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凝兮整个人笼罩在裴应霄的气息之中。
如同一个无形的拥抱,虚虚将她环绕。
她心跳如鼓,无法自控,生平从未与哪个男子如此靠近过。
他还……还触摸了她的唇瓣……
曲凝兮的眼睫蝶翼一样轻颤,双唇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发出声响。
反观裴应霄这个始作俑者,面不改色,从容依旧,仿佛不曾思考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曲凝兮僵持不住了,指尖一动,正要抬起,裴应霄先她一步,撤回了托在她下巴的手,没有一丝留恋,旋身坐回位置上。
他半敛着眼皮,没有看她,惯常隐在嘴角的那抹笑也不见了。
曲凝兮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从揣摩。
她有点怕,笨嘴拙舌的:“我、我要先回去了,丁姑娘在找……”
丢下这半句,慌忙告退。
曲凝兮迅速回到内室,取过自己的衣裙束带,换回原来的装扮。
她在融月娴青的帮助下更衣不止一两次,双方几乎都配合出默契来了。
此二人口风很紧,主子的事情一概不多问,曲姑娘急着要走,殿下没有拦着,她们自然没有二话。
临走前,还把那一小瓶白玉膏给递上了。
“姑娘睡前用上它,隔日会好转许多。”
这是给曲凝兮涂抹痱子的,缠带一事早在宫里接应那会儿,侍女们就知晓了。
她们既不问,也不会劝。
这样恰到好处的分寸,无疑让人感觉很舒服,曲凝兮不需要多做解释。
她感激不尽,却不太敢贸然收下膏药。
“这是什么药?”
她用着清凉舒缓,极大缓解了痱子的疼痒。
万一是什么宫廷秘方或者御赐贡品,出现在她手里显然不适宜。
融月明白她的谨慎,笑道:“姑娘别担心,这药虽贵,但不是什么稀罕物。”
有银子就能买到,没有任何不妥。
曲凝兮得到这句话,想了想,不再推脱她们一番好意,收下了玉白的软膏。
她匆匆离开,往外走时,恰好碰到雅平郡主回到浮云楼。
雅平知道太子对病倒的曲凝兮伸以援手,也清楚他们的关系。
她轻哼一声:“曲家的人都救了,殿下真是宅心仁厚。”
曲凝兮一点头:“郡主所言极是。”
雅平上下打量她,道:“换做我,可就没那么大度了。”
即便远在咸泰,也不难了解曲皇后的心思,二皇子都蹦跶成那样了,呵!
雅平不想见到曲凝兮,说了几句让她知恩图报的话,摆手错身而过。
知恩图报?
这个词难倒了曲凝兮。
扪心自问,摒弃裴应霄的身份,他真的帮了她很多。
而她除了那首见不得人的所谓情诗,没有任何实际行动,也没有谢礼。
可是她现在还能给谢礼么?
曲凝兮下意识抬手,按压自己的双唇,被触碰过的地方,似乎后知后觉地火辣辣起来……
曲凝兮端午节当天中暑,虽说没有太严重,但回去后还是跟爹娘说了一声,想去山里的农庄小住一段时日。
避避暑气。
她明确表示,宫里皇后若再次召见,她是不会去的。
一来担心二皇子使手段,二来在万神节之前,避开与蒙弈淮的碰面。
哪怕他们本就没什么交集,也要提防有心人故意为之。
这是曲凝兮在向苻丹宫表露自己的态度,她乖顺软和,却不是没有底线。
爹娘不能替她出头,她用自己的方式拒绝。
给白岷山的去信已经收到了回复,老夫人离京大半年,心中挂念家中。
不过夏日不宜舟车劳顿,她年岁已高,决定入秋后动身返京。
到时估计太后娘娘也一同回来,老夫人卖个脸面,自然可以求一道赐婚懿旨。
曲凝兮没有在信中提起二皇子,以及皇后安排的那些相看对象。
只说请祖母回来帮忙掌掌眼,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哪能猜不到她的难处。
皇后早早给安永侯府赐下一位宫里的嬷嬷,女儿家能得到嬷嬷教导,自然是极好的。
不过世人皆是无利不起早,她想做什么,老夫人心里门清。
此举并非坏事,侯府与苻丹宫一荣俱荣,他们血浓于水,难以分割。
只是别做得太过了才行,她得回京瞧瞧。
曲辕成疑心闺女闹脾气了,才说要去庄子避暑。
但想着二皇子任意妄为,着实叫他为难。
他当然不愿让曲凝兮去做妾,又没敢在皇后面前强硬的呵斥教训外甥……把俩孩子分隔远一点,似乎也是个办法。
因着种种缘由,曲凝兮的农庄之行得到家里一致同意,她带着茴清苑的人,包袱款款启程出发。
农庄位于蒲丰县,距离尚京没有多远,莫约大半天的路程就到了。
此处青山环抱,绿水蜿蜒,有良田百亩,佃户们生活安逸,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果然山里凉快些呢,”银杏正是好动的年纪,成天在侯府窝着早就腻了,一出门就显得颇为兴奋:“奴婢瞧着,山边的溪流可以垂钓。”
映楚以银瓶的身份与她相处好一段时间,有了基本的了解,笑道:“山间虽好,也要防着蛇虫鼠蚁才行。”
说着,把一摞药包往她手里一放,“屋前屋后,到处撒仔细了。”
银杏连忙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谁不怕这些呢……”
临水之地滋生蚊虫,室内的小香炉,也得换一种熏料。
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曲凝兮一直精神紧绷,到了蒲丰县,果然感觉放松许多。
远离尚京,什么皇后皇子太子世子,都跟她没关系。
许是生来衣食无忧,便把她养得胸无大志起来,她从未渴求过成为人上人的荣华日子。
权势在握,众人称羡?想想就很累。
倒不如找个中等门户,安宁度日。
不过,这人选却是不好挑,不慎看错眼,婚后一地鸡毛。
由得曲凝兮挑选的人也非常少,目前送到手里的,似乎只剩下一个王锦意了。
王锦意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往后若不出意外,必定踏上权臣之路。
他的品性也没得说,即便有些一板一眼,还有点傲气,却不是骨子里的傲慢轻浮。
幼时就有神童之名,王丞相按着他低调,还真低调了几年,有了秀才功名后埋头读书,未曾听说染上什么陋习。
可见他不会因为外人的吹捧就洋洋得意,心中自有追求。
或许是个清醒理智之人。
只是他对她的改观,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说不喜欢容色过艳的妻子?曲凝兮不认同这种观点,以貌取人,长得好看还有错了?
就不知王锦意是何想法……
曲凝兮没有过多琢磨婚姻大事,既然到了农庄,就安心住下。
她白日里观鱼看书,清晨傍晚会到附近走走,自然风光,景色宜人。
尝着新鲜采摘的瓜果山菌,假以时日,心宽体胖不成问题。
银杏都说小姐的气色更好了,冰肌玉骨白里透红,目如点漆神采奕奕。
她身上的痱子在清凉膏涂抹下,早已痊愈,半点痕迹都没留下,细腻柔滑软弹惊人。
这样的安逸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便有给曲凝兮的信笺递到蒲丰县来。
孙嬷嬷收了信封,转交给曲凝兮,一脸稀奇:“是王家姑娘送来的,小姐何时与她结交?”
“王家?”映楚也不清楚。
曲凝兮接过一看,信封上落款是王家姑娘,笔迹飘逸绝伦,实则不太像出自姑娘家之手。
她心里有了猜测,对孙嬷嬷回道:“端午节那日偶遇到了。”
孙嬷嬷体胖怕热,端午没跟着外出,不清楚外头发生的事情,只知道小姐回来中了暑气。
她没有多想,能跟王家结交是好事。
曲凝兮回到内间,打开信件,往下一览,果然是王锦意送来的。
他竟然这般慎重,还冒用了自己妹妹的名义给她送信。
实则不必这般迂回,两人光明正大也没什么,不过到底是读书人,对女子的闺名清誉更为看重。
王锦意说,前两日他给安永侯府送过一回帖子,为了告知她,他要去庄子读书,近期无法会面。
送信之人得知侯府大小姐不在尚京,而是去了蒲丰县,转告于他。
正巧,他所在的庄子,与蒲丰距离很近,就在隔壁县。
所以才有今日这封信,想约她到附近的山神庙求签。
各地都有自己的土地庙山神庙,准不准不好说,求签不过是一个见面的由头。
曲凝兮抿着嘴角,秋闱将近,他不是说要安静读书么?
王锦意的求娶意向,暂时瞒住了孙嬷嬷和家里人,他们一旦知晓,立即就会把曲凝兮打包嫁出去。
王丞相家,还用得着考虑么!
但没有瞒着映楚。
映楚也看了信件,不由摇头:“情窦初开,怎么能忍得住不见面呢!”
起初递帖子说自己要读书不方便相约,其实也是一个互通消息的理由罢了。
而后得知曲姑娘距离自己这么近,立马改变主意,按捺不住了。
映楚是太子的人,此刻心情复杂,“小姐,你真要嫁给王公子么?”
曲凝兮不知道。
她当然要在可挑选的范围内,寻找自己的良配。
而且不想拖延下去,唯恐夜长梦多。
二皇子压根不惧怕得罪舅舅一家,或许,他根本没有把安永侯府放在眼里。
曲辕成没什么本身,也没有强硬的脾气,更没有爱护女儿的那份决心。
裴靖礼当然不怕了,他是金枝玉叶,收了自家表妹亲上加亲。
曲凝兮若想报复他,需得搭上自己的名声,告御状,鱼死网破。
事情决不能走到那一步,是下下策,甚至都算不上对策。
她公然与家里决裂,与皇后决裂,又有谁能护得住她?
到时候可能丰厚的嫁妆都带不走。
对象是王锦意,她的婚事会非常顺畅。
姑母求之不得,一定不会允许二皇子耍些小伎俩破坏此事,她会派得力之人,严加看管儿子闯祸。
不,不只是她儿子,还有她女儿……明婳喜欢王锦意。
曲凝兮一时有些头疼,皇后教养的这一对子女,全都非常自我。
他们习惯了身边一切围绕自己转,喜欢的东西就得拿过来。
使用的手段也令人脊背生寒。
曲凝兮在沽兰寺被推下水中,没要她的命,但是那时候的惊惧,足够刻骨铭心。
一旦明婳得知王锦意要娶她,焉知会做出何等行为?
不过王丞相也不是软柿子,他一路从寒门走出来,如果只会读书考试,就坐不到今日的官位了。
皇后要是纵容子女随意妨碍他家的喜事,定然会开罪于他。
曲凝兮思绪繁杂,冷不防听见映楚在一旁问道:“小姐不是喜欢殿下么?”
她抬起头,看向映楚,毫不犹豫道:“我和你们殿下,绝无可能。”
光是两人的身份,就隔了万水千山。
她相信,东宫绝大多数人对她的感官,与日前遇到的那位太子中丞一样。
不同阵营的家伙,别来沾边。
撇开身份不谈,裴应霄此人,俊美如斯,智多近妖,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成为他身边人?
曲凝兮不曾设想过,因为事不关己。
这会儿稍微设想一番,不是不可以……或许是陆焰花那样的,与大多数闺秀不相同。
陆家的遭遇非同一般,众人对陆焰花也格外宽容。
她一点都不亲近旁人,不过跟东宫走得近,不在乎外人私底下的评价,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人与人的相处颇为微妙,曲凝兮不太能准确形容,陆焰花带给她的特殊感。
反正是个颇具个性的女子,感觉非常有胆识,能扛住裴应霄笑脸之下的真实面目。
映楚不解:“小姐既然选择了殿下,为何觉得不可能?”
太子妃之位她不敢说,但是东宫其他位置,是极有可能的。
映楚不敢说多么了解主子,但看他对小姐,目前是绝无仅有独一份的。
融月娴青是太子的近身侍女,在外谁敢不尊着她们,何时伺候过其他人呀?
更别说映楚自己,她和姐姐二人明面上是不跟随太子的,她擅长易容术,许多事情有她参与。
殿下就这么把她派出来了……
曲凝兮一摇头:“太子见多识广,身旁诸多良缘,怎会选择我呢?”
那也太可怕了。
她怕自己去了东宫被一群人提防,指不定说是继后派来的钉子呢。
冷遇就罢了,裴应霄这人就不是善茬,她如何应付得了?
想着想着,曲凝兮拧起秀眉,她差点忘了,她的婚事,还得裴应霄点头才能成行。
曲家姑娘嫁给王家公子,会给东宫造成妨碍么?他会同意么?
而且她知道了太子这么多秘密,早已经被拿捏住了,哪能由着她安心出嫁?
还是那句话: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曲凝兮思前想后,婉拒了与王锦意见面,回信让他安心念书,科考要紧。
不说秋闱近在眼前,就是万神节,估计他也不能缺席。
都是会占据他时间的事情。
曲凝兮暂时不能与王锦意约定提亲一事,她要把此事告知太子,得到一个回应后才可继续。
她乖觉得很,立即给裴应霄写了信,由映楚帮忙转交出去。
如此听话安分,一如当时她亲口表忠心那般,不会让自己的婚事成为东宫的妨碍。
曲凝兮猜想,裴应霄对此事不会在意。
即便她嫁入王家,对局势又有多大的改变?
王丞相是个聪明人,岂会因为儿女姻缘就倒戈二皇子?更遑论,她这个当事人,第一个就不赞成二皇子夺位。
先前曲凝兮对于大位之争没什么想法,她生来就在曲家,轮不到她选择支持或反对。
现在她不觉得无所谓了,二皇子的品性,实在难堪大任。
大桓朝交给这种人手里,真的不会弄出一任昏君么?
还不如就让他做个闲王,太子于情于理都要尊曲皇后成为太后,安永侯府也不需要冒险。
到时候在尚京低调做人,好好培养郎,踏踏实实便是安稳。
若说富贵险中求,怎么看都是万丈深渊。
曲凝兮很有觉悟,嫁人后安分过日子,不想搅和政治相关,她没有这个能耐。
她以为裴应霄清楚,只是,信件送出去后,没有半声回响。
仿佛石沉大海。
一直到曲凝兮的蒲丰县之行结束,也不曾收到太子的指示。
他没有同意没有反对,曲凝兮几乎怀疑是没看到她写的信。
但映楚不会出错的。
主仆几人要回到尚京了,十日后便是万神节,一切筹备妥当。
这是个盛大的节日,大桓家家户户为此欢腾。
天子叩谢诸神,为苍生祈福,帝星稳固,则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万神节的祭坛位于皇城东侧,那里建了一座高塔,名为鹤壁。
节前日,需得挑选未成家的年轻小辈入内,在塔里斋戒沐浴,聆听诵文,抄写经书。
太子身为主理人,是必须去的,二皇子也不例外。
至于其他人,名额有限,竞争激烈。能为神明献出一份虔诚心意,无疑是非常荣光。
曲凝兮以为自己只需要在万神节当日,在塔外随众人跪着就好,谁知,她被选了进去。
再一打听,另外几人皆是熟面孔。
有陆焰花、郑思君、雅平郡主、以及王锦意和一位徐公子。
他们的父兄皆是手握实权,各家推出一人。
进入鹤壁塔之前,曲皇后召见了曲凝兮。
从庄子回来,曲凝兮就不能拒绝进宫,怎么说也要去一趟。
她疑心,姑母是特意安排,想让她做些什么。
果然,到了苻丹宫,捧着茶喝完半杯,曲皇后遣退身边人,交待她一件事。
“你们会在静室抄写一天经文,太子身份不一般,他会有单独一间,只隔着一道门。”
曲凝兮听着,缓缓抬起眼帘,望着她。
曲皇后安抚一笑,“放心,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中途起身,入内帮忙添墨即可。”
就这样?
曲凝兮问道:“姑母打算如何?”
“不如何,”曲皇后没准备告诉她太多,只道:“不论发生什么,都跟你没关系,即便你没能进去添墨,也不防事。”
她没进去也不妨事?所以只需要站起来提出入内就够了么?
曲凝兮眉间蹙起,心下陡然一沉,姑母安排了什么手段?她当真要付诸行动了?
若是彻底得罪了太子,做出无可挽回的举动,以后势必——不死不休。
历来夺嫡失败者,焉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曲凝兮一时间想不到会是什么手段,曲皇后让她乖顺行事。
她脸上神色似乎高深莫测,要笑不笑的:“万神节给他弄成了倒不算多大功劳,只是咱们这位太子呀,实在站得太高了。”
“成天这么仙气飘飘的,可怎么行呢?也该下来呼吸一下人间烟火了。”
什么意思?
姑母到底想做什么?
曲凝兮无从得知,也没有继续追问,问了也不会告诉她更多。
从苻丹宫出来,她忧心忡忡,路过御花园时,拉过映楚小声询问:“你现在还能联络到殿下么?”
曲凝兮犹豫过后,决定告密。
或许这个行为,让人不齿,仿佛是一种背叛。
但是她很想自救,她不敢肯定自己的选择一定争取,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属实心中不安。
然而映楚一摇头,道:“小姐,这个时辰,马上就要进入鹤壁塔了。殿下不仅很忙,身边还有很多人。”
这些人,当然不仅仅是东宫心腹,还有其他属官。
众目睽睽之下,任何举止都被多人看着,不能轻举妄动。
曲凝兮明白了,揪紧手中帕子,不再提此事,旋身去往鹤壁集合。
钦天监拟了良时吉日,从焚香到步入鹤壁塔,一切自有流程。
他们这几个被选中的人入内抄写经文,与此同时,陛下和臣民们也得斋戒,以示对神明的敬重。
到了明天,谁也别想睡个好觉,大臣携带诰命夫人们,天不亮就得起床,排队进入宫门,乌压压的站成一片。
……幸而万神节不是每年都办。
几人被勒令空腹进入塔内,先去食用了呈上的斋饭,而后沐浴更衣,口漱香茗,统一着装。
衣裳是天青色的细绢,不分男女,素净且不失雅致。
腰间缀一条碧绿丝络,编织了一片水润的翡翠叶子。
当所有人都穿着一样时,更能凸显出容貌体态上的差异。
众人先是被裴应霄吸引了目光,他惯常穿些浅色衣裳,嘴角含笑,这一身无疑非常适合他。
郑思君看得挪不开眼,眼底亮莹莹的,被雅平郡主瞪了一下,立即微红了脸。
她总是藏不住自己的视线,贵女们暗地里议论她,她都知道……
裴靖礼在一旁冷眼瞧着,郑思君心里有谁,大家心知肚明,他却还要娶这个女人?
也不一定能娶到,郑家目前没有这个意向,真是讽刺。
曲凝兮出来时,楚楚面容,弱柳扶风,轻易就被她那截细瘦腰肢给攥获了目光。
有别于陆焰花的清瘦高挑,她一看就非常的——软。
柔弱无骨,不盈一握。
人前裴靖礼收敛了许多,不过目光沉沉,心里杂念横生,恨不能上前把那条碧绿丝带给扯烂了才好……
不止他在看着,王锦意同样投以注视,眸色微动。
一群人,心思各异。
曲凝兮自觉往陆焰花身边靠,俗话说,共同的秘密最能拉进彼此的距离。
她们说不上关系多好,甚至闲暇交谈趋近于无。
但这一群人当中,除去不熟的,曲凝兮最信任裴应霄和陆焰花。
然而陆焰花面无表情,隐隐有些神色恹恹。
“你怎么了?”曲凝兮忍不住问道。
陆焰花瞥了过来,道:“没吃饱,饿。”
这就饿了?他们刚用完斋饭。
曲凝兮以为她不和胃口,低声道:“不可说,先忍着吧。”
对斋饭可不能挑剔,否则会被扣帽子,态度不端正还是轻巧的,若说对神明不敬,那才严重。
待会儿还要抄经书呢。
实则曲凝兮也状态不佳,陆姑娘是饿的,她是热的。
进入鹤壁塔不是来玩的,里头没有放置冰鉴冰盆。
盛夏未过,室内通风条件一般,自然没有待在家里舒服。
几人被引着前往楼上静室。
静室很宽敞,还用丝柔纱影的瘦长屏风做了隔断,在每一副桌椅的前后放置。
做成类隔间的布局,从侧旁看去,整整齐齐。
互不打扰,宁心静气,或许考场里面便是如此。
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室内的紫铜鎏金螭耳盖炉,焚着浅淡檀香。
黑木书架上呈列了不同的经文卷轴,可供挑选。
有钦天监的人在场,裴应霄与裴靖礼相互礼让一番,才开始挑选经文。
曲凝兮是最后一个,她只拿剩下那一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太子的座位果然是单独一间,就在他们排列的正前方,有一个内间。
剩下包括二皇子在内的七人,一左一右两两顺排,曲凝兮在末位,单独一列,她的右手边没有人。
从进入鹤壁塔开始,一路有属官随行,一一记录成册,他们落座后开始抄写,这群人才退了出去。
过程中这么多眼睛,大家不宜过多交谈,曲凝兮连多看一眼裴应霄都不敢。
她心里暗自紧张,不知道皇后安排了什么。
心里存着事儿,提笔写字就有些费劲了,墨迹一字之差,整张作废。
曲凝兮努力收敛了心神,专注于纸面上。
檀香清幽,满室寂静,偶尔有纸张或衣裳摩擦的窸窣声。
不知过了多久,曲凝兮的身后,有人悄声靠近。
察觉身影临近,她回头看去,以为是姑母安排的人,来催促她行动。
她拿不准是否现在就要出声,提出给太子添墨,她不想掺入成为其中一环。
谁知一回头,嘴巴就被人给捂上了,是映楚!
也幸亏映楚捂住她的嘴,否则曲凝兮非要惊呼出声不可。
她挨近门口,扭头就看到映楚身边站着一个模样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如同见了鬼!
那女子的五官长得和曲凝兮特别像,身上穿了天青色衣裙,腰间系带一致无二。
映楚动作极快,把曲凝兮拉走,让女子替代她坐在位置上。
她们步出外间,却没有离开静室,而是从静室的一副挂画后面穿行。
曲凝兮的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没有人发现最末位换了个人。
而且,这鹤壁塔的静室内居然还有密道!
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参与这些?
曲凝兮很紧张,不敢吱声,安静地闷头走。
亏得是映楚来带她走,否则她多半不会配合,这太吓人了……
密道里颇为幽暗,空气中隐隐有些泥尘气息,两壁燃着豆大的油灯。
曲凝兮跟着弯弯绕绕,足足有一刻钟,才从里面转出去。
看到亮光那一瞬,她闭了闭眼,发现外头是一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厢房。
“映楚……”曲凝兮继续一个解释。
映楚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依然朝她安抚一笑:“小姐别怕,殿下在这里。”
她这样一说,曲凝兮更怕了,一切的不同寻常,往往意味着突发的危险。
是不是皇后动手了,东宫肯定知道了,然后她没有及时禀报,来找她算账来了……
曲凝兮被往前推去,映楚从厢房的门口离开了,关紧了房门。
曲凝兮杵在原地,转头看向厢房的里间。
隔着一道精细的木兰五扇折屏,隐约透出半个人影,是裴应霄。
“殿下?”
曲凝兮鼓足勇气,抬步往里走去。
她心里不断组织着语言,以解释自己没能及时报信,她是真的不想成为谁的推手……
转过那道折屏,她看到了裴应霄,鼻翼间仿佛嗅到了一股药香。
曲凝兮正要询问,视线触及太子的容颜,忽而一怔。
他看上去,好像不太对劲?
裴应霄盘腿坐在软塌上,双眸紧闭,眼尾泛红。
不,不只是眼尾,他身上还是那身素衣,天青浅色更衬出脖子那一片的绯红。
好像热到了极致,生生透出一股冷艳来。
裴应霄缓缓睁开眼,狭长的眸底深不可测。
“过来。”
他莫不是突发恶疾?
曲凝兮明确自己闻到的是药香味,她走到跟前去:“殿下,你没事吧?”
若是发病了,她也不是医者呀……
才这么想着,到矮榻前站定,裴应霄伸手攥住了她细白的皓腕,往下一拉。
曲凝兮摔了下去,摔在他身上,紧接着,一条丝带落在她双眼处,遮挡了个严实。
“这……”她下意识抬手,要扯掉遮挡物。
裴应霄近在耳畔,嗓音低哑,道:“别动,不许动。”
曲凝兮一个迟疑,那丝带就把她的眼睛给蒙住了,绑紧了!
她睁大了一双圆眼,什么都看不见,“殿下?殿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到底做了什么,她完全没听说,这会儿想要辩解都抓不住重点。
曲凝兮一阵心慌,想要爬起来,但是有一只手,虚虚揽在她腰间。
她头皮发麻,无法想象此刻被蒙住眼睛的自己,与太子是什么姿势?
她、她是坐在他身上么?
裴应霄好似笑了一声,轻轻解释给她听。
“皇后想让孤在今日出丑,是比你在叠翠山庄遇到的还要厉害的药。”
曲凝兮在叠翠山庄浑身燥热无力,差点以为是虎狼之药,结果虚惊一场。
比这更厉害的……那不就是虎狼本狼么?
在万神节斋戒的日子里,出这种丑……
这就是姑母想要把太子拉下神坛的法子?!
曲凝兮惊呆了,连忙摇头摆手:“我不知道此事,我真的不知道……”
“小晚瑜,”裴应霄扶在她后腰的手掌慢慢收拢,把人圈在怀中,“轮到你报答孤了,对么?”
“什么?”什么报答?
曲凝兮的脑袋被糊住了,反应迟钝,只懂得不断摇头:“不不……”
她视线受阻,看不见,急得快哭了:“不行,不行呜呜……”
裴应霄浅浅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眼下那颗泪痣近乎妖冶,无人得见。
他低声笑着:“你不是爱慕孤么?”
“我、我……”曲凝兮咬住唇瓣:“我……舍不得玷污殿下?”
小骗子,都颤抖成这样了,还要哄他。
修长的指尖抵上她的唇,重重一抹,阻止她继续咬着自己。
裴应霄手上的体温有些灼人,语气却不疾不徐:“孤允许你玷污。”
“唔?”
曲凝兮猫崽子一般,跳起来仰身往后躲,却因为被箍住腰肢,整个人折成一个柔软的弧度。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几乎哽咽:“多谢殿下,您太客气了呜……”
“不用谢。”
裴应霄把人按了回来,就在他腿上坐着,哪也去不了。
他们挨得很近,从他身上传过去的温度与触感,只她一人清楚。
而此时她所展现出来的姿态,只落在他眼中,两人仿佛近距离交换了一场秘密,绝不会再有第个人看见。
这一点认知,让裴应霄感到愉悦:“不想替你姑母助一臂之力么?但凡今日闹出去……”
“我不想!我不要!”曲凝兮被吓哭了,“殿下,你解开我的眼睛,我不要……”
“真的不要么?”
她看不见,他的语气似有几分可惜。
曲凝兮不敢再骗他,忙不迭地如实点头。
丝带被泪水沾湿了,小姑娘把自己柔软的唇抿得如同蔷薇花瓣。
裴应霄一扬手,如愿地解开绑带,不出意外的瞧见她双目通红,和小白兔有何两样。
“害怕了?”他偏头轻笑。
曲凝兮抽抽小鼻子,嘴巴嗫嚅着:“殿下别犯糊涂,别让姑母得逞了……”
“可是怎么办,小晚瑜哭起来真好看。”裴应霄含住了丝带的一端,黑眸幽幽,深不见底。
“……”
曲凝兮又要哭了,捏着自己的小指头,什么风光霁月的太子,他真的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