁他。
强求,或硬凑成一对,终会应了那对夫妻的结局,成为怨侣。
秦珏抬手用杯盖拂了拂茶,沉默良久,方才温声道:“表妹,是表哥方才唐突了。比起让表妹做我的妻子,我可能更希望表妹是妹妹,家中长辈乱牵红线,确实不妥当。”
赵明檀唇角轻扬,又赶紧将那抹即将溢出的笑意压下,问道:“表哥刚才想同明檀说什么?”
秦珏垂眼笑了笑:“祖母想你这个外孙女了,问你何时过府看望她老人家。”
原本想说的是,可否晚上半年,但明檀压根就不想嫁他,他自然也就没甚好说。
赵明檀抿了口果子蜜水,笑容甜软:“我也想外祖母了,过几日便去表哥府上叨扰。”
然而,没过几天,秦珏却离京到外县赴任了。
秦珏离京赴任的事在秦国公府引起了不小的动静,秦国公夫人不明白儿子为何突然放弃大好的前程,非要去地方吃苦受累。而赵明檀第一反应就是,秦珏故意避开这门婚事。
毕竟,秦珏上辈子可没在这个时间点离京。
秦珏自知说服不了父母取消婚事,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避开。可这事关前程的事,赵明檀有些后悔不该从表哥那边着手,去磨母亲也好,母亲顶多气她恼她而已。
前有太子和赵明溪的事,后有秦珏外地赴任,赵明檀的婚事自然推滞不前。
秦氏带着赵明檀去了一趟秦国公府,看望过老夫人,仔细了解情况过后,又宽慰了秦国公夫人一番,这才回府对着赵子安发起牢骚。
秦国公夫人刻意隐瞒了秦珏主动申请调任的事,秦氏只当事出突然,但也免不了有气:“这都叫什么事?珏儿外放的事怎就不声不响的定了,若是提前知道消息,也好疏通一番。珏儿要是几年不回京,两个孩子的婚事可怎么办,明檀是姑娘家,总不能一直拖延下去。”
秦氏不停地数落着赵子安:“你在吏部任职,耳目闭塞不通,事先怎么也没听到半点风声?”
“夫人莫急,小心上火伤身!”赵子安解释道,“我虽任职吏部尚书,负责天下文官的考绩任免、调动等事务,可上面还有内阁。前些年吴王叔叛乱,官场动荡,苏晋得陛下赏识重用,内阁分去了六部不少职权。何况,此次调令并非针对于秦珏一人,被外放到地方的官吏有十数人,这是首辅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有观瞻其地方政绩、委以重用之意!我怎可因为私心,因为明檀的婚事阻了珏儿的前程?”
秦珏是主动申请,可就算他不申请,那份外放调令上也有秦珏的名字。不过,赵子安也是在内阁文书的调令下来之后,方才知晓其间内情。
秦氏埋怨归埋怨,但也不好过分诽谤朝廷政令,只道:“等珏儿那边走上正轨,年底回京探亲,便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好在珏儿去的地方山清水秀,明檀也可跟着一道过去。明檀虽是女儿家,却也不必拘泥于盛京城,多看看外面的风光,陶冶情操,心情舒畅。”
赵子安微微皱眉:“明檀不一定非要嫁到秦家,放眼整个盛京城,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与明檀匹配的昂扬儿郎……”
秦氏不悦地打断他:“青年才俊虽多,可不是每一个青年才俊家里都有一个和善的好婆母。老爷你当年倒是文采斐然、谦和的有志青年,可家中……”
的婆母却是尖酸刻薄,让秦氏受足了腌臜气。
赵子安自知有愧,也知道秦氏看重的未必是秦珏这个侄儿,而是秦国公夫人这个好相与的未来婆母,以及能护着女儿的舅舅和外祖母,当即便不再揪着此事言说。只是秦珏这孩子未必想娶明檀,否则怎会主动请缨避离京城?哪怕这些外在条件优异,单就秦珏并非出自真心这一点,明檀又哪里会过得顺遂?
大女儿的婚事可暂缓一段时日,但小女儿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让赵子安处处受同僚非议,都道他赵子安节节高升,即将成为皇亲国戚。
赵子安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明溪多半是要嫁与太子了!”
“嫁就嫁呗。”秦氏为明檀的亲事着急上火,没好气地回道,“如今这个局面,她进东宫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不过,这事可确定了?”
赵子安道:“八九不离十。今日下朝后,陛下单独留我议事,事末随口问了明溪一两句。明溪不能出家,更不能全名节自戕,我便借口她‘生病’为由,提出送她到京外养两年病。陛下却道,京城名医甚多,京外养病哪儿有留在京城养的好。”
“那看来是定了。”秦氏说,“她是个有福的,只是宫里不比家里,但愿她入了东宫,安分守己,日后莫要给我们赵家惹出祸端。”
赵子安道:“明溪向来听话懂事,应该不是那种爱生事的。”
秦氏哼了声,倒底没将内情说出来。
以赵子安的性子,得知实情,定会痛骂赵明溪,入东宫已是事实,何苦让她怨恨上赵家。
赵子安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明溪落水之事可调查出什么端倪?”
秦氏默了默,回道:“没,可能是我多心。”
太子和赵明溪的事已成定局,其间的龌龊纠葛还能拿到台面上分说么,别将明檀也牵扯进东宫这趟污水,可就得不偿失。
没过两天,赵明溪便被正式封为太子良媛,择吉日抬入东宫,以平息外界多方对储君的谣言和揣测。
此事,算暂告一段落。
十天后。
褚州一桩盐铁赋税重案震惊朝野上下,官商勾结,恶意敛财,当地官场乌烟瘴气,欺上瞒下,赋税繁重,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褚州分明是盛产井盐之地,可地方百姓却吃不起盐。赋税年年加重,纳入国库的银两却是年年递减。
这桩案子是由当今首辅苏晋亲自查办,从暗中调查取证,到立案,再到抓人下狱定罪,用了不到一月时间,便将褚州官场的浑水肃清了,盐铁也重新定价,真正归置于朝廷,一系列动作可谓快准狠,当地官绅都还未反应过来,事情便已落下帷幕。
京中众臣这才知晓苏晋送姐出嫁途中,竟不声不响地办了个件大案,解决了困扰陛下已久的问题。
今日正是苏晋回京之日。
城门口迎接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街道两旁也是人山人海,挤满了一睹首辅天人之姿的百姓,尤以女郎居多。
首辅虽不举,可不妨碍女郎们对美男的欣赏之心,何况是大周朝位高权重的美男子,哪怕身有缺陷,亦引得女郎们心向往之。
引颈探首,人声鼎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