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1

    希不形,夷无声。

    希夷阁是江湖中顶尖的杀手情报阁,只看钱、不看人。

    不过,在梁帝上位后,将江湖与朝堂分割,希夷阁便立下了不杀、不接朝廷官员的命令。

    希夷阁中,希部十二人、夷部十二人,共二十四人。希部负责杀人,夷部主掌情报,所以希部十二人被外人称为十二夺命使者。

    希夷阁中的杀手虽少,但单拎出来一个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钱玉询是入阁最晚的杀手,排的是最后一个位置,十二。

    希夷阁给杀手使者安排的区域不同,而各州之间的鸣镝声也有不同,鸣镝声响,杀手便去接取任务或是领取银两。

    辽州的分部,正好是由钱玉询和另一位夷部人员管理。

    说是两人合作,但钱玉询只懂杀人拿钱,几乎不理会希夷阁在辽州的事务。

    这里地处偏远,少有油水,再加上自从梁帝登基之后,便一心想着征服齐国,以至于辽州常年战乱不断。

    边境本就混乱,若是花钱雇杀手杀人,还不如祈祷对方被流矢击中,这样的性价比更高。

    武力值排行算得上前三的钱玉询,却被安排到了任务需求最少的辽州。

    钱玉询提着长剑,迈进一家当铺,直白地问:“我的钱到了?”

    当铺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低眉顺眼地将钱玉询迎了进去:“十二哥,七哥来辽州找您了。”

    外间是当铺,后院是密闭的希夷阁情报馆,只不过现在另一个夷部人员不在此处,取而代之的是希部的老七。

    钱玉询将长剑放到一旁的小案上,坐在被叫做“七哥”的人身侧。

    七哥同样一身黑衣,全身打扮得与钱玉询别无二致,连衣袍边缘的绣线都一模一样。

    七哥神情阴狠,像是被钱玉询气极了的模样:“十二!你还把阁主的话放在心上吗?”

    钱玉询疑惑地歪了歪头,看向面前暴怒的男人,轻言细语:“记了的,但七哥知道,我这人向来记性不怎么好,不知七哥说的是哪一句?”

    “你!!”

    七哥胸膛的呼吸越发急促,手背的青筋都变得紧绷,他实在气不过拿起一旁的茶盏,摔到钱玉询脚边。

    倏忽间,精美的茶具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上钱玉询的衣袍,浓郁的茶香萦绕在密间。

    “你还在装傻!”

    “八年前,你奉阁主之命血洗沧州邬家,但背地里你做了什么?!”

    七哥步步紧逼,眼神阴冷如恶犬般紧盯着钱玉询。

    钱玉询并不紧张,好似没见着他暴怒的样子,盯着脚边碎裂的茶盏,抬眸对七哥说:“一套茶具,一两银子。七哥,打算什么时候支付?”

    “你……”

    钱玉询继续说:“七哥与我交好,那便由我为七哥付了。”

    七哥:“……这本来就是希夷阁分下来的用度!你别打岔!我与你谈的是邬家小儿的事!”

    “七哥想怎么谈?”

    钱玉询向后仰了仰头,靠着木椅,他温和的态度让七哥心中不适。

    七哥见他这般样子,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杀了他,我便帮你瞒下来。”

    钱玉询轻笑一声,柔和的眼神没有半分变化,也并不在意七哥与他自己争锋相对。

    “若是如此,我们不就都是希夷阁的叛徒了?这叛徒七哥做不了,让我一人做便好。”

    七哥横眉怒视:“胡说八道!你必须在一月之内杀了那人,此事就当我不知。若是你仍包庇他,那我便告知阁主。”

    七哥背对着钱玉询,转身欲走,钱玉询拿起手中的剑,跟在七哥身后。

    钱玉询见着七哥的背影摇了摇头,惋惜道:“若是不是阁主默认,你怕是不能来辽州见我了。你要是聪明人,便即刻去阁主面前告发我。不然……”

    做杀手,不仅要杀人,还要防止自己被人杀。

    耿直爽快、忠义和善如七哥这般的人,不是做杀手的好人选,钱玉询从见到七哥的第一面就知道。

    只有他这样恶心狠毒、只拿钱杀人的恶狗才是做杀手的最佳人选。

    “你的意思是……”七哥停下脚步,想再多问几句。

    “二选一。”钱玉询冷冷撂下三个字,便越过他,走到外间的当铺前,“这单任务的银子到了吗?”

    钱玉询身量高,站在当铺案台前,要弯下身子才能与掌柜对视。

    “到了。”掌柜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另外还有个绣着青竹的荷包,里面装着一些碎银子,“这个荷包是单独给的。”

    “哦。”钱玉询将银票揣进怀里,打开了荷包,里面放着碎银几两。

    钱玉询突然想起林观因腰间的粉色荷包,随着她行走的动作荷包下的穗子也一摇一晃。

    钱玉询本想只拿出荷包中的碎银,却鬼使神差地将绣着青竹的荷包挂在了黑袍的腰间。

    格格不入,却格外夺目。

    钱玉询刚走出当铺,忽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个林观因给的金锁,早知道就当给希夷阁了。

    但现在已经走出来了,若是返回去,指不定又得听七哥一顿说教。

    还是算了,反正金锁随时都能当出去。

    钱玉询在食肆里买了两串烤肉,用油纸包着回到医馆时,林观因已经躺在躺椅上睡着了。

    他平日里走路虽然没有刻意压低脚步声,但也没什么响动。

    刚踏进医馆,翁适就朝着他指了指睡着的林观因,示意他小声些。

    兔子已经醒了,被翁适关在了一个小竹篓里,它也不扑腾,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这兔子毛色纯白,当时,小小的兔子像个雪团一样在雪地上跳动。

    翁适见了钱玉询手中拿着的烤串,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钱玉询:“钱爷,你不会真要在我这儿长住吧?”

    钱玉询塞了一串到翁适手里,答非所问:“你要收钱吗?”

    这意思明明就是,你要收钱,我就不住了。

    翁适摇头,颇有些为难地说:“那自然是不会的。不过我这儿院子小,钱爷若是还要带着林姑娘住下来,怕是诸多不便。”

    “林姑娘?你和她很熟?”钱玉询扫视一眼还躺着呼呼大睡的林观因。

    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怎么能这么轻易地随时入睡?

    “还好?”翁适试探地回答,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为自己找补:“林姑娘性子很和善。”

    “哦,原来她是这样。”钱玉询没有压低声音,清冷的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翁适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钱玉询,拿起手里的烤串,坐到一旁开始啃了起来。

    钱玉询屈腿,坐在林观因身边的小木凳上,揭开烤串上的油纸,放在熟睡的林观因鼻尖。

    她的双脸被屋内的炭熏得暖红暖红的,即便有烤肉的香味诱惑着她,她也只是动了动睫毛。

    “我找到那个人了,断手指的将士。”钱玉询俯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嗓音诱骗着林观因醒来。

    果不其然,她猛地睁眼,腹部的呼吸起伏也变得强烈了不少。

    林观因掖了掖身上的绒毯,大概是她睡着后,翁适给她盖上的,就像照顾受伤的小兔子那样。

    “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

    林观因在睡梦中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隐隐约约在自己的耳边说着什么“要入赘”、“要收费”的话,把她吓个不轻。

    梦中的她猛地一回想,这个男人习惯性拖长而上扬的尾音,她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林观因逼迫着自己从梦里醒来,去找到这个人。

    结果这人就在她的旁边,手中还拿着一串烤肉。

    “想吃?”他晃了晃手腕。

    林观因点头。

    她穿到这里来之后,还没吃过一口食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给你。”钱玉询格外好说话地将烤串递到林观因手里,微微弯起的眼尾带着温柔的笑意,视线落在她鼓起的双颊上。

    大侠给她带烤串……

    林观因虽然感觉奇怪,但是荒谬的事发生在钱玉询身上,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合理。

    “好吃吧?”钱玉询贴心地倒了杯茶,长指握着杯盏,圆润的指尖刚好盖住茶杯上的刻花,他扬了扬眉:“这或许是你救下来的兔子的亲戚,你说,是它的兄弟姐妹还是长辈?”

    最后一口烤肉噎在林观因的喉间,顺着她吞咽的动作滑了下去。

    “这是兔肉?!”

    她看向竹篓里畏缩的小兔,全身发寒。

    钱玉询笑得开怀,“吃都吃了,兔肉还是人肉有什么区别?”

    林观因手中的竹签掉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盯着钱玉询。

    兔肉就算了,他还说这是人肉?!

    “钱爷,你吓唬林姑娘作甚?”翁适用手帕擦着嘴,解释道:“林姑娘放心,这明显就是猪肉,兔肉可不是这般滋味。”

    即使有翁适解释,林观因还是觉得胃里不适。

    她决定三日都不吃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