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今天的天气很好, 阳光虽明媚,却不算毒辣,起码大家拍照的时候不需要眯着眼睛, 看上去可以很自然, 天气更多的是像《兰亭集序》里写的那样,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但方逾站在花园这块,却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 它们迅速渗到了她的血液里,在她的身体里流窜。
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接过谈云舒递来的请柬的了, 只觉得大脑宕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往日灵活的指节在这一刻僵硬到像是被冻了很久,而在翻开请柬看见那副画和“一眼就定情”五个字的时候,她连呼吸的力气都像是被剥夺、抽离。
她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定了下来。
原来谈云舒口里说的毕业以后就会有新的进展是指跟别人订婚这件事, 并不是跟她在一起;原来谈云舒在前阵子回答“有”这个字的时候, 看她的那一眼是个意外, 谈云舒心里想着的是这个叫卢季州的未婚夫;原来她们上次分别时说的“下次见”,是在这样的场面。
“可以吗?方逾。”谈云舒又问了一遍,声音轻柔, 笑意依旧。
方逾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她的睫毛扇了两下,才又看向神情温和眼神带着期待的谈云舒,最后艰涩地给了自己的回答:“可以。”
谈云舒嘴角的弧度犹在,脑袋轻点:“那谢谢你来。”
她不再多说什么,又喊过昌叔给她和别的朋友拍着照, 说多留些毕业纪念。
距离就这样逐渐跟方逾拉远, 越来越远, 直到越过花园这块儿,再次消失在方逾的视野里,像是一只翩然飞走的蝴蝶。
等谈云舒走了,周围的人才互相对了个奇怪的眼神,都很困惑。
谈云舒看上去跟这位戴眼镜的女同学也不像是认识的样子,为什么会送订婚请柬给对方啊?
只是困惑归困惑,也没人去问谈云舒,谈大小姐的行事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大家也不是一个阶级的,谈云舒没什么架子跟他们拍毕业合照而已。
更何况,难道谈云舒不送给方逾就会送给他们了吗?也不会啊。
不过!谈云舒居然要订婚了!
大家嘻嘻哈哈之余又掏出手机点开学校的论坛,发了关于这件事的消息,许多人这几年的等待和迷惑也终于等来了结果。
合着拒绝那么多人说自己不谈恋爱是因为有婚约在身啊?
重点偏移之下,没人再去在意方逾。
陌生人而已。
方逾站在原地,她微垂着头,紧紧地捏着请柬,指尖都有些泛白,视线还落在这张请柬上面,上面还有婚宴的日期、地址。
过去跟谈云舒相处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重复播放。
比赛时一个作为选手一个作为主持人的初遇,她被雨淋时对方撑着伞朝着她走来的再遇,暖色的灯光泅着她们交缠的身影,停在树下的轿车里的气息迷乱的亲吻……
是幻听吗?她不止一次听过的那句“你是我的”好像还在耳边回荡。
再抬头,什么也没有。
四面八方的嘈杂动静如海水一样将她淹没,鱼死了还会在水面翻起肚皮,可她好像被永远地沉在海底,直至腐烂、分解、消亡。
你是我的……什么呢?
方逾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去问过。
她想,既然她们都已经做过这样亲密的事情了,谈云舒还会因为她被表白而吃醋,那么这句话后面的内容是什么都不重要。
在2018年6月9号这一天,她知道答案了。
她只不过是谈云舒无聊时的消遣、闲暇时的玩物、心疼时会喂的流浪动物。
方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眼眶干涩,睁眼都疼。
但好奇怪,她虽然浑身难受,可没有想要流泪的感觉,为什么呢?是因为上一次那张照片的事情,谈云舒在她这里的眼泪额度已经没有剩余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非常好,起码她不至于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丢脸。
方逾木然地把请柬放到了自己的包里,准备离开花园这一块,这里的馨香刺激着她的嗅觉,只是又看了眼盛开的月季时,她禁不住地想,早知道的话,她还是学一下偶像剧里面的那些剧情了,起码在最后一枚花瓣的答案是“她不爱我”时,她会怀疑一下,这样的话她也会有所缓冲。
否则也不至于让她现在浑身发冷,冷到她觉得自己所处的地方不再是学校的花园,而是北极。
她抬起似有千斤沉的腿,迈开步子的时候比上次还要困难。
眼睛真的好疼,疼到她不停地眨眼,才觉得舒服一些。
就在她出了花园的时候,山哥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打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到奶茶店,他还等着再请她和李兰喝毕业奶茶,以及拍合照呢,李兰现在已经要准备过去了。
“我现在就来,山哥。”方逾的声音发哑,出口的时候她自己都愣了愣。
山哥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了?有不舒服的吗?小方。”
“我没事。”
方逾深深地吸了口气:“山哥,不好意思,我过一会儿才能来。”
话音落下,她迅速挂断了电话,在路边扶着一棵树大口喘气,泪意在这一刻汹涌起来,她极力忍着,没有让它们夺眶而出。
强烈的痛感遍布她的全身,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均匀起来。
有路过的陌生女生看见她这副模样,靠过来关心地问:“同学你……没事吧?”
方逾没有转过头,好不容易忍着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一颗颗地往下坠,先是重重地砸在镜片上,再往下流成一条线。
她哭得极其压抑,声音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而这一次已经不用担心风会悄悄把哭声告诉谈云舒了,因为谈云舒并不在意她。
她在谈云舒那里,什么也不是。
好心的女生慌乱地找着包里的纸巾,塞到了她的手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是分手了吗?啊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这个,但没关系没关系,会遇见更好的,没事啊,没事……”
这一切都悉数收尽了不远处的谈云舒的眼底,两秒后,她淡淡地转开了自己的目光,没有再朝着方逾那边看过去。
昌叔还在一边拿着相机,恭敬地问:“小姐,还要再拍吗?”
“不用了。”谈云舒往背对着方逾的方向走去,脸上的笑意隐去,“回去吧,昌叔。”-
下午三点,方逾才进了星湖35号院的小区大门。
那三位安慰她的女生凑巧要去小吃街那边,她为了表达感谢,只能笨拙请她们三位喝奶茶,末尾她们还跟她加了微信,说有机会再见。
或许有机会的吧,但她跟谈云舒,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她答应去订婚请柬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另一码事了,她不会再去见谈云舒一面。
只不过她的身体疲惫,眼睛也肿,脸上的妆早就花了,还是在学校里卸了妆才回来的,但她的眼睛还有许多的血丝,戴上眼镜也不会遮挡太多,好在妈妈还在谈家,否则她都不会哭得那么放肆。
是的,妈妈还在谈家工作,她们家还需要这一份工作,所以她不会当众拒绝谈云舒发出的邀请。
她跟谈云舒之间,向来都是单方面的压制,她别无他选,她所追求的平等对谈云舒而言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一般,
她住着20多平的出租屋,用着很便宜的宝宝霜,拿着一个月要加班才有三千左右的实习工资,而谈云舒轻而易举就可以买下88支口红,谈云舒手腕上戴着的那支手镯就有六七位数。
她们之间天差地别。
上了三楼,方逾照旧撕下墙面上有人贴的让女孩卖卵、卖淫的广告,才又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但她刚把钥匙拿到手里,两扇门都被依次打开了。
不该在今天出现的方芹站在她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妈,你怎么回来了?”方逾抬了下眼镜,试图遮一下自己的发红的眼睛。
方芹把她往房间里拉,非常冷静地道:“收拾东西,弄好了我们就搬家,小愉,跟我关系还可以的一个朋友家里有面包车,能装完我们的东西。”
方逾抿紧了唇,进来以后才看见方芹已经把自己客厅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行李都摆放得很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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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她的卧室没有被动过。
方芹:“你也有隐私,妈怕翻到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所以留着给你自己收拾。”她问,“需要妈帮忙吗?需要的话跟妈说一声。”
她们的东西不多,衣柜都没塞满,收拾起来不需要多少时间。
方逾摇头:“我自己可以的,妈。”
她没有多问,开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地上给她放了纸箱和袋子,不过不多就是了。
书本那些被她放进了箱子,衣服那些被她放进了袋子,她拉开床头的抽屉,看见了还有没用完的指套,不动声色地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
除此之外,她的房间里没有跟谈云舒有关的任何东西。
从小就独立的人收拾东西几乎不怎么费时,很干脆利落,一点儿也不拖沓,没多久她房间就空了,大包小包地放在地上。
方芹也给同行打了个电话过去,没几分钟,上来了个皮肤黝黑的壮实的女人,她叫凤燕,平时就是干给人搬家的活计的。
方逾乖巧地喊了一声凤阿姨,就跟着两位长辈搬东西下楼。
凤燕为人爽快,搬东西的时候虎虎生风,肌肉绷着,看上去有一种力量的美,方芹在她的跟前都显得纤弱许多,更不用说方逾了。
很快,她们上了面包车。
面包车里很干净,方逾在后面坐着,方芹在副驾驶。
方逾望着窗外的景色,听着妈妈和凤阿姨的闲聊,思绪有些往外扩散。
她其实都不知道要搬去哪里,但妈妈在身边她就觉得就算流浪都无所谓,更何况,妈妈也不会让她流浪的。
她攥着安全带,头发被风利用拿来扇着她的脸,她拨了拨头发。
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人给她发了微信。
她不再期待着是谈云舒给她发来的消息。
可这一次点开以后,发消息过来的偏偏就是谈云舒,谈云舒这才像是有时间一样,延迟了好几个小时回复了她早上发的消息:【毕业快乐。】
【方逾。】
方逾盯着这几个字,呼吸又紧了起来,上午所经历的事情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身上与心间。
现在光是看着“xxx”三个字母,她的心也在抽疼。
“小愉。”方芹这会儿喊了她一声,把她从痛苦中拉了拉,“晚上想吃什么?吃火锅好不好?你凤阿姨老家不在柳城这边,她能吃辣得很。”
这是为了答谢凤阿姨,方逾知道,于是她点头:“好啊。”
她给手机锁了屏,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主动跟两位长辈聊着天:“所以凤阿姨是哪里的人啊?”
……
谈云舒又在别墅的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着。
所见之处依旧是满园的艳丽的鲜花,比学校花坛里的那些更精致、品种更多、更珍贵,视线再往上移,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漂浮着的那几多白云正慢悠悠地晃着。
而崔婉又在花园,她很喜欢花,还会亲自照料养护,之前沈映之和梁霈的妈妈还特地过来找她要稀有的花。
谈云舒却不怎么喜欢花,或者说不喜欢自家花园的花,因为看见它们她会想起自己,她从中学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与这些花之间没什么区别,都是被修剪成别人想要看见的模样,她又能高贵到哪里。
又看了一会儿,她收到了新的微信消息。
她收回视线,呼吸放轻,点开了微信。
但发来消息的人是沈映之:【恭喜毕业啊,姐妹。】
沈映之:【我刚忙完,想到我们学校还要等两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闻自由的味道了。】
【提醒一下,你即将去你家的一家子公司当副总。】
沈映之:【……】
沈映之:【烦死了!争不是不争也不是!啊啊啊我的自由!】
她丢了个猫猫尖叫的表情包过来。
谈云舒长睫轻扇,莹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又点了点,问:【你的人才呢?招够了吗?】
【还有一个,没事,我还没入职,不着急。】
两人又聊了会儿别的,谈云舒就以要睡午觉的借口结束了对话。
崔婉这会儿擦着手进了客厅,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慢慢地问:“跟谁聊天呢?”
“映之。”
崔婉看着她,平静地问:“上午去送个请柬怎么那么高调?找个角落给她不就好了。”
谈云舒轻笑一声,靠在妈妈的肩上,她望着远方的花,说:“本来就是玩玩而已,更何况,这样也更好啊,学校的论坛多了好多关于我要订婚的帖子。”
崔婉拍了拍女儿的脑袋,佯怒道:“以后可不能再玩玩而已了。”
“嗯,不会了。”
谈云舒揉了下眉心,声音带着些倦意:“那妈妈,我就先上楼去午睡了。”
“去吧,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下午去机场接人。”
卢家也会派人来送礼,好歹订婚请柬已经做好了,不来人不合适,但来的人不是卢季州。
谈云舒脑袋点了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些倦意消失不见,她看向化妆台的方向,走过去拉开了抽屉,取出来了方逾送给她的那枚云朵胸针。
她现在穿着白色的家居服,这枚夕阳色的云朵胸针挂在她心口处的位置。
谈云舒抿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枚胸针好像成了她的另一颗心脏。
是因为方逾送的吗?
所以当现在想起来方逾的时候,她觉得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