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表情包发出来不到五秒,就被撤回了。
刚刚够程意看清那个龇牙黄豆头上冒出来的鬼火。
程意觉得这个表情有些好笑,指尖刚动,就看见明淮序发了一条新消息。
明淮序:抱歉,一时慌乱点错了。
程意的目光在“慌乱”两字上停驻片刻,心脏没由来地漏了一拍。
她揉了揉手指,打字:没关系,只是没想到师兄也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包。
明淮序:在课题组群里看见的,如果师妹觉得可爱,之后我可以多保存一些。
程意眼眸不知觉地弯了弯。
明淮序:师妹,如果你不愿意结婚,任何人都不能逼迫你,即使是你的亲人。
程意:我知道的,但是爷爷八十大寿,现在的年纪落了一身的病。我怕多说两句,他就要被我气病了。
明淮序那边隔了一阵,才回复她。
他发了一条语音,咬字清晰、声线温和,透过话筒有些失真的哑:“不会的。”
“师妹既然不愿意,那我们就想些办法。我会和师妹一起解决问题的。”
随后又跟了两张表情包。
明淮序:冒鬼火[jpg]。
程意没忍住笑出了声,刚刚谈话中的郁结也终于消散而去。她好像莫名就开心而松快了起来,回复道:好的。那年后我请师兄吃大餐。
程家在除夕这天,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块儿吃了顿饭。老宅子的长廊里挂满了红灯笼,窗花和对联也贴上了。郊区被允许燃放烟火,吃过饭小孩们就拿着烟花去庭院里玩,一时热闹得很。
程意还在读书,长辈们都给包了红包。她收了一大堆红包,陪着妈妈和爷爷在屋子里喝茶,窗户结了霜花,外面都是白茫茫的雪,还有跑来跑去、穿着红棉服的小孩儿们。
除夕的惯例是守岁,屋子里暖融融的,程意靠着父母坐着,脑袋挨在妈妈肩上,就快要睡着了。
零点的那一刻,她被窗外烟火一瞬间发出的巨大爆发声惊醒,手机也在同一时间振动了起来。
老师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随后是孟雪、发小和其他好朋友们发来的红包与祝福。
消息一下子被刷得很高,程意一条一条回过去,发现明淮序的对话框也跳了出来,提示有红包没有领。
程意点进去,看见上面写着:给师妹的压岁钱。
她忍不住笑了,眼睛一弯一弯地打字:我才不是小孩子。
明淮序显然也没睡,很快回道:不是小孩子,那就当是给师妹买糖炒板栗的零花钱。
程意抱着手机,默默想,除了爸爸妈妈,还没有人给过她零花钱。
但她只觉得开心而雀跃,整个人好像都沉浸在新年快乐的氛围中,甚至忘了爷爷催婚的烦恼。
程意勾着唇回复:谢谢师兄,新年快乐!我一定会好好吃栗子的。
她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不是也在笑,只看见明淮序在随后发了一条语音。
他的声音在话筒里微沉,却满带着笑意:“师妹新年快乐,来年得偿所愿。”
程意怕旁边的母亲听见,贴近了耳廓,微震的温柔低音传来,好像耳根都在发麻。
她揉了揉发烫的耳尖,只觉得师兄的声音好听,整个人笑得又傻又甜。
接下来的两天,程意被母亲带去试今年刚裁好的新衣服。裁缝是一直和家里合作的,知道程意喜欢什么养的颜色和款式,几套常服也显得精致而贵气。
“这件鸵鸟毛披肩还可以。”程母目光扫过裁缝拿过来的礼服,指尖落在一件披肩身上,“穿裙子好是好看,到时候一群人过来,供暖也不知道怎么样。披上吧。”
程意接过毛茸茸的披肩,揉了两下上面的毛,笑着说:“好的,谢谢妈妈。”
“先去餐厅吃些东西吧。”程母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寿宴上可能吃不饱。我看了看菜,没几道你喜欢的。”
程意眨了眨眼睛,问:“妈妈,家里中午是不是蒸了红毛蟹?”
“给你留了。”程母微微放低声音,说,“找厨房的姨姨要,吃完再出去。今天来了你小侄子几个孩子,都吵着要吃。蟹性寒,小孩子娇贵,给他们吃两口要是生病了,又要被你大伯二伯骂了。”
凭妈妈吃上饭的程意心情好了起来,走向餐厅时看见那几个打闹的小孩,也不觉得吵闹了。
厨房的姨姨已经帮程意拆好了蟹。她用黄澄澄的蟹黄拌米饭,洒了些醋,一边看窗外的落雪一边吃。
寿宴开始前,程意提前三个小时被拉去做了造型。她穿一身酒红色的丝绒长裙,乌发扎了小辫盘在脑后,用着几颗莹润乳白的珍珠点缀。
程意穿着一身红色,外套雪白鸵鸟毛披肩,抬眼间优越眉眼自带压迫感。可她偏又常常爱笑,那点明艳在弯成月牙般的眼眸间柔和下来,走出来时落落大方。
就是……有点冷。
程意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在场的哥哥姐姐们,一个打扮得比一个正式。程意很少穿礼服,连跟付晨去参加一场学术交流的宴席时,都是穿着大衣去的。
事实上,在实验室工作太久,她每到回老家时,才恍然自己处于一个大家族中。
她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偷偷瞄了眼自己的哥哥姐姐,在人来人往的宾客中试图找到自己的发小江筠。
江筠没找到,她又偷偷往桌上看了一眼,嗯,菜都不是她爱吃的做法。
寿宴开始时人差不多也来齐了。爷爷作为寿星,先站起来说了几句话,随后是父母辈朝爷爷敬酒、程意这桌小孩一人接了一句祝福话。
被宴请来的宾客们在祝寿后,开始互相敬酒交谈,倒显得这不像是寿宴,反倒更贴合商会晚宴。
程意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哥哥姐姐们倒是如鱼得水。她拿着筷子的指尖动了动,犹豫要不要尝一块梅花糕。
可是离她有些远,大家也都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就在程意纠结要不要吃糕点时,小姑姑拿着酒杯从一旁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小意。”
“嗯?”程意放下乌色的长筷,站起身与小姑打招呼,“小姑晚上好。”
“爷爷叫我带你去那几桌敬酒。”小姑姑穿着一身黑色镶钻的礼服,大衣敞开着披在两肩。她没大程意多少,这会儿往旁边瞥了瞥,悄声说,“杯子里装点水就行了,你表现好点,爷爷在那边看着。”
程意闻言,从善如流地往杯子里倒了点矿泉水。她也小声问自己小姑姑:“倒水有些明显,他们看不出来的吗?”
“看得出来啊。”小姑姑哼笑一声,说,“那又怎么样,他们能不给爷爷面子么?再说了,你也不想跟他们儿子结婚的呀。”
程意吐了吐舌头,想起来小姑姑也还没有出嫁。
爷爷倒是把她们这两个人凑一块儿了。
程意端着注水的酒杯,和小姑姑一同朝不远处的一桌走过去。
这一桌是爷爷常年合作的商业伙伴,也算是长辈,旁边跟着坐了与两人同龄的公子哥们。但自从程意出去读书后,就彻底没接触过这些叔叔伯伯了。她几乎认不清人脸,有些迷茫又笨蛋地跟着小姑姑叫人。
“这就是小意吧?伯伯几年没看见你,长好大了呀。”
“小意长得也越来越好看了,这几年很少回云城了吧?”
“听说小意现在在学环境呀?我前几天刚跟搞环保的那伙人一起吃饭,这方面还是有点了解的。你们是要测什么sod吧?之后要是缺项目可以和伯伯说呀。”
程意表面频频点头,微笑着做专注倾听的模样,心中却想,又一个不懂装懂的行外人来了。
sod是搞生物那群人考虑的,他们测的明明是cod。
长辈们寒暄了几句,随后把自己全程一言不发的儿子们叫起来,跟两人打招呼。
贵公子们麻木着一张脸,动作僵硬地看着两人。
看上去也是被迫来参加这场寿宴的。
程意巴不得这场荒谬的相亲宴黄了,几人冷场时她正想开口脱身,却听年纪最长的伯伯慈祥开口:“小意过来坐,和你哥哥们聊会儿天。你们年轻人应该很有话题可以说。”
程意只得坐过去,心中冷漠,想,除非有人能和她聊水体中污染源的处理和土壤重金属测定,不然她绝对不要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寿宴请的阿姨给程意重新拿了一幅碗筷。她坐在公子哥们中间,手虚虚搭在碗沿旁边,最终话题还是小姑姑带起来的。
小姑姑笑着谈论起上个月的一场大型商会,几人都在场,也有些话可以聊。程意吃着面前水果盘里的乌梅番茄,总算是松了口气。
谈话到尾声,小姑姑巧妙找了给爷爷敬酒的借口,带着程意离开桌席。她拢了拢雪白披肩,起身逃离,却在寿宴的觥筹交错间,在灯色纷扰中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眸漆黑而润泽,在对上视线时带上一点笑意。
程意一顿,高跟鞋差些崴了脚。
明淮序一身雪白色衬衫打底,外搭黑金色植物叶印纹长款外套,银色纹路玫瑰带着蓝色水钻直冲领口。他手中拿着一直剔透的玻璃杯,身姿颀长而挺俊,在灯光下竟有些高不可攀的疏离气质。
可那人一看见她,身上那阵冷淡的感觉便悉数散去,眉眼又是温和谦虚的。
他好像早就找到了她,只是在宴会中不动声色地注意,当小玫瑰的眸光全心全意落到他身上时,他便藏起疏离。
程意以为是错觉。
“师……”她红唇轻张,刚想开口,却被身旁走过来的小姑姑提醒:“在看什么呢?爷爷叫你,快过去了。”
“我刚从他那边过来,”小姑姑叹气,对程意眨了眨眼睛,“没说几句老人家就板着张脸,哎呀,你可别再惹他生气了。”
程意走过去,果然看见爷爷黑着一张脸,见到她时神色才稍加缓和。
毕竟程意前几天才乖巧地给他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大饼。
“小意啊,”爷爷朝她招了招手,笑道,“快到爷爷这边来。你看看,今天有没有你比较聊得来的男孩子?”
程意走过去,才发现刚刚过去吃饭的那一桌公子哥,全站在了爷爷的不远处。
“你看陈家的大公子,家里做医药的,你们也应该有些话题聊。”爷爷说,“你陆伯伯家的第三个儿子,虽然年纪比你稍小一些,却很会讨女孩子开心的,也不会让人受委屈……”
程意看见附近那几位公子哥在朝这边看,好像还互相交谈着。她一下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轻声说:“我没有……”
“小意,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爷爷发现了程意的走神,有些不满地叫了她一声,严肃地说,“家里给你挑的要是没有看上,那年后爷爷就只能给你安排去见其他人了。”
程意回神,爷爷的逼迫实在让她有些心烦与不知所措。她抬起头,偏偏再次隔着宾客与酒杯,与明淮序深黑的视线相撞。
程意不知自己当时所想,只记起了明淮序身上那阵冷松香,倏忽间好像理性都被那双眼眸中的温柔和记忆里的那点灼热冲散。她忽然生出一股不管不顾和莫名的冲动。
“爷爷。”她指尖微抬,指了指明淮序的方向,小声说,“我觉得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