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应有初陷入沉思, 他知道在古代特别是农村,人们有些封建迷信是正常的,但这样的真实事例发生在他身边, 才会清楚人的愚昧会有多可怕,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随意的牺牲, 只为换一个未知的答案。
“我和你们说这些, 不是因为我和田家有仇,而是不想你们轻信王神婆的话, 真的对小俞……”
朱秀红没说完, 但大家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管别人怎么说俞安,我都会无条件,无理由信任我的夫郎。”应有初无比坚定的说。
朱秀红点点头,又说道, “那就好,小俞是个好孩子。”
她家李木在孕期的时候, 去小河边洗衣多有不便,还是俞安发现并帮他一起洗了,此后, 俞安经常那个时辰去洗衣, 只要是遇到李木,都会伸以援手。
她听到应有初的答案后放下心, 刚直起身子准备走,听见应有初又说:“朱大娘, 我还有一事想想问问你。”
“你说。”
“最近田婶时不时的找王神婆, 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应有初怀疑的问。
如果是简单的算腹中胎儿性别的话, 是不可能这么频繁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别人说, 田婶似乎在给家里驱邪,我也有好些日子没看到田婶出来过了。”朱秀红摇头道。
“驱邪?”应有初皱着眉头,又说:“不会是因为害怕第一胎的小哥儿报复吧?”
“不会吧,事情都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现在才开始害怕?”朱秀红不解。
“有些事情压在心底就不代表不在了,如果有朝一日爆发出来,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应有初说。
“你是说田婶她请王神婆驱的邪是……”朱秀红说。
应有初微微点头,“嗯,感谢朱大娘来告诉我们这些。”
朱秀红起身带上李木等人回家了,俞安念念不舍的看着李木怀中的宝宝,还悄悄的塞了个小红包给她。
应有初揽着俞安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么喜欢小孩子呀?你以后想给我生几个?”
俞安羞臊的推开应有初,没注意到旁人便脱口而出,“生几个?我一个人怎么生?”
哪知这句话被朱秀红他们听见了,她和李木对视一眼,皆是沉默不语。
传言说俞安怀不上是因为应有初不行,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周红珠听到有关于俞安的流言蜚语,也不管避嫌不避嫌了,当天中午就气冲冲跑到应有初家来。
正好俞安在织布,耳边的机杼声让他没听到敲门声,应有初在院子里坐着思考一下事情,他听到敲门声就起身开门,见来者是周红珠。
应有初礼貌的向他点头示意,“来找俞安的?”
“嗯,你快让开,我有话跟他说。”周红珠急切的说道。
“是俞安的传闻?”应有初又说,“你最好还是不要和他提这件事,不然只会给他徒增烦恼罢了。”
“为什么不说,难道就任凭别人这样诋毁你的夫郎吗?”周红珠说。
“我会好好处理的,你这段时间就多过来看看俞安,让他少出门。”
周红珠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最后还说:“凭你以伤敌一千自毁八百的方式?”
应有初无奈的扶额:“你先帮我稳住俞安,他听到这传言会伤心的,我会尽快处理的。”
周红珠轻哼一声,暂时答应了他,就直奔俞安而去。
应有初回头看了一眼,俞安和周红珠两人正手拉手的往里屋去。
他心中轻叹一口气,他的安安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呢。
应有初摸了摸袖袋里的三两银子,心里还有点虚,他还第一次拿家里的银子,希望俞安知道了不要骂他,不,以安安的性子不仅不会骂他,还会问他够不够,这种会使他负罪感更强烈。
他关上房门,直径往王神婆家去。
王神婆一个人住在两个村的中间,美约其名,与世隔离,其实是方便她好在两个村子来回捞钱。
不到半个时辰,应有初就找到了王神婆的家,一个简单的青石屋,外面用暗红的矮篱笆围出一个小院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矮篱笆上泼上了血,应该是什么牲畜的血。
应有初不想摸这个篱笆,一脚垮了进去,走到门前,看着门栓,上面抹着漆黑不明物,他深吸一口气,总算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是请王神婆,而不是到她家里了。
他曲起手指轻扣房门,没一会儿,“嘎吱”一声门开了一个小缝,门缝里露出一只黑色浑浊的眼睛。
“哦,原来是应家小子,进来吧。”王神婆声音沙哑,像锯木头一样难听。
拉开房门,光争先恐后的涌入堂屋,一股淡淡的腐臭萦绕在他鼻尖,他不着痕迹的皱眉,走进堂屋,和王神婆对面而坐。
“找我有什么事?”王神婆依在椅子上,老神在在说。
应有初掏出一两银子拍在桌上,开门见山的说:“关于你说我夫郎命中带煞这这件事,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再说。”
王神婆看见银子,两眼放光,她当初说俞安的本意也是想要讹钱的,现在目的达到了,她自然欣喜,伸出手就要去拿钱。
“俞安虽然命中带煞,但是经过我做法改变,现在已然是有福之人。”
应有初将银子收回:“谁要经你做法了,我要的是你在全村人面前,给俞安道歉,说你自己看错了,俞安本来就没有克亲之相。”
王神婆顿住,脸瞬间垮下来,“你这是要我自毁招牌?”
“你能有什么招牌,凭着一张嘴就胡说八道,真要论说起来,你自己还命犯孤煞!上无老,下无小!”
“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我这是窥得天机所付出的代价!”
应有初懒得和她扯,作势要揣回银子,王神婆赶忙拦住:“等等,我知道你是不满我说你的夫郎,这样我们都各退一步,要我自砸招牌是不可能的,我可以将这命中带煞说成是别人的,怎么样?”
“你要说成是谁的?”应有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俞安不是还有个大伯吗?我可以说是他大伯带给他,现在俞安已经没有这孤煞了!”
王神婆不愧是来往于两村之间,她对两村的人际关系倒是清楚得很,她显然是知道俞安和他大伯的关系并不好。
应有初挑起唇角,“这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要得是,这些不好的名声至始至终都和俞安没有关系。”
王神婆连忙点头,“那是当然,俞安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应有初将银子缓缓推给王神婆,她迅速拿走揣进怀里,生怕应有初反悔,这可是一两银子呀,她要去跳多少次大神才赚得回来。
见王神婆喜滋滋的收下银子,才开始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王神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和田家有些恩怨的,我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当然,这不是白问的。”
应有初意指田婶撺掇村民诋毁他家花生收成这件事的恩怨。
他慢悠悠的又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王神婆财迷心窍,忙不迭的点头道:“你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田家是不是用了一个哥儿作为牺牲,才换来下一胎生男子的?”
王神婆挑眉,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丝得意,这可是她的成名之作,稍微一打听还是能知道的,她也没必要瞒着。
“是呀,这有得必有失,都是她们自己做的决定,我不过给她们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选择而已。”
“最后那个小哥儿是怎么处理的?”应有初沉沉的问。
“当然是给田家自行处理喽,埋了,丢了,可能早就被野狗吃了。”
应有初盯着王神婆的脸,“不可能,只要你说出那个小哥儿的下落,我再加一两银子。”
“你要他做什么?”王神婆眯起一只眼睛问。
“田家先对我们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了。”应有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你想用他来报复田家?”王神婆大悟,又道:“你大可不必如此,现在田婶惊吓过度,胎像不稳,小产是注定的。”
“田婶为什么会惊吓过度?”
“当然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了。”王神婆嗤之以鼻,仿佛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理解田婶在害怕什么,她这些年间接害死人多到数不清,要是像她这样胆小,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把那个小哥儿的下落告诉我,这二两银子可都是你的了,不说的话,那就算了。”应有初继续追问。
二两银子可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王神婆怎么能不心动,反正和他说了也没什么,便小声的和应有初交代了。
应有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再逗留,返回家中。
当天下午,他一个人借着饭后消食的借口来到王神婆说的地方。
这里离村子的入口很近,每天都有很多人从这条路经过,他走进路边的树林,找到王神婆说的那棵槐树。
树下还有一摊灰烬,从没烧尽遗留下的黄色纸张,不难看出这烧的是钱纸,看来就是这里了,这堆灰烬说明有的人害怕了。
风吹树摇,金灿灿的黄昏透过层层树叶形成一个个光斑在地上跳动着,一个小生命正长眠于此。
第 27 章
应有初回家的途中想到, 周红珠家就住在村口附近,他的这个计划周红珠或许能帮上忙。
他回到家中,俞安正在将床上的夏簟收装起来, 天气开始转凉,夏簟确实不需要了。
两人一起将床铺好, 应有初刚抱住俞安想温存一下, 俞安轻轻推了推他,说道:“相公, 我还要去给爹送一床被子。”
“等一会儿, 让我抱抱。”应有初拥着他不想松手。
俞安乖乖的让他抱着,但他比应有初矮很多,他埋在应有初的胸口处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费力将下巴扬起来, 磕在应有初的肩头上。
“相公,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俞安轻轻侧头, 在应有初耳边说道:“我刚刚清点家里银钱的时候,发现少了三两,相公, 是你拿的吗?”
应有初从刚刚闭眼享受表情, 一下睁开眼睛,瞬间起身, “我去给爹送被子!”
俞安纳闷的看着应有初抱着被子急冲冲出去的背影,他又不会说相公什么, 他只是想问一下够不够, 要不要多拿一点?
应有初敲响应财的房门, 应财听到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就让他进来了。
“爹,这是俞安让送来的被子, 现在天气转凉了,爹你注意点别着凉了。”
应财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应有初站在屋里没动,“爹,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应财坐在床上,“什么事?”
“今天我拿了三两银子出去给王神婆,刚刚俞安问起来,我不想他知道外面那些不好听的话,所以这三两银子的去向我不好解释,爹,我能不能说,这三两银子给你了?”
应财皱紧眉头,抓住重点,“你给王神婆钱做什么?”
那婆子这么坏,故意捏造是非,为什么还要给她钱?
“为了套她的话,找到小哥儿的下落,这可是关键证据,王神婆贪财,比较好切入,虽然多加观察田家也能找到,但容易打草惊蛇,直接找王神婆还能将俞安的谣言从根源上解决,一举三得。”
应有初噼里啪啦的一通解释。
应财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找田家小哥儿的尸体做什么?”
“我想尽我所能去给大家一个真相,告诉大家,怪力乱神不可取,脚踏实地才是真的。”应有初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应财问。
“我已经有计划了,爹你别担心。”
应财知道拦不住自己的儿子,自己也是看不过田家和王神婆,便说:“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行了,你回去睡吧。”
应有初听话的退出房间才意识到,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让爹背锅的,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他回到里屋,俞安已经躺在床上了,他褪去外衣躺了上去,俞安顺势靠在他胸上,没再继续追问那三两银子的去向。
“相公,周红珠年后就要嫁去府县了,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再找他玩了?”
俞安有点郁闷,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了,再过三个月,周红珠就要嫁人了。
应有初顺毛摸着俞安的小脑袋,安慰道:“唉,要是四月份我考上秀才了,岂不是也要去府县上官学,这样一来,你们又能在一起玩了,真是令人头大。”
俞安支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应有初,“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考上秀才,难道会留你一个人在村子里吗?”
俞安开心道:“太好了,那我们可以住周红珠家附近吗?”
“安安,你是不是对周红珠过于上心了?你对我都没这么上心过。”应有初半眯着眼睛。
“怎么会?我最喜欢相公啦!”俞安连忙哄着他。
应有初“嗯哼”一声,歪着脸示意俞安主动点,俞安哪里会看不懂,从善如流的“吧唧”一口亲上去,应有初搂住俞安的腰,顺势调转两人的方位,对着艳红的嘴唇亲了上去,俞安搂住他的脖子开始温柔的回应着他。
第二天,周红珠来到应家,应有初借机让他简单的帮个忙,他听后皱着鼻子问应有初:“真的要这样吗?”
应有初点了点头,周红珠看在俞安的面子上答应了。
几天后,关于俞安的谣言基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村口小儿夜啼的八卦。
“你们听见过吗?就村口那条路,最近每天晚上都会有小孩子的哭声。”
“我听到过,就那种半岁左右的小娃娃,可瘆人了。”那人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你们说为什么突然会这样?是不是谁家做了什么缺德事,这报应找上门来了?”
大家都在激烈的讨论着,只有人群中的田婶一脸煞白,仿佛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你们都在瞎说什么?这村子里哪来的半岁小孩。”刘二狗厉声呵斥道。
众人噤若寒蝉,皆是转头看向他们两人,“又没说你们,你们激动什么个劲儿。”人群中一人大胆说出来。
田婶的脸色又苍白一分,她现在怀孕已有三个月,但她现在不胖反而瘦了不少,三个月大的肚子显得格外的大,她这几天已经感觉到她的肚子开始有隐隐下坠的疼痛感。
刘二狗看着田婶的脸色,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赶紧将人搀扶回去,他们身后的人似乎不满刚刚刘二狗的行为,还在后面补道:“至于这么矫情吗?谁没大过肚子呀,天天找神婆看,怀个孕,不像是祖宗,倒像是怀个讨债的!”
田婶听到“讨债”一词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气晕过去,幸好有刘二狗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在地上。
田婶晕倒后,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的肚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肚皮被撑大得像一张薄薄的纸,两个小手掌印赫然出现在她的肚皮上,下一个瞬间,她的肚子被里面的孩子撕开,爬出一个半岁大又血肉模糊的小哥儿,正大声哭泣着,她缓缓举起双手,发现手上鲜血淋漓。
“啊!”田婶惊醒。
同时,她感受到了下身如撕裂般的疼痛,低头一看,原本凸起的肚子像个气球一样瘪下去了。
“你别乱动,你刚小产,好好歇着吧。”田母语气冷冰冰的说着。
“小产?我小产了?”田婶神情恍惚,“是个什么?是个哥儿?!”
“这么小,红痣都没长出来,谁知道,只看出来是个带把儿的,你别激动。”田母按住挣扎的田婶。
田婶听到带把儿的更激动了,嘴里不停地叫喊着,“是他……是他…一定是他回来了!啊…”
田母实在受不了田婶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仰起手掌如同那天晚上一样,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然而,田婶却不同那天晚上一般听话的安静下来,反而情绪更加激动。
“啊啊啊…不要,不要,我也不想这样的…不是我…都是他们逼我的!”田婶抱着被子语无伦次的说道。
田婶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终于体力不支晕睡过去。
应有初听到田婶流产的消息后,往村口的方向看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破了田婶心里的防线后,有利于后续的审问,他早就知道以田婶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生下这胎来,可在听说田婶流产后,他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怅然。
“相公?”俞安歪头温声喊道。
应有初回过神,扭头摸了一把俞安的头,嘴角在看到俞安时已经开始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
“怎么了?”应有初轻声问。
俞安摇了摇头,他刚刚只是觉得应有初有些不开心。
应有初牵起俞安的手,两人温热的手紧紧相扣着。
他原来还有些犹豫不决,现在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明天一早就去县城衙门举报王神婆和田家一家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明天去衙门,今天中午官府的人就找上门了。
当时,村长气喘吁吁的跑到各家各户挨个通知到村口集合,并严肃的要求衣着整洁,在村口行跪礼。
“什么事呀?这么大阵仗!”周母手拿木盆正要去洗衣,不想去村口集合。
“县令大人来了!还不快去村口跪着迎接!”村长着急忙慌的说。
据消息,县令大人马上就要到了,他还有好几家没通知到。
吓得周母手中的盆一下就掉在地上,“县令大人?!天爷哦…”
像他们这种平常百姓,几辈子都不见得能见一次当官的人,平时在街上看到衙门的人都要低眉顺眼避让三分,更别说是县令大人了!
那可是土皇帝!
周母哆哆嗦嗦的捡起木盆,腿脚发软的返回家中带着何婶等人去村口迎接。
应有初一家接到通知也匆匆赶到村口,已经有不少的人在地上跪趴着了,头低俯在手背上,互相悄声的交流着。
应有初牵着俞安在后面找了一处空地,让应财跪在前面,然后跟随大流掀开外衣没有一丝丝犹豫的跪了下去。
他现在只是个童生,见官还不能免跪。
村长通知完毕后,赶到村口看着村民跪得歪歪扭扭,不少人还在交头接耳,一点不成规矩,急得他满头大汗。
他大吼道:“不准讲话!都给我规规矩矩的趴好了!等会儿县令大人到了,都给我一起说‘恭迎县令大人’!还有就是,一个都不准抬头看!那是贵人,不是你们能正眼看的,都给我老老实实趴好了!”
村长想了会儿,又交代着:“若是大人点名问什么,回话前要加个回禀大人,要是惹到大人,你们全家一个都跑不了!”
村长一吼,众人瞬间噤声,他又踹了几个跪歪的人,最后环顾一遍觉得没问题了才跪趴在前面。
众人俯首跪趴在地上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听到地面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和车轴压路声。
“南宁州知府大人,桑佑县县令大人到!”
一声洪亮的男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知府大人?
太守也来了?
第 28 章
村长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没人告诉他,太守大人也要来呀!
他脑中顿时空白一片,呼吸急促起来, 狠心咬了一口舌尖,疼痛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开始高声呼道:“恭迎知府大人, 县令大人!”
后面的村民没经过训练,趴在地上跟着村长喊也是稀稀拉拉的一片, 好在太守等人不在意这些。
“应有初是何人?起来回话。”
俞安侧过头悄悄看着应有初, 他给俞安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起身对着太守等人鞠了一躬,不卑不亢的回:“正是草民。”
陆景时来之前听手下说,应有初还是个没到弱冠之年的男子, 他本身就在桑佑县处理公务,心下好奇便和县令一起来看看这个还未加冠的年轻人。
以为应有初生在寒舍长得会又黑又壮的, 今日一见,应有初身形颀长,面容俊朗, 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书生气息。
陆景时对应有初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应有初起身才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停在村口,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五官端正,身高七尺的男人, 身穿青色便衣,站在人群最前端, 这大抵就是知府大人了。
没想到太守这么年轻。
陆景时左边站着五十多岁的县令大人, 后边跟着一众师爷和仆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引起了应有初的注意,那人身形微胖, 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
看他站的位置,应该是一位师爷。
应有初很快收回打量的眼神,回答陆景时问他的几个关于花生收成的问题,他都一一作答完毕,陆景时微微点头,对他很是满意。
应有初心下明了,这就是因为花生收成的事,他以为顶多是官府的人来随便口头表扬一下,没想到惊动了太守等人。
陆景时在全村面前嘉奖完应有初,并给了他二百两白银以作奖励。
村民听到二百两银子时,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低声抽气。
那可是二百两银子呀,别说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钱,要是没有应有初估计这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
应有初不过是碰巧在古书看到了肥田法子,此时他们都恨不得是自家孩子看到这本古书。
人人都开始在心里谋划让自家孩子去学堂识字读书,然后再像应有初那样多看些古书,最好能多找到几个类似肥田的法子。
一盘银子有一百两,两个官兵手上一个端了一盘银子,皆是由红布盖上,应有初揭开其中一块红布,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白花花的银子来。
应有初看到银子,嘴角都要裂到耳朵根儿了,这可是他穿到书中,第一次凭自己赚到这么多钱,怎么能不高兴。
他接过一盘银子,然后飞速的转身将一盘沉甸甸的银子交到俞安手里,“安安拿着,都给你。”
他又将另一盘银子拿过来抱在怀中。
“相公,这么多钱,我们都要了,是不是不太好?”俞安小声的和应有初嘀咕。
“好,怎么不好,这可都是智慧的结晶。”虽然不是他的智慧,但结晶给到他就好了。
给俞安看够了后,应有初转身将手中的银子交给身后发愣的应财:“爹,你先拿着,太重了,安安拿着手容易酸,我帮他拿。”说着,他将银子从俞安手中接过来。
“……”应财。
“知府大人,除了花生收成外,草民还有一样东西,相信您一定感兴趣的。”应有初说。
“哦?什么东西?”陆景时好奇,敢在他面前说一定感兴趣的人可不多。
“回禀大人,此物现在就在草民的家中,不宜移动,还请大人随草民一同前往。”
陆景时应允,乌央一大群人跟着去不方便,他便退避大部分的随从,带着三四个人就和应有初一家步行前去。
留下村长等人跪在地上暗自咂舌,他们光听着应有初和陆景时对答如流,又对应有初佩服得不行,最后他竟然还敢将太守大人邀请到自己家中。
来到家中,应有初也不卖关子,直接将人领到堂屋,带他们参观改良版的织布机。
自打进屋后,陆景时的眼睛就立刻黏在织布机上,很是好奇。
“这是经过草民改良后的织布机,它织布的速度是传统的织布机的两倍不止,可以让草民的夫郎演示给大人看。”
见陆景时点头后,俞安坐在织布机前熟稔的操纵起来。
他拉动绳索,受到木块撞击的梭子飞快的穿梭于经纬线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布。
“善!大善!”陆景时激动得拍手称快,若是将这织布机大力生产出去,日后老百姓岂不是都能过上有衣穿的日子了。
“这真是你改良织布机?”
“回大人,这的确是草民亲自设计改良的,草民愿意将这改良的法子分享出来。”应有初回道。
“你已考取童生,不用再自称草民了,”陆景时又说:“你的肥田方子和改良版的织布机若是推广出去,都能很好造福百姓,现在这二百两银子的奖励倒是配不上你了,说吧,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是在本太守能力范围内,本太守都可以满足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两样东西,一下就解决了老百姓“衣食住行”中的“衣”和“食”两大难题,随便哪一样都是了不起的政绩。
“草民一切安好,不需要什么奖励,”应有初掀开外衣挺直的跪下又道:“不过确实有一事想让大人做主。”
俞安他们见应有初跪下也跟着跪着。
“起来吧,本太守允许你以后见了我不用跪,我说到做到,说吧,什么事?”陆景时伸手将人扶起来说。
“此事还得从本村的田家说起……”应有初将王神婆的事托盘而出。
“大人,田家听信王神婆的谗言,残忍的杀害自家小哥儿,其尸体就埋在村口老槐树下,王神婆讹言惑众,是导致田家小哥儿死亡的直接原因,此类事件恐数不胜数,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陆景时听后蹙眉,当今圣上最忌讳巫蛊之术,京城内只要是官员,都不敢拜神求佛,只有寻常百姓家敢去寺庙烧香,更别说有人装神弄鬼来谋财害命了。
没想到在京城外的地方,巫术盛行到如此地步。
“来人,按应有初说的,挖开槐树。”陆景时吩咐下属道。
村口的村民仍然跪伏在地,没人敢起来。人群中的田婶刚小产完,跪在地上时间久了,脸色变得苍白。
有的村民胆大,在太守等人走后就悄悄抬头打量着村口屹立的官兵,看到这些官兵一身腱子肉,腰间还佩戴着一米长的大刀时,又害怕的将头埋在地上。
直到听到一个官兵大声的喊着要挖开槐树地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村民又开始偷偷打量着正在挖地的官兵。
这时,应有初和陆景时等人也回到村口,静待消息。
田家听到要挖开槐树地下时,犹如被闪电击中,脑中想起轰鸣声。
田婶本就精神失常,听到有人要掘开槐树地下后,像是触及到什么令人恐惧的事一样,大白天的冷汗直冒,身体抖成筛子。
“不,不,不可以挖开!他…他会跑出来的……”田婶大叫,她挣扎着要起身阻拦正在挖地的官兵。
在田婶就近的一个官兵听到动静后直接抽出大刀,明晃晃的刀身悬在田婶头上,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又吓得跌坐回地上。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出一个成人手臂大小的酒坛子,坛口用符纸封住。
官兵不敢擅自打开,抱着酒坛子走到陆景时面前,双手呈上。
陆景时向后使了一个眼神,他的手下立刻看懂,上前接过坛子轻置地面,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撬开酒封。
开封的刹那一股浓浓的霉臭扑鼻而来,待到臭味散去,应有初和陆景时两人同时探头看向酒坛里面。
一具小小的骷髅蜷缩在里面。
陆景时命人将其取出,骨头一节一节的从坛中拿出来,再在地上拼接完成,坛子里还倒出八枚铁钉,还有一枚插在头颅上。
俞安在应有初身旁,直面这悲惨的一幕,手不禁抓紧应有初的衣袖,眼泪瞬间蓄满眼眶。
应有初侧头轻轻揽过俞安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用手掌遮住俞安的眼睛,“别哭,沉冤得雪,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俞安鼻音很重的“嗯”了声。
田婶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坛中倒出的铁钉,脑子里浮现出小哥儿在她手下一刀一刀的哭嚎,以及这几枚铁钉插入小哥儿骨肉里场景来。
“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田婶嘴里不停地哀嚎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她体力不支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缓慢地的爬行着。
此时田母的脸色铁青,也不顾不上大人不大人了,硬拉住田婶死死的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出别的话来。
“何人在喧哗?”陆景时沉声问道。
“这就是我说的田婶。”应有初解释着。
“拿下。”陆景时声音冰冷的说。
几名官兵应声将田母和田婶按倒在地,田婶脸颊被压到地面,头正好朝向地上的小骷髅,她忽然大笑起来,神色疯癫道:“报应!这都是报应!!哈哈哈哈……”
眼泪和着尘土粘在她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完全不复往日那般神采飞扬。
刘二狗在一旁将尽量的将自己缩小,不叫别人发现,他心头打鼓,害怕得很。
“为什么抓我娘?!快放开她!”二柱看到自己的娘亲被欺负,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冲上前对着那名官兵开始捶打。
官兵平白无故被这小蛮子打了好几下,心中恼火,一脚将二柱蹬出几米远。
刘二狗听着二柱摔地上的闷响,牙关紧咬最后还是没忍住,爬着过去把嚎哭的二柱搂在怀中,悲声哀求道:“大人,手下留情啊,幼子何辜,放过孩子吧!”
田母看到自己的孙子被一脚踢开,如同弃履般,也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向官府抗衡,认清自己的田母跪在地上朝陆景时不停地磕头道:“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孙子,他还小,你们要抓就抓我吧,要审问什么,我都招啊!”
田母爬在陆景时面前,双手摸着他的鞋面,不停地磕头。
陆景时厌恶的蹙眉,抽回鞋子,语气冰冷:“这地上的白骨也是你的孙子,你们杀害他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有点怜悯之心。”
最后,二柱被何春芳强行带走,田家一家人皆被官兵押走。
陆景时通过应有初了解大致情况后,结合田家人的反应,还有小哥儿的尸体作为物证,他直接下达命令缉拿王神婆归案。
应有初决定和陆景时等人一同去王神婆家,由他来带路。
俞安本想跟着去的,应有初说:“安安,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
“那相公你小心。”俞安眼里都是担忧的嘱咐道。
应有初笑了,“又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犯人,不过是个老婆子,能有什么危险,我就是去带个路而已,你在家乖乖煮好饭等我回来好吗?”
俞安点头,应有初得陆景时的青睐,特别允许他和陆景时同乘一辆马车。
俞安目送着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马车为止,回头一看,发现应财正和县令大人旁边的一男子站在一起说话。
应有初和他说过,这人应该是县令大人招募的师爷。
“弟弟,别来无恙呀。”那人说。
第 29 章
应有初和陆景时同乘一辆马车, 陆景时上了马车后不再摆官架子,热情的招呼着应有初坐在他身旁。
“你再仔细给我说说如何肥田的?”陆景时脸上挂着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亲切了不少。
但应有初没有因为陆景时态度的改变而懈怠下来, 对待陆景时的态度仍然是规规矩矩的。
两人在交谈中陆景时对他也是越来越欣赏,陆景时估计也听说了他十二岁考上童生后一直没能考中秀才的事, 交流中陆景时会暗暗的考察应有初的文学功底, 而他都能很好的回答上来。
“看来今年小应终于能有望成秀才了。”陆景时赞叹着他。
应有初先是谢过陆景时的夸奖并表示这考中秀才的事还不能保证。
不知不觉中,两人就到了王神婆住的地方。
彼时处于正午时分, 王神婆家房门紧闭, 本就是缉拿她,所以官兵也没跟她客气,见房门关着的,就直接一脚大力的踹开。
然而官兵在屋内搜寻半天都没看到王神婆的踪迹。
“可能出去跳大神了吧。”应有初说着。
陆景时疑惑的挑眉, “什么跳大神?”
“回大人的话,就是神婆做法时跳的舞, 也叫请神舞。”应有初解释道。
陆景时“嗤”了一声,对巫术表示不屑,“既然王神婆不在, 那便留下几个练家子在这里守株待兔吧, 其他人就先回衙门审讯田家。”
应有初环顾四周,皱着眉头, 他总觉得王神婆是察觉出什么,畏罪潜逃了, 可看屋里的陈设又没有多大的改变, 没有卷款出逃的痕迹。
等等, 卷款出逃?
“你们快找找她家值钱的东西还在不在?”应有初急忙说道。
官兵们看向陆景时,他摆了摆手示意赶紧去搜, 众人才开始新的一轮搜寻。
“禀大人,没有找到细软一类的物件。”一官兵抱拳汇报着。
应有初心咯噔一下,王神婆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察觉出不对劲来,果然是混迹社会的人精。
“这王神婆多半是跑了。”应有初道。
他们是来抓人的,却扑了个空,这事放谁身上都不好受,陆景时亦是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般,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赵县令,这人可是在你管辖的地界上潜逃的,你还不快点封锁城门将人抓回来。”
赵县令一把年纪了,还佝着腰好声好气的回,“是,我这就去办。”
不管人抓没抓到,应有初带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和陆景时等人先行告辞,陆景时也承诺一定将王神婆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应有初表示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桑定村找他后,才分道扬镳。
今天的桑定村着实热闹,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有两个惊天动地的事发生,一个是应有初被太守大人嘉赏,另一个就是田家一家人被官府抓走了。
应有初的事很快就沸沸扬扬的传到隔壁村都人尽皆知的地步,全村的人都来应家贺喜。
这些村民见应有初能得到太守的嘉奖,纷纷来巴结应家,等应有初从王神婆家回来后,来道喜的人也走完了,留下一些村民硬塞的礼物。
应有初看着屋子里堆着的鸡蛋和花生只觉得头疼,这么多,他们就算顿顿吃,也吃不完,想了想和应财俞安两人商量,干脆就办个一天的流水席请全村的人来吃饭。
他刚得了二百两银子,请客也算情理之中。
这样一来,既能消耗村民送来的贺礼又能堵住悠悠之口。这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晚上,应有初和俞安两人相拥在床上,俞安轻声的问着:“相公,官府的人能抓到王神婆吗?”
“当然能。”应有初肯定道。
虽然古代不如现代这样信息化,但县令下令封锁城门,王神婆又没有马,肯定还在城内,那么抓住她只是时间问题。
就算万一王神婆逃出城,她没有路引,任何一个县城她都进不去,在古代的乡郊野外,野兽横行,想活命都难。
应有初简单的给俞安解释了一遍,俞安听懂的点点头。
说到王神婆,俞安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应有初说道:“相公,你早就知道王神婆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是今天才知道的,原来前几天王神婆就四处说我是孤煞星。”
他说着说着又觉得委屈起来,他不是委屈别人骂他是孤煞星,这些年,他听过的脏言秽语还少吗?
他早就不在乎了,他委屈的是应有初瞒着他,偷偷将这件事解决了,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还是希望应有初不要对他有所隐瞒,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对不起安安,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原本我是害怕你听到这些话会伤心才瞒着你的,可刚刚看到你这样子,我就知道我做错了。”应有初跟着坐起来,和俞安平视着说。
“以后我都不会瞒着你了,你以后有什么事也不能瞒着我,我们夫夫一体,不管未来是好是坏都要一起承担。”
“嗯,那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俞安扑进应有初怀中,如同乳燕投林般。
“对了,相公,今天你和太守走后,我看到一个男人,他和爹说话,还叫爹‘弟弟’,”俞安听着应有初的心跳声慢条斯理的继续问道:“相公,爹还有一个哥哥吗?”
“是不是今天站在县令旁边的男人?”应有初问。
俞安点点头,“就是你和我说,他是县令招募的师爷那个。”
应有初想起那个人的眉眼的确和应财有几分相似,但原身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这难道是什么蝴蝶效应吗?
“我也不知道,明日我问问爹。”应有初说。
如果应财真的有一个哥哥,还是一位在县令身边当师爷的人,那么他很大概率是一名秀才,可这样一位人物为什么从来没听到应财提过?
翌日,应财在院子里准备改造织布机的部件,昨天,应有初向陆景时推荐了他,让他去教其他的木匠如何改造织布机。
这当然是有报酬的,所以,应财对这件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好不给自己的儿子丢脸。
“爹,不用这着急准备的,太守三日后才会派遣木匠来找你学习。”应有初今天早上吃过早点后一直在应财眼睛旁晃悠,书也没去看。
“你有什么事直说。”应财又不是傻的,这么明显的反常他还能看不出来?
应有初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试探的问:“爹,昨天我在县令旁边看到一个人,他和你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你说这巧不巧?”
“不巧,”应财刨着木头闷头又说:“他就是你的亲二伯。”
短短两句话就惊掉应有初的下巴,“亲二伯?”他艰难的开口道,“意思是我还有个大伯?”
应财继续刨着木头,没说话。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应有初问道。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当时还没有你,我们就分家了,”应财换了个方向刨木头,又说,“大概有二十多年没联系了。”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在县令手下做事。”应财说。
“那我大伯呢?”应有初问。
“哦,昨天他和我说,你大伯在县令家当管事。”
“爹,你们又是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联系的?是当初发生了什么吗?”应有初有强烈的预感,当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让应财二十多年都没去联系过自己的两个亲哥哥。
应财放下刨木头的工具,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浊气,认真的看着应有初缓缓道:“你真想知道?”
应有初点了点头。
第 30 章
应有初坐在院子的椅子上, 做好洗耳恭听的姿势。
“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原因,当年我二哥考上秀才,他前途一片光明, 那年我认识你的娘亲,很快我们就成亲了, 一切都很顺利, 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你娘的爷爷曾经做过皂吏, 于是家里开始劝说我, 让我休了你娘。”应财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皂吏是在衙门里做的差役,属于贱役,若是家中出了一人是皂吏,那便是三代人都不能参加科举。
“是因为怕我娘影响到二伯的仕途吗?”应有初问。
应财点头。
“可, 这只是我娘那边的直系亲属三代以内不能科举,并不影响二伯呀?”应有初疑惑。
“这个科举制度是官家上任时才制定的, 按道理的确不能影响到我二哥,可这个事情被传得人尽皆知,就算做是一个污点, 那时二哥在府县上官学, 有了这个污点,他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 自行退学,回来后, 逼迫我休弃你娘, 我不同意, 我们闹得十分不愉快,于是, 我们就分家并告知所有人他和我们恩断义绝,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大家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事情远不是应财说得这么轻松,当年他的母亲以死相逼让他休妻,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妻子,最后没有办法他只能选择分家。
因为二哥是秀才,是全家的希望,所以大家都向着他,除了明面上的土地是均分的,其他家中的财产他一分都没有。
分家后,他们卖掉自己那部分的土地一起带上家里所有的钱财搬到县城,应财一家独留在村中,当时,村里的人都在说他傻,不知道休了妻子跟着家里人一起去县城里享福,说不定去了县城还能娶一个城里人的良家女子。
关于这些说法,应财一概不理,因为只有他知道,就算没有他妻子的原因,他也不会跟着二哥去县城的。
家中大哥虽然懒散,但为人圆滑,见风使舵,又是长子很得母亲疼爱,小的时候,母亲让他两个哥哥都去学堂读书,独独不让他去,小小年纪的他就肩负全家的农活,大一点后,他赚的钱财也悉数上缴不曾私藏一分,可以说是他把二哥供出去的。
可是在分家的时候不留一点钱财给他时,他就已然看清,这个家,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旦成了后腿,没有人会帮他,他们只会竭力摆脱他。
“爹,没事,有些人的人性本身就很凉薄,但您现在有我们了,我们都很爱您,所以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最重要,就让陈年旧事都成风而去吧。”应有初安慰道。
应财本来还是有点伤感的,但一听到应有初说他们都很爱他时,老脸一红,挥手赶人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屋看书吧。”
应有初见应财是真的没事后,才回到里屋,他坐在书桌前,心中复盘着应财说的话。
他娘亲的爷爷是皂吏这件事只是个导火索,就算没有这件事,分家的结果也是必然。
二伯考上秀才意味着他将从士农工商中的“农”脱离出来,迈向“士”,一旦形成个体实力的偏差,按照应财说的,能看出他二伯是个重面子的自私人,而全家也偏袒二伯,所以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只会是必然的结果。
二伯现在在县令手下做师爷,看来分家二十多年他都没中举,依然是个秀才。
应有初轻叹一口气,这次肥田的事情他大出风头,只希望二伯能坚定自己之前的说法,老死不相往来,不要找上门来就好。
又过了几天,到了十一月初,一个官兵奉县令的命令来到应家,向应有初汇报了一个好消息,王神婆被抓到了,今天中午就会在衙门由县令大人亲自开堂审讯。
应有初和俞安两人都决定去衙门围观一下,应财表示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等他们看完了回来和他说也是一样的。
两人来到衙门,发现威武堂已经被围观百姓层层包围住了,他们只能站在外面听听里面的动静。
“好热闹呀,今天这是什么案子,怎么这么多人来看?”有人问道。
“哟,你还不知道呢,这是太守大人亲自下令调查的,我有个亲戚在里面做事,他和我说,这堂下跪着的老婆子是个巫女,妖言惑众,蛊惑别人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杀了,啧啧啧。”
“虎毒还不食子呢,怎么会有人杀自己的孩子?”
“刚才不是说了嘛,是这个老巫婆子妖言惑众的,听说,她害了不止一个,有好多家都着了这老巫婆子的道。”
“那还挺可恶的,这种会怎么处罚?”
“这我哪儿知道,且看着吧”
只听一声县令一拍惊木,原本哄闹成一团的围观群众瞬间噤声。
“堂下王氏,你可认罪?”一道严厉老成的声音传来。
应有初个子高,能看到威武堂的状况,王神婆伏在地上,还有田氏一家人跪在一旁。
短短几天,田婶就消瘦下去,她趴在地上背上的脊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俞安没应有初这么高,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他轻轻扯了扯应有初的袖子,低声说:“相公我看不见。”
他的本意是想让应有初换个两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应有初听后,冲他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俞安刚想转身,另觅他地,下一秒就被应有初抓着胳肢窝拔地而起。
应有初就像抱小孩一样的抱着他,从县令大人的角度看去就是,俞安缓缓地从人群中升起,十分突兀,然后他和县令大人对视上了。
俞安的脸轰的一下变得绯红,他急切地拍着应有初的肩膀,示意放他下来。
应有初却又会错了意,“再高点?”
“……”高你个头。
俞安罕见的在心里骂了句应有初。
“可是应家的夫郎?”县令大人记得他。
县令大人一发话,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俞安身上,他认命的点了点头。
众人默契的往两边散开,露出应有初和俞安两人,县令大人见是熟脸便说:“来人,赐坐。”
应有初顿时喜笑颜开,谢过县令大人后,拉着俞安坐上这两把新添的椅子上,招呼着:“快,安安,来坐。”
俞安顶着众人猜疑的目光,艰难的坐上椅子,应有初还悄声在他旁边耳语,“怎么样,安安,这回视野够好了吧?第一排耶。”
“相公别说话了,严肃点。”俞安制止道。
应有初点头,注意力又回到公堂上。
县令又拍了一下惊木,堂下一片寂静后,又发文,“王氏,你可知罪?”
“草民何罪之有?”王神婆死不认罪道。
“现田家已然招供,对谋害田家哥儿的事情供认不讳,又在桑定村里发现尸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县令大人高声说着。
“大人冤枉呀,草民顶多是说说而已,这杀人的事草民可没做过,都是田家自己动的手,草民手上何曾沾过鲜血?”王神婆哭诉着。
“胡说,明明是你说要我们折磨他致死的,在青天大老爷面前还敢狡辩!”田母怒斥着王神婆道。
“是呀,你自己都说了,是你们折磨他的,又不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王神婆反驳着。
“要不是听了你这疯婆子的话,我们也不会折磨他,罪魁祸首就是你!”田母不甘示弱道。
“说话可得讲良心,当初是你们求着我来帮你们的!现在来反咬我一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县令蹙紧眉头,“啪啪”拍了两下惊木,“肃静!”县令不耐烦的说道。
两人总算止住话头,像个鹌鹑一样低垂着头颅。
“王氏,你确定不认罪?”
“草民无罪!”王神婆咬死了无罪。
“带下去,审问清楚了再上来。”县令右手两指轻轻挥动着,示意将人带下去。
两个官兵立刻上前将王神婆像拖只死狗一样拖走,王神婆还在大叫着,“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这是要屈打成招!我冤枉呀!”
应有初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原来县令大人办案这么简单粗暴吗?
于是,中途休息一个时辰,等王神婆在后面招供了再继续。
谁能想到王神婆死不承认,哪怕人证物证俱在,她就是咬死自己没动手杀人,只是给她们提供了方法而已。
就在办案的进度瞬间僵住不前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
“大人,我可以作证!”
一位身穿粗布衣裳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手上还牵着一个三岁大小的孩子。
“哦?你展开说说。”县令道。
女子对着县令磕头行完礼后,才娓娓道来:“我自己就深受这老婆子的毒害,我嫁到夫家,第一胎生下一个女儿,谁知夫家不满意,趁我不在,将我三个月大的女儿害死,等我回来她已经是尸体一具,其死法和田家的哥儿别无二致,但我和离不了,后来,我又怀孕了,这次生下一个哥儿,我害怕他会像我前一个孩子一样惨遭毒手,所以生下他后,我一刻都不敢离开他,生怕他步我女儿的后尘,但我夫家找不到时机下手,于是狠心将我休弃,不过幸好,他们不要的哥儿,我要。”
她凄然的道出自己的经历,最后有了她的作证,王神婆被定罪,妖言惑众,致多人死亡,择日斩杀。
田家的田母和田婶因听信妖言,导致哥儿的死亡,田母仗打三十,田婶因自己上手凌虐哥儿,行为恶劣,判仗打四十,流放边疆。
被王氏蛊惑行不义之事的人都论罪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