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应试的东西和吃食都是学生自费的,不过谢时岑羽都并不打算赚这笔钱,只打算按照成本价给参加秋闱的学生,若是他们认为自己需要便可自行同书院下订单。
不过既然要求学生们提前下订单,那自然需要先做些样品出来给他们看看,谢时想了想,自热火锅过于重口,不适合要考试的学生,相反,清淡滋补却有味道的自热饭菜,才是最合适考生的。
细细筛选之下,腊味煲仔饭,秃黄油拌饭,豆豉鲮鱼罐头拌饭这几样口味被列入谢时的自热锅备选名单。本来谢时还考虑过当归猪肚鸡,土豆煨牛腩这些经典口味,但是考虑到古代的生产条件和无法实现完全真空密封的因素,便火速排除掉了。
谢时挑选这几种口味,不可谓不用心,腊味本就是因为要长时间保存才发明的,因此最不用考虑防腐的问题,秃黄油和豆豉鲮鱼皆可以做成密封的罐头,到时候拌入米饭中一起加热搅拌即可食用。这几样不仅好吃下饭,还能够很好地为奋笔疾书的考生补充足够蛋白质。
谢时想了想,既然自热锅都搞出来了,那么再加一个方便面其实也不差那点事儿了,正好整天吃饭也噎得慌,喝点汤面调剂一下岂不是更加完美?
岑羽:……这位大佬,他们是去科举考试的,不是去野餐的……
有了新的吃食可以折腾,还是复刻现代的自热米饭和方便面,兴致勃勃的谢时完全将昨晚的醉酒之事抛在脑后,开始召集食堂众人进行试验。
自热米饭里的米饭自然不是生米,谢时专业是农学的,自热米饭火起来的时候,也关注过里头的米饭成分,发现里头的米饭其实是大米粉碎后加入一些糯米粉和面粉,经过热蒸汽蒸熟膨胀后,冷却成形的重组米,这样加工后出来的米,比起普通米更有粘性和弹性,也缩短了一半的蒸煮时间。
此时正好是膏蟹大量上市的季节,膏蟹价格不贵,拆开蟹壳,挖出里头的蟹黄和蟹膏后,用纯粹的猪网油炮制成油膏混合状,就是又黏又腻又油的秃黄油,听起来口感不好,但是当你将它淋在热腾腾的米饭上,搅拌入口,就会直呼这简直就是天下无敌的美味。
至于豆豉鲮鱼罐头,若非南方地区的人,可能对此会比较陌生,但是豆豉鲮鱼罐头堪称岭南地区的“老干妈”,对岭南人来说,没有比它更好的送饭菜了。
先将大小适中的鲮鱼腌制后,酥炸一遍,再同黑豆豆豉泡进豆油里油封保存,一来可以延长储存时间,二来经过长时间浸泡的鲮鱼会更加入味,鱼刺也会更加软化。为了增加油泡时间,豆豉鲮鱼罐头是谢时最开始做的,做完之后,忍不住开了一罐先试吃,虽然口感上不能完全复原甘竹牌的豆豉鲮鱼罐头,但味道上已经十分接近。
豆豉的加入,使得一掀开盖子,便能闻到爆裂的咸香,咬一口鱼肉,经过腌制油炸的鲮鱼并不干柴,吃起来反而有牛肉干的嚼劲和香浓,连骨头都是酥软的。这道菜绝就绝在,就连里头的黑豆豆豉都是下饭的美味。
腊肠谢时自己做是来不及了,便尝了附近几家老字号的,选了其中一家口味比较浓郁,且卫生过关的,再搭配一罐自己调配的用于浇饭的调味汁。腊肠铺陈在米饭上一起蒸熟,和调味汁搅拌浸润,便是粤港地区最受欢迎的一碗腊肠煲仔饭。
提到方便面,简直就是穿越人士必备金手指,人人都知道怎么做,比起寻常面条,其实就是多了一道定型油炸的工序,谢时都不用亲自上手,其他几位大师傅就已经做出了符合他要求的方便面面饼,这玩意除了费油,无甚技术含量。
为了增加学生在考试期间的蔬菜摄入量,谢时还给方便面搭配了超大份的脱水蔬菜包。值得一提的是,谢时家的番茄田收获的番茄在这一次派上了大用场,谢时模仿海底捞的番茄底料做了一款方便面酱料,竟然成了最受欢迎的方便面口味。
于是还没等谢时烦恼怎么将自己番茄卖出去呢,食堂已经承包了他家田里出产的所有番茄了。
万事俱备,自热锅的锅却是个问题,没有塑料也没有铝,金属制品又太贵了,谢时想来想去,用薄壁的陶瓷小锅作为自热锅试验了一下,陶瓷的导热性自然比不过金属制品,但是谢时观察了一下,只要稍稍延长加热的时间就可以弥补这个缺点。
用陶瓷做自热载体还有两个优点,陶瓷耐高温还便宜,差点的十文钱就可以买到,托前朝制瓷业发达的福,现在就连叫花子要饭都能拿个瓷碗。
为了让那些考生了解到自热锅的具体用法,谢时翌日还在食堂开辟了一个示范台,让一个帮厨负责一日三餐定时定点专门向学子们演示吃法,还特意再三叮嘱生石灰加热包的安全问题。应届考生有没有学会不知道,其他不参加今年秋闱的学子倒是被自热米饭和方便面的香味馋得直流口水。
于是,等食堂出售“秋闱应考食品大礼包”的时候,岑羽无语地发现,不仅需要参加科考的甲级学子下订单,就连不用参加考试的低年级学生也混入其中购买。
岑羽:完蛋了,我们书院不会培养的全是吃货吧?
怀着这样的深深担忧,岑堂长和邱斋长护送甲级参加秋闱的学子们到达州府的贡院,便开始了为期九天的等待。
第一场第一日,贡院内,入场后,一众考生们皆默默适应环境,有的口中还在默背经文,显然是临时抱佛脚,有的则开始闭目养神,养精蓄锐等待明日的开考,直到饭点时分,考生们才陆陆续续停下,打开自己带进来的食盒准备填饱肚子。
第一日,贡院考场内并无发生什么稀奇事,大家吃的都是今日带进来的新鲜吃食,香味都不错,在所有人都吃得好的情况下,东沧书院的考生伙食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直到第二日清晨,在其余所有人都只能开始吃冷食或是馒头炊饼的时候,一股股浓香飘散在贡院中,便显得格外突出了。
林翰采是东沧书院今年秋闱下场的学子之一,一大早试卷便发了下来,他没有立即查看卷子,而是从考篮里取出一个双层小瓷锅,又翻了翻,精心选了一包番茄口味的方便面,从带来的其中一个罐子里舀了一勺酱料,将这些酱料和面饼、脱水蔬菜一起放在小瓷锅的上层。
最后他在下层放入一包用布袋装着的生石灰,小心地加入贡院发的凉水,顷刻间水蒸气便冒了出来,林翰采心满意足地盖上盖子,这才开始看试题。
第一场试题的内容分别是三道四书题、一首五言八韵诗和四首经义,今年出的经义题并不偏门,倒是诗的题目竟然是冷门的咏食物,要知道往年都是四季、花卉等题材。
对于寻常学子来说的偏门题目,却是让林翰采眼前一亮,他火速在稿纸上誊下自己上个月在书院写的一首赞美书院冰饮的五言诗。此时,自热锅加热的动静已经慢慢变小,林翰采知道这是方便面已经煮熟了的征兆。他小心翼翼地将卷子和答题纸等挪到最远处,以防沾污,才打开小瓷锅。
一打开锅盖,一股令人舌根生津的酸意和浓香交融,逸散出来,自热锅中的面饼已经彻底煮软了,林翰采用筷子搅了搅,心满意足地开始享受今日的朝食。和他一样得以享受美味朝食的有不少,但都是东沧书院的考生。
跟东沧书院同一贡院考试的其他书生便遭了殃,任谁嘴里嚼着索然无味的馒头饼子——顶好的蘸点肉酱或是啃的是天香楼的糕点,周围却充斥着令人口水直流的美味,都会忍不住被转移注意力的吧。很多号房里的考生心下嘀咕,这是哪家考生带进来的热食,到现在都没坏?
不少被这股香味吸引了心神的学子猛嗅了一口空气中的味道,原想闻闻这香味是哪个号房里传出来的,但是令人崩溃的,越是留神去闻,便越忍不住怀疑只有自己吃的最差。
来自四面八方的号房好似都飘来了不同的香味,东边隔壁的号房吃的是香喷喷的卤肉,西边的号房,吃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酸酸的还挺开胃,南边的号房好像吃的是海鲜,对面的考生竟然在吃小鸡炖蘑菇!
置身其中,不少考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酒楼食肆,而不是正在贡院里考试。
有了这一出,第二日的朝食不少人都食不下咽,有些索性放下吃食专心答题。林翰采心满意足地吃完番茄鲜蔬面,将心爱的小瓷锅用水擦了擦,放进考篮里。
考试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了午后时分,不少考生昨晚都没睡好,写卷子写到这个时候,都有些疲惫,更何况,太阳已经处于中天,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九月初的南方,很多人都汗流浃背,热得无法集中精神。
林翰采也是如此,此时,他又再一次打开了仿佛百宝箱的考篮,从里头取出一小罐清凉玉露,抹了些在太阳穴和鼻子底下,瞬间,一股提神醒脑的呛人清凉从天灵盖升起。
这清凉玉露是林翰采自己准备的,专门用来考试期间提神醒脑的,还能防止中暑,不过据他观察,这一届考生中有不少人都预备了清凉玉露,此时贡院的上方便飘散着一股浓浓的清凉油味——所谓的名士必备熏香。
到了黄昏,早上的一幕再次上演,不少放弃挣扎的考生甚至自暴自弃地闭起眼,嗅着空气中的香味,就着自己的馒头或者糕点下饭,这边吃的是蒸腊肠,那边的是豆豉鱼,后边的竟然在吃螃蟹!搞什么?!你们真的是来考试的吗?
第三天,第一场结束,林翰采自觉自己这次答得不错,考中有望,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着自己的考篮满面春风地出了贡院大门,不料到了门口,却是被一个锦袍公子拦住了,那公子穿金戴银,锦衣华服,瞧着是一富贵纨绔,开口的话却是接地气极了,“这位兄台,这三日我的号房就在你对面,后两天你吃的那些吃食都是去何处买的?可否告知弟弟?”
林翰采没想到竟然还有学子看中了自己的自热锅,这位兄台很有眼光嘛,可惜他注定买不到的了,林翰采内心却暗爽,面上却可惜道:“不好意思,兄台,这是东沧书院自产的吃食,没有对外出售。”
那位锦袍少年听后,失望极了,不过他很快又道:“那这吃食兄台手中可还有多余的,小弟愿以十倍价格收,还请兄台割爱!”这挥金如土的习惯姿态瞧着就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林翰采无语凝噎,书院是以成本价卖给本院考生这些“秋闱应考食品大礼包”,虽然价格不贵,但是翻了十倍,那价格确实令人心动,但关键是他买的份连自己都不够吃的呢,如何能匀出一些给这位公子,林翰采委婉拒绝后,赶紧拔腿就跑回书院定的下榻客栈,赶紧抓紧时间休息,也不管那公子在后边依依不舍地高声劝说。
九天三场,不少考生出了贡院大门,皆面色惨白,脚步虚浮,恨不得当即倒下,仿佛被掏空了所有精气神,有那身子底子不好的考生,守在门外的家人来接他的时候还请了位大夫跟着,可见科举考试的累人之处。
岑羽这几天倒是没一直在客栈空等,护送学生参加秋闱对他而言,其实只是顺便的事。留下邱直和其他几位夫子等人守着,岑羽便离开开始办正事。
随着清凉玉露、清露、精华水和敷面方等八珍阁产品在上流权贵人家中的风靡,已经有不少大主顾跟岑羽抱怨,八珍阁应当将店开设在州府,才方便她们上门购买。每次跑乐县,不方便不说,难为的是一旦上新了,她们消息没及时收到,到了店里面对的就是售空,忒气人了!
岑羽这次来州府,就是为了这一事。学生们在考场奋笔疾书,他们的岑堂长则在州府逛了一番,大手一挥,便在州府最繁华的大街上置办了一间两进三层楼的大铺面,作为八珍阁的第一家分店。
岑羽的动作很快,等到考生们出考场的时候,八珍阁的州府分店已经装修完毕,人员和货物也都在路上了,很快便可以开店。秋闱结束那天,岑羽百忙之中抽空去接了一趟书院的学生,他发现,对比其周围其他蔫蔫的考生,他们家的兔崽子一个个倒是挺精神的,还能围着夫子们侃侃而谈。
夫子们正在同东沧书院的学生说话,倒是没有问他们考得如何,而是问了试题,然后让他们回书院后将答题部分誊抄下来,给他们过目。林翰采突然道:“先生,这次的诗词部分,题材与吃食有关,我便将之前写的一手吟咏书院食堂寒筵冰的五言诗修改了一下,填了下去,您看可好?”
周围有些学子一听,也纷纷低声附和,“先生,我之前也有感而发,写过好几首,这次的诗词部分可谓是最容易的部分了,提笔就来。”
“是呀是呀,书院食堂自从换了谢先生,美食层出不穷,谁还没兴致来了写个几首咏物诗的……”
邱直看了一眼激动得窃窃私语的学生们,高声道:“好了,莫在外头谈论试题,回去罢。到放榜前,书院都放假,大家自行决定家去,还是留在州府等放榜。”这些参加秋闱的甲级学生最小的也有十六岁了,都不是小孩,当即便三三两两约好,各自散去。
几位夫子乘坐书院的马车回了书院,邱直则按照主上的吩咐,前往各处拜访几位避世不出的大儒。岑羽和书院的一些管事便一直留在府城,主持八珍阁分店开店事宜。
处暑当日,分店挂牌开业,当日几乎是全州府权贵家的车马都在这家新店门前停下。不少周围的店主从这家店装修时便好奇,却始终没搞清楚人家是做什么的,等这一日见到这么多大人物的车马,更是惊讶万分,暗道这家店背后势力不小呀。
隔壁卖金银饰品的钱老板心中担忧这是同行,怀着打探消息的心思,他也踏进了这家名为八珍阁的新店。然而,这一踏进去,他便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哪里都新奇。
钱老板暗暗嘀咕,这家店熏香用这么多,还这么好闻,恐怕是什么名贵的海外香料,好生阔绰呀。他转悠了半天,先是看见门口一个隔间在卖什么谢美人四景糕点,糕点的样子瞧着倒是雅致,但是一问价格,钱老板立马打退堂鼓,虽然他的身家也不是吃不起,但是要吃糕点,为什么不去天香楼,那可是州府最好的酒楼,里头的糕点还比这便宜三成。
钱老板摇摇头,去了里头,也终于探出了这家八珍阁主卖的东西,不是同行,竟然是什么鲜花清露,还有女子用的各种护肤品,钱老板原本闻了味道,有些想给家里的婆娘买瓶回去哄她开心,免得整天揪着他吵外室的事情,然而他一问价格,只觉得这简直就是在卖金子,昂贵得令人咋舌。
钱老板此时已经有些后悔踏进这家店了,这可不是他花得起钱的店,店员倒是都客客气气的,哪怕这钱老板一连问了好几样,都没有买的打算,还是温和地给他介绍,但是周围的贵妇人见了他这幅模样,却不怎么客气,眼神都带着鄙夷。
钱老板不算家大业大,但好歹是一家金银饰品店的老板,哪能受这气,他随手指了指店内一样价格他能接受的东西,也不等店员介绍,就买了三份让人结账,分别给家里的老虎婆和小妾还有外头的小娘子。
店员见此,吩咐人去取货,转头就朝钱老板介绍道:“官人真是好眼光,这是本店新出的产品,名为香皂,里头添加了本店的特色商品清露,有不同的味道可选。官人选的礼盒里头一共有三种香味的,官人或者家中夫人每日洁面或者沐浴时,取本品于手中揉搓出泡沫,涂抹于脸部或者身上,洗干净后不仅留有芳香,还可保持肌肤干净清透,嫩滑滋润。”
钱老板心想,这不就是胰子吗?不过人家说加了那卖的死贵死贵的清露,说不定用着比胰子好,抱着这样的疑惑,钱老板拿着这九两银子买来的三块香皂,先送了一块到外室那,和人一阵小意温存后,便赶着天黑前回了家。
家中的老虎婆面色阴沉,眼看着就要再次争吵,他赶紧献上香皂,“夫人,瞧,这是我在八珍阁特意给你买的香皂,听说用它沐浴或者净面,可以让身上自带香气,你今晚试试。”
钱夫人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白日里小姐妹说的很多贵夫人都在用的八珍阁里头的东西,怒火才渐渐平息,嗔道:“算你还有点良心,记得给我买东西。”
八珍阁开分店的事情,岑羽自然有事先同谢时商量,毕竟谢时是除了韩伋外,最大的股东。岑羽的意思本来是按照原先的合作契书再签一份分店的契约,但是谢时认为,新的分店他什么事情都不参与,反倒是书院出钱出力,若是还按照原来的分成,那他就有些太占便宜了,坚决不肯。
岑羽坚决要给,谢时始终不同意,两人为此还差点吵起来,最后岑羽摊牌:“这是山长的意思,我没法做主,到时候山长怪罪下来,我可就遭殃了。诶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怪,钱多还砸手是吗?”
谢时没想到这竟然是韩伋的坚持,当即道:“身为下属,你怎么不劝着点,韩兄他这手也太松了点,对人这么大方,韩家家产哪天指不定得被他败光。”
岑羽无言,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实话:“山长对别人可从来没这么大方,也就只有你谢探微在他那里有这待遇了,我们这些下属都没有。所以你放心吧,韩家不会有被他败光的那天的。”
谢时闻言,有些惊讶地半启唇,睁大了一双秋水般的丹凤眼。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反驳,又仿佛不知该对这话作何反应,就连白皙如玉的脸上都有了羞赧的红意。
岑羽饶有兴致地看美人害羞,还尤嫌不够,调笑道:“就冲山长对你的亲近态度,你要是个小娘子,我保准韩家那群大家长早就上门提亲了!”那群人劝主上娶妻生子都快要成执念了。
谢时怒视他,“越说越离谱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娘子,而且我同韩兄的关系可清白着呢!就岑固安你这个已婚男满脑子污秽东西。”
眼见着谢小时已经恼羞成怒了,岑羽不敢再撩虎须,人家现在可是山长罩着的金贵人,不好惹着呢。
两人不再跑题,回到刚才的话题,谢时不想占人便宜,韩伋却不愿修改契书利润分成,谢时想起之前忘记的香皂,当即便决定将香皂方子给出去,如此才好安心拿分店的分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这个自热饭和方便面是在给后面做铺垫,有哪位聪明睿智的小仙女看出来是为什么做铺垫嘛~欢迎在评论区开脑洞!明天去寄抽奖的书,各位宝子晚安,我先去修改隔壁《民国先生的厨房》的锁章,感谢星星邮递员仙女的提醒~
第32章
过了处暑,天气终于有了一丝凉意,表现在晚间不再热得睡不着,食堂后厨的用冰量逐渐减少。但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对于谢家来说却有一个些许特殊的日子。
十几年前,谢时的母亲王氏便是在这个时候病世的,每年的八月二十这天,谢家父子都会腾出一天的空,去往谢母的坟前探望。因为有人常年供奉扫墓,谢王氏的坟前并没有什么高高的杂草,谢时撩开衣袍,上手拔了些坟头周围的低矮野草,转头就看见谢巨跪在地上,用帕子细细清理墓碑上的鸟屎脏污,姿态很是虔诚。
谢时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但是没有多想,他扫干净墓前,打开食篮,取出自己做的四景糕点和谢巨做的小羔羊肉,一一摆放好,又拿出一叠土黄的纸钱放下,用石头压住,随后插上小小两根蜡烛,点燃香。此时谢巨也已经清洗好了墓碑,他看了看天色,朝谢时道:“时哥儿,开始祭拜你娘吧。”
谢时嗯了一声,便举着香,跪下三鞠躬,而后挺起背脊,凝视着眼前的墓碑,心底百感交集。严格来说,长眠埋葬于此的王氏其实才是他两世以来的真正母亲,奈何造化弄人,谢时从未曾见过她,感受过她,这位夫人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儿子在另一世界孤独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才归位。
但谢时依然感激赐予他生命的是王氏,而非现代那个憎恨恐惧自己的儿子,视其为脏东西的女人,如此,他也可以卸下前世那二十多年背负的血脉枷锁和厌恶,重新轻装上阵。
等到线香缓缓燃烧成灰烬,谢巨才让谢时先行下山去,谢时有原主的记忆,知道每年谢老爹都会让儿子先行一步,自己再待一会,谢时也只以为是两人夫妻情深,要说些悄悄话,便点头去到山脚下等着。
等谢时走后,谢巨重新点燃了一束香,在袅袅升起的轻烟中,他缓缓跪下,给墓碑的主人磕了三个头。折返回来,本想要先带走食篮的谢时看到这一幕,远远地停下了脚步,眉峰微蹙,染上了深深的疑惑。
在山下路口等了一会,谢时便见到了缓缓提着食篮下山来的谢巨,他眉宇间放松,心神瞧着很是宁静,谢时没有多问些什么,只上前,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竹篮,谢巨摆摆手,怪道:“你爹的身板比你强多了,提得动,哪里还需要你来。”
谢时也不同他争辩,山间的风徐徐吹来,父子俩一路说笑一路家去。
谢巨道:“转眼间,时哥儿也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得你娘保佑,如今你的身体已然彻底好了起来,你娘在天上看到,想必也会很欣慰。刚才在你娘亲的墓前,我还托她向天上的菩萨神仙问问,时哥儿的好姻缘在哪里,何时到来,可得保佑我家时哥儿娶个举案齐眉的小娘子,往后日子和和美美的。”
谢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娶妻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列入人生计划中,哪怕穿越到古代,也是如此。
对于他而言,他习惯了独自一人,也无法接受盲婚哑嫁去耽误一个好姑娘。哪怕并非盲婚哑嫁,将来也有幸遇到两情相悦的女子,但他身上背负着的最大的穿越秘密,又该如何隐藏?
谢时没有答话,谢巨还以为是小年轻脸皮比较薄,在婚嫁之事上难以启齿,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儿子单薄的肩膀,“没事,嫁娶乃人生大事,我儿如此优秀,合该慢慢挑,选中意的才好。”
谢时为了让谢老爹不再提娶妻这事,转移了话题,提起在城中大街上看中了一套房,之后便顺路去看一下,若是谢老爹合意,便签契书定下来,那宅子也不需要翻新,直接收拾收拾就能搬进去。
谢巨惊道:“咱家老房子上次都已经修葺过了,好好的,时哥儿怎么又想起买房子了,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的呢,可不能花这个冤枉钱。”
谢时这次却不听他的推辞,上次谢巨也是这么说的,舍不得儿子花钱买新宅,谢时便出钱让人修葺了老屋,结果这次因为要给谢母上坟,他回了老屋,却不经意听到左邻右舍中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说到昨日,他归家之时,谢巨还未曾归来。隔壁的蔡婶子刚好在门前摘豆子,见此热情相邀他过去坐坐,想来这位老婶子已经从谢时之前“诈尸还魂”的那一幕恢复过来。谢时念着她对原主多年的照顾情谊,便提着糕点上门,不甚相熟,谢时便寒暄几句后,出了蔡家门。
然而,不一会儿,正在屋外给花草浇水的谢时便听见了从隔壁蔡家传来的大声嚷嚷——
“这是哪里来的糕点,唔……还怪好吃的!”这位大嗓门却声音嘶哑的男子,应当便是蔡婶家中的老来子蔡鸣。听谢巨说,这人整日里喝酒,打零工赚了几个小钱也从来不往家里拿,全都买了酒,每日喝得醉醺醺就往家里躺,啥事也不干,到如今还未娶上媳妇。
蔡婶老了才得了这么个儿子,舍不得打骂,可怜她到了颐享天年的年纪还在做工,就是为了供养这个酒鬼儿子。虽然这人的破锣嗓子实属扰民,但谢时本打算浇水完便进屋,然而接下来这酒鬼口中的话却是使谢时怒火中烧。
隔着墙,本不该听清楚隔壁在说什么,像蔡婶她的声音小,就几乎听不见在说什么,但是托谢时五感敏锐的福,蔡鸣的话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原来是隔壁家那个病秧子送来的呀,哟,这是上哪里发财了,这糕点我之前看到大街门前那个八珍阁里头有卖,好家伙,一盒四块就要二两银子,简直就是抢钱!”
“……”
“之前不是听说学他那厨子老爹,给人当厨子去了?娘以前你总夸人家是前程无量的秀才公,要我同他打好交道,如今可好,秀才公给人当厨子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蔡鸣哈哈大笑,仿佛这是多么好笑的事情。
“……”
“你说得对,人家这秀才公厨子如今发达了,随手送人的糕点都是二两银子的价格,那借我点银钱花花也不过分吧,他可是娘你从小照看长大,算起来,你还算人家半个娘呢,我就是他义兄,他一介读书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谢时听到此处,不禁冷笑,万万没想到,随手送出的糕点,倒是引来了他人对于自家钱财的窥视。这位蔡鸣所谓的蔡婶对谢时的恩情完全是胡乱攀扯,说得难听点,蔡婶同谢家只有雇佣关系,蔡婶过往二十年的照看,并非无偿,谢巨给钱给吃食,这些都是对她照料儿子的报酬,何谈忘恩负义?
那头传来老妪哀求的模糊声音,但是显然并没有劝住见财起意,厚颜无耻的男子。
“你给老子闭嘴,他要是不给,我天天上他们家门口堵着,宣扬秀才公的忘恩负义去,看他们敢不给!读书人脸皮可薄着呢。”
谢时当场没有发作,心底却决定,必须尽快给谢巨置办别处的新宅子,搬出这里。家有恶邻,便犹如鬣狗在侧,你并不真的惧怕他,但却如噎在喉,还得防备被他时不时骚扰。谢时如今家财万贯,犯不着让谢巨受到这种困扰。不过对于蔡鸣这个贪财小人,谢时心想,可不要真的犯到我手上,要不然他可不是原主那般好捏的软柿子。
很快,谢时便发现,搬出这里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主意,他原想上街头的屠户那买一些肉食,给谢巨做个滋补炖汤,结果这一趟却收获了无数指指点点,还有不少无法入耳的难听话。也不知道谢巨住在这里,听了多少。
从前的谢家,谢时是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不少孩子都被自家父母耳提命面,道其不如谢时那般好学,反而整天招猫逗狗,不求上进。人人都说他将来必定要做官的,因此哪怕谢家并非这街巷里头的富人家,却也是人人羡慕,不敢得罪。
谁知有朝一日,被称为才子的谢时被传出不参加科举了,反而去当了厨子,这下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从前不如谢家的人家一个个将人往泥地里踩,看热闹说闲话,好似自家的偷鸡摸狗的儿子还好过正正经经有份工作的谢时。
人性本恶劣,也不必苛责。谢时没在谢家老屋这边住久,从前并不知道这些街坊邻居的闲话,但想来住在这里的谢巨却是深受其害。
回忆至此,见谢巨还在劝说,谢时直接道:“爹可知道,我如今每月月银?”
谢巨摇头,谢时报出一个抵得上谢巨如今五倍工资的月俸,这还不止,谢时接着说,“乐县如今最赚钱的八珍阁里头,有你儿子的分股。”
谢巨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不知不觉中,便已经家财万贯,谢时笑道:“身为谢家老太爷,再继续住老屋那里,可就配不上您的身份了,再说了,若是让人知道,儿子住着三进大宅子,却让老爹住破屋,传出去你儿子的名声不要了。”
别的不说,谢时这两个理由可以说是完美戳中了谢巨,既然儿子不愁钱,那谁会不乐意住进大宅子呢,谢巨当即便应下明日同谢时去看房。
父子俩此时已步行至县城门口,谢时远远便看到城门周围聚集着一堆堆人,个个皆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城门的守卫一直在驱除推赶这些人。
谢时皱眉,轻声问道:“这些是何人?为何不让他们入城?”
谢巨到底人生阅历比他丰富,他惆怅道:“这些应当都是从北方中原逃荒而来的难民,那边黄河决口,田都被淹了,如今还打起了战,百姓们没房子没土地还有兵乱,活不下去了只能朝南边来,但是那些守卫一看他们,就知道他们是难民,没有官府的安排,这些人没有户籍谁敢接纳。”
谢时见里头还有一些小孩子,皆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了,直喊着饿,不禁心头悲悯,“官府不出面安置难民吗?就这样让这些人自生自灭?这可都是人命呀。”
谢巨叹息,“傻孩子,蒙人不讲仁义那套,百姓在他们这些大官那里,跟畜生没啥区别,顶多就是会说话的牛羊,他们哪里还会管这些。这些可怜人,顶好的出处,就是遇上做慈善的富贵人家买了他们当奴婢,其余的,都只能看命了。别看了,我们家去吧。”
这些难民早已断了粮,大多人都吃了几日草根充饥,早已没了力气,他们听闻乐县富足安宁,从颍州长途跋涉至此,就为了活下去。然而殊不知,这里的“父母官”视他们为破坏安宁的臭虫,根本不愿接纳他们,只想尽快驱赶他们。
谢时深深凝视着眼前仿佛人间炼狱的一幕,扪心自问,他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吗?不是他圣父心,而是任何一个在和平安宁的现代社会成长起来,具有同理心的人,看着这样的场景应该都忍不住要做些什么罢。
虽然很想将竹篮子里的祭品分给人群中的小孩子,但是谢时还有理智在,若是他敢这么做,那些拿到吃食的小孩子恐怕会被已经被饥饿冲昏头脑的难民们团团围攻,到时候他就不是在帮人,而是推其入地狱的罪人了。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同谢巨进了城。之后他没有回老宅,而是赶回了书院。不知为何,遇到这种事情,他第一反应便是想回书院找韩伋商量。
听到谢时前来拜访的通报时,正在处理文书的韩伋抬起头,心下有些讶然。谢时虽然带着重重心事而来,但第一次做客梅林斋,还是有些好奇。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是,韩伋住的地方,除了地方过于大,周围还植梅千株成林之外,细看并不追求奢华,处处透着古朴大气,因为仆从不多,甚至有些许清冷,一如韩伋其人。
在下人的指引下,谢时穿越不知第几个拱门,来到最深处的屋舍。韩伋一身较为燕居时穿的玄衣,亲自在门外接他。
甫一见面,谢时便笑了,“初次拜访贵舍,我好像忘记带做客礼了。”
没见过这么自己揭自己短的,韩伋眼里也带上笑意,主动将他牵进屋,“你能踏足寒舍,便是最好的做客礼。”
两人一同进了屋,韩伋见他发间略有薄汗,去了屋内,取来一条锦帕,递给他,温声道:“何事让你如此着急来寻我?都出汗了。”
谢时自然而然地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意,“我刚给我娘上坟回来,来回走了一段长长的路,这才出汗了。”
韩伋沏茶的动作一顿,“今日是令慈忌日吗?”
谢时点头,略过这个话题,直接道出来意:“我来找你,是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求韩兄指点迷津。”
韩伋颔首,“为尔效劳,荣幸之至。”
谢时原本心底还存着些忐忑,担心冒昧前来求助会造成别人的困扰,但对面的人望向自己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神,却让他瞬间安定下来,有了底气。
他将自己在路途中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最后问道:“我未曾涉足这种救灾之事,也不知道这种安排对于那些难民是否妥当,心下不安,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说完后,青年好似有些羞赧,急忙为自己的善举寻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我不是少年一时意气,想当救世主,我可没有这种本事,只是这些人恰好撞到了眼前,我也恰好略有薄产,不好视而不见,让人走向末路。”
韩伋温柔地看着他,像是在看光华耀眼却毫不自知的稀世珍珠,他缓缓道:“这些人遇到你,合该是他们之大幸。”
谢时的计划并不复杂,可以用以工代赈四个字简单概括。他想的是,设法在难民中剔除掉一些不法之徒,之后将其余没犯过什么事的普通难民都收拢到自己的田庄里,正好稻田里的活也多,他们必须为谢时劳作,每日才能换取简单的饭食和睡觉的地方。
除了小孩和老人,人人都得付出劳动才能得食。至于老人和小孩的安置上,谢时则打算建一所育幼和扶老相结合的福利院,老人们负责照顾小孩,再请一些夫子为孩子启蒙,教导他们手艺,以便长大成人后可以自力更生。
这是一项长期的计划,哪怕是这些逃荒的难民日后都回到故乡,谢时也会继续经营这个福利院,就当是做慈善吧,反正现在谢大官人不缺钱。
韩伋继续道:“人心叵测,要防备贪婪忘恩负义之徒,你那庄子里的原住民皆普通农户,可震慑不住一些牛鬼蛇神,到时我派一队人马相助于你。”
谢时自然知道武力威慑的重要性,但是他原本是想着去雇佣一些武夫来着,没想到韩伋却主动提出要帮忙,谢时自然欢喜应下。
见他眉开眼笑,韩伋心情也好了起来,“阿时善心,自然是极好的。但此事非尔之责,自然不能全由你一人承担,毕竟之后逃荒而来的难民只会越来越多,无穷无尽也。”
谢时闻言轻蹙眉,问道:“可是北方发生了大规模战乱?”
韩伋眼带赞赏看了他一眼,点头,将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因事机泄露,一月前在颍州起事的乱军首领林教头被杀,其下属刘某倒是名猛将,带领其余众人不仅卷土重来,占据了颍州,还攻下了周围各地,如今从者数十万,北方战乱,恐怕接下来,各地流民皆群起逃荒南下。”
“且伋以为,不出数月,黄河中下游至两淮之间,甚至长江地区,皆有乱军揭竿而起,届时中原大地,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谢时还是那句话,“民乃社稷之本,朝廷真的放任不管,这岂不是自掘坟墓?未免过于愚蠢了。”
韩伋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们不是蠢,而是根本不在意,谁会在意自家棚里的牛羊会不会活不下去呢?两种文化存在着不同的政治文明,蒙人实行的是他们那一套统治手段,但并不适用于偌大九州。
“南地天高皇帝远,福州府尹不愿惹事上身,掌管兵权的达鲁花赤只管享乐,不惧上头怪罪,因此如今给各地县城都下达了拦截难民的命令。”
见谢时愤怒地握紧了拳头,韩伋笑着安抚他,“放心,韩家历年来都有收留难民的措施,届时总不会让这些人无路可去。”谢时却是摇头,叹息道:“我们都不是神仙,如今只能是能救一人是一人。”
两人说好,谢时便赶紧回去筹措粮食和人手,哪知道第二日到了城门口,谢时却先见到了熟人,齐俟先上前同谢时打招呼,两人见过礼,交谈之后,谢时才知道韩伋竟将齐俟和他手下的一队人马派给了他当武力震慑。
谢时:过于大材小用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有这么一队真刀真枪,浑身上下装备如同军士的“保镖”在场,果然难民无人敢围上来。谢时的“难民救助”计划得以顺利开展。为了更好管理,谢时是按照不同身份类别招的工。首先招的是去田庄干活的青壮劳力,在齐俟的火眼金睛下,一些明显逃荒路上杀人放火的恶徒直接被押出人群外,谢时要的都是一些真正活不下去的老实人。
青壮劳力之后,便是手艺人的招揽,人群中有一位年轻的母亲虽然因为会几分绣花功夫而被分到手艺人那里,但此时却紧紧抱着怀中瘦弱的孩子,苦苦哀求道:“大善人,我可以带我闺女一起走吗?我保证一定好好干活,到时候把一半我的吃食分给她就好了,求求你了大善人!我女儿可不能离开我!”
谢时怜悯着看着她怀中瘦弱到没有力气说话的小孩,高声道:“除了作奸犯科之人,其余所有人,所有愿意用自己的劳动换取吃住的人,都可以跟我走,包括老人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谢时,韩伋也不会放任不管的。这部分先写谢时,后面会说到韩伋的行动。剧情走完的话,明天搞点吃的!
我今天下午的时间全都花在改隔壁旧文的锁章上,有两章我改了起码4次吧,都被打回来重改,改到心态崩溃,只能明早继续。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开车,开车一时爽,修改就如同火葬场。
这个故事还告诉我们,是什么让车技炉火纯青的作者变成了如今的感情苦手?
答曰:是jj的尺度。
第33章
城门口的守卫刻不停地驱赶难民,不允许他们在县城外聚集,这些可怜人只能离开,聚在离县城最近的个村子周围,有的甚至连铺盖都没有,以天为被,席地而居。谢时带着韩伋给的武力威慑,来到这里,立刻引起了难民的围观,慑于齐俟等人的存在,他们不敢围上来,但绝望枯槁的脸上都浮现出丝期待。不多,就丝,多了怕失望越大。
此时谢时喊话的声音不够大,传不出去太远,齐俟便高声重复了两遍他的话。此话出,难民中阵骚乱喧哗,原本些还在迟疑观望怕被坑去做挖矿等重活的难民也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真正的大善人了!
般来说,收拢流民的势力或权贵人家,都是为了获取便宜的劳动力为其干活,自然也不会想要收留老人小孩这些干不了重活又费口粮的存在。
谢时却是连老人小孩都要收留了,逃荒而来的难民心中便安心了许多,起码表明这位谢大官人是真正的大善人,他们之后的遭遇不会太差,也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谢时这时候并没有将老人和小孩的特殊待遇说出来,有时候不患寡而患不均,最好还是将他们分开,先各自安顿下来再说。人唯有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才会考虑礼义廉耻,尊老爱幼这些奢侈的东西。
这群最早逃荒至乐县的难民足有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很多都是拖家带口,好在谢时的田庄近百亩,勉强可以安顿下。谢家田庄就在城郊外,群难民如今有了生活的希望,哪怕肚子空空,几日米没下肚,但想到可以安顿下来,连脚步都快了些。
黄午得到吩咐,已经和田庄里的农户做好了准备接纳这群难民。这些人餐风露宿的,好几个月没洗澡,身上不知道藏有多少虱子和病菌,所以谢时对这些难民的第个安排,就是所有人都必须先把自己洗刷干净。这个时节也不用烧热水,便男女分开,在不同地方各自冲洗。
洗干净后,稻草样的长发也都通通剪短,用密齿梳筛个十遍把虱子灭掉,小孩子则没那么多麻烦,直接剃个光头,这个时节也凉快些。
这些人身上的破布脏衣舍不得扔也行,自己收起,每个人发两套粗布麻衣先穿着。幸好现在是夏末初秋,要不然换了棉衣,谢时这支出就大了。趁着难民们在清理个人卫生,谢时来到田庄后边的厨房,里头蒸气腾腾,已经开始熬上了几大锅粥,都是按照谢时的吩咐,煮的时候,先用桃仁、生地煎取汁,加入大枣和猪肝片,和粳米熬成了桃仁猪肝粥。
谢时之所以第顿给难民们吃这个,是怕他们久饥伤了脾胃,这款药膳粥便比较适合,饿久了的人也不能吃油荤,怕拉肚子,所以把自己冲洗干净穿上新衣的难民们,到手的都是大碗桃仁猪肝粥,喝完之后再每人碗王阿吉凉茶灌下去。
难民人群中,方才哀求谢时,要将女儿也并带走的女子娘家姓周,逃荒途中,她的丈夫丢下妻女,自己寻出路去了,如今周氏也只当他死了,今后她们母女自个生活。周氏小心端着刚分发到的碗粥,喂给怀中的孩子。那孩子虽然因为饥饿过头没有力气站直,只能靠娘亲抱着扶着,但还能张开嘴吞咽粥水。
周氏慈爱地轻拍着孩子,哄道:“阿苹,粥烫吗?”
扎着两根小辫子,头大身小的三岁孩子努力吞咽粥水,听见娘亲的问话,才停下,声音沙哑道:“娘,好好喝,虽然有药的味道,但这是阿苹喝过最好喝的粥了,娘你也喝。”
女子听到这话,忍住眼底的泪,坚持喂完孩子才去喝自己那碗,好在有齐俟等人在旁看着,其他身强体壮的难民并不敢哄抢别人的吃食。白粥并不稀拉,表面覆盖着层厚厚的粥浆,拨开后,底下还有切成薄片的猪肝和难得见的几颗红枣。
舀大口送进嘴里,温热并不烫口,米粒已经被煮到完全开花,几乎成了米糊糊,入口即化,滑入喉咙,仿佛久旱逢甘霖,抚慰了干瘪萎缩的胃部,猪肝价贱,对于几个月没碰过荤味的周氏却是难得的美味,个大开裂的红枣带来了苦难中唯的幸福甜味。至于孩子说的药的味道,周氏也尝到了,略通药理的周氏还尝出这是桃仁和生地的味道。
想到这两样药材的药理,周氏心中对于这位谢大善人又多了更多感恩,竟然为他们考虑到了如此细心地步,看来她们母女俩这次真的遇到了活菩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周氏总觉得这粥喝下去,身上的力气都多了几分,直隐隐作痛的胃也缓和下来。
见大部分难民都喝完了粥,黄午又敲锣,示意他们个个排队来领凉茶。有些谨慎的人闻着这黑漆漆的东西有股中药味,心里头打鼓,这药可不能乱吃,有胆大的男子便试探着问边上分粥的黄午,“官人,这黑水是干什么用的?我们没病的也要喝吗?”
黄午也没有不耐烦,给他解释道:“给你们喝的是我们福州如今广为流行的凉茶,清热解毒,防疫养气,碗下去,有病治病,没病安身,也就主家可怜你们这些人跋山涉水,流离奔波,亏损了血气才准备的,且放心喝吧,喝过三日,有病也会好的。”黄午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自己端起碗喝了个底朝天。
听到这的难民赶紧饮而尽,这可都是好东西,又纷纷感慨,这谢大官人可真是个大善人,不仅管吃管穿,还担心他们得病,他们这是烧了高香才能遇到这样的慈善家啊。
大善人谢时这时候却是盯着后厨堆积成山的粮食,疑惑道:“我给的银子够你们买这么多粮吗?”
田庄负责做饭的厨子挠了挠头,“听黄管事说,这是韩家那边今早送过来的粮食,我滴个天老爷,足足有五百石白米哩,那运粮的管事还说这是他们家主让人送来的,说是支援主家您的善举哩!”
五百石粮食是什么概念?寻常成年人每年大概吃五六石米,五百石的粮食足够这群难民吃年了!
谢时凝视着这堆如山的粮食,忽而摇头,清浅笑,韩伋这个人真是……很难不让人喜欢。
省下了最大笔粮钱,谢时其余可操控的空间就更多了。如今正好是水稻分蘖期,需要时刻注意田里水位,搁田放水,还得按照谢时的要求,给稻田施肥和制作穗肥,这些难民的到来刚好可以分担巨大的劳动量。
不过这群难民的第个主要工作却不是种田,而是开始基建,首先要给自己造个住的地方。田庄闲置的房子数量很少,并不能够完全让这新增的上百号人住下来,更何况谢时还有福利院的计划,因此基建任务繁重。
这么多人也总不能让他们直挤着住,因此建房子的时间紧迫,谢时只能祭出水泥大法。水泥盖房子速度绝对比木房子快还省钱,不用等木材阴干,不用铺瓦,直接模具架,水泥浇,隔几夜后便能收获栋平房。
谢时在蓝星农村见过这种为了省钱直接用水泥造的平房,虽然没有钢筋,但因为只盖层,且在水泥土中掺入了竹筋稳固地坪,防止开裂,因此安全性上般是没问题的。
虽然这样盖出来的平房,它的建筑耐久度和防震能力肯定不够好,但是这时候,让这么多人安置下来才是头等大事,其余考量都只能靠边站。
谢时还记得土法造水泥的方法,无非就是把石灰石、黏土磨成面儿,再进炉煅烧成熟料,之后再和炼铁后剩的矿渣混合在起,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这三者的比例,但是对于准备齐全穿越的谢时,这个倒是不难,难的点在于材料,石灰石和黏土都不缺,但这炼铁后的矿渣就不是随处可买到的了。
饱食餐稍作休息后,所有难民都被要求下地干活,青壮劳力去干田里的活,小孩和老人则安排些轻活,不劳动者不得食,还会被赶出去,不过谢时让黄午看着点,中午便让他们休息,不要让他们真的累着。
这样的安排不是为了压榨这些可怜流民,而是为了不让他们以为谢时是个好欺负的老好人,干的都是不求回报的事儿,免得产生什么吃白食偷懒耍滑的想法。黄午拍着胸膛,保证定干好。
谢时才安心地暂时离开,找上了大商人岑羽,岑羽刚从府城回来,已经听闻谢时做的事,心下佩服,不是所有家产颇丰的富贵人家,都真正愿意从自己钱袋子里掏出钱来救济百姓的,很多时候,这些要么是被官府逼的,要么就是有利可图,他平生所见的,唯有二人愿意无偿干这种事,个是他家主上,个就是明明腰包也不够鼓的谢时了。
因此岑羽见到他,不禁好通夸,可把没觉得自己多仁善的谢时给尴尬的,好在他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问起谢时他那里情况如何,还缺什么,他立即派人送过去。
谢时道:“粮食衣物如今暂时不缺,不过我今日来找你,也是为了安置难民之事上门求助的。”
岑羽立马便道:“说什么求助,何事探微你只管说,我办不到也得找人给你办成。”
谢时便将自己打算自制水泥给难民们盖房子的事情说了,问他可知哪里有冶炼铁矿的工坊,想要购入大量的铁渣。
岑羽面色整肃,问他:“探微所说的水泥,真有如此神奇?浇筑而成,隔日便能成固墙?”
谢时认真点头,这点他还是确信的,水泥作为穿越人士必备的东西,谢时自然不会错过,还看了从前人们土法制作水泥的纪录片,只要配方差不离,按照他说的步骤来做,制作简易的水泥不难。
岑羽神色比起方才还要再严肃几分,“如此神物,你就把这么方子告诉了我,谢探微啊谢探微,你这人真是……我都不知如何说你才好,我自问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你就不怕我将这方子偷了去?”
谢时笑了,“若是你真这么做了,我可要去同韩伋韩山长狠狠告上状,让他好好清理门户了。”相处这么久,谢时已经对韩伋同书院各位主事者的关系有所察觉,从几位主事者对韩伋的恭敬和敬畏态度可以推测,二者之间绝对不止普通的职场上下级关系,甚至还有那么点主仆意味在。
岑羽被这话弄得,都绷不住方才的严肃神情,也笑了,他朝谢时举起大拇指,“这招真是高,我岑某人竟无法反驳!”
谢时方才自然是开玩笑的,他认真道:“我信固安的为人,且想必不用我说,以固安的才智也能推测到,水泥真正的巨大用处不在于建房,实则水泥在筑城墙和道路铺设等军事交通上的运用,才是国之大利器,但,也是因此,我才来寻你帮忙。因为与我而言,可信之人只有你和山长等人。”
岑羽惊讶:“既如此,探微为何从未想过,将这方子献给朝廷?”
谢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身,看向外头的天色,神色间有些悲悯的淡漠,“座大厦将倾,若是由内里的腐烂导致的,那么再多的外部缝补都是徒劳,都是助纣为虐,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己所能,问心无愧。”
岑羽眯眼看向廊下那清贵瘦弱的背影,强抑此刻心下因他此话带来的震撼和复杂情绪。
谢时的话透露出的意味过于惊人,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岑羽略过这个话题道:“如此,这些制作水泥的东西你不用担心,需要多少我很快都给你送去。”
谢时不好意思让人这么破费,毕竟这事是他自己要担下来的,正欲婉拒,岑羽却摆手道:“探微不必再推辞,山长早已传令,让我等协助你安置难民,听闻齐俟也被派到你那去了,我可得在山长面前好好表现才好。”
他顿了顿,斟酌了言辞道:“反倒是我有个不情之请,望探微能考虑二。”
谢时不解,示意他:“固安请说。”
“既然探微无意献给官府,那不知可有同书院合伙开这水泥工坊的打算?” 岑羽心知自己此话冒犯,但终究抵不过这水泥神物带来的巨大诱惑,如此利国利民之器,若是能得之,主上的大业岂不是如虎添翼?
谢时没想到岑羽竟是想干水泥的生意,该说不愧是岑大商人吗?什么赚钱的事儿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这次谢时可冤枉岑羽了,人家想干的事情可不仅仅是经商赚钱,而是所图甚大。
谢时低眉沉思后,决定点头同意。他无宏图霸业之心,那么这水泥方子在他手里顶多就是个赚钱的东西,他与书院之间又合作甚多,完全可信,如此来,岑羽简直是喜形于色,就差把谢时抱起来顿抛了。两人照旧约定,谢时出方子和做指导,书院包揽其他,双方利润分成,皆大欢喜。
谢时回去时还在想,万万没想到,来趟还把生意给做了,岑固安此人真是闻着商机,比狗跑得都快。
谢时走后,岑羽却是速速来到梅林斋,将此事汇报给了主上。
此时,韩伋正在演武场,闻言,他放下手中长.枪,正色道:“让齐四再加派百人马护卫,务必保证水泥配方不外传。”
岑羽躬身道:“诺,属下即可去办。”
岑羽本想退下,却听自家主上又嘱咐道:“阿时体弱,不宜操劳,难民之事你多派些人协助他。”
岑羽心底暗暗嘀咕,这谢探微听闻从前确实体弱多病,整个就是乐县“卫玠”,但如今瞧着好似身体康健了许多,也如同正常男子般了,可没有主上口中说的这般弱,主上未免也担心太过了。
虽说如此,但岑羽却是不敢反驳的,还真的依言多派了些手下,还把自己也打包送过去了谢家田庄。
岑羽的速度很快,调拨这点物资对他,或者对韩伋手下势力来说,轻而易举,因此谢时很快就见到了源源不断的物资被运了过来,就连岑羽自个也跟着来了,瞧着这架势,还有在这常驻的打算。
“那是,这可是赚钱的生意,我可不得在这盯着,就等着出水泥了,第眼见到呢。山长还让我给你带了些人,你有事就吩咐他们去做,千万别自己累着啊。”岑羽笑呵呵道。
就如同岑羽所说的,他带来的那些人很快就和黄午对接,群人把难民的工作都给接了过去,时无事可做的谢时竟然只能跟着他起,看他带来的工匠们制配水泥。
水泥这东西谁都没见过,谢时也没有第时间就用它上墙,而是拌和混凝土混合料后,先在通往农田的泥土路上架好木制模板,而后摊铺了段长达十米的水泥路试验,压实收面后,立即用草袋和麻片覆盖表面,并派人守着不让误踩。
齐俟也在旁围观,他比岑羽还要期待这名为水泥的东西,也更知道它的重要性,此刻迫不及待问道:“就这样等五个时辰就会干?”
谢时摇头,“准确来说,两个时辰之后它就会初步干凝,般而言五个时辰后就会完全凝结,但保守起见还是等久些吧,毕竟是第次试验。”
齐俟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这灰扑扑的路面,他决定了,今夜他便守在这里不睡觉也要好好看着。
于是夜深人静之时,等谢时正在梦中和灶神爷聊天的时候,便被咚咚咚的大力拍门声惊醒,他被吓了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披上外衣就打开门,就看见满身露水却精神亢奋无比的齐俟朝他道:“谢公子,真的凝固了!硬.邦.邦的,我用刀剑砍上去都不伤丝毫!”
心惊肉跳的谢时:……这大半夜的,您礼貌吗?
隔壁今夜同样借宿田庄的岑羽顶着顶乱糟糟的头发打开房门,看着他俩,把羽扇就朝齐俟丢了过去,“齐老四你半夜不睡觉作贼呢!”
无奈被深夜叫醒的谢时只好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和他俩来到了那试验的水泥路边查看情况,确实如齐俟所说,这水泥路已经完全凝固。
三人中夜没睡却最精神的齐俟道:“我刻不停地盯着看的,个时辰前便已经完全凝固了,等个时辰后我用我的刀试着砍了几下,发现表面分毫不伤。”
谢时便道:“那便浇水吧,接下来几天都得喷上水,让表面保持湿润,好好养护它不开裂。”
试验成功,等到第二日,谢时便让人开始用水泥盖房子,如今对水泥兴致最高的齐俟自告奋勇当包工头,谢时自然乐得有人分担。
今日大早,吃完朝食的难民们没有被全部分配到田埂上干农活,老人小孩和妇女继续留在田里干些辅助的轻活,而几乎所有青壮则被召集到了片空地上开始建房子。
第三日,辆低调的马车来到了如今热火朝天的谢家田庄,身标志性的玄袍,双淡漠冷情的眼,正是微服私访的韩伋。
或在工地上监工,或在后厨捣腾吃的三人皆闻讯而来,韩伋淡淡瞟了眼灰头土脸的两个下属,然后看向干干净净的谢时,才没有说什么,只朝谢时道:“我来接你回书院,有人上门拜访,说要向你请教。”
如今除了后厨,其他地方有岑羽和齐俟等人,也没有谢时发光发热的地方,听闻有人找自己,还是上门请教,谢时好奇不已,便让韩伋稍等会,去了暂时歇晌的房子简单收拾行李。
趁这空隙,韩伋在下属的带领下,去看了正在修建的水泥房,些泥地上已经浇筑好了四四方方的外壳,虽然简陋,却确实是能挡风遮雨的地方,且比普通的茅草屋要来得保暖防雨。
韩伋抚着灰墙,感慨道:“此物甚好,可大庇天下寒士,又可固城墙护国土。”岑羽二人皆无言,他们都知道主上的平生志向,皆在这句话中。
“希声,我已准备好了,我们回吧。”
韩伋看着踏光而来的谢时,笑着轻道:“嗯,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谁上门请教谢小时?猜对的宝贝随机掉落红包哦!
抽中《民国先生的厨房》实体书的三位宝贝,奖品的快递昨天已经寄出去啦,因为书放在老家,是让家人代寄的,抱歉有点晚~【鞠躬.jpg】
第34章
山斋小室内,僻静清幽,山风拂过。宋郗抚着长须笑呵呵说道,“山中无所有,唯有山泉烹清茶,茶果四样,聊以招待来自远方的贵客。”他的对面,坐着的客人正是从梅州出发,近日竟来到东沧书院的秦睢,秦九韶之后。
“这茶果便是先生书信中提及的美食之一吧。”秦睢收到的信中,除了半页的学识探讨外,其余满满几页纸,皆是老先生在分享东沧书院的美食,言语中描绘极其细致,令观者宛如身临其境,垂涎三尺。
宋郗笑呵呵点头,“老夫自从来到此地,腰身都宽了几寸。东沧书院钟灵毓秀,珍馐美馔,子和此番到来,不妨先留在此地感受感受,若是合意,不若便留在书院执教,也好过在乡野中埋没了你的大才。”
秦睢的性子却是直的很,直接道:“我此番冒昧拜访,是为了来请教那位谢公子,关于华容道背后的数学原理。”原来韩伋所说的上门拜访谢时的人便是这沉迷学问,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千里迢迢上门求教的秦睢。
宋郗也知道他便是这样不通交际的直白性子,一心只钻研数理之法,要不然凭他的学识,又怎么只在一所偏僻私塾当夫子,因此宋郗并没有介意,“没想到谢公子发明的华容道棋盘,竟然连你这等大家都给难住了,真是稀奇啊。看来,若要让你出山,还得拿这历、数之学的难题去引你,我从前邀你,你可没答应过来。”
秦睢不知该如何作答,宋郗也只是开玩笑,并不真的责怪,“不过那位谢公子乃大善之人,近日收留安置了一群南下到达乐县的流民,如今不在山中,子和恐怕得等一阵了。”
秦睢没想到如今乐县竟有了流民,立刻被转移了关注,“这些流民是从何处来?为何流离至此?”
宋郗却是叹息惆怅,“黄河决口,千里决堤,良田皆淹,朝廷却仍旧征收重税,且征发十五万民夫治理,引起民愤,两月前颍州便有青莲教的余孽揭竿反了,这些皆是从中原各地逃荒而来。”
秦睢对这装神弄鬼的青莲教没有一丝好感,“蒙人无德,黎民受难。只是没想到,青莲教仍有余孽,如今看来竟是死灰复燃了。”
宋郗也对其深恶痛绝,“他们竟还打着前朝陛下九世孙的名号,煽动百姓造反。”
秦睢闻言拍案而起,怒意勃发:“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皇族血脉,岂容他人玷污,就凭他们这些靠鬼神之说迷惑百姓的人也配?!”
眼见着秦睢被这消息气得额间青筋直跳,恨不得找上那青莲教拼命,宋郗反而笑了,道:“不过跳梁小丑,子和你何至于此……不说这些了,快尝尝书院的茶果,再配上一杯清茶,消消气下下火。”
秦睢闻言,自知失态,只好按捺住心中怒意,缓缓坐下,依言喝了一口清茶,吃起了茶果。或许真如宋郗所说,这书院食堂的下午茶解暑消火,秦睢好歹冷静了下来,恢复之前的沉着寡言。
马车上,谢时好奇问道:“韩兄方才所说的上门拜访者是何人?我可认识?”谢时心中猜测,难道是原身从前的同窗或是友人?那他可得好好回忆回忆,免得露出破绽。
韩伋却道:“此人,阿时不认识。”
谢时疑惑了,既非相识,缘何找上门?韩伋便将宋郗老先生向远方友人寄去书信,谈到了谢时的华容道棋盘,“那位是秦九韶之后,据宋公言,有其父之风,恐是为了华容道而来。”
闻言,谢时整个麻爪了,这就是穿越者装b的附带后遗症吗?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无聊复刻出来玩的一个小游戏,竟然招了古代数学大家的青眼。可关键是,谢时自家人知自家事,他非数学专业,肯定应付不来秦睢这等数学界的执牛耳,更何况,华容道的数学原理哪怕是在现代,那么多数学家研究它的原理,都没有研究清楚,更何况他?
此刻的谢时就想让韩伋把他从哪儿来送哪儿回去,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一直默默关注他的韩伋发现了他神色间的不对劲,问道:“可是有何不妥?若是阿时不愿见外人,那不见也罢,反正不是必须见的人。”
谢时被他的话逗笑了,或许是被韩伋眉宇间的无畏和不在意的给传染了,此时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烦恼的,最初发明这游戏的人,难道就懂得这背后隐藏的数学原理?他不过是一介耽于玩乐的凡人而已,在书上无意中看到这一小游戏才自己做出来玩的罢了。只是对不住这位据说专门从梅州前来讨教的秦大家了。
谢时摇头,同韩伋分享自己的心境,“我方才不过是怕那位远道而来的秦大家趁兴而来,失望而归,毕竟我对数理一窍不通,他的讨教我恐怕是无法解答的了。”
韩伋不懂他为何会有此等想法,“阿时身有经天纬地之才,若阿时者,真治国之器,譬诸宝剑,则为世之干将,不过是不通数理罢了,谈何失望?”
他说完,便见谢时一脸无法言喻的神情望着他,韩伋不解,轻声问道:“怎么了?”
谢时才要问韩伋这是怎么了,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让他一个向来沉默寡言的高冷男神吐出这样仿佛迷弟一般的赞美之词的。
听听,经天纬地之才,这说的是谁?更别说还有治国之器、世之干将,谢时这个当事人听了都要怀疑韩伋说的是哪个平行时空的他吧。
回到书院,谢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访客,看了一眼天色,他道:“既是专程来寻我的岭南贵客,今日不如便由我做东招待,韩兄可否作陪?”韩伋自然不会拒绝。
谢时想的是,这位广东梅州来的秦睢,也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老乡了,他擅长的岭南菜色,想必也很合这位客人的胃口,也好借此聊表几分他远道而来、将无所获的歉意。
韩伋见谢时执意,便由他去了,还替他派人去邀请了书斋的宋郗和秦睢,二人皆欣然前往。
昏阳将至,夜幕未合,谢府迎来了前来参加食宴的客人。秦睢也是受到宴飨的邀请后,问起宋郗才知道他要寻的这位谢公子,目前的身份竟然是在这书院食堂之中当主厨。
宋郗老神在在道:“其人,不仅有伊尹之贤才,兼有伊尹之烹技。”历史上伊尹由厨入宰,不仅是烹调始祖,同时也是商代名相。宋郗用伊尹比拟谢时,不仅是在夸谢时的才智过人,也是在说他在烹饪上的过人造诣。不得不说,这样的奇人,便是秦睢这样沉迷于数理的学痴,也心生好奇了。
邀客上门,还是宋郗和秦睢这样的大家,谢时自然是亲自到门口相迎,同行的还有早早来到谢府的韩伋。
宋郗一眼见到谢时身边跟着的韩伋时,心底讶异,看来这谢公子很得韩伋看重啊,毕竟秦子和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他这样身份的人主动相迎。几人见面,谢时自觉为晚辈,便先向二人行礼,自我介绍,宋郗再向谢时和韩伋引见了秦睢。
一阵寒暄后,众人列位入席。客一落座,菜色便陆陆续续上来。今日赴宴的主宾唯有四人,谢时便没有搞一桌满汉全席的铺张打算,而是和府中请的帮工,一起为客人精心烹制了四菜一汤。此外,考虑到在座各位皆非无酒不欢之人,席上便也不上酒水,也免得谢时自己醉后出洋相。
第一道上的菜是谢时从前做过的煎酿豆腐,秦睢原本还想同谢时先探讨数学之理,然而闻到熟悉的味道,立即便被吸引了目光,转移了注意力。煎酿豆腐是客家特色美食,在梅州尤其盛行,秦睢离家连月,早已许久没尝到煎酿豆腐的滋味,此刻闻到,不由地开始思念家中亲人,也对菜色心生期待。
这时仆人端来第二盘菜色,白瓷盖子一掀开,伴随着热气腾腾,一股刺激口津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只见青瓷深口碗中,碧绿的菜叶子底下,整整齐齐摆着一片片相叠而成塔的五花肉,底下还扣着黑色的菜干。
秦睢认出那是流行于梅州乡野之间的梅干菜,谢时点头证实,同他道:“这是我偶然从行经此地的岭南商人那里得到的菜干,据说是梅州、惠州等地的特产梅菜制作而成,我用它来同五花肉一同蒸煮,极是下饭。”
谢时介绍的这第二道菜其实便是经典的客家菜——梅菜扣肉,好奇的众人用筷子夹起那最上方的五花肉,此时的肥肉已然被蒸到软烂,入口即化,和咸甜爽口的梅菜干一搭配,竟是腴不腻人,滑溜浓醇。
秦睢没想到这农家人用于饱腹的普普通通的梅菜,搭配上这肥腴的五花肉,竟是神仙来了不换的美味!连续两道家乡菜,已然将这位远客的味蕾征服,也因着这份主人家的周到细致的安排,席上气氛愈发融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状态,先发一章,等会还有一章哦,宝子们不要忘记回来看呀~另外,隔壁完结文《民国先生的厨房》已经的锁章已经都解开了,若有兴趣可以去看~
谢时觉得自己普普通通一凡人,但是别人个个都狂吹彩虹屁哈哈哈哈哈
第35章
宴席的前两道菜,不仅让来自远方的客人有宾主如归之感,甚至完全忘记了请教的来意,埋头专注享受美食,同时也让桌上其他两位陪客领略到了不同的岭南风味。菜色不多,因此接着便同时上了一菜一汤。
第三味菜是豆酱香煎巴浪鱼,别看只是煎鱼,这里头也有点名头。煎鱼所用的豆酱是普宁豆酱,这豆酱也是谢时从那位岭南商人那收到的好东西,乐县河海相接,交通便利,因此天南地北有不少外地商贾到来,谢时偶尔能瞧见一些外地的特产和吃食,如获至宝。
这普宁豆酱外地人可能陌生,但却是不少潮汕菜的绝佳佐料。很多潮汕人在家炒菜或者烹鱼,都习惯加一点豆酱来调味的,滋味更加鲜甜。不过这几罐收到的豆酱虽然确实是普宁县城洪阳特产的豆酱,但或许是在漫长的历史场合中,豆酱的生产工艺和方子也在不断发展,调整,因此如今的味道同现代的普宁豆酱有些不同。
就谢时个人而言,还是现代版本的普宁豆酱味道更加贴合他的口味,因此他便加入了一些调料改良了一下豆酱的味道,使之更接近于现代风味。
热油下锅,爆香蒜蓉、姜丝和葱段,滑入腌制好的巴浪鱼稍稍煎会,切记不要这时候翻面煎,容易使得鱼皮破相,小煎一会后便加入几勺金黄的普宁豆酱和清鸡汤,小火焖煮几分钟,最后再大火收汁即可。因为本身普宁豆酱在制作过程中便有加盐,因此最后不需要放盐,撒上几许白糖吊一点鲜味便可以出锅,撒上一些芹菜,点缀的同时,滋味更佳。
豆酱的味道,鲜咸带甘,在焖煮的过程中,和巴浪鱼的鲜嫩融合在一起,两者互相成就,最后为食客的味蕾添加了一抹鲜美至极的滋味。秦睢果然也知道豆酱此物,还道此豆酱同他寻常吃到的味道有所不同,谢时笑着解释:“洪阳本地产的豆酱确实味美,但烹饪时我自个儿又以此为基底,调了一下味道,所以吃着有些不同。”
秦睢却直言不讳,“还是谢公子的调味胜过。”
两人说话间,韩伋伸出手,舀了一碗莲藕排骨汤,默默地放在谢时手边,见他一直在同人交谈,吃的也不多,便碰了碰他的手臂,等谢时眼神被引了过来,韩伋便眼神示意他快喝汤。
秋天同时也是河里莲藕收获的季节,这时节正是喝莲藕排骨汤的好时候,雪藕被洗净连节切段,露出的内里中空,孔孔相通,藕肉细白,上好的肋排骨斩成大小适中的肉块,两者结合,炖出来的汤清醇甘鲜,咬上一口雪藕,清甜脆爽,宛如蕴香啜露,滋阴润燥。
自觉被照顾了的谢时也礼尚往来的,将最靠近自己的梅菜扣肉悄悄换到了韩伋那里,刚才他就发现了,韩伋对这盘梅菜扣肉最情有独钟,身为梅州人的秦睢都没他吃得欢。
刚好,此时仆从来上新菜,宋公又和秦睢先生在说话,没注意到他们这边,谢时的失礼动作才没有引起关注。唯一注视着他将饭菜移了位置的韩伋则看着他,默默又就着梅菜扣菜吃了第二碗饭。
若是广东人吃饭,席上必须有一盘青菜,不然便不得劲,这青菜还需得是绿油油的,白菜什么的都不算。谢时虽然不是有这种奇怪“讲究”的广东人,但是为了预防来自岭南的宾客也许有这样的“固执”,因此最后一道菜上的是绿意盎然的蟹黄扒芥蓝。
秋天的膏蟹,取出膏满脂肥的蟹黄,芥蓝也只取那嫩尖的绿叶,猛火清炒,只需十几秒便可出锅,盘中飞红染绿,油亮如初,因而这道菜又有个“碧绿珊瑚”的雅称,入口时镬气犹存,鲜沁味永。
谢时准备的这四菜一汤,可以说是极具巧思,为客人量身定制,充满了岭南风味。最后还细心考虑到韩伋不同常人的饭量,谢时让人上了两笼灌汤包,汤包鼓鼓,提起来如同一个小口袋,透明的面皮底下是浓郁莹润的嫩肉卤汁,腹中已经填满的宋郗等人,只能遗憾地吃了一个品尝味道,其余的尽数归了韩伋的胃里。
饭后,暮色苍茫,天已擦黑,一杯清茶,交谈几句后,宾客们纷纷掌灯赋归。谢时和韩伋先共同送别两位先生。秦睢虽然在交谈过程中,了解到谢时对于如何解决华容道的最优解没有太多研究,但是因被招待了一席如归家般的岭南佳肴,这种失望反而如轻烟般散去,不值一提。
秦睢还意外发现,在数理之道上,其实谢时说他一窍不通,但你若同他探讨,他却常常能在只言片语中,带给你意外新奇的观点。
回山斋途中,奴仆在前边掌灯,秦睢扶着年迈的宋老先生,宋郗朝他道:“如何,谢公子这手艺,老夫敢断言,便是天家厨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子和便在这留一段时日吧,既有美食终日相伴,又能发挥所长,收几个弟子,传承秦家之学,到时将家中妻儿接来,岂不美哉?”宋郗极为欣赏秦睢的学识和才华,实在不愿秦九韶之子屈居于乡野私塾之中,埋没才华,默默无名就此一生,才会屡次相邀。
也不知道是被美食还是宋公的话打动了,这一次,秦睢没有拒绝。
时隔多年之后,那时已至暮年的秦睢尚能同窗边的子孙回忆起这一席的四菜一汤、列席的宋公和二圣,那画面,历历在目,那醰醰之味,永记于心。
送走两位先生,谢时才和韩伋互道晚安,看着他转身,踏入夜色之中归去。此时山风骤起,如同鬼号,恰好月隐于云中,天地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忽然,谢时眼神一凝,他喊道:“等下,韩伋!”
韩伋不明就里,却如他所言,停下转身,谢时掌灯,朝他急急走去。韩伋见他神色不对,脚步匆忙,便道:“不急,慢些。”
谢时却是很快来到他跟前,细细看他周身虚影,果不其然,他上次没有看错,韩伋身上确有古怪。此时此刻,在谢时的眼中,韩伋犹如被血海滔天裹住,周身却又有直冲云霄的紫炁护体,而且若是谢时上次没看错的话,对比之前,韩伋身上的紫炁更加深厚了。
韩伋见谢时眼神惊疑不定地凝视自己,轻声道:“可是我身上有脏东西?”
谢时知道自己此时的举动怪异得很,赶紧控制好神情,垂下眼帘,不再表现地如此让人生疑。两个多月前,他在韩伋身上第一次见到这种古怪,那时,他同韩伋初次见面,他没有给自己找麻烦,在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只有韩伋一个特例后,他便将这个问题束之高阁。
然而如今,就连谢时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二人竟会如此合拍,在短短时间内便成为知己好友,若要谢时再这样权当做看不见,无事发生,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如此。谢时抬头看他,斟酌问道:“韩兄平日里身体可有不适?比如不利于寿命的宿疾?”
谢时这话问得冒犯还突兀,但韩伋好似并不在意,他甚至还认真回道:“伋自小习武,风雨无阻,身体较为康健,阿时为何问此?”
既无有碍于性命的疾病,还日日锻炼,韩伋瞧着也不像短命之人,那么这血影瞧着便不像血光之灾,究竟是什么征兆呢?有什么出现规律吗?谢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将韩伋送走归家。
谢时踏进府门,便听见门房那守门的王甲道:“官人,今日末伏,鬼气重,还是早些闭门歇下吧。”
谢时顿住,而后忽然犹如醍醐灌顶,他顾不得回答王甲的问题,而是匆匆来到书房,点亮烛灯,翻开历本,果不其然,同韩伋的初次见面,也是伏日。伏日乃三伏总称,实则有初伏、中伏、末伏,汉代便有“伏日万鬼行,故尽日闭,不干它事”的讲究,“伏”之一字,本就是避匿的意思。
在阴阳学中,伏日,乃阴阳交汇之辰,不可兴动,百事皆凶。这就是方才王甲所提醒的鬼气重,这些鬼神避讳在中下层百姓中向来比较兴盛。
谢时被点拨了灵感,又细细查阅了原主的闲书,开始专挑一些神秘鬼神之说、阴阳占星之类的书看,然而看到一半,抖了抖,在这样的伏日夜晚里,独自一人在空旷的书房看这些仿佛鬼故事的东西,好像有点寒毛直立,立马连人带书,躲到了被窝里。
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奇奇怪怪道人写的的东西,谢时差点都带入得开始疑神疑鬼,怀疑世界的本质,直到在一本不知何方得道高人撰写的志怪奇谈上,谢时看到他提到了所谓的紫炁乃祥瑞之气,通常为帝王出现的征兆,代表天降紫薇星,谢时顿住半晌,扔掉书,倒在枕头上……
方才差点信了这些鬼神之说的自己好像一个傻子哦,这都是什么胡扯鬼话,韩伋若是天命之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难不成他要造反吗?这怎么可能?果然还是不应当寻求这些旁门左道之学,此时的谢时如此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谢时:不可信,都是胡说八道!
之后的谢时:我那书呢,扔哪里去了?
第36章
府城贡院门外,人群摩肩擦踵,个个都争着往前头挤去,忽而贡院的大门被打开,几位穿着官服大腹便便的官爷走了出来,敲了敲锣,高声喊道:“都退后些,放榜!”
却原来今日是秋闱放榜,这些往前挤着的人要么是替主家看榜的下人,要么就是书生本人,此时眼睛都直勾勾往那黄榜上瞧,从上往下,唯恐漏掉了主家或是自己的名字,人人脸上都是忐忑不安的神情,而后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端看那榜上有无他名。
林翰采也是等待放榜的考生一员,不过他不用同人挤着,自有小厮儿代劳,此刻便焦急地在靠近贡院的茶楼里等着消息。虽然他自觉这次准备充分,且在考试中发挥超常,下笔如有神,但还未尘埃落定看到榜上有名,便一直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度日如年、心浮气躁的林翰采终于看到了大堂门口自家小厮儿,小厮满头大汗,衣裳全皱巴巴的,但脸上神情却是喜气腾腾,林翰采见他如此,总算放下心来,只听小厮欢天喜地道:“官人,中了中了,还是第十名!”
林翰采闻言,脸色大喜,他上回已考过一回,知晓自己的水平大约只在中等往上,这次能中榜已是心满意足,烧了高香,然而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是如此名列前茅,竟在第十名!
周围的人都是等待放榜的同级生,此时听到林翰采的好消息也纷纷上来道喜,算是沾点喜气,以期待会也能收到自己的好消息。林翰采回过神来,也向贺喜的同级们道谢,态度谦逊,总算不招人眼。
不巧的是,隔壁包厢的正是那日秋闱第一场考完后,找上林翰采要买他自热锅的富家纨绔。这位小官人姓王名灏,乃府城盐商之子,身为家中独子自是得宠,今日看榜都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下人。王灏此时也得了自己落榜的消息,不过这落榜实属意料之中,王小官人也丝毫不失落,中不了举,他自可以回去继承百万家业,该失落的是他家那望子成龙的爹。
众人向林翰采道喜的时候,隔壁包厢门也打开,王灏正想着上哪家酒楼花天酒地一番,就看到大堂中间站着的林翰采!王小官人眼前一亮,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那日参加了一场秋闱,考卷上的题目写的什么,全然没记住,反倒是将对面号房的书生一日三餐吃的菜色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日询问无果后,他遍寻各家酒楼,就是没找到同样味道的菜色,他让下人专门跑乐县去找,东沧书院名下书坊也问了,就是没发现有卖同样吃食的,实在是牵肠挂肚,越是吃不到,便越是想知道,那么香的东西,吃起来是何神仙滋味。
王灏欢喜上前,一把挤开别人,激动地朝林翰采道:“这位兄台,缘分呐!在这又遇到你了!”
林翰采懵了一下,待看清楚人,立马回想起考场外被人抓着要买东西的一幕,但此时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便也客客气气道:“这位公子找在下可有何事?”
王灏立马道:“兄台,你那日说是你们书院自产的吃食,我派人去乐县问了,也没问到你们书院有卖这些东西哩!”
林翰采没料到,此人为了一点吃食,竟还专程派人去乐县找了,不过他再次回味了一下自热锅的美味,心底暗道,此等美味确实也值得走一趟。可惜这些自热锅因着防腐工艺一般,都必须在半月内吃掉,他的那些自热锅和酱料如今都尽数吃完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品尝到。
林翰采道:“抱歉兄台,上次是在下没说清楚,那些吃食是书院堂长见我等学生在号房中吃食不便,才拜托食堂自产内销的,本是应对考试特殊情况,自然无对外出售的。若是要吃到,恐怕得等来年二月的会试了。”他没说的是,便是来年会试,书院恐怕也只会发给内部学生,这位公子也是尝不到的咯。
他不说,王灏也猜到了。然而有钱纨绔的想法,林翰采这等普通老百姓也是捉摸不透的,他绝对想不到,这位王公子后续能为了一口吃的,直接转学去了东沧书院。王老爷原本还以为自家儿子会借着落榜之由,不愿再去上学,这次见他竟是主动要求转到东沧书院,说是比起府城的榕山书院,东沧书院的学风更适合他。王老爷见他还有拳拳向学之心,立马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放榜后,各大书院都陆陆续续知道了今年秋闱的中举名单,然而今年的江浙考场属实有些出人意料。本朝规定江浙行省乡试取蒙人五人,色目人十一人,南人二十八人,共计四十三人,然而实际录取过程中,色目人的名额往往不足额,参加考试的南人却是数以千计,因此竞争非常激烈。
婺州路的丽泽书院乃金华学派的发源地,培养了不少名家,而福州路的榕山书院因得朱子之学髓,为朱子理学的嫡传学派,两大书院并肩,为江浙行省最为有名的书院,往年两院的考生几乎霸占了秋闱中南人录取榜单的大半,然而今年,却是横空出了一匹黑马,来自福州乐县东沧书院的数名考生名列前茅,打破了丽泽书院和榕山书院的霸榜地位。
此种现象让几乎其他所有书院都注意到了这所注重实学,博采众长,被不少人抨击为“异端”学说的东沧书院。而正身在田庄代替谢时监工干活,便被急急召回去处理学院庶务的岑羽也是一脸懵,“不是都吩咐好了,还有哪些事情需要我亲自去办的?”
下属将今年书院出了多名举人,且大多名列前茅的消息告知他,为难道:“近日书院源源不断收到了众人入学或是转学的申请帖子,数目过多,是往年的十倍之多,属下不知如何处理,还请您示下。”
岑羽乐了,这群小兔崽子竟如此争气?!这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书院内,很多消息灵通的学子也得到了放榜的消息,都与有荣焉得很。傅囿也是其中之一,还同人分享一些小八卦,“你们是不知道,咱们书院食堂给自家考生准备的应考自热锅,如今可是在外边的学子中出了名,据说有几位跟咱们同一考场的别院考生,落榜后还去举报咱们书院的考生影响考场秩序,那考官一看举报信,好家伙,理由竟然是别人的吃食太香,以至于他食不下咽,集中不了精神,这不是笑话嘛!”
高率笑道:“自己定力不足,反倒怪他人,难怪他不中了。”
蔡骅也点头赞同,“咱们自己准备的东西,既不舞弊,又不违反考场秩序,自然是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
傅囿继续道:“我爹有一个生意上结交的朋友,他家的公子说是今年也要转到咱书院来上学,说是东沧书院的学风更好,然而他上次到我家做客,却是问起咱们书院的自热锅,我就同他说,咱不仅有自热锅,还有比自热锅更香更好吃的食堂饭菜呢!”
蔡骅逗他:“既然自热锅你瞧不上眼,那不妨把你上次买的那一堆让给我几个,我可没试过那秃黄油口味的。”
傅囿闻言,立马机警地摇头,“我可没说瞧不上咱家自热锅,那些可都是我的心头宝,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等到食堂再出售的时候也不知啥时候了,你甭想觊觎它们!”
本不欲参与该话题的韩宁闻言,提醒了一句:“谢先生说,最好在半月内吃完,你小心吃坏肚子。”
傅囿嘿嘿道:“放心吧,我都是吃完一罐再开一罐的,保准可以再藏一个月,再说了便是拉肚子,那我也心甘情愿。”
诸人摇头,另起了个话头,“听宋公说,书院来了一位历数之学的大家,将作为我们这一级学生的教习,你们可曾听闻这位秦教习的名头?”
韩宁身为山长的侄子,自然知道一点内幕,也不吝啬分享:“秦睢系秦九韶之子,乃隐世不出的数学大家,博学多识 ,星历算数,无所不览,能得之授业,是我等之幸。”
提起秦九韶,在座诸位学子很少有不知其人的,此刻皆哗然,新来的先生竟有如此大的来历,这会便是不专此道的学子都肃然起敬,且期许一睹先生的风采。
在吃了两天书院食堂后,秦睢最后还是答应了宋郗和韩伋的邀请,留在东沧书院担任教习,他亲笔写了一封家书,这封信同书院安排的接人马车一同启程去往梅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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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备受秦大家学识探讨“折磨”的谢时躲到了梅林斋韩伋这儿,韩伋用上好的银丝水芽团茶招待他,问道:“既感到困扰,何不直言拒见?”
谢时趴在案桌上,双手托腮,放空回忆了一上午数学知识的脑子,有气无力道:“那多没礼貌,而且说起来这也不算困扰,秦大家很有分寸,只是他老觉得我是个隐藏的数学天才,说我若是深研,必成为一代数学大家,这如何不让人压力老大。拜托,我只是一个厨子,顶多再算一个农夫,搞不来搞不来。”
韩伋被他一通接近自言自语的大白话给说笑了,看着他的目光有着不自觉的纵容,“他倒是有眼光。”
谢时没听清,问他说的什么,韩伋也不重复,只道:“我明日便将他安排去给学生当教习,一天下来全是课,恐怕就没时间找你探讨了。”引得谢时大赞一声好。
说得多了,谢时端起茶杯,浅啄了一口,忽然他像发现了什么,问韩伋:“此茶叫什么?前几日有一位学生上门拜访,硬是塞给我几块团茶,说是不值钱的谢礼。我尝了之后,发现此茶不仅泡茶好看,味道也一绝,好似就是今日韩兄你泡的这种茶。”
韩伋顿了顿,忽然道:“那位学生可是姓韩,单名一个宁字?”
谢时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能让韩伋喝到的茶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团茶,再加上韩姓罕见,这两人却皆是韩姓,他微张嘴,惊道:“韩宁不会是你儿子吧?!”
韩伋:…………
门外隐约传来两道憋不住的笑声,屋内,沉默,漫长的沉默徘徊在两人之中,韩伋看着他,眼神幽幽,仿佛在看谢探微方才是不是将茶水喝到了脑子里。
脱口而出后就后悔不已的谢时此时只想原地遁走,若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不会问出这样的傻话。
终于,韩伋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他淡淡道:“阿时以为我是何年纪?”
谢时此刻双手捂脸装死,看不见神色,但从他通红的耳朵便知道他此刻糗大了,含糊的话音传来:“我错了,伋兄今年年方二十,还是一枚才貌双绝、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可谓是我朝青年典范,当代名士之首!”
低低的笑声传来,见韩伋不生气了,拍完马屁的谢时才敢放下手掌求和。
韩伋笑着看他,道:“你又错了,伋今年二十有六,未曾婚娶,尚无儿女,韩宁乃我兄长之子,吾之侄子,阿时可记住了?”
谢时赶紧点头,乖巧道:“我记住了,原来韩宁是你的侄子……等下?韩宁竟然是院二代?!”反应过来的谢时惊了,这孩子真低调,平日里的言行和作风完全看不出来来头这么大!再细细一想,韩宁确实眉眼间有几分韩伋的影子,难怪他第一眼见到那孩子就觉得面善,就连那酷哥的性子也好像他叔叔韩伋……
“我不曾允许他以山长侄子的身份上学,这件事,阿时可要保密。”谢时自然无不答应。
见谢时因为方才闹了个大乌龙,此刻仍有些不自在,韩伋贴心地转移了话题,问起谢时田庄的事。
谢时因着这几日被秦睢的事绊住了,好几日没关注田庄房子的进度,见韩伋感兴趣,便邀请他一同去田庄一探,韩伋欣然前往。
谢家的田庄,比起数日前,已然完全变了个样,一栋栋四四方方的水泥平房伫立在田野旁,里头虽然布置得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张木板床和一些储物柜,但是对于建造和见证这些房子诞生的人来说,却是震撼不已的奇迹之物。
“老夫身为泥瓦匠,干了大半辈子,若不是亲眼所见,哪敢相信这是几天就盖好的房子诶。瞧瞧,这么结实的墙,就算是用攻城木也撞不开一个洞啊,这屋子风肯定刮不走,雨肯定也进不来,真是好房子,好房子哩!”
“这等好房子真的是让我们住的吗?”不少人都不敢置信,哪怕这件事情在开始造房子的时候,管事就已经同这些流民说过了,但是不到最后真正入住,谁知道这是不是吊着他们好好干活的假萝卜呢。虽然这谢大官人是个善人,流民们倾向于相信他,但不免心底嘀咕。
等到房子建成后,这种嘀咕便更深了,这房子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好,瞧着比他们乡间的富人家房子都要结实坚固,他们这些流民们何德何能能住到这样的好房子里。
所有水泥房子都已经落成后,黄午再次敲锣,召集所有人,包括田庄里原来的农人,开始按照谢时的安排分配平房入住。谢时虽然建房子的初衷是为了安置这些流民,但是总不能亏待了原来的田庄农户,因此在修建房子时便打算好了,若是原有的农户们意愿搬入新的水泥房子,同样批准,至于空出来的老房子便用作厨房和库房等。
黄午根据流民和农户们自个儿的意愿,一一分好,拖家带口的一家子人便住一间小平房,在男女分开的基础上,大的平房用来安置孤家寡人的流民,最后只剩下老人和一些孤儿没有着落。
不少小孩子都露出了忐忑的神情,唯恐自己被再度抛弃,老人活到这个岁数,则大多已然认命,神色漠然。黄午高声道:“接下来,宣布老人和一些小孩的住处。咱们主家谢大官人仁善好施,关怀孤寡,特设立养济院,凡有单老孤稚不能自理者,皆可收入养济院,赡给衣食住宿,每令周足,以终其身!”
“你们这批流民中的老人和孤儿是养济院的第一批入住者,后续可能也还会有其他人,这养济院就在离田庄最远的那块地儿,也是我们这次建造的那栋三进的大平房里。其余人各自安排,念到名字的老人和孤儿便跟着我走。”
靠近田庄边缘的那栋三进房子,不少流民原先都以为那是修给主家的房子,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作为养济院,专门收留无人赡养的老人和小孩的!这谢大官人莫不真是菩萨下凡,竟愿施如此善举!这养济院从前可是只有皇家和官府才会开设的存在。
老人和孤儿被安排到了养济院,黄午还按照谢时的吩咐,从流民和原来的农户中,挑选出几个手脚和品行都不错,平日里尊老爱幼的妇人,安排到了养济院,领一些月俸照顾里头的老人孤儿,带着女儿阿苹的王氏便是其中一位,负责给养济院的老人孩子裁剪和缝补衣服。
这些老人孤儿也不是什么都不需要干,坐等着谢时养活。养济院里设有学堂,谢时出钱请了几位乡间私塾夫子来给这些孩子上课,这些孩子还需要打理好自己之外,帮忙清扫养济院。老人们也需要力所能及地干一些手工活,额外增加养济院的收入。
虽然不是白吃白住,但这些能入住养济院、从此以后无需再漂泊的老人孤儿,却是心存天大的感激,有不少人都偷偷地给谢时立了长生牌。
水泥房子建成后,流民们被重新分配了工作,有些擅长农事的青壮便固定在田地干活,体弱或是不擅农活的便纳入后勤,一些在拌水泥建房子时表现突出的人,便组成了施工队。仿佛玩经营游戏上瘾的谢时如今拥有了水泥,便再也瞧不上过去的泥土路和旱厕了,房子建好后,基建还没完全结束,在人们经常走动的田间主干道上,刚刚招编的施工队便开始了铺路作业,待铺完路之后,等待他们的还有新式的厕所,或许还有谢时突如其来的其他点子……
此时两人走在已经干了的水泥道上,鞋履底下干干净净,不沾泥土,韩伋可以想见,若是车马跑在这样平坦的大道上,速度肯定比从前快上一倍不止,且造价低廉,此乃真正的国之利器也。
韩伋想了想,问身边的人:“阿时以为,这天下何如?”
正感叹水泥路就是好走的谢时不明就里,却还是如实道:“王朝将崩,又是新一轮的群雄逐鹿,问鼎中原。”
韩伋早已料到了他的回答,但却被他的胆大发言惊了一瞬,他再问:“那阿时以为,什么样的人能成为这天下之主?”
谢时想想那历史上夺得了天下的朱重八,再过两年也要加入到某香军将军麾下,展开他龙傲天的一生了。谢时不知道,历史是否会再次重演,作为不入棋局者,他此刻只道:“谁当都有可能,路边乞儿一旦机遇来了,都有可能登顶皇位,但唯有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吧。”
谢时正想岔开这个略有些沉重的话题,就见到远处的齐俟见到他俩,快步朝这里走来,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便也没有听到身后的男人低低应了一个“好”字。
齐俟上前行礼,谢时替他邀功,“齐教习恪尽职守,日日守在营地边上,夜间也派人巡视,多亏了他和其他一些壮士,这上百号流民才安安分分安顿下来,无人敢作妖。”
韩伋看了他一眼,道:“辛苦了,齐四。”
齐俟躬身道:“这点小活,不敢担主上这句辛苦,且谢公子安排妥当,我们只是从旁辅助罢了。”
谢时对韩伋道:“如今流民之事也已妥善安排好,齐教习再留在此地,便有些大材小用了。山长可另有其他安排?”
韩伋同谢时商量后,便让齐俟留下十人在此驻守,他和其余人等便回书院去,另有要事吩咐。齐俟自然应下,退下去安排人。
作者有话要说:你的小可爱突然上线!我今晚再写一点,期待明天早点更新!
第37章
清醴堂的菜单被换了这一消息,在第一位学子发现之后,便火速传遍了整个书院。不少清醴堂奶茶忠实拥趸的学子心慌慌,甫一下课,也顾不得去食堂抢饭,而是第一时间奔赴清醴堂查探情况。
入内一看,才发现,原本颇有几分趣味的菜单板上如今已然焕然一新,细细一瞧,不少制作时需要用到寒冰的冰饮全被撤了下去,就连傅囿最爱的芒芒甘露也因为如今已过了芒果的季节而下架了。学子问那当值的店员,那帮工解释道:“谢厨说了,如今白露将至,再喝冰冷之物于身体有碍,容易得风寒,为了小先生们的健康着想,谢厨才重新制定了堂内的饮品菜单。”
那提问的学子一听是谢厨的决定,自然不好再多强求,虽然他觉得乐县地处南地,如今仍未感到真正秋意,但谁让如今除了山长,在学生中间,谢厨最大呢!谢先生如今可忙着呢,有的吃就不错了,要不然回头人家一个不高兴就跑去干别的事儿了,就比如之前,听闻谢先生偶遇一群流民,可怜其遭遇,特意将其收拢安置在自家田庄,那十几日,书院食堂的菜色就没变过,而且再也没有同窗幸运抢到谢厨亲手做的吃食。
还是后来书院来了一位秦大家,谢先生为了招待客人,置办了一席岭南美食,研发了新菜,食堂才上了新的菜色。
那店员问道:“如今店里头上新了芋泥热饮,豆乳茶浆,小先生可要试一试?”
“各给少爷我来上一杯。”被问到的学子还未回话,就见同样穿着蓝白学子襕衫,腰上却足足挂了三条环佩,以至于走起路来环佩交响的一男子匆匆而来,高声朝堂内店员道。此人未到,声先至之人正是从榕山书院转学来到东沧书院的王灏。
王灏虽是因自热锅慕名而来,来到书院后,却发现这书院的学生竟然不仅要早起晨练,还不许带奴仆随行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空有一身虚肉从未运动过的王大公子听闻,如遭雷劈,差点当场退学。然而等吃了一顿食堂后,原本还心心念念要收拾行囊回家的王大公子即刻便真香了。
被东沧书院的饭食完全征服的王大公子为了一口吃的,决定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留下求学。如此一来,王灏,一个每日晨练、读书全靠美食续命的奇男子,短短时日,便成了书院有名的奇葩。读书不见他有多刻苦,但论吃的,他却总是冲在第一线。
此时那问话的低年级学子也认得这位奇人,也不同他争,只是好心提醒道:“王兄一次点两杯,恐怕喝不完。不如一次点上一杯慢慢品尝,也免得浪费。”
好心的学子说完,店员便笑着同他道:“放心吧,这位王公子大肚能容,食量大得很,两杯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这位店员还记得这位王大公子第一次上他们清醴堂,开口便将他们店内的冰饮点了大半,可将他们吓了一跳。
他们店内的茶饮奶浆虽然面向书院学子,未曾定价太高,但因用料原因,价格也不便宜,因此普通的学子一般只会偶尔点上一杯解馋,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次点十几杯的。你问店员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买回去送同窗的?店员只能告诉你,这位王公子等不及他们全数制完冰饮再带走,而是一杯做好,他便在一旁喝着等下一杯……如此,几位店员愣是眼睁睁看他喝完了五六杯……
奇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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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田里,从盆钵里移栽到田里的稻苗们在谢时的精心呵护下,已经到了抽穗期,谢时在逐株观察记载后,便穿着一身适合农作的粗布麻衣,下了湿漉漉的水田,用花粉染色法和套袋自交的方法,小心地对田里的这些稻株精心地进行杂交的操作,如此等到结实后,便可以等到培育的结果。
往常无事便会在一旁帮忙或是观察的韩伋这几日不知为何,很少见到,怕谢时担心,还专程让人送了封信过来,让他不要误会和担忧。就连岑羽也是忙得不见人影,有几次谢时在书院中见到他,也是神色匆匆,只打了招呼。
过了几日,忙完田事的谢时才知道,原来连月来,不仅中原黄河中下游一带,各州各路都有人叛乱。先是颍州青莲教聚十万众造反,仿佛一个号角,天下群雄竞出,南方蕲、黄之地也揭竿而起,聚众起义,如今距离福州快马不过两日路程的蕲州已被攻下。
正如韩伋此前所料,越来越多的流民或是无田可耕,或是为躲避战乱,南下逃难到福州等地。谢时这两日忙于试验田,众人没去打扰他,等到他回神的时候,事态已然失去了控制。不,准确来说,失去了控制的是乐县的官府。
数日前,得知西北边的蕲州被乱军攻下,身为乐县县令的范尧虽然心中有几分担忧忐忑,但他又想到,天塌了还有顶头上的大人们顶着,轮不到他一介小官来担心。范县令便也继续高枕无忧地享乐,盘算着今年从哪里多收点孝敬银子花。然而这范县令卸下担忧不到半天,便有麻烦事找上门来了。
翌日,范尧衣衫不整,浑身酒气,伸着懒腰从屋内慢慢走出,便见一直同他有些龃龉的县丞竟然慌慌张张地上门求助,“县令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城门要被攻破了!”
范尧原本还想摆一摆架子,晾晾他,然而听到后半句,却是魂飞天外,吓得差点没尿裤子,“怎、怎么回事?!乱军打到我们这来了?!哪里来的乱军?”难道他得到的消息不对,叛乱的不是蕲州?
“那还等什么?!快逃啊!”范尧急匆匆就要往自己的金库去,还边让下人去准备出逃的车马,唯恐城门一破,被乱军祭了天。
“大人,不是,不是乱军!”等满头大汗的李县丞将事情原委一说,范尧才大大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怒斥道:“李大人下次莫要如此危言耸听,不过区区一群流民围着,如何能破得了城?!”
李县丞急急争辩道:“县令大人,此次事态非同一般,并非此前一般仅上百号人,属下去城门观察过,城门底下好几百号人围着,都争着嚷着要进城!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啊!属下以为,大人还是请求州府援助为妥啊!”
一听有好几百号人,饶是不把县丞的话当回事的范尧也怕了,毕竟乐县仅配备有上百个守卫,若是流民再多,怕是顶不住这群饿疯了的人。他气急败坏地低声咒骂:“那群吃得肥头油脑的官员是怎么办事的,放任这些流民到处跑,这不是祸害我们嘛!”
县丞六神无主,范尧好歹按捺住了慌乱的心情,快马加鞭送信去府城,请求镇压流民的兵力支援。
范县令身边有位师爷,帮范尧写完求救信后,心中犹有些不忍,便迟疑问道,“大人何不开粮放仓,救济这群流民,若是一味镇压,岂不适得其反?”
范尧阴沉沉的三角眼一撇,看了他一眼,道:“师爷倒是好心,不如范某这县令之位不当了,让给你来当?”
师爷闻言惊出一身冷汗,赶紧下跪直言不敢。范尧冷哼一声,双手放在背后,大腹便便地走了。真收拢了这些流民又有何用,到时这些治民政绩还不是给了上峰,他又不能升官发财往上走,再说了,谁出这一笔粮食和金银呢?
可惜,打着小算盘的范尧没有想到,如今不止乐县,福州各县或多或少,皆有流民,只是因乐县交通便利,乃四通八达之地,逃难至此的流民最多而已。州府掌兵权的达鲁花赤并不愿多管闲事,终日耽于享乐的他也不了解外头真正的形势,还以为流民的情况还是如同前几次一般。
他看也不看州尹的陈情,只派了几百号兵士镇压驱赶了府城外头的流民。然而源源不断的流民四处游荡,反而分散到了各县。
很快,饥寒交迫的流民失去了理智,和县城的守卫起了冲突,眼看着就要破开城门。得到城门不保消息的范尧慌慌张张收拾好钱财和细软,就要举家弃城而逃,然而等他匆匆出了衙门,便发现往日里的下属和同僚一个个皆被羁押跪倒在地,府门前,为首的男子玄袍高冠,立于马背上的宽背挺直,声音如同天外传来,“范县令这是要去哪?”
无所作为且打算逃走的乐县官员,在被逼着交出县衙文书和官印后,便一个个被韩伋下令押入牢里,等候查阅罪证后再依罪发落。韩伋带着手下人正式接管了乐县,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城门,和外头等着接应主上的数千韩家军士一起,将流民团团围住。饥饿且无武器的流民军自然无法同披坚执锐的韩家军相比,很快便投降。这一场还未开始便因实力差距过大而结束的冲突,因着韩伋的命令,流民中并没有除了践踏之外的伤亡。
谢时得知消息的时候,恍如梦中,他声音轻飘飘地问,“你说,谁接管了乐县来着?”
对面的岑羽颇有种多年夙愿达成的意气风发,他大笑着又同谢时重复了一遍:“主上如今已经接管了乐县,招安了周围的流民,乐县安矣!”
谢时这次确信自己没有耳聋,听得不能再清楚了,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怀疑自己不是在田里干了两天活,而是直接在山上呆了好几年,一下山,世界都变了。东沧书院原来不是普普通通一个书院吗?怎么好好的山长现在眼看着有造反的趋势?
谢时捋了捋思路,原来是北方战乱加剧,难民四处流离,乐县的县衙一干官员不愿接纳这群乱民,也不愿布施,妥善安置,反而死守城门,派兵驱逐,因此被惹怒的上千流民一股劲冲了,差点就要搞出城破的局面。为了城中的百姓和书院的安危,韩伋只好带着韩氏部曲缉拿了县令等一干人等,再招安了流民,解了乐县的危机。
“如今那些流民如何安置?”虽然这些人在攻城这事上做得不对,但人在生死关头,哪还管得了这些,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眼下这上千人的妥善安顿对于接管乐县的韩伋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一关,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再次引发动乱。
岑羽老神在在道:“放心,主上按照你之前的方法,将人分配去建水泥房子了,等房子建好了,还得去铺水泥路挖沟渠,反正接下来有大把活干呢,只要有活干,那些流民就有的吃,心自然就不慌。”
谢时乐了:“看来以工代赈这招你们学得很好嘛!”
岑羽摸了摸下巴,“以工代赈?探微你这四字倒是总结得很到位。”
谢时原本以为出了这么大事,书院的学生会慌乱不已,结果等问了韩宁,才知道这些孩子一个个都认为自家山长此举简直有如天神下凡,神勇无比,不仅护住了全县百姓,还招安了流民,一个个如今都成了山长的脑残粉,崇拜得双眼放光。还有一些热血上头的学子打算组织着同窗去帮忙施粥哩。
谢时恨不得给这些不识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一人一个脑袋瓜子,然而等看到韩宁同样亮晶晶的小眼神,不禁笑道:“宁哥儿也想去?不怕被你小叔知道了,教训你?”
韩宁重重点头,“不怕!”
施粥自然是不用这些小屁孩去帮忙的,但却不失为一个教育学生的好机会。谢时同岑羽提了一嘴,没想到岑羽竟然同意还安排了一些学生去见识见识。正好谢时也想去城里衙门看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便也和这群学生一同离开书院,下了山。
谢时发现,岑羽还是很有分寸的,这些学生大多都是接近成年或是已成年的甲级学生,今年秋闱中举的几位更是全数在列,想来安排他们来帮忙一趟,也有体察民情,劝诫他们将来登科进士后,牢记民生之苦的用意。
不过一群成年人里头,却是混了一个年纪小了些的韩宁。岑羽也是被这小主子也烦得,只能答应他,还将他安排在谢时身边,劳烦他看顾,谢时点头应下,叮嘱他要牢牢跟着自己,不可以私自走散,韩宁小脸严肃地点头,此后果然半步不离他。
谢时和这些学生先是来到了韩伋安置这些难民的郊外田庄,巧合的是,安置的地方离谢家田庄不远,但这可能也是谢家田庄原本就属于韩家的缘故。只是比起谢时的百亩田庄,韩家的田庄便大得多了,此时田庄里热火朝天,到处都是衣衫褴褛却干劲十足的流民。
等到了饭点,锣鼓一敲,所有人蜂拥到了打饭的地方,有军士高喊:“排队排队!一个个都给我排好队,人人都有,不要挤,若是不排好队,谁都不给饭吃!”这样连喊了两遍,这群流民才乖乖排好队来打饭。
书院的学生被安排到了给这些人打饭,半天下来,手累是其次,这些枯瘦如柴的难民的样子却是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中。他们不禁开始在心中反问,若是真能为官,他们能在这样的乱世下,为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做些什么呢?
乐县遭此风波,不复往日的繁华热闹,但也不至于萧条,谢时带着韩宁,在一位韩家部曲的带领下,入到县衙内部。
正批阅文书的韩伋闻声抬头,有些讶异,“阿时怎么来了?”
谢时打量了他全身,笑道:“往日里不曾见过你如此不修边幅,可是不眠不夜连轴转了几日?”此时的韩伋虽然依旧冷峻挺拔,面色从容,但从有些发青的眼下和下巴冒出的轻微胡渣便可以看出他的辛苦。
韩伋摇头,“还好,都是一些衙门琐事,只要安顿好了难民和城中百姓,乐县便会重新安宁稳定下来。”
谢时朝他示意,“瞧瞧,还有谁来了?”
韩伋这才注意到,谢时身后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韩宁见小叔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才出声行礼:“阿宁见过小叔,请小叔安。”
韩伋声音不复方才的温和,问道:“阿宁怎么来了?”
谢时赶紧跟人家长解释:“书院的一些学生听闻山长事迹,皆深受震动,想要去帮忙施粥,阿宁也跟着去帮忙了,正好我要来寻你,便带着一起来见你一面。”说完,他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这有吃食吗?我看阿宁中午吃的不多,让他再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韩伋这才没再追问,喊了人来带着韩宁下去吃点心。
等韩宁走后,韩伋朝谢时道:“你不该惯着他。”
谢时笑道:“我可没惯着他,再说了,让孩子多见见世面也好。”
说完孩子的事,谢时问道:“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韩伋还真的有一事需要谢时帮忙,“现如今正值秋天,流民中有不少人得了风寒,还有些腹泻,我观阿时收留的难民中,身体皆康健,未有疫病发生,不知可是有预防之法?”
谢时一拍脑袋,竟把这事给忘了,“我当初头三天给那些流民吃的是一些治疗胃虚的药膳粥,都是一些简单的法子,我等下抄给你……算了,我再亲自去一趟安置营地的后厨教教他们,最重要的是,我让他们每天灌一碗凉茶。凉茶一来可以预防风寒,清热解毒,还能缓解这些人的水土不服之症。不过,对于那些还没得风寒的人,这凉茶可以喝,对于那些已经得了风寒的人,却是不宜灌入了。”韩伋记下,打算等下便让人安排下去,给如今还未有发病之症的人发放凉茶。
谢时还想起一事,“我见流民中有一些老人、小孩,若是有寡老或是孤儿,可将其送往我那田庄的养济院处,如今那里尚有空房,会有人照料他们的。”
韩伋却是担心如此一来,谢时会有很大负担,思量了一番道:“如养济院这般的安置福利,本应由官府出面承担,前任县令无所作为,置之不顾,如今乐县由我暂管,之后我会每月批一批粮食给养济院,如此也好减轻阿时的负担。”
谢时见他说到这,不禁顿了顿,将心中连日来的疑惑问出,“韩兄接下来打算如何?”
韩伋要说反,其实也不算,他并没有如同颍州的香军和蕲州的乱军一般,打出造反的旗帜,他只是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在上,惩治了贪官污吏,往下,护住了一城百姓,还安抚了流民,于情于理,都站在大义上,若是州府将韩伋的事迹上报给朝廷,说不定还能得一个仁人义士的嘉奖。但这一切都要看韩伋接下来如何做,是否会去信府城,让朝廷再调派官员下来接管乐县。
韩伋却是好以整暇地看着他,淡淡问道:“阿时以为我该如何做呢?”
谢时:……
谢时麻爪了,他忽然想起他某天深夜看的一本无名道士写的书,想到那一句“天降紫薇星”的批语……
谢时:诶,我那神书放哪了?
韩伋见对面人的神情仿佛凝固了,一向内敛寡言的男人难得笑得肆意:“阿时觉得我不应该这般做吗?”
谢时闻言,摇头,也不知自己的心情如何,反正就是起起落落起起,没点着处,他难得磕绊:“我也不知道,就是,你为何突然便决议起事了呢?”谢时都不提造反二字,总觉得这两个字用在韩伋身上怪怪的,仿佛韩伋是什么乱臣贼子一样。
韩伋却是摇头,“并非突然起意,阿时,于我而言,是蓄谋已久。”
谢时惊呆了……所以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普普通通的书院,其实是反贼大本营不成?天知道,他只是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子,人生目标是成为逍遥闲散人来着,所以造反这事,到底是怎么不知不觉,跟他扯上关系的?
见谢时久久不言,韩伋轻声道:“阿时吓到了吗?”
谢时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被韩伋话中之意吓到,他点了点头,“韩兄所言,于时而言,确实惊讶。”
韩伋追问:“那阿时如今知道了我要作何,可是要同伋划清界限?”
谢时闻言,沉思许久,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韩伋没有再问,许久,久到韩伋以为谢时是默认的姿态,却见谢时轻轻摇头:“我或许有些奇怪,但初闻韩兄的打算,只是惊讶,心下细细想来,却并未有绝交之意,而是在思索,若是韩兄这般为人登顶,是否有利于福泽苍生,是否能成为明君之主?”
谢时反问韩伋,声音是难得的肃然,几近质问:“韩伋,你会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吗?”
作者有话要说:赶不赢了,宝子们我先发了,等会再揪虫和改bug!
作者没有专门研究过古代军事史,所以很多细节方面都是比较粗糙的,后续也不会在军事上多着眼,大家不要纠结可行性哈~爱你萌!
第38章
韩伋曾问过谢时,何人能当这天下之主。当时谢时并不知其打算,他的回答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是以民为基,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之人。如今谢时质问接管了乐县的韩伋,他会不会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实则是在质问他,若是他日,他韩伋荣登九鼎至尊之位,能否做得了他所说的明君。
若是旁人问起,韩伋不会理会,毕竟这天下,不是谁都有资格问他这个问题,他的宏愿他的抱负,无需他人理解,也无需向他人倾诉,即便是一心追随他的下属,都没有这个荣幸。
但谢时此时发问,韩伋却是并未感到丝毫冒犯。他心知,如谢时这般至纯至善、无欲无求之人,你若要拉他入伙,用高官权力、金银财宝、名望地位这些寻常人皆迫切渴望的东西是无法打动他的,纯粹是无用之功,唯有心中有天下苍生的主公,才能获得他的追随罢。
韩伋丝毫不敷衍,也不回避,他来到谢时身边,朝他伸出手,邀请道:“伋愿用此生所为,来成就阿时心中的明君之主。那阿时,可愿从旁监督?”
谢时看着他伸出的手,往上,望入韩伋的眼底,那双眼因长长的睫羽遮住,而有些深邃看不清神色,谢时很少见到男子有这样长的睫毛,但是却丝毫不显女相,反而愈发显得神秘深沉,这长长的睫毛仿佛是一道封印,揭开后,便会被沉沉青影下的如狮如豹的狩猎眼神锁定。
此时,那双望向谢时的眼睛挥去了往日的锐利和淡漠,奇异明亮的星眸中,只余下坚定,诚实,在向他许下郑重承诺,同时在邀他并肩前行。
谢时内心挣扎,犹豫不决。他回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因前世倒霉透顶,孑孓一生,这辈子去掉带来“倒霉不幸”的阴阳体质,从此可以当一个正常人后,他心中便只有蜗居于书院食堂,平日里钻研美食,当一逍遥闲散人的志向,顶多再发挥发挥自己的专业所学,为天下百姓带来增产的良种。喁细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不知不觉便和韩伋成为了知交好友。谢时前世因“体质”原因,不敢靠近别人,生怕给别人带来不幸和灾祸,因此也从未有亲近之交,没想到这辈子放松下来,正常交友,交到的第一个好友便是立志造反的乱臣贼子!其余的几个亲近的朋友还是这造反的党羽!这日子可真的是刺激得很。
如今好友兼乱臣贼子还诚心邀请他一起加入造反大业,是拒绝之后继续咸鱼,还是加入同流合污一起打天下,这对谢时来说绝非是短短几息之间就能做出的抉择。韩伋也知道,因此他只是提出邀请,并没有要谢时立刻给出答案。两人暂且按下此事不提。
韩伋目前办公之所不是在县衙,而是在县衙后的县令府邸,相比起年久失修、破烂到连年漏雨的县衙门,县令府可谓是画栋雕梁,丹楹刻桷,穷尽雕丽,甚至这府中还有一座园林,园子中间筑有三层高的一座戏楼,管中窥豹,可见平日里这位范县令是如何榨取民脂民膏挪为己用的。
园子里奇花异草,还移栽了不少名贵树木,民间有谚,“七月红枣八月梨,九月柿子赶上集”,如今白露将至,正是秋露凝霜,柿子结果的时节。这县令府的园子里便栽有两棵高逾五丈的柿子树,估计这位范县令是位讲究风水之人,在园子里种这些,也是为了取“好事成双”“红红火火”的好意头。
此时树上朱果累累,灿若霜枫,谢时走近细细观察,发现这竟然还是东陵名种朱红盖柿,想来是耗费重本,从中原燕地不远千里运来的,而且还以黑枣嫁接枝条,此时这柿子结的果实大多硕大且朱红,可惜今年的甜美柿子原主人范县令是品尝不到了。
谢时对这两棵柿子树结的果子可谓垂涎三尺,在征求韩伋同意后,韩伋直接给他找了几个人,配合他开始爬树摘柿子。或许是南方温暖气候,此时树上的柿子的皮已微微发黄,正是成熟到不需要放置促熟的地步了。
树上的军士还在帮忙摘,树下守着箩筐的谢时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将柿蒂慢慢取下,用清水洗净,轻轻咬开薄皮,汁水迸发,吮浆哜肉,如饮甘蜜,滑入喉间,涤清秋燥。
谢时方才同韩伋说话,便注意到,这人有些微咳,唇上还有些起皮,猜想是体内有秋燥,加上没休息好,谢时让人洗了一盘柿子给还在奋战的韩伋送去。剩下的这些柿子也耐不住久放,谢时便做主做了柿饼和柿霜糖。
柿饼是储存新鲜柿子不坏的常见方法,做法也寻常又简单,去皮的柿子压扁了,整整齐齐摆放在竹筛上,寻一风和日丽,骄阳正烈的日子,风干和日晒至半干,而后取下放进坛子里压紧捂着,等柿子内里的糖分渐渐渗透出来在表面形成结晶,也就是柿子饼外表常见的那层白霜,才可品尝。
柿饼是一种需要光阴参与酝酿的吃食,只能慢慢等待,不过柿子除了生吃、晒成饼子外,还有另一种吃法,那就是入馔熟吃。
韩伋到了午时,正想邀仍在范府采摘柿果的谢时一同用些下午茶,让下人去寻他,却遍寻许久,才发现他是躲在了厨房里头折腾新的吃食。韩伋挥手,让前来禀告的仆从下去,自己信步来到不曾踏入的县令府邸后厨。
谢时正好指点完韩家的厨子,让他做出了满意的吃食,见到韩伋到来,仿佛之前两人的对峙不存在般,眉开眼笑道:“韩兄来得正好,来试试刚出炉的流心柿饼,第一次做,不知味道如何。”
“阿时到哪,哪便有美食。”
这所谓流心柿饼是谢时在吃家唐鲁孙先生书中看到的做法,用柿浆做馅的饼,大部分人应该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尝到了。去了皮红透透的柿肉和鸡蛋混在一起,再加入些许甜栗子磨成的栗子粉,滋味更绝,三者混合和成面,而后擀成厚薄适中的面皮。
包裹的馅料除了去了皮的核桃、杏仁、冰糖这些,还有青梅切成的青丝,用糖腌入味,压碎了便是一味传统糕点中常用到的馅儿,虽不起眼却增添了几丝酸意,中和过甜的内馅。
面皮包入甜馅,压成扁扁的形状,在略施薄油的平锅里两面烙熟,趁着热气,咬上一口,芬芳如桂,香浓味永,真可谓神仙隽品。谢时细细吃完一个,手指上流了一点甜浆,甚至有些想舔干净的冲动,回头见韩伋,好家伙,人家已经是拿着第五个饼在吃了。
谢时问他:“味道如何?”
韩伋吃完第五个饼子,道:“好吃,比生柿子还好吃。”可以说是非常淳朴的赞美了,但谢时知道“好吃”二字就是韩伋对于食物的最高评价了,其余的从他已经拿起第六个流心柿饼开始吃就知道了。
谢时同他商量,其实也是汇报剩下柿子的去处,“我看那两棵柿子树果子结得太多,怕是吃不完,放着会烂掉也可惜,不如给你留两筐新鲜着吃,你再赏些给底下人,剩下的柿子我给你做成柿饼和柿霜糖,我瞧你有些咳嗽,本以为是秋燥,方才问过周管事,才知道你这是旧疾,秋日更甚。柿霜糖有止咳消炎功效,到时每日三片,想必便能缓解你的秋咳。”
柿霜糖,顾名思义,是用柿饼捂出来的外表那层糖霜制成的糖片,《本草纲目》记载,柿霜,乃柿精.液,入肺病上焦,药尤佳。谢时从前认识的一位教授,同时也是导师的好友,老人家患有喉炎,便随身带着这柿霜糖,圆圆的黄棕色的小薄片,有点像润喉糖,吃下去后,也同润喉糖一样,冰冰凉凉,入口即化,对治疗喉炎有奇效。
这些柿霜糖是那位教授的夫人每年亲自做的,谢时有一阵去帮这位老教授整理资料,顺便找些自己需要用到的文献,便恰好遇到了这位可亲可爱的夫人做柿霜糖,晒好的柿饼打霜、澄缸、熬霜、定型、晾片。谢时见老人家辛苦,便顺手帮了几次忙,结果愣是被老夫人拉着传授了这快失传的做法,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谢时的好意,韩伋自然无不应,点头,“任凭阿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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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田庄,黄午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在田埂上监督稻田水塘放水,旁边,一群拿着锄头的老农也在聊天。
“这一季的稻子长得真好,抵得过往年最好的年岁里上等田种出来的稻株了,想必今年咱能过个丰收年哩!”
“是呀,也真是奇了怪了,这田往年不都是咱在种,怎么就没有今年这样的好长势,今年的年岁光景也只能说一般,还比不上去年,我看隔壁田庄的稻子样子也就跟往年的长势差不多。”
一旁的黄午插入话题,“还能是为什么?咱家的田稻子长得这么好,当然是主家的功劳了。你以为一开始那些石灰还有粗枝烂叶沤的肥撒地里真是在装神弄鬼地祭天?还有后来,每个水稻生长时期,主家吩咐施的那些穗肥,作用可都大着呢。就不说这些肥,咱下半年新换上的深耕犁也有些用处呢,咱这田犁得多好!”
其他的老农细细一想,好似就是这个道理,往年他们只知道埋头苦作,倒没有注意到这稻子的不同时期还需要施不同肥,更没有沤绿肥之说,平白浪费了秸秆这些好东西。
黄午老神在在道:“瞧着吧,就这势头,咱今年水稻的收成绝对是这十里八村头一份,大伙好好干,肯定都能过个好年,主家还说要给咱发棉衣呢!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北边战乱,可不要打到咱南地来,听说距离咱福州不远的蕲州就有人造反了,害得这会流民全往咱这跑。”
几位老农也忧心忡忡,一人道:“可不是,这都是什么事儿,好不容易过了几十年安生日子,结果又乱了,黄管事,你说咱乐县可会有乱军打过来?”
黄午也担忧,不过他还是安慰底下的人,“放心吧,你没听说吗?范尧那群不作为的狗官如今已经被韩大官人下了牢里,如今接管乐县的是韩家的人,还有韩家的上千家兵镇守着呢,那群作乱的流民也被安抚下来,就在咱附近不远的韩家田庄干活换吃的呢!韩大官人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嘛,只要有他在乐县一日,就如同定海神针,咱乐县的百姓就可以高枕无忧。”
谢家田庄前身本就是韩家的庄子之一,前任主家便是韩家,受其庇佑,如今提起韩伋这位前任家主,仍是敬畏推崇。周围听到这话的老农们果然放下心来,“韩家是难得的仁善大户,从未听过他们欺压百姓的事儿,还一直接济贫苦百姓,这一任的家主更是如此,当年我老家遭了灾,被迫逃荒到这里,便是韩家收留安顿在田庄里,才活了下来。”
也有人担心,“也不知道朝廷接下来会再派个什么样的县令来接管咱乐县,若是还是范尧那些吃民脂民膏的贪官,我倒宁愿仍是韩大官人管着哩!”
“你小点声!这是能说的话吗?不过你这话说得也对,还不如让韩家主一直接管呢,听说那些流民,从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今呢,也跟咱主家之前安置的人一样,有衣有吃,还一样在建水泥房子,到时候建成便搬进去呢!换成原先的范狗官,你看他会不会施舍他们一粒米!”
“果然,韩家家主同咱主家都是大善人呐,只要有他们在,咱乐县就会一直安宁,我今天回去要让我家媳妇给佛祖烧一炷香,让佛祖保佑朝廷不要这么快派新的县令下来,就让韩大官人接管着吧!”
“俺回去也去给佛祖上香,顺便再给俺主家的长生牌上柱香。”
“你家里也立了主家的长生牌?”
被问到的农户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俺见那些流民立了谢官人的长生牌在家,心想俺也受家主照拂庇佑,遇到这样不压榨还担心咱们秋收劳累的好主家也是烧了高香才有,便也在家中立了一个,可得让菩萨保佑俺们谢官人长命百岁才行。”
其他农人纷纷附和:“是这个理!”
福州府城,收到乐县消息的州尹虞先惊得摔了手上的琉璃茶杯,“你说什么?韩家接管了乐县?”
“何时发生的事情?原本的县令范尧他们那些人呢?乐县发生了何事你给本官细细说来!”
传信的是乐县隔壁长宁县县令派来的,长宁县令同范尧乃姻亲关系,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他见乐县沦陷,害怕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赶紧马不停蹄地让人来府城告信。
那信使按照县令大人交代的一五一十说了,“大人,乐县县令原本按照大人您的吩咐,闭城不出,驱赶那些流民,哪知道那些饿疯了的流民胆大包天,竟然集结上千人冲击城门!那韩家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竟然将乐县的县令抓了起来,开城门迎接那些流民!如今乐县的县令班子全数官员皆被关在狱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人,这韩家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长宁县县令本是打着让府城派兵去解救范尧他们,顺便惩治那韩家,结果没料到,上首的虞府尹一听,却反而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怒斥道:“胡言乱语!分明是那范尧渎职在先,韩家为了乐县百姓的安危,才暂时接管了乐县,安抚了流民,乃一大功绩,何来造反一说!”倒是全然忘记了自己吩咐下去的命令。
被踹了一脚的信使懵了,这跟县令大人预想的情况怎么不一样?这长乐县的县令初来乍到,到任不过一年,还未摸清楚在福州甚至是东南地区韩家的地位。韩家从前朝末年开始,以商贾发家,而后入仕经营官场,如今百余年过去,韩家早已成为雄霸一方的东南望族,毫不夸张的说,韩家的脚一踩,整个东南官场和商界都有反应。
也就是这一代的韩家家主不知为何,并不入仕,也不经商,反而成了一代巨儒李叔頫的关门弟子,去了一所书院当山长,着实低调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两年前的虞州尹到任福州,探查之下,才发现这位历代最不起眼的韩家家主竟就在乐县窝着呢!于是到任的时候他还去拜访过,不过韩家家主对他不温不热的,他虽心中恼怒,但也只能作罢。
受到冷遇的虞府尹回去查了乐县的文书资料才得知的,前任州尹不知为何同韩家不和,因此连带着韩家家主为山长的东沧书院也不受官府扶持,就连学田都被做了手脚,虞怀自个为自己的冷遇找到了理由,还以为这是韩家在迁怒,只好作罢,另寻机会。
这前任州尹同韩家不和,虞府尹却不然,他巴不得攀上韩家这棵大树,好捞一笔肥水呢,运气来了还能借着力往上走呢。如今来了机会,虞怀立马便向乐县去了一封信。这封加急的信是送到韩伋手上的,他拆开一看,一目十行,而后挑了挑眉。
一旁等候的邱直见主上久不发声,忍不住问道:“主上,虞怀那厮信上说了什么?可有说要任命新的县令到此?”
韩伋将虞怀的信递给他,邱直看完,笑了,朝韩伋拱手道:“不出主上所料,这虞怀老谋深算着呢,这次主动示好,是想借着这次机会,从韩家手里要好处呢。”
虞怀信上所言,大致之意便是夸赞了一番韩伋的力挽狂澜的义举,并表示乐县原先的官员们不顾百姓,弃城而逃,罪有应得,即日便会派人来羁押到府城问罪,至于这乐县县令之位,这虞怀也是精明,为了示好,也为了不得罪韩家,竟主动表示要委任于韩伋。随着送信的信使一同到来的竟然是乐县的县令官印和任命文书!
这一切都在韩伋的意料之中,他道:“那便给虞府尹送一份重礼过去,以示酬谢。”这重礼也是真重,足足一箱子白银,重到需要四个人才能抬起来。而数千两白银,为韩伋买一个光明正大接管乐县的身份,绝对是物有所值,当然也是九牛一毛。
于是很快,乐县所有百姓便都知道,乐县的县令换了人,这新任命的县令竟然便是临时接管乐县,护得一城百姓安危,如今最得民心的韩家家主!几乎所有普通的乐县老百姓都欢欣鼓舞,唯有城中的富户心中颇有些微词,他们担心韩伋接任县令,自家的生意会收到韩家的压迫,有不少富户都开始谋划着去往隔壁长乐县。
在明面上过了明路的韩伋开始大刀阔斧,开始以乐县为中心进行谋划。首先开始的便是基建,这还是受到了谢时的影响,如今谢家的田庄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水泥道路,就连茅厕都改成了水泥建筑。正好招揽的流民们已经建完了安置他们的水泥房子,韩伋便开始派人去挖沟渠,修路,甚至还打算在城墙边角上建瞭望塔,谢时瞧着韩伋有把乐县打造成为营地堡垒的架势!
感情他还在这玩种田经营游戏,人家已经开始玩帝国与文明了……
感叹完的谢时收回关注,继续搞他的种田经营,勤勤恳恳地照顾试验田里的青苗苗,期待它们中有长出高产的新品种。
“听说探微你没有答应主上的邀请?”忙到脚不沾地的岑羽不知从何听到了消息,竟还抽空兴冲冲跑来问话,颇有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谢时手上的动作顿住,一脸无语:“此等造反大事,入伙前难道不得好好考虑?”
岑羽好奇:“那你打算考虑什么?说来给为兄听听,我好帮你分析分析。”
谢时随口应付他,满嘴跑火车,“那不得考虑一下身家性命,万一造反失败的后果啊,还有就算万一真成了大业,那自古不还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嘛?”
岑羽道:“可你同主上不是知交好友,他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不是?”
谢时摇头,“做哥们跟做下属能一样吗?就跟做山长跟做皇帝能一样吗?”
岑羽被他的话噎到了,他朝谢时竖起大拇指,“谢探微,我岑某人遇到过的天下最敢说之人,非你莫属。”
谢时回他,“我姑且把这当夸赞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把两人的对峙写得gay里gay气的救命哈哈哈哈哈
老规矩,我先更新,再来慢慢捉虫~
我抓完虫啦!-20210809-0:28
第39章
乐县城内,各大街头巷尾的茶馆一向是最热闹的地方,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走在路上,闲来无事渴了饿了,进茶馆歇一歇脚,叫上一壶粗茶,同进店叫卖的小贩们买几碟茶果,便可以同邻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闲话唠嗑上一下午。若是遇到什么大事发生,那茶馆的生意更是火热,便是不喝茶的百姓都会来凑上一脚,听听热闹和八卦,有时候椅子坐不下了,站着听人议论也行。
近日茶馆的生意便大多都是这种人多得挤不下地儿的情况,原是一则骇然听闻的消息传到了乐县。十月的时候,原本两月前在蕲州起事造反的叛军竟然连克蕲水,那叛军头领徐寿真自称为帝,如今在蕲水建国,国号为大梁!平头老百姓虽然也莫不吃惊这所谓大梁的消息,但更多是议论这乱军头领徐寿真是什么来头。
有一走南闯北的商贩神情中颇为与有荣焉,他道:“那叛军头领徐寿真我晓得!原跟我一样,是叛卖土布的小商贩,没想到如今我还是个买布的,他竟然成了皇帝大老爷了!”
周围人不信,有人嘘他,“说的跟真的一样,人家当皇帝的人怎么可能是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能见到的?”
那商贩见人不信他,急了,“他是蕲州罗田县人,同我是老乡,真的,我还见过他几次呢!”
有人不信,也有围观的人相信,好奇问道:“那叛军头领徐寿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一看就跟咱们普通老百姓不一样?”
“是呀是呀,这人是不是出生的时候还跟唱戏的说的一样,有啥祥瑞,比如他娘怀胎两年才生下他,或者是有祥云降世,有没有,快跟我们说说!”
“来来来,仁兄,这是我刚点的茶果和清茶,您边喝边说!”
那商贩见这么多人捧场,不禁虚荣心膨胀得很,得意洋洋道:“倒是没有三头六臂,但是瞧着确实就是跟咱普通人不一样,此人啊,身长七尺,相貌堂堂,雄壮魁梧得很,且经常见义勇为,锄奸惩恶,因而身后总跟着一班弟兄,乡野间无人敢惹,乃一真壮士也。”
“那人家如今都飞黄腾达了,据说手下有好几十万兵呢,没准真能打到大都去,将头上的皇帝拽下去,自己坐上皇位呢!你要不要也去讨个官位当当?”后面的话说得小声,但不妨碍围观的大伙都听到了。
“就是,布商,以你们的老乡交情,说不定你去投靠人家,还能混得一个小官当当,到时候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那布贩子却是清醒得很,别看他在这吹嘘自己同那乱军头领多熟,其实不过是同一个县出来的,听闻过他的事迹罢了,哪来的什么深厚交情,再说谁都知道这造反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事儿,他哪敢去呀,因此面对围观众人的怂恿也只打哈哈敷衍过去。
朝廷大事只能是平头老百姓的饭后谈资,总归这造反称帝的事情过于遥远,连谈资都显得轻描淡写,但另一件事关百姓自身利益的消息,却是让人们痛骂不已的同时,担忧不已,那就是盐价的攀升。
“这个月的盐价越来越夸张了,过去一斤盐二十斤米的价格,现在竟然足足翻了五倍,喊到了上百斤米的价格!”
“这些该死的盐贩子,怎么不去抢钱!”
有人有点门路,知道一些消息,“也不能全怪那些盐贩子,听说是上头又征了盐税,还把盐引的价格翻倍了,这盐引的价格翻倍,盐贩子的成本就翻倍了,再加上如今闹打战了,运盐不易,这卖到咱老百姓手里的盐自然价格就高了……”
“这肉可以不吃,可这盐可是一顿不吃身体就没力气啊,这可咋办呀!”
“只能咱自个勒紧裤腰带囤一些盐在家里了,要不然这战再打下去,盐只会越来越贵!”
“现在卖盐的店都没货了,就算手里头有钱,也不知道上哪里买去,忒是气人!”
听说西北边的蕲水县有人称帝了,这囤盐的风潮便愈演愈烈,甚至造成了哄抢的局面,这闹剧连在书院种田的谢时都知道了,起因便是他在食堂后厨同吴平讨论菜色,秋冬季节到了,谢时打算将食堂的菜色更换一轮,增加滋补热腾的菜色。吴平随口抱怨了一句,如今盐价暴涨的事情。
谢时嘴上说着我惜命我是佛系玩家,然而实际上,除了忙活试验田和食堂的事情外,一直暗戳戳关注韩伋那边的情况,一听到如今乐县乃至周围各县都有盐价虚高的苗头,自然担忧,回去静静思考了一下午,下了决定,找上了岑羽。
谢时走进堂内,便见岑羽正坐在案前,左手边翻着文书册子,右手手指翻飞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边上还有两个站着从旁协助的下属。一会,岑羽算完账,便取出一叠银钞装进钱袋,递给下属让他去付账。岑羽抬头见他进来,手上的动作停下,赶紧起身迎他,笑道:“探微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谢时见自己打断了人家的忙碌,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等固安忙完手上的事情再招待我?”
岑羽直接挥手让两个下属下去,让小厮潘达儿上好茶,自个儿还不忘拿他那宝贝扇子扇风,对谢时摇头道:“这些琐事哪里比得上探微来找我重要,不急不急。”
两人在茶室面对面坐下,谢时才发现这人终于舍得换了他那常年不离身的羽扇,手里摇着竟然是一把洒金川扇儿,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可谓富贵极了。
谢时好奇问道:“怎么换了扇子?”
岑羽笑得自得,还朝他展示了一番自己重金购买的新宝贝,“前段日子,我为着食盐的事儿入川去了一趟,正好遇见,颇为合意便买下了,瞧着可好?”
谢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人夏天手不离扇便算了,怎的如今都要冬天了,这人还摇着扇子?不过他心下吐槽归吐槽,面上还是正经事儿要紧,顺口夸了一句便道:“正好,这次我找你,便是为了食盐之事。”
岑羽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啪的一声便合上了折扇,这熟悉的场景让岑羽心头一动,他上身几乎是前倾朝向谢时,问道:“探微,莫非你有解围之计?”
福州靠海,风力和日光条件都绝佳,自然有盐场,按道理不该缺盐,但这些盐场处于各路盐运司掌控之下,如今盐价的攀升除了战乱时期,盐贩子趁机加价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朝廷为了筹集钱银和供给大军的粮草,以用于镇压全国各地的乱军,而将盐引翻倍卖了出去。
面对翻了五倍甚至预计后面会更高价格的盐价,韩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岑羽便是奉命去川地商谈购买内陆较为便宜的井盐。至于这盐场,为了不被扼住喉咙,日后肯定是要纳入韩伋掌管之下的,只是如今时机未到,尚需蛰伏,不宜打草惊蛇才放任它。
谢时确实是因为有解决盐价问题的方法才找上岑羽的,虽说他还未考虑好是否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加入到韩伋他们中,但既然事情让他给碰上了,他又有法子,按照他的性子,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谢时无奈地想,这就是能者多劳吧,万万没想到,穿越前收罗储备的知识和赚钱方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派上了用场。而他又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恐怕之后,这种时候还会有更多。
谢时在现代搜罗穿越后赚钱方法的时候便了解到,华国明代以前,制盐的技术都比较落后,一般都是采用煮盐法,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燃料,效率还低,再加上需要用到铁锅煮盐,盐水容易腐蚀铁具,铁的价格又高昂还受管制,因此获得盐的成本不低。
而本身制盐的价格就高昂,朝廷为了稳固江山统治——毕竟盐乃民生之本,人不可不食盐,也是为了获得稳定且大量的税收,历代官府大多采用榷卖制,以此垄断盐利,以增加税收,盐课收入往往占据天下税收的一半以上,往往百姓买到的盐的价格是制盐成本的十倍。在某些朝代,盐甚至能当货币通行。
据谢时所知,本朝沿海的盐场仍然采用“煮海为盐”的方法,就是用铁锅烧煮海水,把海水煮干后得到白色的粗盐,这就是普通老百姓日常所吃的盐,至于贵族所用的“雪花盐”,则是再经过反复过滤蒸煮结晶得到的细盐,价格则更高。
如今盐铁乃官府专营,私底下制盐和售盐自然是犯法的,于是谢时还是先多问了一句,“你们既然决意起事,可有自己私下开设盐场的打算?”
岑羽也点头,向他解释:“自然有此打算,不过如今快入冬了,百姓需要囤积柴薪和煤石过冬取暖,主上的意思是,先不要在此时与民争利,待到开春后,天气回暖,便寻适合的海岸设立盐场煮盐。”
说到这,他又安慰谢时,“探微可是也听闻了外头的抢盐风波而担心?放心吧,那只是暂时的局面,主上已经让韩家从各地调运食盐,不日就会送达乐县,届时周围的盐价自会下降。”
谢时差点忘了人家韩伋背后站着一整个偌大的韩家呢,可不是白手起家,处处受掣肘的草根,而韩家是经商发家的,自然不怕这区区盐价浮动。不过食盐价高确实是个问题,就算是韩家也不免受到高盐价的影响,为了不让韩伋和百姓们白白多花钱,吃的还是最劣等的粗盐,谢时还是将自己的方法说了。比起耗时耗力的煮盐法,居于海边,拥有大海,自然是采取盐田晒盐法的成本更低,效率更高。
“晒盐?”岑羽有些惊讶,他道:“这种方法从前自然有盐户试过,毕竟谁都想轻轻松松得到盐,而不是费时费力烧火煮盐,但是据我所知,此法所需的时日巨多,长年累月而得,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得盐,后被盐户们无奈放弃了。”
谢时老神在在道:“那是因为方法不对,盐田法不是简单的海水晾晒,按照我说的法子去做,不出十日,绝对可以不费一柴一火得到无数雪花盐。”
岑羽惊得拍案而起,“探微此话当真?雪花盐?还不需要烧煮?甚至只需要十天?!”从岑羽这一连四问,便可以看出他心头大惊。老实说,若说这话的人不是谢时,岑羽只怕会当此人在夸大其词,根本不足以为信。然而,夸下这海口的人是谢时,那么就由不得岑羽不信了。毕竟谢时此人,可是提出过黄泥脱色法,又造就八珍阁奇品背后之人,他说出口的方子,就没有不能实现的!
谢时点头,神色认真,“只需要寻一处风大、日光充足的海滩,在海滩上辟出盐田,趁涨潮引海水直接入池滩晒……”这盐田法自然不仅仅是划田晒海水这么简单,后续还要进行制卤、结晶、采盐等工序,而且为了得到细盐,也就是雪花盐,还需要过滤粗盐中夹带的泥沙和杂志。
不过从粗盐变细盐,其实也不难,用石灰和水反应得到石灰乳,再和粗盐进行化学反应,过滤后进行蒸发,就可以得到白花花毫无杂质的精盐了。
谢时继续道:“若是你信得过我,那便寻个适合建盐场的地方,再派些人给我,半个月,这缺盐的问题或许便能解决,没准,到时候,乐县还可以反过来卖盐呢。”只是这卖盐就得私底下偷偷卖了。
“对了,之前我给你的肥皂方子,是用的草木灰,若是用盐田法,剩下的盐卤还能做成火碱,替换草木灰做肥皂,剩余的副产品甘油还能做一些洗涤、护肤的新产品,给八珍阁上上新品。”要说这制盐工序搞得好,那么除了获得食盐之外,其实剩下的盐卤还可以作为工业产品的重要来源。
谢时虽然是农科生,但得知要穿越,还是把高中的化学知识狠狠复习了一把的。比如这盐卤可以和石灰乳加热到一百度左右进行反应,再澄清、蒸发,便可以得到烧碱溶液,也就是火碱溶液。这种碱液和油脂混合加热,充分搅拌静置后,得到的就是形成肥皂的皂液。
重要的是,剩下的废水静置一晚上后,最上层的那层无色无味的黏性液体就是常见的工业原料之一——甘油。甘油作为表面活性剂,不仅可以作为牙膏制作的材料,防止牙膏固化变硬,而且同样可以用于洗漱产品的制作中和护肤品中,用于保湿锁水。
岑羽想都不用想,更不用请示主上,直接便道:“说什么信不信得过,探微这是在骂我吗?我直接派二百人协助于你,还请探微随意指挥和调运物资。”说完,他又起身,朝谢时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一个大礼,“羽在这里,先替主上,替乐县百姓,甚至是替全天下备受盐课剥削的黎民百姓,谢过探微了。”
谢时没料到岑羽如此郑重其事,他也撩袍起身,扶起岑羽,“固安折煞我也,不过是同韩兄和你们,一起为乐县略尽绵薄之力。”
岑羽顺着他的搀扶直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此刻已经全然明白,在他问主上何不趁热打铁,直接说服谢时加入吾等之时,为何主上那时会说,不急,他会答应的。
谢探微此人虽然口头上仍嘴硬,但实则,只要主上所作所为是为了百姓,是为了匡扶这乱世,那么他俩最终便是殊途同归,并肩而行。
岑羽亲自将谢时送出门外,他朝清瘦昳丽的青年一拜,道:“制盐一事便拜托探微了。”谢时朝他拱了拱手,收下了这份重托,转身离去。
几日后,做事速度极快的岑羽便已经为谢时找好了秘密盖盐场的地方,还有随行保护他,并且负责建设盐场的二百士兵,后续若是缺人,谢时还可以继续调遣。
谢时这一趟出门,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自然要同谢巨交代和告别,免得人家老爹担忧。
儿行千里父担忧,谢巨不知道儿子要去干的事,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在念叨,“是哪里的海货需要你亲自走一趟,这么远不能让游泗水他们去吗?泗水那娃从小海边长大,和海鲜打交道,本事不错,能放心把事情交给他的。”
谢时自然不能跟谢巨说他要去给人秘密建盐场,那不得把谢巨给吓傻了,因此只是跟他说泉州有一批很罕见的大海货,他想去看看,大概十几天才会回来。
谢时回他:“正好出去瞧瞧,从前我常年病着,不曾远行,如今正好有机会,岂不得去看看那能见到诸多异域人的泉州港到底有多繁华?”
他这么一说,谢巨倒是不好反驳,又听说随行的还有去运货的岑家商行的一百多人,还有专门照顾他起居住行的仆从,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就这样,谢时被一百人组成的岑家商团团团保护着,打着商业贸易的旗帜,光明正大出了乐县,又转道去了新辟的盐场,其余的百名军士为了不引人注意,则分散出城,后在盐场汇聚。
城墙上,韩伋和岑羽站在新建好的瞭望塔处,目送队伍离去。为了不引起关注,韩伋和岑羽都没有送行,而是在私底下先为谢时践行过了。
直至队伍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中,韩伋才收回目光,忽然道:“遇见阿时,是我之幸,也是黎民苍生之幸。”
岑羽没有发言,却深以为然,有时候,他甚至认为谢时此子非凡人也,要不然,他哪来的那么多的超乎常人的想法。无论是那些他所说的偶然从书上得到的那些方子,还是他在醉酒后的那番惊世之言,甚至是他的处事中透露出的种种念头,都异于常人,甚至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岑羽自然也曾调查过谢时,原先的谢时只是个普普通通有些读书天分的少年,唯一的突出点大概就是“谢潘安”的美貌和卫玠一样的病秧子身体,直到一次大病初愈,他为了替父开罪,找上了自己,献上了黄泥脱色制糖法……但后来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就如同主上所言,他们只需要认准眼前这一个谢时,这就是他们所认识所倾倒的谢时。
“可有派人保护他?”韩伋突然问道。
岑羽回道:“齐俟按照您的意思,派了您身边的甲卫在暗中护送,必定让谢时毫发无损归来。”
“嗯,回吧。”两人这才下了城墙。
其他的先不提,谢时为了阔别已久的现代牙膏和洗发露、沐浴露,在去往盐场的途中,便已经兴致颇高地开始规划起生产这些东西的工坊了。
到了盐场,谢时才发现,岑羽已经提前派人在这海滩上驻扎,还用水泥房子建好了住所,起码谢时等二百号人不用筚路蓝缕,直接从零开始盖房子。这些士兵在出发前,便被主上交代过一切全听谢大人的,不得违抗。因此谢时指挥起来,可谓得心应手,不愧是韩家专门训练的军士,纪律性就是强,让这群人干什么就干什么,配合度很高,也丝毫不偷奸耍滑,很快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盐田便在海边出现……
为了防止盐田晒盐法泄露,这其中有近一半的军士是负责守卫盐场的,但剩下的一百多个军士,也足够谢时在短短时间内,不仅将盐田建了起来开始晒盐,他还有心思在盐场里划地用水泥房建了个简陋的副产品加工厂,开始捣鼓他的牙膏等洗漱用品。
于是等韩伋到来的时候,见到的不仅有除了被海边烈日晒黑了一些的谢时,还有他献宝一样展示的一系列新鲜东西。
“辛苦阿时了。”韩伋拉着他的手,替他遮挡阳光进了屋。好在谢时虽然因为在海边,无可避免被晒黑了一些,但是生活条件却是不差的。这源于后续运过来的源源不断的物资中,除了谢时要求的东西外,还有韩伋给他置办的一系列衣食住行上的物品,甚至连吃食上都考虑到了,怕谢时有时候心血来潮手痒,还让人仿照谢家的后厨,给他布置了一个差不多的厨房。
谢时并不觉得辛苦,甚至因为换了个新鲜地方,还有人一日十二时辰地伺候,仿佛旅游一般,倒是有些乐不思蜀了,“辛苦的是那些军士,我可只是口头指挥,什么活都轮不到我干。”
“若是他们敢让你动手,这群人就白吃我韩家米饭了。”韩伋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出海钓大货去!有奇遇哦!
第40章
韩伋来到盐场,谢时带他看的第一样东西,当然不是他为了自个儿生活水平提高而倒腾出来的那些东西——当然那些也值得大大炫耀一番,不过还是领着他去参观了正在晒盐的盐场。此地距海不过四五百米,为了保密晒盐法,也是为了私下制盐不被官府发现,在这暂且被称为长乐盐场的地方,除了面向大海的一侧,其余三侧皆有士兵站岗放哨,六个高高的瞭望塔,再加上隐秘的选址,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眼光。
此地其实原本就是韩家商船的停靠港口之一,港口水深还避风,谢时观察了一下,确实是自然条件非常不错的深水港,据说三国时期吴王就在此造船出海,后来也不知为何没落了,直到如今归属于韩家名下,属于私人港口。有这层幌子掩盖着,短时间内倒也没有人会注意到韩家还在此地秘密建了个盐场。
谢时见日头正大,要了一把青凉伞,韩伋拿过来,替他撑上。滩涂上,谢时和韩伋并肩而行,谢时边走边同他介绍:"这边的是蒸发池,涨潮的时候,海水会被引入蒸发池,风吹日晒到一定程度制成卤水,然后就会被导入那边的结晶池。”
他们走到蒸发池的时候,韩伋发现有盐工拿着一根小树条放入池子里,韩伋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谢时道 :“那是一种黄鱼茨的灌木,可以用来测卤水中的盐分含量,如果树枝沉下去了,就说明盐卤的浓度足够了。而且这种灌木只会生长在盐田边,有意思吧?”
韩伋没被那神奇的树枝吸引目光,反而是看着神采飞扬的身边人,浅笑道:“确实有意思。”
等走到如同被雪堆满的结晶池,谢时道:“这个时候的海水其实已经是食盐的饱和溶液,再晒就会慢慢结晶,出现白色小颗粒,盐工们会用长长的木铲将盐扫到一起堆成小山,再采集到竹筐里。"
当然过程肯定不止谢时说的这么简单,为了加快晒盐效率,还有其他一些过程和技术要点。谢时撩起衣袍,蹲下身捧了一把竹筐里的盐给韩伋看,“这就是寻常人家吃到的粗盐,颗粒比较大,里头还有泥沙和杂质。”
韩伋取了几粒,放入口中,果然是微微发苦的粗盐。
“如果要得到雪花盐,必须再经过几道工序,把这些粗盐运入附近的工坊,经过石灰乳过滤,再暴露在空气中蒸发晾晒,就是雪花盐了。”加石灰乳反应是为了过滤粗盐中的镁离子,暴露在空气中,有利于二氧化碳溶入其中,化学反应后去除钙离子,不过谢时就没有将这些化学知识给韩伋科普了,要不然他也没法解释。
如今盐场已经产出了第一批雪花盐和两批粗盐,接下来只要按照谢时的方法和指导,后续这里便能源源不断地产盐,供应乐县甚至更多地方,从而解决高盐价之困。
参加完盐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人回到暂住的住所,刚好出海的商船和捕捞的渔船回港,给谢时送来了好几筐新鲜捕捞的海鲜。这半月来,韩家在海港这边驻扎的部曲和随行的盐场军士差不多都知道了这位来指导盐场的谢先生,除了拥有神奇的制盐技术外,还是一位拥有化腐朽为佳肴本事的神厨。
刚来不久就给他们带来了各式各样闻所未闻的海鲜美食,早已吃海鲜吃到厌倦甚至厌恶的船员们这才发现,不是海鲜难吃,而是他们的厨子没有谢先生那手艺,平白浪费上好的东西!虽然是最普通不为人喜的海蛎子,一经谢先生妙手烹调,也能成为鲜美脆腴的蚝烙。
于是这些日子,船一归航,但凡在海上捞到好东西,几位船上的厨子总会第一个送到谢时这里,再厚着脸皮给谢时打下手,实则学艺。
谢时丝毫不介意这种“偷师”行为,毕竟人家可是给他送了好多难得的海鲜当“学费”来着,平时也半点不藏私地指点他们如何就地取材,在海上也能将海鲜做出花来,好改善伙食。
谢时一看那几筐海鲜,乐了,冲韩伋道:“韩兄今日有口福了。”筐中竟有好几尾难得一见的大子鱼和九孔鲍鱼。
送海鲜来的有两人,一人是船员,另一人是这几日混了个脸熟的厨子李大海,他让李大海留下帮忙,又见海鲜颇多,便让另一人去将负责盐场伙食的火夫们叫来帮忙。
韩伋也进了后厨,见谢时挽起袖子,已经开始指挥其他人处理海物。他主动请缨:“可有我需要帮忙的?”
谢时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有些怀疑这位仁兄是不是从未下过厨,韩伋见他神情,道:“我长匕功夫不错。”谢时笑了,据说韩伋从小习武,最擅长长.枪,但听岑羽夸耀,他家主上各样兵器也颇有研究。
谢时拍板,决定将剖乌鱼子这项重任交给他,毕竟这乌鱼子他也没剖过,只买过现成品,万一翻车了,鱼子破了,岂不是神厨人设崩塌,谢时坏心眼地想。
欺韩伋不知,骗他出糗!
子鱼其实就是现代人常说的鲻鱼、乌鱼,乌鱼子是这种鱼的卵,是一种非常珍贵的食材,据说前朝韦太后便最爱吃。每年靠近冬月时节,海水渐凉,子鱼便会到闽越一带海域产卵,此时的子鱼最是肥美,且肚子里满是鱼卵。
谢时和韩伋一同站在案板前,谢时给他系上围裙,又按照曾经看过的杀鱼视频指点他,“先在鱼肛.门往下一点横切一刀,不用全切断,然后掀开鱼鳍这里,割掉鳍,不要太深,小心割破里头的鱼卵膜,然后再入刀剖开鱼腹,不要碰到鱼卵哦。”
韩伋这个从未下过厨的人竟然比起一旁的谢时还要镇定,他拿着刀,按照谢时说的,在鱼尾那里横切一刀,又在鱼鳍那里轻轻往下一划,只破开了鱼肉,半点没有触及鱼卵表膜,谢时见没有鱼籽掉出来,就知道这一刀成功了,他轻轻撞了撞韩伋,夸道:“还真有一手也。”
谢时小心地将鱼卵连带着尾部的一截鱼肉取了出来,洗干净放到盘中。这条子鱼大概有十寸左右长,宽四五寸,取出来的鱼子也很饱满,比谢时的巴掌还长,谢时上手掂量了一下,应该有一斤。乌鱼子黄澄澄的,黄中还透亮,形同琥珀,又似哈密瓜果肉,这么巴掌大一块,腌制好了,若是放在现代,没有一千块根本买不到。
韩伋的表现让谢大厨很满意,于是接下来的几尾子鱼也都委托他操刀,韩伋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其中剖出来一块乌鱼子好大一块,且色泽最是好看,谢时爱不释手,决定将它用盐腌制后自己收藏起来,这样的顶级货可是厨师出价上万都买不到的心头宝。
新鲜剖出来的乌鱼子一般不会生吃,而是用薄盐腌制风干了再吃,严格来讲,这才是真正的乌鱼子。不过暂时没有乌鱼子可吃,却还有其他珍稀的海鲜可以一饱口福。
送来的海鲜里有好些鲍鱼,不过古代人不称鲍鱼为鲍鱼,而称之为“鳆鱼”。这些船员打捞上来的鳆鱼背上有九个螺纹小孔,五彩花纹非常悦目,这种被称为九孔鳆鱼,比起一般鳆鱼都要肥美且肉质细嫩,一口便能塞一嘴,而不像其他的海瓜子,只能塞牙缝,解个馋而已。
除去韧带,撒上细盐,在火上干烧,掌握好火候,便能吃到肥嫩适口,鲜醇味美的鳆鱼嫩肉。不过这种吃其鲜味的做法也只有谢时和韩伋两人欣赏得来,其他人更喜欢谢时指挥李大海等人做的油焖大虾,改良版的香辣蟹等给海鲜赋上浓墨重彩口味的菜色。
主食是鳗鱼炒饭和蚝烙,蚝烙的做法之前谢时教过他们,如今已经成为了盐场和海船上备受欢迎的小吃和主食,但是鳗鱼炒饭却是一道新的菜色,没有超市现成的鳗鱼成品,谢时需要先教他们蒲烧鳗鱼,再做炒饭。杀完乌鱼取完乌鱼子的韩伋没了用武之地,被谢时“轰”出了厨房,剩下的都是来学艺的海厨和盐场伙夫们。
这些人都是韩家最底层普通的部曲,大部分连家主的面都没见过,此时竟然都没认出眼前和谢先生站在一起的这位官人,竟然就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一个个都只对着谢时“献殷勤”,真正的家主倒是被冷落了,甚至有些人心底还暗自嘀咕这位雍容华贵的大官人碍事得很,场面一时也是非常好笑了。
韩伋也不打扰,径自去听了盐场和海船的下属汇报这里的情况,到了晚间时候,才和洗漱过后姗姗来迟的谢时一同用夕食。除了那些香浓菜色,今日盐场的厨子们还兴致勃勃按照谢时之前的指导,做了一顿海鲜烧烤大餐,做完之后还派一些胆大的献了一些滋味最好的过来,谢时也毫不介意的地收下了。
谢时向韩伋推荐,“这些蒜蓉扇贝烤得鲜嫩多汁,快试试。”他自己则取了一串切好的烤鱿鱼,一口咬下,口感鲜嫩,表面撒着谢时特制的烧烤粉,确实不错。更绝的是鳗鱼炒饭,切成丁的沙鳗鱼肉嫩汁多,鲜甜咸香,口感细腻而醇厚,配上炒得鹅黄松软,颗粒分明的米饭,极其鲜美,不知不觉便下一碗入肚。
谢时因着要尝其他的菜色,炒饭吃的不多,但呈上来的满满一大盆炒饭却半点没浪费,全进了韩伋腹中。他还点评了一句:“鳗鱼炒饭,甚是味美。”
享用了一餐饱饭,月下,灯火如豆,二人手捧一杯清茶于院中聊天。
谢时问他,“乐县如今情况如何?”
韩伋也不瞒他,“连月来,有不少流民到达乐县,数量虽不多,但一直不绝……”韩伋还向谢时透露了一些下属查到的情报,乐县的流民之所以比其他地方多上数倍,盖因为附近的长宁县县令一直在流民中散播流言,鼓动难民朝乐县涌去。
“那长宁县县令为何要这样做?”谢时不解,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不仅鼓动长宁县的,还去别的地方时散播谣言。
韩伋道:“阿时有所不知,那长宁县令同范尧乃姻亲,交情颇深,范尧被我关入牢中,他自然心存不满,才暗中中伤。不过乐县如今正在扩建,再多流民也有工作,可以安置,阿时不用担心。”
这种政治斗争,谢时也帮不上忙,只能抛在脑后,不给自己徒增烦恼。末了,他突然想到方才在厨房里李大海的提议,问韩伋道:“明日韩兄可有安排?”
韩伋道:“我这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来看阿时,没有别的要事。”
谢时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中猛地一跳,白皙的俊脸也有些微微发热,但很快这种奇异的感觉便被他忽略过去,他只以为是天气太热了,用手扇了扇风,朝韩伋邀请道:“那明日可要随我出海去看看?”
之前谢时看着渔船出海,便有些蠢蠢欲动想去海钓。但是说实话,那些小一些的用于捕捞的渔船在谢时看起来真的有些简陋,他自觉惜命得很,不太敢上这些小渔船出海。今天那位跟着学厨的李大海是韩家在长乐港这里驻扎的最大一艘商船上的厨子,知道谢时有海钓的心愿,刚好海船要去附近不远处的一个港口运一批货物——其实也只是保养后试航,大概来回一天一夜,便问谢时要不要一起去。
谢时有些心动,但韩伋担忧他,专程跑来看他,他也不好丢下友人,独自出海潇洒,才有了这一邀请。谢时想的是,若是韩伋没有兴趣,他便拒绝,留待日后再去。可惜他不知他的好友有洞察人心的本事,早就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的想法。韩伋自然不会拒绝谢时想做的事情,再加上这一趟本就是为了他而来,因此欣然应下。
同时他道:“我观盐场已成,无需阿时再盯着,从海上回来后,阿时可要同我返回乐县?”谢时正好有些担心他试验田里的宝贝稻穗,听他一说,也点头应下。
第二日,天气晴朗,风浪不大,正是适合出航的好日子。谢时一大早起来就有些兴奋,连带着身边伺候的人都被传染了好心情,有年轻后生还胆大地打趣:“官人这一看就是从未出过海的人。”
谢时也不恼,他虽然生在海滨之城,但确实没有坐过船入海过,因此才会如此兴奋。
他笑道:“我还真没出海过,也不知道我晕船不,海女可千万要保佑我不要有这毛病。”
众人大惊,这才想起都忽略掉了这个问题,他们都是海边长大的,自然不会有晕船这种毛病,有年长的劝道:“官人,要不咱今儿先不去了?”
谢时摆摆手,“没事,我今早已经拜过海女了,还带上了清凉油,若是有事,涂上一点便会缓解。”
仆从们见他执意,只能不再劝阻,只是一个个都将自个儿认为能防止晕船的东西都给谢时带上,谢时哭笑不得地收下。
除了这些东西,谢时还带上别人按照吩咐给他做好的海钓鱼竿,和自己做的鱼饵,便要出门,后来想了想,又把厨房里的调味料带上了一些,若是钓上了什么海货,正好可以在船上做了吃。
韩伋今天和他一样,都是一身利落不累赘的窄袖短袍,配上他面无表情的俊脸,活脱脱一冷面杀手。然而这种帅气冷峻在谢时给他戴了一顶宽沿防晒草帽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谢时:……不戴又晒得很,但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戴,要丑一起丑才是好兄弟。
趁着风向偏转,谢时和韩伋一同踏上这艘足足有三层楼高、可载二百人的大海船。说实话,在看到这艘海船之前,谢时尚未能真正意识到韩家的财力和权势之雄厚,直到他看到了这艘在这个世界都算得上技术最先进的海船,他才了解到韩伋起事是有多大的底气。
而据说这还不是韩家最大的一艘船,最大的那艘如今正出远洋贸易,足足可以载货万吨,载人上千。只能说,韩家的富贵超乎谢时的想象,不愧是从前朝发展至今的大家族。
虽然不是蒸汽动力的,但借着风向和靠着巨大的风帆,船在海上航行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便不见海岸。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时出门前听身边人的建议,拜了海女的缘故,第一次坐船出海的他并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精神抖擞得很。
他见韩伋也没有任何异样,行动间对船的构造颇为熟稔,好奇问道:“韩兄不是第一次出海吧?”
韩伋点头,拉着处于风口的谢时退了些,挡住海风,回他:“海船建成之时上来过几次,后来坐船出海到过对面的琉球。”本朝立国初期,世祖曾派员到琉球宣抚,还设立了澎湖巡检司,这澎湖巡检司就隶属于福建泉州路同安县,这是对琉球设立官署的开始,此后有愈来愈多的福建百姓越过海域到达琉球经营。
琉球啊,那可就是宝岛湾湾,还未被荷兰人殖民占领、未遭东瀛抢占,未与大陆分离的的宝岛。谢时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豪情,华国的历史他无法改变,但在这平行时空,或许他能做些什么……
“阿时,我们到了。”韩伋的话打断了谢时的遐思,谢时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适合海钓的地方到了。海船没有再加速,船员们开始用饭,谢时和韩伋便在船尾放下了鱼钩。
谢时没有海钓的经验,因此也没有任何技术,只是寻了一处看得顺眼的地方,用带来的鱼饵打了个窝,便放下鱼钩,开始坐等。韩伋也是门外汉,纯粹只是陪谢时胡闹,随行的还有存在感很弱一看就是来保护韩伋的齐俟。
谢时边欣赏没有经过人类污染的大自然景色,一边和韩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两人手上都握着杆,同一片地方,两人并肩而坐,挨着不过两个拳头的距离,好笑的是,前半个时辰,韩伋手里的鱼竿动都没动,谢时的鱼竿就没停过。
仿佛被下了降头一样,哗啦啦的鱼前赴后继地上钩,差点没把谢时桶里准备的鱼饵吃完,谢时乐得眉开眼笑,还朝韩伋开玩笑:“今天韩兄出门是不是没有拜海女?”
韩伋确实没有拜,他从不祈求神佛庇佑,属于万事靠自己的大佬。韩伋见他一直不开张,提议道:“要不我俩换个位置,说不定我这个地方风水好哩,这地方的鱼傻得很,傻乎乎地看着别人上钩了自己也不警惕点。”
韩伋笑着看谢时数落鱼傻乎乎的,殊不知,别人眼里,提着鱼桶教育鱼的他也傻乎乎的。
半个时辰,鱼儿太热情,谢时提鱼竿都提累了,过了瘾后,正准备站起来收拾鱼竿回船舱内,忽然,谢时感觉手上的鱼竿被大力一拽,差点没把自己给拽下海,一旁的韩伋眼神一厉,没去拽谢时衣服,反而一手帮他握住了杆,他的力气比谢时大多了,能够一把拽走谢时的大货,在他手里,稳若泰山。
谢时惊出一身冷汗,又紧张地在一旁看韩伋同鱼竿底下的大鱼搏斗,就连齐俟都担心主上的安危走近了些。正此时,用完午饭的船员们也到甲板上放风,围观两位官人的收获。
众人一来,便看到主公大臂一挥,也不再同海底下的大鱼周旋,直接趁其不备,放松力气,狠狠一甩,将一条有成人体长的大鱼甩到了甲板上。
众人哗然,也顾不得尊卑之分,见此奇景,纷纷聚上来围观,谢时拉过韩伋的手臂一看,见他没有手臂拉伤,才有心思近前一看,发现这竟然是一头传闻中的蓝鳍金枪鱼!谢时惊呆了,不仅仅是因为这大鱼的品种,还因为它的体型之大,据谢时目测,这头蓝鳍金枪鱼恐怕有四百斤!韩伋的臂力竟然大到可以将这头深海巨兽直接扯上甲板!谢时此时看着他,简直像是在看什么超人!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完毕~不仅仅是钓到蓝鳍金枪鱼这么简单哦,奇遇还没写到,仙女们可以猜猜是什么奇遇!猜到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