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一时间,有关帝师跟襄亲王爷的流言蜚语闹得满城皆知。
各大私塾抓住商机,争相兜售各种话本, 什么虐恋情深, 先婚后爱,各种类型, 各种剧情都有。
连远在金陵隐居的萧启峯跟楚馨儿都听到点风声。
放下修剪桂花枝的铁剪, 楚馨儿蹙起眉头, 心中隐有不安:“这件事瞒的密不透风,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衍儿他, 不会出什么事吧?”
萧启峯也纳闷,皇家下令隐瞒的事,居然也有人敢四处散播?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他不想楚馨儿担心, 出声安抚道:“放宽心, 衍儿还有蘅儿守着呢, 不会有事。”
近几日,萧云衍为此忙的焦头烂额, 背后黑手藏匿的很好,每次都把他引向错误的调查方向,让他白忙活一场, 慕容寻滑腻的就像一条蛇, 哪怕萧云衍已经盯死了他, 还是会被他设计逃脱。
除此之外,还要为三日后的秋游做准备。
景容只说城外同游, 却没说具体地址, 萧云衍在院墙外站了许久, 最终没能踏进去。
在轻叹一声后,转身离去。
那人曾说过,以后都别再来了,再加上自己当天口不择言,定是惹人生气了。
所以萧云衍也拿捏不准,此刻的楚景容是否会想见到自己?
而他,也还没能调整好情绪。
每每想起楚景容的决然,胸口都钝钝的疼。
梵音已毁,皇宫内最好的乐师都无力回天。
萧云衍也需要一点时间独自舔舐伤口,将碎的七零八落的一颗心重新黏合起来。
这样再去见楚景容的时候,才能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
三日之后,王府门口备好了轿撵还有两匹骏马。
一匹是常年跟在萧云衍身边的乌云踏雪,另一匹,则是通体雪白,只有四蹄乌黑的白雪踏乌。
从未跟楚景容一起远游过,萧云衍不知道该选择何种出行方式,索性全部准备妥当。
身着一袭玄色长袍,五官俊朗得让人惊叹,双眸色如墨玉,深邃凌厉,似能穿透人心。
萧云衍站在院外的银杏树下,看似身姿挺拔如松,实则内心忐忑。
金黄的树叶被风一吹,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他也不知道抬手拂去,任凭其点缀在身上。
楚景容头戴帷帽走出门,抬眸不经意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头划过一抹悸动。
现如今,就算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萧云衍动情了,还是男欢女爱的那种情。
可这种感情不该萌生在两个男人之间,更何况他们还是师徒。
微微蹙起柳眉,楚景容狠心将这丝情动掐灭。
他无视萧云衍递过来的手,与其擦肩而过后,朝王府外走去。
手臂僵硬的在半空,萧云衍眸光瞬间黯然,好不容易修补好的一颗心又隐约裂开一道缝隙。
景容这是……还是生他的气吗?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人消气?
打一顿还是骂一顿都能接受,只要……只要别总想着跟他划清界限。
“王爷,公子走远了,快些跟上吧。”青梧适时的提醒让萧云衍猛地惊醒,他抛开脑海中的自怨自艾,转身追了上去。
楚景容本想乘坐轿撵,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不想在人前招摇过市。
可走到一半,他又突的改变了主意,翻身上马,素手收紧□□宝驹的缰绳。
萧云衍沉默着骑上一旁的乌云踏雪,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楚景容双腿一夹马肚,将他远远的抛在身后。
无奈之下,萧云衍只能奋力追赶上去,两道分外般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巷尽头。
青梧看到这一幕,急的直跺脚,他赶忙爬上马车,吩咐马夫让马儿快些跑起来,千万别跟丢了。
在一行人全部离开后,慕容寻的身影从院墙后显露出来。
眸色阴毒,他唰的一下打开折扇,低笑一声后,动用轻功紧随其后。
这一路上,偶尔能听到街道旁的百姓在窃窃私语,说的都是他跟萧云衍的闲话。
楚景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消息散播开来,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为此,他对萧云衍自然没有好脸色,可□□的白雪踏乌却总罔顾他的命令,几次三番的贴到萧云衍身侧,跟那匹皮毛如黑缎,体形也更高大些的乌云踏雪亲昵。
楚景容一忍再忍,最终忍无可忍,恼怒的质问道:“萧云衍,我身下这匹马,是母马吗?”
本在小心翼翼的观察楚景容的脸色,萧云衍冷不丁听到这话,直接被问懵了。
白雪踏乌是他刚寻到的宝驹,昨晚只不过跟乌云踏雪在同一个马厩里关了一夜,谁能想到,感情竟这样突飞猛进?
萧云衍默了默后老实答复道:“不,是……公马。”
一听这话,楚景容气白了一张脸:“萧云衍,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人是马都给他找不痛快。
萧云衍有苦难言,他真不是故意的,这情况,也让他始料未及。
“景容,我……。”
楚景容不听他解释,一挥马鞭,再次将萧云衍抛到身后。
萧云衍长叹一声,只能再次苦追,这一来一往,很快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萧云衍购置在城外的一处别苑。
这别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他还没开宗立府的时候,父皇赐下的,这些年虽不经常来住,但一直有下人打理。
后院里种了一片金菊,正是盛开的季节,紧邻的后山则生长了漫山遍野的枫林,火红的叶片层林渐染,气势滂沱。
凉亭就坐落在后院内,石桌上已经备着好酒好菜。
萧云衍知道楚景容畏寒,却不能将四周统统包裹住,那样会阻碍视线,赏不到四周的美景,只能将进风的那一面落下厚厚的帷幔。然后在周围架起暖炉。
桌子上有楚景容爱吃的桂花酥跟绿豆糕,都是萧云衍亲自做好后,让手下提前摆放在这里的。
石凳上铺了一层保暖的狐狸毛,楚景容刚一踏入凉亭,一股热气袭来,让手脚冰凉的他顿感舒坦熨帖。
楚景容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是让萧云衍放手,是跟萧云衍和离。
可看到眼前这一幕,心底竟隐约生出些后悔的心思,他还来不及探究自己到底想如何,要如何,慕容寻的身影就出现在庭院中,笑嘻嘻的上前一步,跟他告罪一声:“师弟,来晚一步,还请见谅。”
能得到与楚景容独处的机会,萧云衍本是满心欢喜,而这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却让他入赘冰窖。
慕容寻怎么会找到这里,还有那句来晚一步是什么意思?
三日后,愿与君城外同游,难道约的不止他一个人吗?
张了张嘴,还没问出声,就见慕容寻占了他的位置,理所当然的坐到楚景容对面。
萧云衍目眦尽裂,也顾不得自己不是慕容寻的对手,怒火促使着他,只想杀了这个人。
刚要动手,耳边传来楚景容的声音,淡漠疏离,没有一丝温度。
“我与慕……师兄有些话说,你先退下吧。”
瞳孔微缩,萧云衍难以置信的看向楚景容,他想质问楚景容,难道退下的不应该是慕容寻吗?
可是话到嘴边,又可悲的发现自己没有质问的立场,只能隐忍妥协道:“好,那你们谈完了,记得喊我。”
一定要喊我,景容,一定要记得喊我!
在萧云衍恳切的目光下,楚景容嗯了一声,却没有点头,反而错开视线,不去看他。
萧云衍心凉了半截,却没有继续纠缠,而是退开几步,远远的站在树下。
在萧云衍离开后,楚景容的面色也算不上好看,他抬头轻扫一眼慕容寻,压着声音问道:“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不见外的举起一旁的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慕容寻小酌一口后,不急不忙的答复道:”我的计划很简单,这满桌的好酒好菜,你我二人闲话桑麻,从现在一直坐到日落黄昏。“
“只是这样吗?”楚景容目露迟疑,并不觉得仅此就能让萧云衍同意与他和离?
“只要你不中途心软,只是这样,就能达到目的,若是达不成目的,你自可以取我性命。”慕容寻回答的斩钉截铁,对此坚信不疑。
正所谓杀人诛心,楚景容不懂情爱,也就理解不了,这种精心准备好一切,后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与仇人把酒言欢,自己却被弃若敝屣的滋味有多痛。
经过那天的风波,萧云衍的一颗心已经千疮百孔,慕容寻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再往他的伤口上撒把盐。
想起来的路上世人们的议论纷纷,楚景容一番挣扎后,最终点头:“好,我答应,若是达不到目的,后果自负。”
萧云衍站在树下,像条被主人遗弃的狗,瑟瑟的秋风卷起如墨的长发,袖袍也跟着飒飒作响,他眸光深沉的望向凉亭,静静的看着楚景容跟慕容寻相谈甚欢,一颗心如同被凌迟般的疼。
他等啊等,到底没等来楚景容的一声呼唤。
第42章 第42章
天空中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转而变成磅礴大雨。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过后,下一次, 就该落雪了。
本可以跑到檐下躲雨, 可萧云衍怕楚景容想要喊他时候他不在,便依旧矗立在树下。
等下人匆匆忙忙取来油纸伞时, 萧云衍的身子已经湿了半边。
这样冷的天, 身着湿衣, 被风一吹,唇都能冻得青白。
手下伺候的人恳请王爷去换身干爽的衣物, 萧云衍却充耳不闻,他缓缓撑开油纸伞,将伞沿微微倾斜, 用来遮住眼底的落寞与孤寂。
他也有自尊, 不想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落入慕容寻眼中。
萧云衍竖起一双耳朵, 隔绝风声,雨声, 呼吸声,只为听到楚景容的声音。
然而,一直到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 终是都没能等来那一声呼唤。
从慕容寻出现, 萧云衍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城外同游?根本就是这两人针对他设下的一个局, 至于目的, 萧云衍也心知肚明。
可笑的是, 就算如此,他依旧心怀期待。
最后换来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
从最开始的新婚之夜,那人说要与他共饮合卺酒,却在他欣喜若狂的一饮而尽后,将交杯酒以祭奠亡人的方式泼洒在地上。
辛苦到手的海东青不屑一顾,费尽心机得来的梵音付之一炬。
再到如今,邀请他城外同游,他犹豫过,彷徨过,还是精心准备好一切,结果……
楚景容,在你心里,萧云衍是不是就是个贱骨头?任凭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这颗心你不想要就罢了,作何要这样践踏?
待日落西山,慕容寻起身离开,路过萧云衍身边的时候,虽没有停下脚步,却有一声嗤笑传入耳朵。
萧云衍没心思再去追究,他这番落水狗的模样,活该被人瞧不起。
在慕容寻走后,楚景容也作势起身离开,青梧连忙从偏房跑出来,打开油纸伞,撑在楚景容的头顶。
擦肩而过时,萧云衍没再阻拦,只是嘶哑的开了口,声音淡淡的,不冲动。
“楚景容,我等了你一天。”
楚景容心口微疼,却被他强压下来,就像慕容寻说的,不能心软,事已至此,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萧云衍跟名誉,总要保全一头。
两个男人,又是师徒,有违伦理,有悖纲常。
楚景容在心里默默呢喃,任凭世俗的枷锁将他禁锢,与此同时,眸光也狠了下来。
“那又如何,我有让你等吗?萧云衍,你等,我就一定要回应吗?”
听到这话,萧云衍喉头干涩,竟无言以对。
是啊,他仰慕楚景容多年,可就像这人说的,自己的喜欢,跟楚景容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若不愿回应,又作何要接受他的接吻拥抱,作何要赐给他春花秋月的一场幻梦?
“楚景容,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萧云衍双眸翻红,扔掉手中的油纸伞,猛地上前一步,推开青梧,双手锁住楚景容的肩头。
“与我同床共枕不算回应吗?与我十指相扣,发丝交缠,不算回应吗?与我缠绵拥吻,不算回应吗?你喊我二郎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幅模样,楚景容,若你无意携手到老,作何这般戏弄我?”
“你到底……为何啊?”
萧云衍说完狠狠的闭了闭眼,竟觉得今天这场秋雨,落到嘴巴里,咸的发苦。
没了油纸伞的遮挡,雨点打在脸上,落在身上,凉的要命。
楚景容一颗心也跟着冰封起来:“萧云衍,你送我折辱一场,我还你春秋一梦,你我之间,扯平了。”
所以,所有的缠绵悱恻,都只是你处心积虑的一场报复,是吗?
萧云衍怔怔的望着楚景容,痛苦的就像被活埋,可他心中还怀揣着最后一抹期待,直视着楚景容问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你我之间,真的只是这样吗?”
楚景容琥珀色的眸底,尽是凉薄,他抬眸望向萧云衍,没有丝毫犹豫,一字一句的回复:“只是这样。”
语毕,萧云衍眼底最后一抹希望也破灭了,只留下满目疮痍的空洞与死寂。
楚景容,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
我可以为了你对抗整个世界,为了你,让父母为难,为了你,走过鬼门关,你却不能为了我,跨过世俗的门槛。
我能体谅你所有的为难,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非要用这么决绝残忍的方式让我遍体鳞伤?
他总想着,再坚持坚持,万一景容心软了呢,结果坚持来,坚持去,坚持到最后,被万箭穿了心。
既已没了余地,那就撕破脸皮吧。
萧云衍放声惨笑起来,像是已经走火入魔。
下一刻,他用一只手钳住楚景容的下巴,双眸宛若凶兽,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剥皮啖肉。
萧云衍咬牙命令道:“刚才的话,你给我收回去,收回去,听到没有?”
楚景容吃疼,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刚才的话收回去,你嫁给我,我就是你的夫君,我就有权利管教你。”
“再说一遍!”楚景容眯起双眸,声音像是淬上一层寒冰。
“我说,我有权利……”
萧云衍话还没说完,便被楚景容狠狠一巴掌打偏了头。
嘴角有血流蜿蜒而下,又很快被暴雨冲刷干净。
望着萧云衍貌若癫狂的模样,楚景容怒极反笑,声音竟比这刺骨的雨水还要冰冷:“萧云衍,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你以为你是谁?你敢管教我?”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萧云衍猛地一抹嘴角,下一刻,冲上去一把抱住楚景容,一边强吻他,一边伸出手去,扒他肩头的衣服。
萧云衍已经疯了,竟敢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事。
楚景容瞳孔一缩,脖颈处随之传来凉意,扭头望去,竟已被扒开领口,露出半个玉白的肩头。
眼底翻涌起铺天盖地的怒意,楚景容没留手,一掌将萧云衍轰了出去。
他的武功,萧云衍压根不是对手,而萧云衍从始至终,也没想抵抗。
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撞在庭院中的枫树上,下一秒,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身体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萧云衍缓慢倒下,双膝跪地,一直到楚景容整理好自己,离开这所别苑,都没能站起来。
他爱的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一朝露出隐忍压抑的欲念,在楚景容看来,就是疯魔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将胸前的血迹浸染开,楚景容的这一掌,要了萧云衍半条命。
他们俩人对彼此的感情,本就不对等。
萧云衍宁可自己被天打雷劈,都舍不得让楚景容受丁点风吹日晒。
以至于刚才钳制楚景容下巴的时候都收着力,虽然会让楚景容吃疼,却在手松开后,连半个指印都没留下。
而在楚景容心中,萧云衍是个能因为一句难听的话,一个粗鲁的举动,就狠心灭杀的存在。
那人走了,一个眼神都没能施舍给他。
他的死活,楚景容并不在意。
雨水打湿长发缠在身上,心灰意冷也不过如此。
在楚景容彻底离开后,慕容寻的身影从后山上走下来。
他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此刻正把玩着折扇,摇头轻笑。
这就是徒弟爱上师傅的下场,可怜,可悲啊。
萧云衍知道接近他的是谁,却没有力气反抗,楚景容的那一掌,差点废了他,现在一丝内力都提不起来,只能做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萧云衍,你怎敢跟楚景容说那种话?那人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
慕容寻将折扇抵在萧云衍的肩头上,继续冷嘲热讽:“现在好了,不但把人气走了,还让人生了杀心,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下一秒,慕容寻将脸贴到萧云衍的耳畔,宛若毒蛇吐着信子般,嬉笑道:“对了,师弟确实走了,但走之前,让我给你捎句话。”
“你不用紧张,就四个字,且听好了。”
“师弟让我转告你。”
“你去死吧。”慕容寻忽的狞声大笑,手下猛然用力,从折扇的扇骨中凸出一道尖刃,直接洞穿了萧云衍的琵琶骨。
双眸睁大,萧云衍痛的闷哼一声,强撑着偏过头去,却见尖刃处流出黑色的污血。
没错,慕容寻在刃上涂毒了,涂的还是这世间无解的奇毒——醉光阴。
醉光阴,多美的名字啊!以寿命为代价,让你沉迷于一场梦,也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场梦中。
“萧云衍,睡吧,你该感谢我的,让你死的这么毫无痛苦。”
本就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萧云衍眼前的景象一点点黑沉下来,终是闭上眼栽倒在地,了无生机的昏死过去。
慕容寻并不着急离去,他蹲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萧云的一缕青丝,从鬓角开始,逐渐褪去光泽,枯成华发,才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开。
一天一缕,一缕一年,待满头青丝变白发,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
萧云衍,祝你好梦!
第43章第43章
第43章 第43章
随身保护萧云衍的暗卫, 被慕容寻暗地里杀了个干净,别苑的下人仆役,也被他屠戮殆尽。
只有一个暗卫凭借秘术逃了出去, 拖着重伤的身体, 强撑着一口气回到皇宫,跪倒在御书房前。
御林军统领霍猛看到这一幕, 心立马揪了起来, 王爷身边的贴身暗卫, 脖子后面都有大周国号的刺青,这刺青是独一无二的, 压根无法炮制,更别说这人他还认识。
“周十一,怎么回事?”立马将人托起, 霍猛急切的问道。
“救……救王爷, 皇城别苑, 快……快去!”话刚说完, 人就在霍猛怀里断了气。
伸手去探周十一的鼻息,霍猛痛苦的闭了闭眼。
不行, 来不及了,救不回来了。
下一秒,霍猛豁然起身, 冲进御书房, 单膝跪地回禀道:“回圣上, 王爷有生命危险,请圣下允臣带兵营救。”
萧逸蘅本在批阅奏折, 听到这话后, 手一颤, 朱笔啪的掉落在地上,他扭头死死的盯住霍猛,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什么?”
“回圣上,王爷……。”
“混账,还有时间回禀?还不快去。”萧逸蘅猛地站起身来,一脚踢在霍猛的胸口,大发雷霆道:“王八蛋,速去,云衍要是有半点差池,朕杀了你陪葬。”
萧云衍这一脚并没用力,霍家满门忠烈,他虽然震怒,却不会让忠臣们寒了心。
“是,卑职定将王爷活着带回来。”霍猛说完后,快速退出房门,以雷霆之势清兵点将。
整整三千精兵,身披铠甲,在夜色中,冒着狂风骤雨,骑着骏马狂奔,惊动沿街不少百姓。
一路疾驰到皇城别苑,踹开院门,就见到地上东倒西歪,躺着许多下人仆役的尸体。
全都是一刀毙命,下手狠辣,但放眼望去,却没有王爷的身影。
霍猛慌了,大吼着命令道:“找,赶紧找,王爷要是有半点差池,谁都别想活,全等着掉脑袋吧。”
“是。”三千御林军朗声回应,随后训练有素的散开。
前院,中庭,卧房,地毯式的搜索,最后,有御林军在后院的枫树下,发现了萧云衍的身影。
不知被雨水冲刷了多久,面容青白,失血过多,一眼看上去,跟尸体没区别。
霍猛脚跟都站不稳了,踉踉跄跄的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呼吸,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查探萧云衍的伤势,霍猛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内伤严重,特别是琵琶骨的血洞,周围渗出黑血,一看就是身中剧毒。
“快,将人马分成两队,一队跟我一起,护送王爷回宫,另一队留下,彻查凶手。”霍猛吩咐完,又连夜将萧云衍带回皇宫。
萧逸蘅在宫中来回踱步,急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怜儿听到动静前来探寻,发现御书房外,贴身伺候的丫鬟太监,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连福临海都没能幸免。
看到怜儿的身影,福临海连忙朝她打手势递眼色,示意她不要这个时候进去给圣上找不痛快。
圣上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除非王爷平安无事的回来,否则大周国肯定要变天。
怜儿不信这个邪,她嘴巴甜,会哄人,又生得漂亮,天生异瞳,萧逸蘅曾说过,她就像西域小国一种名贵的波斯猫,很讨人喜欢,所以待她向来都是特殊的。
罔顾福临海的警告,怜儿进到御书房,微微一福身子,还没开口,一个紫砂杯子就直直的飞过来,砸到她胸前。
萧逸蘅的声音冷的像数九寒冬下结了冰的碴子,愠怒道:“谁让你进来的?规矩都学到哪去了?滚出去!”
君上一怒,流血漂橹,怜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策了,立马跪了下去,将头俯的很低。
“自己不会滚是吧?来人,将她拖出去,掌嘴,直到学会规矩为止。”
怜儿瞳孔微微一缩,到底是没敢再多话。
福临海听到动静,谨小慎微的走进来,将怜儿拖了出去。
看着跪在殿外的怜儿眼角都红了,福临海轻叹一声,低语道:“都警告你了,不要进去触圣上的霉头,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领了罚,看你长不长记性。”
“福公公,王爷在圣上心中,这般重要吗?”眼底有暗芒划过,像是羽翼还未丰满的小兽在心爱之物被抢之时露出的警惕。
怜儿话刚脱口而出,立马被福临海堵住了嘴,福临海竖起一根手指,嘘着气,让她噤声。
朝身后瞧了一眼,见圣上没听到动静,福临海松了一口气,又立马扭过头来,压低声音责备道:“祖宗啊,你赶紧闭嘴吧,别给自己惹是生非了,圣上让掌嘴,我轻轻的打,你痛叫两声,说句知错就完事了,别再引火上身了。”
怜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当晚挨了十个巴掌,脸都打红了。
倒不是福临海用了多大的力气,而是他皮肤嫩,手指按下去都是一个印子,别说挨巴掌了。
同时也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萧逸蘅再看中的人,都重要不过他的胞弟萧云衍。
等霍猛将萧云衍护送回宫,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缕。
没有雨水的冲刷,身上也换成干爽的衣服,伤口被简单包扎过,看上去总算不那么凄惨。
但面容依旧苍白,更诡异的是,萧云衍像是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嘴角蓄着一抹温柔的笑。
呼吸均匀,可人就是醒不过来,萧逸蘅立马宣来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却全都束手无策。
“废物,朕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云衍醒不过来,朕统统砍了你们的脑袋。”
萧逸蘅大发雷霆,无奈之下,刚要派人到王府请楚景容。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调查清楚,萧逸蘅只想着,楚景容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可就在这个时候,通红着脸,站在柱子后面的怜儿突然上前一步,匍匐在地上开口道:“回圣上,这种毒怜儿有所耳闻,是醉光阴。”
萧逸蘅愣了一下,眸子随之眯了起来:“醉光阴?”
“是。”怜儿在逃出生天前,是被当做毒人圈养的,这点他自然没有告诉萧逸蘅,可眼下这种情况,也顾不得自己会被怀疑了,将这种毒的症状娓娓道来。
“王爷白了头发,还有嘴角的笑容,怜儿敢肯定,中的毒就是醉光阴,发白一缕,折寿一年,中毒之人,会在梦想成真的痴梦中死去。”
死这个字眼,让萧逸蘅目眦尽裂,他将手缩进袖袍中,藏住颤抖的指尖。
他是一国之君,是云衍的哥哥,这个时候更加不能慌。
“这毒何解?”萧逸蘅已经开始怀疑怜儿的身份,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要他能救下云衍,哪怕是欺君之罪,萧逸蘅也可以不予追究,待她一如往昔。
怜儿的嘴唇颤了颤,低声回应道:“圣上,这毒……无解。”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萧逸蘅的声音像是要吃人,怜儿自是不敢再回应了。
这是世间奇毒,本就无解,他没有撒谎。
而且,就算解了身体上的毒,能解得了心中的毒吗?
这醉光阴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就因为它毒身又毒心,解了一层还有一层,压根无从下手。
萧逸蘅的目光空洞了一瞬,他忽然摆摆手,将所有人屏退下去,朝一旁的单膝跪地的霍猛开口道:“你,随朕一起,去国库。”
世间再无解的毒,也有一药能医,那就是还魂丹。
历代鬼谷弟子,耗费毕生心血,能成丹一粒,可解百毒,肉死人,长寿命。
国库中,锁着一粒,是外公逝世前,留给母后的,后来他登基,母后云游前,又将这粒还魂丹托付给了他,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萧逸蘅所有希望,都放在这颗丹药上。
在霍猛的护送下,他匆匆忙忙的奔向国库,急的脚下几次三番的摔跤,必须抓紧时间,耽搁一天折寿一年,他耽搁的不是时间,是云衍的命。
进到国库,从密室地窖的暗格中取出那粒还魂丹,萧云衍护在怀里,又丝毫不顾及国君形象,疯了似的跑回乾坤宫。
直到抬起萧云衍的身体,用温水送服下去,萧逸蘅才脱力似的瘫坐在床边。
他不敢休息,不敢闭眼,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萧云衍的反应。
一定要奏效,赶紧醒过来,不然,他怎么给父皇母后交代?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好,他还当什么一国之君?
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伤口不再涌出黑血,按理说毒该解了才是,可萧云衍还是一点要醒来的征兆都没有。
“怜儿!”萧逸蘅怒不可遏,走到怜儿身前,伸出手去,将怜儿从地上拽了起来。
“怎么回事?按你说的,毒解了,云衍为什么还不醒?”
怜儿微微偏头,看到萧云衍面上的浅笑,漂亮的异瞳对上萧逸蘅的双眸,解释道:“圣上,毒是解了,可是王爷他,不愿意醒啊。”
“不愿醒?为何不愿醒?”萧逸蘅想不通,那梦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让他宁愿耗费自己的生命也要留在里面。
“那要如何是好?你帮朕想想法子,若是能把云衍救回来,你随便提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
“圣上此话当真?”怜儿漂亮的异瞳中划过一抹算计。
“朕是皇上,金口玉言。”
“好!我想想法子。”怜儿咬着缠满绷带的指尖陷入沉思,半晌后眼前一亮,开口建议道:“扎针,往心里扎,让美梦变成噩梦,王爷知道疼,就不愿再留在梦中了。”
虽然这法子有些残忍,可要救人,顾不得那么多了!
跪在门外的太医,听到这个请求,纷纷摇头,宁愿被砍了脑袋都不愿施针。
往心脏上扎针,跟杀人有什么区别?他们拿捏不好力度,一个不慎,就怕人没救回来,反而提前送王爷归西,到时候可是诛九族的罪,他们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连累宗族。
“心脏不行,那就扎指尖,十指连心,一样的。”
这次,太医们总算同意了,他们夜以继日,轮流换班,给萧云衍的十指上针。
从一开始牛毛般的细针,换到到最后足足有锥尖粗,萧云衍的十指被扎的血肉模糊,血染湿了半张床褥,人依旧没醒。
至此,太医们都不敢下手了。
几个老家伙哭红了眼,这该多疼啊,他们实在是舍不得下手了啊!
萧逸蘅更心疼,可他红着眼眶,眼底一片狰狞,咬牙命令道:“继续。”
已经几日未合眼,眼睁睁的看着萧云衍的头发白了一缕又一缕,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他从东宫之主升为一国之君,太久没有体味过这种无助的滋味了。
萧云衍,你个狼心狗肺的玩意,想逼死你皇兄吗?
梦里到底有什么?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箫家什么没满足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好有哥哥……
第44章第44章
第44章 第44章
萧云衍的梦境很单纯。
一花一木一世界, 一生一世一双人。
梦中……
夏日炎炎,蛙鼓蝉鸣,绿柳扶风下, 楚景容身着一袭白衣, 赤着玉足站在潺潺溪水旁。
听到他到来的动静后,那人转过身来, 双眸含情, 扬眉浅笑, 轻柔的唤了一声:“二郎。”
萧云衍在床上整整躺了七天,指尖接连不断的滴着血, 他却面容安详,无知无觉。
七日后,夕阳西下前, 皇城内飘起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萧云衍的第七缕青丝彻底枯败成华发, 人也在日落黄昏的余晖里, 慢慢睁开眼。
双眸空洞, 像是还没能彻底清醒过来。
醉光阴让他大梦一场,用七年光阴, 换梦中与楚景容做情投意合的七日夫妻。
茫然扭头,看到床边双眸中泛着血丝的萧逸蘅,萧云衍张了张嘴, 声音嘶哑难听。
“皇兄,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最终只化作一句愧疚:“对不起。”
萧逸蘅恨的咬牙,高高扬起了手, 又在看到萧云衍白了半边头后, 颓然垂落下去。
他霍然起身, 不发一言出了乾坤宫,却在踏出宫门的瞬间,湿了眼。
萧云衍没有出声挽留,是他这个做弟弟,让皇兄失望了!
扭头看向窗外碎雪飞扬,落在红墙绿瓦上,凝结成霜。
肩上的伤口结了痂,只有指尖还在渗着血,疼是疼的,可是萧云衍不在意了,他的一颗心空荡荡的,无处安放。
萧云衍曾以为,他有两年的时间,让楚景容接受他。
可在楚景容手里,他连一年时间都没能熬过去。
多年的仰慕与痴缠,换来如今的下场,已经够了,也该放手了。
“来人,准备纸笔。”
萧云衍扶着床柱从榻上起身,拒绝了宫人的搀扶,强撑着坐到书桌前。
将宣纸铺平,一角压上镇纸,萧云衍执笔,狼毫浸过水墨后又提起。
嗟叹一声,垂眸写下和离书。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为夫妻。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指尖的血顺着笔杆蜿蜒而下,将漆黑的笔墨染成不伦不类的黑红色。
拂袖间,有血不慎滴落,砸在宣纸的一角,绽放成妖冶的血花。
萧云衍笔下未停,字迹遒劲工整。
“愿君相离之后,重拾折扇,玉冠巾纶,仍为玉树之姿,迎娶千金之女,平步金殿青云,余生佳人亲友为伴,解怨释结,切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最后,落款是他的名字。
将笔扔到一旁,萧云衍垂眸看着这封和离书,眼波平静,无喜无悲。
曾经死都不愿松口的和离书,如今竟也能一口气,一字不落的写完整。
原来,他不是学不会放手,而是未疼到骨子里。
萧云衍将和离书折叠工整,揣进怀里,转头又回到床边,坐在榻上,低声吩咐宫人取来绷带与斗篷。
萧云衍一言不发,安静又仔细的用绷带将十指一圈圈缠绕住,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直到再也看不见渗出的血迹才罢休。
披上斗篷,藏住花白的头发,萧云衍起身朝门外走去。
“王爷,您身子还没修养好,外面天寒地冻,万万使不得啊。”
宫人们极力阻止,萧云衍却置若罔闻,她们没办法,生怕没把人看护好,会被圣上怪罪,便派出一个婢女,匆匆忙忙的跑去跟萧逸蘅禀告。
萧逸蘅听到消息,怒火中烧的赶回乾坤宫,却见萧云衍站在门口,似是专门等他而来。
他这二弟,声音比往昔更加沉稳,却少了鲜活。
“哥,最后一次了,放我走吧。”
萧逸蘅的脚步顿住了,半晌后泄了气,在转身离去前,撤了看护萧云衍的宫人。
“罢了,随他去吧。”
萧云衍这次没有骑马,坐的轿撵,他现在的身体强弩之末,已经受不得马上的颠簸。
在他回王府的路上,楚景容的主院再次迎来不速之客。
这几日,楚景容总想起那天打向萧云衍的一掌,他当时在气头上,不知道那人受不受得住。
此时此刻,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慕容寻,“你又来做什么?”楚景容声音冷冽,仔细听,还掺杂着一缕憔悴。
已经按照慕容寻说的做了,却还是没能达到目的,若不是他现在有些魂不守舍,理应按照约定,出手杀了慕容寻的。
“犯了点事,来避避风头。”慕容寻勾着嘴角,回答的漫不经心。
“你做什么了?”若是伤天害理之事,他就必须替师父清理门户。
“也没什么,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慕容寻嘴角蓄着一抹阴冷的笑,落入眼底,让楚景容很不舒服,可他到底没多想。
“对了,师弟,临别前,送你一个小礼物,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
下一次,就轮到你来找我了。
慕容寻收起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做派,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放在楚景容面前的案桌上。
“这是师傅留下来的,上面的紫竹林还是师傅亲手所画,我一个鬼谷弃徒,自然不配再保管,你好生收着,今后再相见,你我怕是不死不休了。”
慕容寻说完,不管楚景容是否愿意收下,转身出了房间,身影消失在庭院里。
楚景容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心情打开观看,但毕竟是师傅留下来的东西,他也没有扔掉,只是任凭其躺在案桌上,不去理会。
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楚景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决心也下了,事也做绝了,现如今这一切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为何心头却苦涩难捱?
在楚景容彷徨之际,萧云衍的身影缓慢出现在视线里。
他周身包裹在斗篷里,只露出半个刀削般的下巴。
那日做出癫狂出格之事,此后七日不露面,连一声赔罪都没有,萧云衍这个时候又来见他做什么?
楚景容收起眼底的茫然无措,冷下一张脸,端起架子质问道:“你又来作何?”
“来要一个答案。”
萧云衍没有忘记,慕容寻害他时,在耳边说过的话。
说要替楚景容捎句话,只有四个字,让他去死!
萧云衍不愿相信,这一切会是楚景容指使的,更不愿相信,楚景容已经恨他恨到想要杀了他。
不同以往小心翼翼的语气,萧云衍的回话干净利落,单刀直入,让楚景容柳眉轻蹙,心下有些不舒服。
“什么答案?如果还是之前的问题,那我已经重复过无数遍了,我们绝无可能。”
不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萧云衍已经知道了,也彻底接受了。
“我想问的是……”
话说到一半,萧云衍的目光越过楚景容,落到案桌上。
慕容寻那把洞穿过他琵琶骨的折扇,此刻就平躺在楚景容面前。
或许,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萧云衍本就黯然的目光,充斥满绝望与死寂,他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从怀中掏出和离书。
上前一步,放到楚景容的案桌上,又在楚景容面露嫌恶前,退回到屋外。
“这是,你要的和离书。”
听到这话,楚景容蓦的生了火气。
说要个答案,结果话说到一半又送上和离书,楚景容将这一纸书信捏在手心里,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微眯起眸子,咄咄逼人:“萧云衍你什么意思?逗我玩吗?”
离得近了,似能在斗篷下瞧见一缕干枯的白,可这初冬薄雪,纷纷扬扬,楚景容只当自己眼花了。
面对质问,萧云衍沉默着没有回话。
这态度,让楚景容怒意更甚:“和离书我收下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你离开这里。”
拂起袖子,楚景容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萧云衍一眼。
萧云衍没有急着离去,他缓缓抬起头,在这岁暮天寒的凛冬,最后再看楚景容一眼。
“老师,对不起,叨扰你这么久。”
“从今往后,归安将如你所愿。”
再无瓜葛,再不相见。
一声老师,让楚景容骤然僵硬。
从合婚之后,萧云衍人前人后,都是唤他的名字——景容。
他像是在执拗的坚守着什么,而如今,一声老师,让楚景容明白,萧云衍真的放下了,终于不再执着了。
手下意识的收紧,楚景容毫无察觉下,竟已将手心里的和离书揉皱成一团。
心跳的厉害,慌乱的不像话,楚景容强行按捺,却依旧无济于事。
最终,情感战胜理智,他猛地扭头望去。
庭院中,凄凄雪花飘,落地人心颤,银白色的霜花覆盖在紫藤树干枯的枝头上,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开花……
被追求,被跟随,楚景容从未回过头,如今等他终于意识到要回头看一眼,原地却没了萧云衍的身影。
楚景容怔愣半晌,侧目望去。
萧云衍的背影已经跨过院门,在一脚迈出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留恋。
楚景容抬起手,捏紧胸口的衣襟,竟觉得呼吸困难。
一时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从生命里剜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和离了,皆大欢喜~
第45章第45章
第45章 第45章
初雪过后, 楚景容再没见过萧云衍。
襄亲王府,分明是那人的府邸,如今却被他鸠占鹊巢。
近几日, 皇城里异常安静, 关于他跟萧云衍的流言蜚语,像是在一夕之间被压制下去。
更让楚景容在意的是, 当今圣上突然颁发一道追杀令, 出动全部禁卫军, 布下天罗地网,目标竟是慕容寻?
楚景容突然没来由的心慌, 心里空了一块,总觉得在他没留意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不方便自己露面, 楚景容便命令青梧去查, 他站在庭院中, 仰头看着天边的早霞, 却迟迟不见青梧归来,心中难免着急。
偏偏这个时候, 边关传来战报,塞外夏国突然发起偷袭,已经攻下大周国三座城池。
朝堂之上, 萧逸蘅面色难看, 文武百官此刻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夏军偷袭, 霍老将军负伤,剩下的武官, 虽都吵着嚷着请缨出战, 却没有一个是真正了解夏军的。
若说曾经还有谁跟夏军在战场上搏杀过, 那就只剩下……
“圣上,臣弟愿奔赴边关,收复失地,请圣上应允。”
萧云衍身着一袭紫金蟒袍,单膝跪地恳请道。
他近几日都住在乾坤宫,身子已经调养的差不多,关于楚景容,他想通了也放下了。
之前为了心中所爱,让父母为难,让兄长失望,如今,是该他赎罪的时候了。
敌军来袭,边关失守,他身为大周国的襄亲王,理应远赴沙场,保家卫国。
“朕不准。”萧逸蘅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萧云衍半边花白的头发,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至今都不敢给父皇母后修书一封,告诉他们云衍折寿七年的真相。
就算边关战事吃紧,他也做不到把重伤初愈的二弟送到那刀剑无眼的战场。
萧云衍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意外,他知道萧逸蘅不会同意,他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萧逸蘅同意。
没有站起身来,萧云衍将另一只膝盖也落到地上,双膝跪地,再次俯首恳请道:“圣上,臣弟愿奔赴边关,收复失地,请圣上应允。”
“萧云衍,你放肆。”萧逸蘅气的手都在发抖,依旧不肯松口。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知不知道为兄是想保护你才不愿让你去那烽火连天的边关?
“皇兄,臣弟去是最好的选择,皇兄,放我走吧。”
萧云衍的语气不强硬,甚至带着几分卑微的乞求,把萧逸蘅准备好的满嘴狠话全都噎回肚子里。
萧云衍,你个言而无信的混账玩意。
之前说过是最后一次放你走,这才几日过去,便又让为兄放你走。
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等父皇回京,那打龙鞭,抽断的就是为兄的脊骨。
见萧逸蘅久久无言,萧云衍知道,皇兄的态度松动了。
“臣弟在此立誓,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男儿当为国,战死边野,夏军一日不灭,臣弟一日不归,除非马革裹尸,从此不回京都。”
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大殿之上,众臣子屏住呼吸,一时间落针可闻。
他们为大周国有此等铮铮铁骨的王爷骄傲,也为这少年将军年仅十九,还未加冠而心疼。
萧逸蘅的双手猛地捏紧成拳,眸光狠瞪着殿下哪怕双膝跪地,依旧不卑不亢的那抹身影。
萧云衍这是在逼他。
这人先斩后奏,立下军令状,自己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换成随便一个其他的臣子,说出这番话,萧逸蘅只会觉得欣慰,可偏偏是萧云衍,偏偏是云衍。
“起来吧,朕允了。”闭了闭眼后,萧逸蘅的声音难掩虚弱。
你赢了,朕让步就是!
可萧云衍你要明白,若你战场上遭遇不测,朕便将皇位传给尚且年幼的五弟,然后御驾亲征。
这些话,萧逸蘅没当着文武百官说出口,他是一国之君,不能让民心不稳,可他也为人兄长,保护江山社稷,保护家中幼弟,都是他肩上的责任。
………………
此次出征时间紧迫,晚到战场一刻,便可能有新的边关失守,更多百姓流离失所。
萧云衍整装出行,红缨束发,披坚执锐,背负青龙戟。
身着一袭银白铠甲,带领十万精兵,从皇城发兵,西出玄武门,北上讨伐夏军。
几十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所过之处,百姓自动退避,高呼王爷千岁,所向披靡。
楚景容端坐在案桌前,只觉得心中愈发沉闷,像是有些东西,再也没机会挽回。
关于襄亲王出征的消息,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一来,是因为楚景容不上早朝,不再关心大周国的时局朝政。
二来,也是萧云衍的授意,与楚景容纠缠不清的那个他已经死在初雪前的最后一个雨夜,现在的萧云衍,是生是死,都与楚景容没有半分关系。
既然承诺再无瓜葛,萧云衍定然说到做到,他向来信守承诺,言出必行。
食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楚景容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再也等不下去,霍然起身,刚打算自己出去打探消息,而就在就在这个时候,青梧撞开门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面上的神色难掩惊慌。
“公子,公子,我打听清楚了,是……是……。”
青梧跑的太急,上气不接下气,楚景容只能出声安抚:“别急,慢慢说。”
“公子,圣上颁发追杀令,是因为前些日子,慕容寻刺杀过王爷,还得手了,王爷差点……差点……。”
倒不是青梧办事不利,而是这件事,萧逸蘅并没有对外宣扬。
王爷被人刺杀,还成功得手,这种事散播出去,对大周国的威望有害无利,青梧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一点蛛丝马迹。
“什么?”楚景容瞳孔骤然一缩,脚下没站稳,竟又栽回到软塌上。
一时太过惊慌,楚景容都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向来运筹帷幄的他,会因为几句话就脚跟发软。
目光落在案桌的折扇上,楚景容心中咯噔一下。
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探出手去,将折扇拾了起来,在手中翻转研究。
下一秒,指尖按压到一处机关,一道利刃嗖的一下冲出扇骨。
“公子,小心!”青梧吓得不轻,连忙出声提醒。
这道利刃没有伤到楚景容,可放眼望去,刃尖上却染着干涸的黑血,楚景容心中已有猜测,他强压下颤抖的指尖,将利刃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楚景容一个没拿稳,折扇跌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是醉光阴,竟然是醉光阴……
“公子,你……你没事吧?”青梧急切的关怀声,却一个音节都没能落入楚景容的耳朵里。
他像是聋了一样,忽的又想起萧云衍最后来见他时,那想问没问出口的答案,还有斗篷遮掩下,那一缕他自认为眼花看错的枯白。
是他刚愎自用,才会被蒙蔽双眼,如今一件件,一桩桩的事串联起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慕容寻,慕容寻……。”楚景容咬牙切齿,指甲嵌入掌心里,恨不得将这人五马分尸。
竟然敢算计他!
在事后特地将这把折扇送来,吃准了他会因为师父的遗物而留下,又偏偏在萧云衍来送和离书的前一刻。
他就是想让萧云衍误会,以为是自己下的毒,以为是自己想让他死。
可他从来没想过要萧云衍的命啊,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做这种事,这是个误会,他必须要解释清楚。
楚景容起身冲出门外。
青梧只觉得身边一阵风掠过,尘埃眯了他的眼,等他揉揉眼睛再睁开,眼前哪里还有楚景容的身影?
“公子,你去哪啊?”青梧对着空荡荡的庭院,着急的呼喊一声,却没能得到丁点回应。
楚景容轻功了得,身影急奔在街道上,却在去皇宫的必经之路时,发现街巷拥堵的厉害,百姓都自发走出家门,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没时间听这些市井消息,楚景容一咬牙,飞身踏上屋檐,换了一条街,打算抄远路奔向皇宫。
在楚景容的身影落向另一条街道同时,萧云衍的身影,出现在这条街道的尽头。
街的另一头就是玄武门,出了玄武门就离了皇城。
人声嘈杂,街道两旁矗立着男男女女,老幼妇孺,萧云衍却目不斜视。
他早已经没了期待,也学会不去期待。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锐利的长鸣,那只被驯服的海东青,伸展着羽翼,划破长空。
萧云衍跟楚景容同时停了下来,又同时扭头望去。
天空中纷纷扬扬,降下了初冬的第二场雪。
漫天飞花,扑扑簌簌的落在萧云衍的肩头跟发顶,而另一边,楚景容伸手去接,任凭其消融在指尖。
一堵墙,两个世界。
彼此回望,却又无法相望。
楚景容回头,奔向皇宫。
萧云衍回头,大军开拔。
楚景容,就这样错过了萧云衍。
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故此,佛曰不可说。
若楚景容肯早点融化,萧云衍也不至于冷到仅剩的一点火星也熄灭。
他们,注定各奔东西,他们,终究无缘无份。
作者有话要说: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强求~
第46章 第46章
楚景容迈进宫门的那一刻, 萧云衍率领铁骑出了玄武门。
像是有所预感,楚景容的心骤然缩紧,他单手捂着胸口, 茫然的站在原地。
萧逸蘅已经摆驾回御书房, 跟之前一样,萧云衍要走, 他不送, 萧云衍若回, 他亲自迎接。
贴身伺候的正是这次立下大功的怜儿,伺弄茶水, 揉肩捏背。
萧逸蘅的目光落在怜儿身上,眼底划过一抹讶然,总觉得着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发育的太快, 带回宫才几日, 身量已经抽高半截。
“圣上, 帝师求见。”在萧逸蘅若有所思之际, 门外值守的福临海掀开卷帘,走进门来通报。
萧逸蘅的眸光沉了下来, 他单手抚弄着手边的紫砂茶壶,半晌后才回应一声:“请进来。”
在楚景容进来之后,萧逸蘅抬眸望去。
这人还是这般风光霁月, 一身白袍不染纤尘, 岁月都舍不得在他身上留下丁点痕迹。
反观自己那二弟, 年少白头,哀毁骨立。
爱上楚景容此人, 或许真的天理难容吧, 不然为何会降下如此惩罚, 生生剥夺了七年阳寿。
事后,萧逸蘅调查过皇家别苑当天发生的事,因此,楚景容对萧云衍做过什么,他心知肚明。
是要多狠的心呐,才能一掌下去,要人半条命,才能在云衍战都站不起来之际,转身拂袖离去。
一怒之下,萧逸蘅本想派兵将楚景容居住的王府围个水泄不通,到底是被萧云衍拦下来了。
一句平静无波的“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就这样打消了萧逸蘅的念头。
是啊,爱也好,恨也罢,都别再纠缠了,就这样断的干干净净,不再有丝毫牵扯。
“不知帝师此番前来……”
萧逸蘅话还没说完,便被楚景容打断,换做以往,他还会顾忌皇室颜面,略一颔首在再开口,如今却是心急的顾不得了:“萧云衍,在哪?”
对此,萧逸蘅并不觉得被冒犯,毕竟,这才是楚景容的本性,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红尘俗世,凡夫俗子,全都入不得他的眼。
“边关战事起,襄亲王出征了。”萧逸蘅的声音淡淡的,回答的不紧不慢。
什么?出征?
楚景容上前一步,再开口,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他身上还负着伤,你怎么能送他上战场?”
听到这话,萧逸蘅挑了挑眉头,忽觉得十分好笑。
“楚景容,他受伤是因为谁?你那一掌,差点废了他的经脉,知道朕是用多少天材地宝,才勉强调养回来吗?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朕?”萧逸蘅霍然起身,目露狰狞,他从小打大,很少跟一个人急眼急到这种地步。
瞳孔微微一缩,楚景容后退一步,对此无言以对。
他……他当时在气头上,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掌竟然……竟然……
楚景容扭头要走,大军行进,速度没那么快,他现在追,应该还来得及。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于见到萧云衍,见到那人后又该说些什么?
说自己不是有意的,说自己没想取他性命?
他不知道,可他就是要见到萧云衍。
楚景容刚迈出一步,就被萧逸蘅一声“站住”钉在了原地。
“楚景容,云衍已经放下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就算云衍以往做的多有不对,对你多有不敬,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你能不能,放过我的二弟?”
就放过云衍,让他好好的活着,别再为了你肝肠寸断了。
仅这一次,已经成这样了,楚景容现在去见云衍,就是把云衍往死路上逼,若再来一次,他那二弟就活不成了。
听到这话,楚景容的脚迈不出去了。
萧逸蘅提醒了他,跟萧云衍之所以沦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说再不相见的是他,如今又有什么脸面跑去相见?
楚景容扭过头来,脸色有些难看,此时此刻,他已不屑于掩饰。
“醉光阴的毒……。”
“已经解了。”
萧逸蘅答完,却见楚景容依旧死死的盯着他,忽的明白,楚景容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在这一刻,萧逸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恶向胆边生。
他想看看,楚景容这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在得知真相后,是否也会心生愧疚。
坐回软榻上,萧逸蘅把玩着手边的紫砂壶,不疾不徐的开了口:“毒是解了,但折寿七年,头白半边,如今满打满算,竟与帝师同岁。”
与自己同岁,短短几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肺腑。
楚景容下意识伸手扶住身后的门框,才不至于脚跟不稳,在人前出糗。
最后看了萧逸蘅一眼,楚景容转身离去,背影憔悴,却在踏出房门的瞬间,再次被萧逸蘅喊住。
确实存了恶毒的心思,萧逸蘅想让楚景容也尝尝五内如焚的滋味。
“楚景容,你知道吗?云衍本没必要十六岁就上战场,他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只想配得上你。”
“那场荒唐的婚礼,是云衍拿命换来的,他跪在父皇面前,生生的受了十三道打龙鞭,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昏死过去都没有改口。”
“母后无意胁迫你,却因为要保下云衍的命,终是选择对不起你。”
“云衍曾说过,这辈子唯一委屈你的事,就是勉强你嫁给了他,他曾像个稚子一样,跑来问朕,要怎么做,才能讨你欢心?”
还记得,在与楚景容合婚前,萧云衍兴致冲冲的拉着他去围场策马狂奔。
萧逸蘅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胞弟,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最后心死成灰,双眸再无波澜,要他如何不心疼?
“楚景容,云衍只是喜欢你,他罪该万死了吗?深情就算被辜负,也不该被践踏吧?你这么有手段的一个人,有千万种方式教云衍学会放弃,偏偏选了最残忍,最诛心的一种。”
“云衍就差把心掏给你了,楚景容,像你这种人,不配得到云衍的爱,你真的……不配被深爱。”
“够了!”楚景容猛地拔高嗓音,制止萧逸蘅说出更多让他不堪重负的话。
他背对着萧逸蘅,向来身姿挺拔的一个人,竟被这短短几句话压弯了腰。
闭上眼沉默许久,楚景容再开口,不似以往盛气凌人,反而带上几分气弱的乞求:“已经够了,别再说了。”
语毕,楚景容推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他明白,萧逸蘅说的并不尽然。
萧云衍不是就差把心掏出来,而是已经把心掏出来了。
那人小心翼翼的捧着那颗千疮百孔又被蹩脚的针线勉强缝补好的一颗心,送到他的面前,后被他亲手捏碎。
楚景容教导过萧云衍,因此知道,箫家子孙,骨子里自尊心有多强。
但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是任打任骂,伤的狠了,也不过是躲起来不见人,等独自舔舐完伤口后再来寻他。
每次询问他意见的时候,句尾都要卑微的缀上一句好不好?
被欺负到无力招架,也不过是气闷半晌,最后憋出来一句:“景容,你疼疼我吧。”
往昔一幕幕涌上心头,楚景容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疼的不像话。
他失魂落魄的行走在一片银装素裹的皇城,不知不觉就来到玄武门前。
楚景容一步步踏上城楼,放眼望去,雪飘如絮,冰封千里,来年定能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只是长路漫漫,终来晚一步,他没来得及,在萧云衍离开前,看那人最后一眼。
……………………
城楼下行人步履匆匆,人来人往间,楚景容垂眸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让他周身寒气大盛。
慕容寻?
不找个地方苟活,居然还敢招摇过市,今天不杀你,我楚景容誓不为人。
负手落下城楼,猛然逼近,在离慕容寻还有几步远时,那人像是有所察觉,俯冲而去,妄想逃脱。
“慕—容—寻,你找死!”楚景容咬牙切齿,脚下轻功更甚。
慕容寻压根不是楚景容的对手,在逃跑的过程中,后背上挨了几掌。
楚景容愤极,每次下的都是死手,可即便如此,慕容寻依旧拖着残躯,不肯倒下,所过之处,寒风中都掺杂着血腥味。
你追我赶,一直来到鬼谷入口,那片郁郁葱葱的紫竹林。
慕容寻停下脚步,背靠在紫竹上,看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眼底划过一抹留恋。
二十几年流落在外,如今总算能回家了。
看向眼前步步紧逼的楚景容,慕容寻知道,他漂泊无依的一生总算走到了尽头。
不觉害怕,更多是解脱。
“楚景容,咳咳……你就不好奇,我与萧云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害他?”
楚景容闻言停下脚步。
慕容寻身负重伤,已经没了死里逃生的可能,所以楚景容留他苟延残喘片刻。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想知道。
“因为我嫉妒他啊,明明都是一见倾心的傻子,凭什么他用对了方式,我却没有。”慕容寻满目凄凉,低吼出声。
他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翻涌的气血,大口大口涌出嘴角,染红身前的衣襟。
作者有话要说:
老是看到有留评说,萧云衍追求楚景容,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
啊啊啊,这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傻狗有傻福,不是用错了方式,根本就是用对了方式!
下一章我就会说明,啪啪啪的打你们脸~
哼~()
第47章第47章
第47章 第47章
什么?嫉妒?
楚景容皱起眉头, 觉得慕容寻在疯言疯语,妄想拖延时间。
要不然为什么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却听不懂。
“慕容寻,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景容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慕容寻却异常冷静, 他语气平和的提出自己的要求:“楚景容,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但是在此之前, 你要先告诉我, 楚九辞的墓在哪里?”
楚景容深深的看了慕容寻一眼,下一秒, 他拎起这人的衣领,疾行几步,穿过紫竹林, 来到谷中的茅草屋, 随后一甩手, 将慕容寻狠狠扔在地上。
楚九辞就葬在这里, 一抔黄土,一块墓碑, 是楚景容亲手安葬的。
像慕容寻这种弃徒,本不配再来打扰,若不是……
“慕容寻, 现在能说了吗?”
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慕容寻看着面前并排而立的两块墓碑, 双眸逐渐猩红。
一个是楚九辞,另一个, 则是他的爱妻。
慕容寻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早就该明白的不是吗?这人不与他的妻子葬在一起, 难道还会跟自己合葬吗?
这样癫狂的一面,让楚景容想起了雨夜里疯魔了的萧云衍。
慕容寻扶着墓碑瘫坐下来,他想要离楚九辞近一点,又怕身上的血腥弄脏墓碑,那小心翼翼又拘谨对待的模样,让楚景容再次想起萧云衍。
目视远方,眼中已经没了神采,慕容寻空了灵魂,只留下肉|体躯壳。
许多事,他在心里藏了几十年,临死前,也想找个人倾诉一番,哪怕这个人是要取他性命的楚景容。
“你知道,当年我未触犯门规,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会被逐出师门吗?”
楚景容柳眉轻蹙,关于慕容寻,师父生前提及的并不多,只说心术不正,不能传他衣钵。
“我就知道,楚九辞肯定不会告诉你,他那样高风亮节的人物,怎能容忍自己身上有污点?”
慕容寻声音幽幽,似从天边飘来:“一切都是因为,我身为徒弟,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楚景容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孔大小,可还不等他开口,慕容寻继续自说自话道:“没错,就跟萧云衍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既然是不该爱的人,这份感情也就无法宣之于口,憋得我好苦,终有一日,我破釜沉舟,与紫竹林中跟他表白,他听完后自是震怒不已,狠狠的甩了我一巴掌,骂我大逆不道。”
说到这里,慕容寻的面容骤然变的狠厉:“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大逆不道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我用尽一切法子,都没法让自己不去爱他。”
“他不愿接受我,还要将我逐出师门。”面上的狠厉骤然消失不见,像是从不曾出现过,慕容寻垂下眸子,声音委屈:“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于是我跪下来,哭着求他,不要赶我走,求他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次机会。”
“楚景容,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若是不点头,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我在紫竹林里跪了三天三夜,可能是我当时的模样太凄惨,让那人心软了,你敢相信吗?楚九辞居然答应了?”
“我大病一场后,终有机会跟楚九辞朝夕相处,一切还像从前一样,一切又都不一样了,现在回头想想,浮生四十载,只有那半年真正活过。”
慕容寻脸上露出的笑,让楚景容为之怔愣,一个滥杀无辜之人,竟也会露出这样纯良的笑。
原来,谁也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恶贯满盈,若有人能在他陷入泥淖之前拉他一把……
“直到……直到半年后的深秋,他躺在凉亭中小憩,我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
慕容寻脸上的笑僵住了,往昔的画面历历在目,他这一生最甜蜜的回忆都留在了那一天。
“我走上去轻吻他的眉眼,我知道他没睡,可他没有推开我,他竟然……没有推开我。”慕容寻哽咽了,一时间又哭又笑。
那一刻,慕容寻以为,他终于被楚九辞接纳了,他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他们往后的岁月也能两情相悦。
慕容寻想,这样他就不再是楚九辞的徒弟了,他们要重新收一个徒弟,当儿子一样养大,他们共同的儿子。
他想了很多,一日三餐要吃什么,一年四季要定居在哪里?将自己跟楚九辞的后半辈子安排的满满当当。
就算有漫长的岁月可相守,可与楚九辞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他都想抓紧,不愿虚度。
所以在楚九辞提出想要出谷散心,好好考虑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候,慕容寻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慕容寻最想做的,就是回到那一天,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楚九辞离开。
楚九辞离开后,天空中飘飘扬扬的落了雪,那一年,雪连绵不绝的下了几个月。
大雪封山,楚九辞被困在一农户人家,深思熟虑后,他抛弃了慕容寻,与农户人家的女儿定了情。
等楚九辞回来的那一天,已时值盛夏。
紫竹林一片翠绿,慕容寻满怀忐忑的去迎接,他期盼着楚九辞能彻底敞开心扉,结果却见那人与一名温婉淑良的女子十指相扣。
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间如坠冰窖,慕容寻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的阳光有多刺眼,那一对金童玉女有多锥心。
久久难以回神,慕容寻突然问道:“楚景容,你觉得萧云衍傻吗?在我看来,他一点都不傻。他聪明着呢,从一开始就没给你看向别人的机会。”
“你跟楚九辞都是一类人,趋利避害,会做最正确的选择,其实呢,根本就是没骨气的孬种。”
“能跟女子度过一生,多轻松啊!不用面对世俗的眼光,不用在伦理纲常中挣扎,真好!真好!”慕容寻嘴上说着真好,眼泪却流了满脸。
楚九辞是轻松了,可他这一辈子却在刀山火海中煎熬。
此后,再去纠缠,再去问楚九辞要一个说法,却被那人逐出师门,成为弃徒。
“这就是你害萧云衍的理由吗?”楚景容仍觉得慕容寻此人不可理喻。
“对啊,凭什么都是师徒,我没能得到楚九辞,萧云衍却得到了你?”说到这里,慕容寻拼命的咳嗽起来,他看向楚景容,目光中淬着一抹讥讽。
“楚景容,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吧,其实萧云衍已经得到你了,你离不开他了。”
一个习惯了被深爱的人,便再也看不上这世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佳话了。
这就是答案吗?在楚景容看来,荒唐又可笑。
自己没能得到,就要毁了得到的人吗?这算什么道理?
楚景容走上前去,手腕一转,掌心里出现慕容寻留在他这的那把折扇。
将扇骨抵在慕容寻的肩头上,楚景容指尖毫不犹豫的按在机关上。
突出的利刃,猛地洞穿了慕容寻的琵琶骨,刃尖上还带着未清理的醉光阴,萧云衍曾受过的苦,他要这人一点不落的体味一遍。
楚景容俯下身去,贴在慕容寻的耳畔,轻声细语道:“你知道吗?这里只是师父的衣冠冢。”
听到这话,慕容寻蓦然瞪大眼睛,他死寂了几十年的心,竟在听到这话后,鲜活的跳动起来。
慕容寻小心翼翼的喘着气,生怕错过楚景容接下来要说的话。
“师父,真正的尸骨,葬在了紫竹林,在……。”
话还没说完,慕容寻一个将死之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楚景容,疯了似的朝山下跑去。
不用楚景容告诉他了,他知道葬在哪里,是在那片荼蘼花中,也是他当年鼓起勇气跟楚九辞告白的地方。
看着慕容寻踉跄的背影,楚景容忽的明白了,楚九辞临终前,为什么嘱托他,将衣冠与师母合葬,却将肉身埋在那片荼蘼花下。
师父他……后悔了吧?
可是成家立业的他,再没有退路,他这一生,因为逃避自己的心,不但害了慕容寻,也辜负了师母。
一个爱他成痴,一个思他成疾。
以为可以靠着浅薄的喜欢相守一生,到最后却发现,心心念念的还是那渗入骨髓的爱。
就像慕容寻说的,见识过轰轰烈烈的爱,那点微末的喜欢便不足以白头到老了。
所以他将自己葬在荼蘼花下,想把自己的来生,许给慕容寻。
醉光阴的毒已经开始发作,慕容寻强撑着保持清醒,身体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离,他一个跟头栽倒地上,没能站起来,便爬也要爬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慕容寻靠着一股子执念,愣是爬进紫竹林,在视线的尽头,看到那片荼蘼花田里不起眼的黄土堆。
楚九辞将墓碑立在茅草屋旁,却将自己葬在这贫瘠的荒地里。
所以,你真正爱的,是我对吗?
慕容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匍匐过去,伸出双臂,将坟丘抱进怀里。
此刻的他,比乞丐还要褴褛,身上的衣服已经在攀爬中磨烂了,十指跟膝盖,也被崎岖的山路磨出了血。
慕容寻却浑不在意,他将头靠在坟丘上,颤抖着手伸进怀中,取出一个玉白的瓷瓶。
这里面,有一粒还魂丹。
没错,身为鬼谷弟子,慕容寻也知道如何炼制还魂丹,而且成功结丹,若不是被逐出师门,他的资质不比楚景容差。
拧开瓷瓶,一粒朱红色的丹药滚落到掌心里,慕容寻只是看了一眼,就慢慢松开手,任凭那丹药骨碌碌的滚远了。
他早就不想活了,这粒丹药,只是想告诉楚九辞,他不比任何人差,他本来才应该是楚九辞的骄傲。
转而从怀中掏出许多补药,疯狂的塞进嘴里。
早知楚九辞心中有他,何必几十年不敢回来?他该回来的,回来守着楚九辞,哪怕是守着一堆枯骨。
临死前,知道楚九辞心中有他,慕容寻已经死而无憾。
他松懈掉紧绷的意识,任凭醉光阴的毒素侵没吞噬了他。
半梦半醒间,似有人逆光而来,一如当年,让他一眼沦陷。
师父,你来接我了!
慕容寻伸出手去,还没能抬到半空中,便猛然坠下。
他安详的闭上了眼,鬓角的一缕青丝逐渐褪色,在梦中,终能与楚九辞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被逐出师门二十四年,慕容寻直到二十四天后的夕阳西下,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样的执拗,一样的痴狂,像在弥补与楚九辞错过的二十四年。
慕容寻最终死在了楚九辞的坟前,结束了他这凄凉孤苦的一生,去赴来世那场虚无缥缈的约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萧云衍像慕容寻这样,不是先成婚而是先追求,那楚景容就是下一个楚九辞。
因为太理智了,只要有轻松的选择,就不会选择一条艰难,不被人认可的路。
有的人只有不被束缚的能力,却没有一颗不被束缚的心。
(1·我最开始有提及过,楚九辞愧对夫人,愧对楚馨儿,就是因为他选择了楚馨儿的母亲,却没能坚持一生,最后多年不归家,就是在逃避,又因为有妻女,更不能去找慕容寻)
(2·我字里行间有提及过,萧云衍经常会对未来发生的事有直觉,就是心慌什么的,但他都没当回事,只有最开始,他父皇说要给楚景容赐婚,他当回事了,觉得害怕,所以采取了行动)
(3·自圆其说,我真牛逼,夸我就算了,我也不想太骄傲)
综上:萧·大傻子·云衍,误打误撞,每一步都走对了,就是这样,不接受反驳~哈哈哈(猖狂·jpg)
第48章第48章
第48章 第48章
解决掉慕容寻, 楚景容漫无目的走在街道上,最后,竟又不知不觉回到王府。
慕容寻死前的那些话, 一遍遍的回荡在耳边, 搅的楚景容永无宁日。
萧云衍真的得到他了吗?他的余生,真的非萧云衍不可了吗?
这个问题, 现在的楚景容还给不出答案。
青梧等了一天, 没等到自家公子归来, 王爷出征的消息却传进耳朵里,让他越发为自家公子担心。
百无聊赖的坐在庭院中, 蓦然间看到楚景容的身影,青梧简直欣喜若狂。
“公子,你回来了!”青梧立马起身迎接。
楚景容闻言, 缓缓抬起头来, 双眸却空洞没有焦距, 木讷的应了一声, 就转身回了房间。
青梧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轻叹一声, 到底没去打扰。
结果没一会儿的功夫,楚景容的声音就再度从门内传来,还带着一丝冷颤:“青梧, 帮我添床被子。”
青梧听后, 自是立马照办, 他搬来厚实的棉被,还贴心的往被窝里塞了几个热烘烘的汤婆子。
可即便如此, 楚景容还是冷的发抖。
“青梧, 再添床被子。”
一而再, 再而三,一连加了三床被子,青梧总算察觉到不对劲。
“公子,不能再添了,棉被厚实,太多层压在身上,该喘不上气来了。”
听到这话,楚景容沉默了,总算不再吵嚷着要加被子,他闭了闭眼,半晌后回应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青梧有些心疼,可又不知要如何安慰,只能又取来一个暖手炉,塞进楚景容的手心里,然后才关门退了出去。
在青梧离开后,楚景容蜷缩起身子,合拢双手,在嘴边呵着气。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
身边有许多热源,楚景容的身子却无论如何都热不起来。
忽的想起,之前与萧云衍同床共枕的时候,他的后背贴在那人温厚的胸膛上,灼热又不伤人的体温包裹着他,能让他夜夜安眠。
够了!够了!别再想了!
之后再也不可能了,他跟萧云衍已经恩断义绝!此后无数个寒夜,不论多冷的天,他只能靠自己取暖。
勉强捱过一晚,楚景容晨起时,却没见前来伺候的青梧。
他简单的披了一件外袍走出门去,在回廊尽头,看到青梧正压低嗓音,跟一个仆从争执。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家公子可是帝师,敢撵我家公子走?你不想活了?”青梧垫起脚跟,梗着脖子跟人叫嚣。
那仆从长得高大,却被娇小的青梧质问的不敢顶嘴,点头哈腰的回复道:“小公子,请你莫要为难我了,我可没说过这种话啊!是王爷之前留了话……”
闻言,楚景容面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退了个干净。
留了话?什么话?赶让走吗?让他滚出王府?
“青梧。”楚景容唤了一声,见青梧扭头望过来,发现他的身影后,眼底划过一抹忧色。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青梧一边说着,一边朝楚景容走来,顺便狠瞪了那仆从一眼。
“怎么回事?”
“公子,你莫要多想,就是他脑子笨,传个话都传不明白,王爷没说要赶我们走,王爷只是留了话,说……”话说一半,青梧迟疑了。
“他说了什么?”楚景容声音淡淡的,自以为不在意,殊不知他脸色青白,像是再听到一句难听的话,就要背过气去。
“王爷只是吩咐他们,说公子若想搬出王府,就让他们帮忙收拾行李,想必……想必也是怕劳碌了公子。”青梧抬头瞧了楚景容一眼后,又立马低下头去,尽力的打着圆场。
怕劳碌了他?
他嫁过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身边就跟着青梧一个伺候的,就算要走,也没有什么可整理的,萧云衍特意留下这话,真的是怕劳碌了他吗?
“不劳烦了,我们走就是了。”说完,楚景容愤而拂袖离去,他回到房间,真的开始打包行李。
打开柜子,翻出几件衣物,拉开抽屉,抽出几条发带,像是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
青梧没有帮忙整理,静静的矗立在门后。
他看得出来,自家公子这是在置气,不是真的要走。
若王爷还在,定会好声好气的哄着,求着人回心转意,可现在……
楚景容心中郁卒,他本就要走,不劳提醒!
等回到帝师府,就当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再也不会有人说他的闲话,再也不用担心世俗的流言蜚语。
他终于自由了,终于轻松了,摆脱掉萧云衍,往后没有人能让他左右为难。
楚景容试图说服自己,努力说服自己,必须说服自己。
直到他打开一个木匣子,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玉白簪子,动作随之停了下来。
垂下眸子,目光变的晦涩,楚景容探出手去,指尖划过光滑的簪体。
最后,他将簪子取出来,撩起身后的长发,轻轻绾在了发间。
盯着青铜镜看了许久,楚景容眼尾有些红,他将取出来的衣物跟发带重新放回柜子跟抽屉里,面上的神色难掩落寞。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不怎么聪明的仆役还探头探脑的想要邀功,凑到青梧身边问道:“小公子,真的不用我帮忙搬运行李吗?”
听到这话,楚景容的后背都僵直了,刚才他说了要走,现如今……如何收场?
青梧气都气死了,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跑来给公子添堵了!
“滚,赶紧滚,眼瞎心盲的玩意,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不让我看你一次打你一次。”青梧撸起袖子,挥舞着拳头,泼悍的将人赶了出去。
那仆役灰头土脸的跑远了,楚景容僵直的后背,缓和了许久才放松下来。
“青梧。”
听到动静后,青梧立马跑了进来,关切的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吃桂花酥,还有绿豆糕。”
外面冰天雪地的,本不该让青梧奔波劳碌,可楚景容突然想吃了。
嘴里心里都发苦,或许甜蜜一些糕点,能帮他缓冲一下这种苦涩。
“公子稍候片刻,青梧这就去买。”青梧回自己的偏房取了件斗篷披在身上,然后冒着呼啸的寒风出门去。
青梧的腿脚麻利,先去了坐落在皇城内的五芳斋。
这寒冬腊月的,五芳斋的生意依旧很好,来买糕点的小姐公子络绎不绝,店内排着长长的队伍。
若是换做以往,青梧也就乖乖排队了,可今天公子心情不佳,他便想早点买回去,一刻都不愿耽搁。
还好他对此早有预料,青梧冲到柜台前,从怀里掏出王府的令牌递了上去。
他跟着公子来王府没多久,王爷就派人将令牌送到他手中,说在外行事会方便些,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真的好用。
其实楚景容的帝师印照样能做到畅通无阻,但公子性情低调,从来不屑于用身份地位换取便利。
本来有人插队,是不能纵容的,可一看到柜台上的令牌,那掌柜立马眉开眼笑起来。
本着跟王府进一步拉进关系的目的,那掌柜的将自己的活扔给小二,亲自招待青梧。
“小公子,可是来买桂花酥?真是稀奇,王爷自从学成后再也没有光顾小人的铺子,今天大驾光临,不胜荣幸啊。”
听到这话,青梧皱起眉头,纳闷的问道:“学成,什么学成?”
“诶?你不是王府伺候的吗?”掌柜问这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青梧手中的令牌,没错啊,是襄亲王印。
“我是在王府伺候的,可是你所言之事我并不清楚,倒是烦劳掌柜的告知了。”
“这……。”掌柜的迟疑了,若是王爷没有让其他人知道的打算,他也不好冒然泄露出去。
青梧自然看出了掌柜的为难,他冷哼一声开口道:“不愿说就算了,只是我看这排队的人这么多,想必轮到我的时候,那桂花酥也卖空了。”轻叹一声,青梧继续道:“王爷出征在外,这令牌就无甚大用了,竟是连一份糕点都换不来。”
语毕,青梧抬腿朝门外走去,都不给人回旋的余地,吓得掌柜赶忙上前一步,把人拦住。
这小公子说话也太吓人了,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他哪担当的起啊?
“小公子别气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王爷每日都来鄙斋,跟着厨娘学做桂花酥,手艺渐臻佳境,学成后就再也没买过了我这的桂花酥了。”
这样一说,青梧忽的想起来了,王爷是有段时间,天天往公子房里送糕点,原来……竟是王爷自己做的吗?
君子远庖厨,堂堂一国王爷,得多爱一个人,才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
这大周国最疼爱的娘子的相公,也做不到这一步吧?
可惜……公子已经跟王爷和离了,王爷的柔情,日后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的世子小姐?
青梧知道,公子嘴上不说,强撑着,心里……怕是已经后悔了。
要不然也不会迟迟不愿搬出王府。
青梧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非要和离,真的和离了,又开始念念不忘?
或许真像他看的那些话本上说的:
人们用什么来衡量爱?
用分开后的痛苦与思念。
第49章第49章
第49章 第49章
从五芳斋打包好一袋桂花酥, 青梧又去了皇城脚下的稻香村。
结果得到的是一样的消息。
青梧揣着这个秘密回到王府,不知道该不该让楚景容知道。
思来想去还是算了,自家公子已经够难受的了, 还是缓上一缓再说。
青梧打开点心袋子, 将桂花酥跟绿豆糕分盘摆好,端上楚景容面前的桌子。
“公子, 快些尝尝吧。”
楚景容伸出手, 捏起一块桂花酥, 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柳眉瞬间不自然的蹙在一起。
“五芳斋是换了厨娘吗?”
听到这话, 青梧的目光变的躲闪起来。
“公子……公子为何这么问?”
“味道不对,淡了点。”
楚景容将咬了一口的桂花酥放下,微微侧开脸, 再也提不起胃口。
“公子, 五芳斋并没有换厨娘, 而是……而是……。”青梧捏着袖袍的一角, 不知道该不该坦白。
“有话直说,不用吞吐。”
“公子, 之前王爷送来的桂花酥跟绿豆糕,都是王爷亲手做的,他特意跑去五芳斋跟稻香村, 跟厨娘学了手艺, 掌柜们都在说……说……。”
“说什么?”楚景容藏在袖袍中的手蜷缩成拳, 眸光晦涩难明。
“没说什么,是我听岔了。”青梧不忍开口, 便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说什么!”却见楚景容的声音骤然拔高, 青梧不敢忤逆, 只能如实回禀。
“说……说王爷这般真心相待,定能与心上人琴瑟和鸣,恩爱长久。”
话音落下,房间内安静到能听到楚景容紊乱无序的呼吸声,他深吸几口气,终是有气无力的吩咐道:“撤下去吧,以后……都不吃了。”
这些个曾经喜欢的糕点,如今的他,已经吃不惯了。
萧云衍用爱编织的网,在这人离开后,开始慢慢收紧。
楚景容正是那网中的蝴蝶,翅膀被蛛丝缠绕,终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
数九以来,朔风吹,寒气逼人。
萧云衍已经出征一个月,楚景容也跟萧云衍分别了一个月。
若说这一个月来,楚景容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终日就是站在窗前,对着院子里那棵凋敝的紫藤树发呆。
青梧不忍心看到自家公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备好棋盘跟残卷,盼望着楚景容跟往昔一样,用这些东西转移视线,打发时间。
结果,书翻了一页,就开始怔怔出神。
棋盘上刚落下一子,楚景容就想起与萧云衍对弈的那天,那人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上,半跪在地上,轻声问道:“还冷吗?”
萧云衍眼里似有万千柔情,曾经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满腹悲凉。
楚景容时不时抬头望去,会在王府上空,看到那只海东青盘旋的身影,几番流连,不愿离去。
它是不是也在等萧云衍回来?
以前想不明白,为何天高地阔,这野性难驯的禽鸟,没有在被放飞的一瞬间就消失个无影无踪,反而时常降落到府中的鹰架上,梳理羽毛,停留片刻,再展翅离去。
现在却是明白了,萧云衍既没有囚着它,也没有约束它,这海东青是自愿留下的。
可笑的是,连一只禽鸟都分得清,谁待它好,谁呵护它,然后用陪伴来回报。
他却看不清!
非要等到彻底失去,才拨云见日,恍然大悟。
这一个月来,楚景容问自己最多的问题,就是他到底爱不爱萧云衍?
答案要么是爱,要么是不爱。
不能逃避,不能似是而非,楚景容逼着自己去面对,去看清。
最后得出的答案,让他无地自容。
他爱萧云衍!
爱他矢志不渝的深情,爱他不求回报的付出,爱他无微不至的呵护,爱他的隐忍克制,也爱他的情不自禁。
原来,身为一个老师对徒弟再纵容,再溺爱,都不会任由其牵手拥吻,同榻而眠。
他对萧云衍的感情,早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质。
回头想想,自己的一颗心何时沦陷怎会毫无察觉?或许正是因为察觉到了,才要逃避,才不愿接受。
他害怕了,害怕世俗的眼光,害怕流言蜚语,所以竖起浑身的尖刺,扎向最爱他的人。
如今大错铸成,将人伤的千疮百孔,一颗真心践踏的再也拼凑不完整 。
想起萧云衍送来和离书后的那一句:“从今往后,归安将如你所愿。”
如他哪一愿呢?再无瓜葛,再不相见吗?
楚景容心一抽一抽的疼,他知道,萧云衍向来说到做到。
所以更明白,萧云衍放手了,不爱了,再也不会原谅他,才会在抽身离去的时候那样毅然决然。
弄清楚自己的真心后,楚景容备受煎熬,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任凭青梧准备的饭菜多精心,多丰盛,楚景容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他不是有意让青梧忧心,只是真的吃不下。
在萧云衍之后,他也尝到了为情所困的苦。
为此,青梧经常背对着自家公子抹眼泪,楚景容非要折腾自己,他又说不上话,只能干着急。
萧云衍远在边关,生死未卜,每当塞外传来消息,第一时间会送往萧逸蘅所在的御书房,第二便是暗地里送进王府。
楚景容私底下嘱咐过尚书阁,但凡是边关的战报,不论大事小事,都要经他的手。
各位尚书大人自是听命行事,这一切虽没有瞒着萧逸蘅,却也没有特地告知。
楚景容不知道萧逸蘅是否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也没脸问。
他之前是有恩于箫家,现在是有愧于箫家。出世辅佐皇子是为了偿还师父的恩情,可将萧云衍伤的遍体鳞伤,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补偿?
在萧云衍出征后没多久,楚馨儿跟萧启峯就赶回皇宫,应该是收到了萧逸蘅的亲笔书信。
当天,皇宫内动荡了一整日。
当今圣上萧逸蘅被太上皇罚去太庙面壁思过,据说还受了一记打龙鞭,但皇宫内将这件事瞒的滴水不漏,没有更多的消息传出来,也就不知是真是假。
没人召见楚景容,萧启峯没有,连楚馨儿都没有,他们像是不约而同的遵守着萧云衍再无瓜葛的承诺,对楚景容敬而远之。
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是被爱流放的滋味,剔骨剜心……
入夜,楚景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梦半醒间,耳边像是回响起了那句“景容,我在,不冷了。”
楚景容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已被冷汗浸湿。
门外似有不寻常的动静,楚景容从榻上起身,披上外袍,走出门去。
却见皇城的街道上灯火通明,有御林军手执火把,在大街小巷穿梭。
楚景容皱起眉头,心下有了不妙的预感。
恰巧这个时候,尚书阁派来的人匆匆忙忙的跑来禀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禀告帝师,大事不好了,送往战场的粮草,在半路上被夏军偷袭,一把火烧光了。”
楚景容瞳孔一缩,眸光骤然变的狠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将士在外征战,粮草供给不足可是大忌。
“帝师,送往战场的粮草,被……被……”
尚书阁这次派来送信的人不怎么机灵,居然听话的想要重复一遍,被楚景容一声怒喝吓得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吱声。
“一群废物,这么重要的事也敢出差池?”
那传话之人被吓破了胆,一个劲的磕头,却迟迟没听到有其他动静,等他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原地哪里还有帝师的身影?
楚景容轻功了得,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冲进尚书阁。
人轻飘飘的从屋檐上落下来,皇宫的御林军没一个有所察觉的,只有地面未消融的白雪上,留下了一个轻浅的脚印。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萧逸蘅自然也在,负责粮草运输的官员呼啦啦的跪了一起,声称自己罪该万死,求圣上饶他们一命。
把萧逸蘅气的火冒三丈,一时间却无计可施,杀了他们倒容易,被毁掉的粮草让他如何在短时间内集齐?
楚景容掀开卷帘走了进来,他周身裹挟着寒意,表面上不动声色,理智却早已经被怒火燃烧殆尽。
不顾萧逸蘅还在场,楚景容上前,一人一脚,踢得那几个怕死的庸官半天爬不起来,剩下几个没求饶的也大气不敢喘。
“粮草看护不利,死罪难逃,还敢求饶?来人,打入死牢,明日午后问斩。”
虽然不是圣上的旨意,但是帝师令,无人敢不从。
萧逸蘅沉默的看着楚景容,就算因为萧云衍,心底下对楚景容压多有怨怼,眼下也不能吭声。
这件事,连他都束手无策,除了楚景容,没人摆得平。
落座在一旁的硬榻上,楚景容闭上眼睛,食指拇指捏紧眉心,沉思半晌。
片刻后,他突然睁开眼睛,将目光锁定在尚书阁安静如鸡的众位大臣身上,楚景容薄唇轻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号施令,安抚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楚娇娇:二郎不能出事,不然杀光你们(凶残·jpg)
第50章 第50章
“户部尚书何在?”
“老臣在。”一头发花白的老翁上前一步, 哑声回应。
他掌管户部多年,眼见就要告老还乡,没想到会在临近年根的节骨眼上, 遇到这种事。
“发行银票, 同时派人,用新发行的银票跟大周国交好的边陲小国交易, 同时用丝绸, 布帛以物易物, 尽可能多地采购粮草。”
“再派人向皇商兜售债务,回收真金白银, 去民间大小商铺,购买米面粗粮,三日后将购置到的所有粮草, 送到玄武门外, 不得有误。”
“老臣这就去办。”说完, 户部尚书匆忙转身, 步履蹒跚的出了尚书阁。
“刑部尚书。”
“臣在。”刑部尚书段临,年近不惑, 眉宇间夹杂着一抹狠辣之色。
“让手下在各大商铺附近巡逻,发现有不法商人趁这个时机哄抬粮价,直接打入诏狱, 大刑伺候, 杀一儆百, 以儆效尤。”
“臣立马去办。”
“工部尚书。”
“臣在。”工部尚书魏子晨,年少有为, 尤其对地质物貌颇有研究, 著有《河渠水经》, 被破格提拔到工部,可堪大用。
“修缮堤坝,兴建水利,务必保证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臣领旨。”
“兵部尚书何在?”楚景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臣在。”兵部尚书赵乾景连忙紧随其后。
迈出尚书阁,楚景容抬头夜观天象,后伸出手去,细细感受夜风的方向与湿度。
藏在袖袍中的指尖轻轻掐算,待推演出结果,楚景容突然开口道:“三日后,派兵于玄武门接收粮草,护送出塞外,先走陆地,于一日后的午时三刻,从临安江边行水路,记得扬起船帆,三日后寅时再从兰陵回陆地行进,时辰地点均不可错。”
“臣谨记。”赵乾景领命去兵营调兵遣将。
“左相柳亭烨,右相顾云白。”
“臣等候令。”
“此次粮草护送,你二人全权监管,若中间任何一环出现差池,便提头来见。”
“是。”
待所有臣子出了尚书阁,楚景容坐回硬榻上,面上难掩忧色,他抬起指尖轻轻揉捏着太阳穴,柳眉打从一开始就不曾舒展过。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楚景容跟萧逸蘅。
不得不承认,这世间任何人跟楚景容相比,都犹如云泥之判,黯然失色,其中也包括他这个一国之君。
楚景容让尚书阁给自己递送边关消息,萧逸蘅不是不知道,但他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恩断义绝后,又时时刻刻关注着云衍的近遇跟动向?所求为何?
“楚景容,你到底想干什么?”萧逸蘅忽觉得有些头疼跟棘手。
“我什么都不想干。”抬头看向萧逸蘅,楚景容顿了一下后又继续道:“我只要云衍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边。”
萧逸蘅顿时怒不可遏:“云衍会平平安安的回来,但他绝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便拂袖离开,一时间,窗外寒风呼啸,房间内只剩下楚景容一个人。
翻涌而来的悲怆将他淹没,楚景容竟也会心生恐惧。
他害怕,害怕一切真像萧逸蘅说的那样,萧云衍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
利刃高悬在头顶,一个不慎就要掉脑袋,没人敢玩忽职守。
粮草采购与护送都很顺利,有了第一次被暗算的经历,将士们都提高警惕,再加上楚景容给出的运输路线波谲诡异,不可琢磨,夏军无法埋伏偷袭!
赵乾景按照帝师的吩咐,在一日后的午时三刻抵达临安江边,刚将粮草装载到船只上,江上忽的刮起狂暴的西北风,他们扬起帆船,一路扶摇直上,直达兰陵,又于寅时风停,转而行陆路!
一切都在帝师的算计内,竟是分毫不差。
以前只听闻帝师惊世之才,冠绝天下,没有亲身体味过,总觉得过誉浮夸。
如今亲身体味,才知道可怕,竟不敢相信,这世间能有人将天地的万千变化,尽数纳入胸怀!
最新筹集的粮草送到边关时,比第一批还要早上半日。
赵乾景进营帐回禀,萧云衍端坐在一张虎皮之上,眉宇间多了丝杀伐之气。双眸凛然,不复往日敦厚亲善。
这世间,除了楚景容,没人见识过这双深邃眉眼里的柔情似海。
“回禀王爷,粮草已经成功抵达,总共六十三万担谷面粗粮,已经清点完毕,还请王爷查验,此次夏军偷袭,全靠帝师力挽狂澜,才能扭转乾坤,朝中众臣无不钦佩叹服。”
特别是他们于金陵上岸后,河中便开始结冰,时间差分毫,他们的船只都不可能行进的这般顺利,帝师真乃神人也,赵乾景对楚景容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一个多月了,萧云衍没听到关于楚景容的半点消息。
他刻意让自己不去关注,不去打听,就是为了把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抹除。
骤然间听到楚景容的名字,萧云衍顿了一下后才执起方巾,将青龙戟上的血色一点点清理干净。
心头依旧会划过怅然,但却不再那样撕心裂肺,或许,时间真的可以让他戒掉对楚景容的痴恋。
赵乾景还在赞不绝口,萧云衍声音却冷了下来:“回去复命吧。”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王爷下了命令,赵乾景只能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领命退出营帐。
粮草成功抵达,日夜宿在尚书阁的楚景容,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松了一口气。
但来而不往非礼也,吃闷亏不是他的性格。
楚景容算出夏军粮草大营的具体方位,从御林军中挑出几名出色的死士,让死士直捣黄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夏军受困于饥饿,一时间不战而败,被萧云衍率兵连夺下几座城池。
楚景容人在宫中,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在此之后,他召来赵乾景,询问萧云衍的近况。
“塞外风沙肆虐,王爷……可还安好?”
赵乾景听到是帝师的召唤,风风火火的进宫面见,本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帝师踌躇半天,就问出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王爷他一切安好。”赵乾景如实回禀。
“安好就好。”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忐忑,楚景容再开口,声音里竟也带上一丝胆怯:“王爷他……可曾提起我?”
赵乾景不明白帝师为何有此一问?但转念一想,帝师是王爷的老师,或许是想看看,王爷远在边关,是否依旧尊师重道,惦念着自己?
可是……他在王爷面前对帝师盛赞许久,并未见王爷有丁点反应。
“这……。”赵乾景迟疑了,有些左右为难。
看到兵部尚书的反应,楚景容心中有了答案,他对此早有预料,却控制不住自己心怀期待。
“知道了,下去吧。”楚景容神色落寞,摆摆手将人屏退,后落下门闩,将自己反锁在尚书内阁。
不闻不问……
曾经他对萧云衍做的错事,如今一件件,一桩桩,全都落回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多难捱。
临近年关,边关战事依旧吃紧,萧云衍趁着回禀战报之际,让传令兵捎回三封家书。
楚景容终日坐镇尚书阁,边疆大事小事,经他点头才算处理妥当。
这战报跟三封家书,首先落入他手中。
一封给太上皇,一封给皇太后,还有一封是写给当今圣上。
没有他的份,别说家书了,只言片语都没有。
楚景容一时间难以接受,他想拆了这三封家书,看看里面是否有提及自己,思来想去,终是没有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派人将三封家书送出后,楚景容私下将战报藏进袖子里。
这上面也是萧云衍的字迹,遒劲有力,楚景容甚至能想象到,那人在落笔时突出的腕骨。
萧云衍送给他的东西……
梵音已毁,紫藤凋敝,那只海东青,因为最初在他这里受到过惊吓,更是从不让他近身。
如今,只有一支玉白簪子,一封和离书,还有数次被他私藏下来的战报。
全被楚景容好好的安放在匣子里,在深夜时候,翻出来以慰相思。
看到这些东西,就好像他跟萧云衍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嘴上的一刀两断并不能做数,他们二人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
除夕前夜,又一个团圆日。
楚景容没让青梧跟着,孤身一人走在皇城街道上。
跟中秋节那天一样的庙会,一样的热闹,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楚景容却感受不到丝毫喜庆。
凛冬的寒风吹进衣领,冷的他牙关轻颤,却再也没有人给他暖手,拥他入怀。
楚景容循着记忆,来到云吞面的铺子前,见摊上立着招牌,刻着不工整的字迹,从今往后都不再营业。
一打听才知道,几个月前,老爷子的妻子没能熬过这次寒潮,在立冬的深夜里,过世了。
楚景容在摊子前站了许久,天空中飘飘扬扬落下小雪,溅入眼睛里,他伸手去拂,入手间却是一片湿热。
那熟悉又怀念的味道,他再也吃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娇娇:战报上有二郎的字迹,藏起来~
剧透一下:夏国之后被楚娇娇三个月杀的灭国了,狗子的自尊心啊,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