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假山
顾戟走到自家公子屋外时,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顾淮之正立于一方铜镜前,生疏地为自己脸上那道细疤上药,而后又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带有桃花纹的药瓶。
顾戟津津有味地欣赏了半晌,直至少年慢悠悠侧眸。
顾戟一惊,匆匆地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旋即迈步进了屋子。
他将袖中的几卷纸掏出来,清了清嗓子道:“公子,这是属下这几日查到的东西。”
太子与顾淮之此前遇刺,与梁国细作脱不了干系。
在火光的映衬下,少年的薄唇紧抿着,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拇指,正不自觉地与食指摩挲着。
她知道,这是他慌张之时,惯有的细微动作。
只不过慕宛儿的心声是何意?
自顾淮之踏入柴房内开始,慕宛儿那带着几分绝望与无助的心声,便连连不断传入她耳畔。
她听得出,慕宛儿口中所提及的那位男配,便是顾淮之。
据她所言,他只会救下身为女主的她,而作为女配的‘慕安宁’则会黑化。
虽不清楚‘黑化’二字的具体含义,但她心里明白,这并非什么好词。
她又抬起了垂下的眸子,只见少年微沉的目光略过他眼前的慕宛儿,正细致入微地,扫视着柴房的每一个角落,分毫都不放过。
似乎是…在找她? 他垂下眼帘,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镀上了一层寒意,直视少女略带愠怒的杏眸。
他执拗地重复:“本世子说,你不准喜欢他。”
他原本要进宫,却未曾想竟在这条街上,撞见了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的两人。
慕安宁观察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便朝着紧攥着她的手臂的抱琴,低声道:“我们先上车。”
除去四处乱窜的人群,并未有什么其他异样之处,也没什么舞刀弄枪之人。
从前她听闻,若是要在街边卖东西,会有城管前去收保护费。
而现下四处逃得好似只是些小贩,理当便是因为此事才将街道弄得这般混乱。
待两人上了马车后,抱琴惊疑不定地望向泰然自若的少女:“小姐,可是要回府?”
路上瞧着并未有什么贼人,也不知那群人在跑些什么。
适才问马夫,马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去济世堂。”慕安宁思量片刻,又道:“抱琴,待会你去衙门打听一番乔大哥的事,再派人给兄长送一封信,我写好便给你。”
她只是告了两个时辰的假,此刻陆老大夫一人应当忙不过来,所以断不能回府。
况且若是回了府,祖母恐怕又会斥责她。
抱琴心头有些微不安,但见自家小姐那般肯定,便只得点头应下,同车夫说先去医馆。
然而,马车行到一半,却忽然慢了下来,外头的嘈杂声也愈发频繁。
“王大哥,怎么忽然停了?”得了自家小姐的准许,抱琴蹙眉问外头的车夫。
马夫憨厚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抱琴姑娘,前头有好几辆马车,还有官差,恐怕得换一条道。”
听完车夫的答复,慕安宁不由得与抱琴互望一眼。
乔大哥才刚被官差带走,怎的这条路上也有官差?
“小姐。”抱琴抿了抿唇,忍不住劝说道:“我们要不还是先回府吧?”
慕安宁捏了捏衣摆,思量片刻,一时也有些动摇。
今日接二连三发生怪事,着实古怪至极。
半晌,少女掀开帘子看了看。
街上倒是没什么人,应当都同她们二人一般,在马车内。
只是,前头似乎有争吵的声音。
便是在慕安宁要放下帘子的那一瞬,忽然瞧见一熟悉的身影。
少女眸光微动,一时有些意外,开口唤住那人:“兄长?”
马背上的男子立时回过身来,紧绷的面容稍稍一松。
“安宁。”慕归凌朝着慕府的马车而来,凝神看向车内的少女,眉头紧了紧:“你怎么在这?”
望着许久未见的兄长,慕安宁缓声发问:“兄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兄长往日虽严肃了些,但她还从未看过他这般紧张的模样。
慕归凌并未回答,而是看了眼周遭,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派人护送你回府。”
慕安宁眉心一跳,还想问些什么,但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慕大人,找到了!”
慕归凌神色微凝,朝着少女嘱咐道:“你们这几日最好别出府。”
他说罢,便派了一名手下顶替车夫的位置,以便迅速改道回慕府。
凝视着兄长离去的背影,慕安宁心头隐隐升起一抹不安。
*
夜半。
“唉,远冬。”推门而入的抱琴连忙出声制止,快步走至桌前:“那封是小姐的信,可万万不可乱动。”
远冬捏着信的手指颤了颤,旋即点了点头,面不改色笑道:“抱琴姐姐,我只是想擦擦桌。”
眼见远冬手上当真拿着一块布,抱琴恍然点了点头,并未起什么疑心:“你先下去歇着吧,今夜小姐这有我便是。”
慕安宁此刻在沐浴,但她习惯了不用人伺候。
远冬缓缓垂首,顺从地应下了,只是临走前,不自觉又看了眼桌上的那封信件。
远冬走后没多久,慕安宁便沐完了浴。
待她出来看到婢女犹疑不定的神情,忍不住发问:“抱琴,怎么了?”
“小姐,”抱琴心中思量半晌,还是开了口:“这封信可要抱琴拿去扔了?”
这封信是顾世子那日写给小姐的,但依她看,只不过是给小姐徒增烦恼。
慕安宁愣了愣,目光投向桌上的那封她迟迟没拆开的信件。
“不必。”慕安宁顿了顿,继而凝了凝神,道:“你先下去吧。”
抱琴心底叹了口气,却只能应道:“是。”
待抱琴走后,少女坐至桌前,拿起了那封信件。
今日回府后,她派人去衙门打听乔青生一事,不过还没什么消息。
她也试着问了问慕宛儿,打探她可否知晓,为何今日街边一而再再而三出事。
但慕宛儿似乎也一无所知。
而兄长如今显然有事要忙,顾不上这些。
医馆内,慕安宁一边轻柔而细致地为方子翁小脸上的伤处涂药,一边温声道:“子翁,待会你便坐我的马车回府。”
让方子翁一人回去,她着实是放心不下,也无法确保,那几个顽童可会折返回来找他麻烦。
正巧她也一直没寻得合适的时机,拜访方大娘与乔大哥。
索性等晚些医馆人少了,便同陆老大夫告个假,随方子翁一同去拜访乔府。
方子翁乖巧地点了点头,旋即皱着小脸祈求:“安宁姐姐,今日之事可不可以不告诉我娘和表兄?”
他实在不想让他们担心,表兄当了官最近总是早出晚归,而他娘近日也忧心忡忡的。
慕安宁颇为心疼地轻轻捏了捏方子翁受伤的小脸,无奈承诺道:“好,姐姐不告诉他们。”
他脸上这两团淤青,纵然她不说,方大娘与乔大哥也会察觉。
这孩子虽有些顽皮,但却分外懂事。
只是,此事也绝无可能就此作罢。
方子翁见她答应,顿时雀跃不已:“就知道安宁姐姐最好了!”
他的一双圆眼忽闪忽闪,好奇问道:“姐姐,方才那位大哥哥是谁啊?”
原本他想让那位大哥哥也随他们来医馆,只是可惜他有事。
慕安宁手上的动作一顿,脑中立时闪过两道人影:“哪位?”
方子翁撇了撇嘴:“当然是那位救了我的大哥哥。”
另外那位蛮不讲理的男子,他可早在梧桐城便见过了。
没想到,那男子不仅欺负他,还欺负安宁姐姐。
慕安宁了然点头,想来方子翁也确实只会问谭文淮:“他是姐姐的朋友,姓谭名文淮。”
她想了想,笑道:“你可以唤他谭哥哥。”
方子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安宁姐姐,谭哥哥是不是喜欢你啊?”
那位谭哥哥原本便有些结巴,但他发觉,谭哥哥遇上安宁姐姐时,便更加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了。
话本上说,这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慕安宁一时有些愣怔,旋即失笑道:“子翁,小孩子莫要问这些。”
*
东宫。
顾亦寒将目光从棋盘转到堂弟身上,笑得如沐春风:“阿淮,你来迟了,孤等你很久了。”
顾淮之走到他面前坐下,与顾亦寒全然相反,全然笑不出来。
他幽幽地瞥了堂兄一眼,再瞥了眼桌上的棋局:“堂兄,你倒是颇有闲情雅致,又与自己对弈上了。”
顾亦寒不置可否一笑,将白子推到他面前:“我们兄弟二人也好久未对弈了,来一局?”
顾淮之闷闷地嗯了一声,飞快下了一子:“你伤好了?”
顾亦寒点了点头,平稳地下了几个子后,失笑道:“阿淮,你还是同从前一样,没变。”
顾淮之的棋风激进,每一步都带着强烈的攻势,似乎要一举将对手逼入绝境。
顾淮之啧了一声:“堂兄,你若是能再快些,堂弟感激不尽。”
顾亦寒向来谨慎至极,若未经过深思熟虑,不轻易出手。
就在这时,小太监跑到顾亦寒身侧,恭声禀报:“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顾亦寒双目微凝,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顾淮之扬了扬眉,明显看出堂兄眼底的不悦。
顾亦寒与皇后向来仅有表面的母子情分,但两月前二人却因顾亦寒的婚事,起了不小的争执,皇后险些连面上的和善都快要维持不住。
在顾亦寒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时,皇后带着一众宫人,缓步进了殿内。
堂兄弟两人互望一眼,齐齐起身行礼——
“母后。”
“皇婶。”
只不过,他就是不将目光投向她所在的角落。
纵然她所在之处被木材掩盖,但他观察地如此细致,不至于完全看不见。
见此情形,她便明白慕宛儿心中所言没有错。
他们所有人都在被那所谓的剧情与系统所操控着。
如此一来,这些不寻常的事情便有了解释。
半晌后,她瞧见顾淮之大步走到了慕宛儿身前,干净利落地给她松了绑,并示意她自个儿拿掉口中塞着的布条。
他站起身来,捏紧了手中的剑柄,仍旧在游目四顾。
他暗暗攥紧手掌,嗓腔有些喑哑地,朝着面前作男子打扮的慕宛儿,问道:“慕安宁呢?”
她们姐妹两人分明是一起被绑的,但为何这处只有慕宛儿一个人?
他心底隐隐感觉,她此刻就在此处,但他总觉眼前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在阻挡着他的视线。
而慕宛儿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嘴唇微微张了张,怎么也不肯开腔。
在少年的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卧在地上的少女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诧异。
她原以为,他并不会想起她。
根据慕宛儿所言,他应当直接离去才是,而不是像此刻这样有所停留。
就在慕宛儿挣扎着要开口时,外头传来一阵又一阵急促而闷沉的脚步声。
顾淮之闻声,脸色微变,迅速转过身,回首给了慕宛儿一个眼神,毫不犹豫道:“跟上。”
慕安宁瞧见,少年的步伐似乎顿止了一瞬,但他却分毫未曾回首。
随着慕宛儿的心声逐渐远去,一位蒙着玄色面巾,身型矮小却壮硕的男子敏捷地小跑进了屋。
说罢,他便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
慕安宁稍稍侧开身子躲开,道了声她自己能行,旋即略微有些踉跄地起来了。
虽然被绑了一日一夜的手脚仍旧有些酸麻疼痛,但不再被束缚的感觉,真好。
顾淮之伸出的手一顿,缓缓收了回去,沉吟不语。
慕安宁站稳了身子后,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也不知是为何,总是那样及时。
顾淮之在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直接用左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脚步飞快地出了柴房。
他握得很紧,她挣脱不开,只被迫跟着他的步伐。
疾步行走间,她到底还是没问他,为何又回到了柴房内,只是轻声询问道:“宛儿呢?”
顾淮之的眉心动了动,声音有些低沉:“我已叫顾戟护送她走了。”
适才,将慕宛儿送走后,他才恍若初醒,惊觉自己竟将慕安宁抛之脑后了。
慕安宁闻言,才刚安下心来,便见前方有好几处火光,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顾淮之啧了一声,迅速拉着她随便进了一个屋子,小心地关上了门。
他背抵着门,而她则是站在他身前。
他们二人离得极近,她可以清晰看见少年颈脖间沁出的些许汗珠。
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她似乎并没有感到曾经的悸动。
她原本以为,她心底对他还是有一丝眷恋。
但现在,她可以确定。
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嘿嘿,今天又能磕cp了。】
【我女要陷入爱情海咯!】
【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今天皇帝应该会给顾淮之指婚。】
【我女现在有了谭文淮,应该不会伤心欲绝了吧,老天保佑!】
【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宫,趁现在还早,先去男主那刷几波好感。】
第 62 章 端午
三殿下?
慕安宁与顾淮之复杂的目光交汇,又迅速移开。
慕安宁心中暗自思索,三殿下可不就是三皇子,顾淮之的三堂兄?
可她分明清楚记得,三皇子至今还未娶正妻,这女子莫非是他的妾室?
不过听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又有些说不清的奇怪之处。
“阿宁,你不敢退亲,总不会连一支簪子都不敢收吧?”顾淮之目光细细地扫视着少女的发顶,唇角隐隐泛起一抹愉悦。
他就知道,他的手艺果然不错,这支簪子戴比谭文淮送得那支绿得慌的步摇,要更衬她。
慕安宁略微愣神,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顾淮之方才是在为她插簪子。
依稀记得,这样的场景从前在她脑海中回荡过无数次,但却从未发生过。
半晌之后,她才垂眸婉拒:“这与退亲是两码事,世子还是将簪子收回去吧。”
顾淮之扬起的眉梢稍稍一顿,她对谭文淮便如此情根深种,以至于连一支簪子都不敢收下?
顾淮之眸底一沉,他今日说什么也要她收下这簪子,即便她会因此生气:“阿宁,你若是不收,那你就别想知道慕宛儿的消息。”
从少年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威胁的慕安宁蹙了蹙眉,心中又是不解又是不耐。
她方才确实是说过,他可以提出要求但这要求着实古怪。
恰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顾戟的声音忽而不合时宜地传来:“公子,王妃说”
但待见到两人此刻的姿态时,他的话音却是不怀好意地一转:“咳咳,公子,慕姑娘你们继续属下先告退了。”
慕安宁眼皮微微一跳,是她大意了。
她与顾淮之两人此刻站得极近,确实容易引起误会,不过还好来人是顾淮之的属下。
但她如今退无可退,她所靠的石柱后面便是池水,要退也只能是顾淮之退。
而顾淮之看了眼少女白皙的面容以及那柔软的发丝,耳根瞬间热得仿佛被火炭灼伤:“顾戟,给本世子站住!”
*
翌日。
济世堂内,看到女子纤薄的身影,慕安宁眸光一盛,将手中的方子细细写好后,便站起身来:“苏姐姐,你怎的来了?”
自从来到济世堂以来,她们两人已有好一段时日未曾见面。
每日忙完,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她也不好去苏府打搅,因此只能与苏姐姐通信。
苏念慈望着匆匆走到自己身旁的好友,轻笑着打趣:“莫非我打扰到宁儿了?”
慕安宁看了眼朝着她微微颔首的陆大夫,转而摇了摇头,牵起唇角道:“今日病患不多。只是好几日未见到苏姐姐,着实想苏姐姐了。”
苏念慈拍了拍她的手,眼底意味不明的笑意更甚:“再过一个月,宁儿便不用想了。”
慕安宁愣怔片刻,方才意识到了苏念此话中的意思。
今早,慕老夫人告知她,婚期定在六月十五。
而今是五月十五,恰巧差了一个月。
苏府离慕府有些距离,但离谭府不过就是一条街的距离
苏念慈满意地看了眼少女略微发红的脸颊,知道她面皮薄,便转而问道:“对了,宁儿昨日可是没来医馆?”
慕安宁脑中顿时闪过昨日耽搁了她半晌的少年,面不改色笑道:“有来,只不过晚了些时候。”
苏念慈恍然点了点头,难怪昨日她与表弟在医馆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人,最后只得先行回府。
“不过,宁儿除了想我,”苏念慈似是想起什么,眸光忽地一转,看了眼身后:“就没想旁人?”
*马车内,洛芝嫣小心瞧了瞧洛氏的神色,还是忍不住发问:“姨母,我们到底为何要到乡下庄子住?”
洛氏回过神来,幽幽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嫣儿,你姨夫让我们暂且先避避风头。”
“避避风头?”洛芝嫣忍不住蹙眉,好看的五官皱在了一起,似乎在认真思量:“姨母,可是淮哥哥出事了?”
她昨日又看到姨母在偷偷抹泪,姨夫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今日还没跟她们一同坐马车到庄子上,反而继续留在上京。
听着洛芝嫣提及顾淮之,洛氏心头咯噔一声,没料到素来不会多想的外甥女,竟能察觉出不对劲。
她沉吟半晌,方才笑着拍了拍洛芝嫣的手,即是在安抚外甥女,也是在安抚自己:“没有的事,小孩子家家的莫要多想。”
望着姨母故作没事的模样,洛芝嫣眼底忍不住泛起泪光,却难得抑制住了想要流泪的冲动,认真点了点头:“姨母,嫣儿知道,淮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纵然她再傻,也该明白如今的上京同以往,已然有所不同。
也不知爹娘与淮哥哥到底还能不能平安归来。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一抹柔和的红霞。
约莫三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庄子,一众侍卫拥护着车上的两人下了车。
“嫣儿,这庄子的布置同王府的大致一样。”洛氏拍了拍有些酸痛的腰,一边走一边温声嘱咐道:“你这几日好好休息,莫要多想。”
妇人虽叫外甥女别多想,却忍不住有点担心,原本将成为她儿媳的少女。
洛芝嫣眉眼耸了耸,但很快便点了点头:“姨母放心,嫣儿”
她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处,同样有守卫把守的庄子上。
那道门前,有两道身影似乎在拉扯个不停。
那是谭文淮与慕安宁那位她记不清名字的庶妹?
他们怎么也在这?!
“嫣儿,怎么了?”洛氏不明所以地看向忽然停下脚步、一脸凝重的外甥女。
洛芝嫣猛然揉了揉眼睛,确保自己没有看错后,眨了眨眼道:“姨母,嫣儿碰上两位熟人。”
“姨母,嫣儿想去会会他们。”洛芝嫣指了指洛氏的腰,扬起笑容道:“您先进去吧,不然您的腰又该疼了!”
虽说先前她与谭文淮起了争执,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慕姐姐的未婚夫婿若是被别人抢走,那淮哥哥回京后,岂不是又会起了娶慕姐姐的心思。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望着忽然满脸义愤填膺的外甥女,洛氏张了张嘴,才欲问个究竟,便见洛芝嫣提着裙摆走了。
* 公子以往嘴上说着不用慕姑娘的药,但却总会将它用个精光,还会将那些瓷瓶一一收起来,美其名曰欣赏。
而这回,公子却迟迟未用,只在今日用了一次。
不用猜也知道,公子在害怕这是慕姑娘送他的最后一瓶药,若是用了便再也没了。
而明日又将见到慕姑娘,但这伤却迟迟未愈,所以他猜公子是怕这疤影响了他的相貌,这才难得一用。
顾淮之不屑地抬眸看了手下一眼:“又有什么馊主意?”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说来给本世子听听。”
上回顾戟出得那个装病的主意,害得他如今被慕安宁更加冷眼对待。
顾戟心底暗笑,对公子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
公子对于情爱之事可谓是毫无头绪,所以他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分明就很需要旁人相助。
顾戟咳嗽一声,故作高深道:“公子,其实姑娘们往往都向往画本中,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
见自家公子紧紧蹙起了眉,顾戟自信满满地解释道:“属下为公子规划几场英雄救美,说不准慕姑娘便直接回心转意了。”
顾淮之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下巴,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
依稀记得,有回她险些摔下马,便是被他救下的。
她当时望他的眼神,好像确实是亮晶晶、充满爱意的。
顾戟见自家公子眉眼含笑,心中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顾淮之似是想起什么,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了脸上细细的伤疤,眸中的光彩霎时暗淡了不少。
这道疤痕也是为了救她而留下的,但她如今似乎压根便不在乎,也不愿意为他上药。
顾淮之冷冷瞥顾戟一眼,作势就要抬起脚。
顾戟这回敏捷地躲过了那致命一击,无奈道:“公子,您就不能、不能稍微温柔些吗?”
他苦不堪言地补充道:“您对属下这般倒是没事,但对慕姑娘可万万不能如此。”
虽然公子对待慕姑娘比对他要好上许多,但公子那嘴上不饶人的性子,着实令人感到棘手。
当然,公子若是对他也能温柔些,那他便谢天谢地了。
顾淮之眉梢微微动了动:“温柔?”
这个词对他而言,异常陌生。
“对,公子。”顾戟重重点了点头,道出心中猜想,“其实属下觉得,像慕姑娘那般温柔的姑娘,喜欢的男子也理当如此。”
从前慕姑娘会喜欢上公子这样的男子,应当是个意外。
他注意着公子似是听进去了的神情,又略显迟疑地补充道:“公子偶尔也可以试着示弱。”
他其实还想给公子举个恰当的例子,比如最近慕姑娘身旁的那位谭公子,可不就‘柔柔弱弱’的引起了慕姑娘的好感吗?
不过,这话他可万万不能说出口,还是小命要紧。
“顾戟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顾淮之鼻哼一声,将手中的纸捏成了个团:“温柔也就罢了,你竟叫本世子示弱?”
简直荒唐。
*
“王爷,皇后娘娘想为阿淮指婚。”洛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眉头也紧紧锁着:“我怕,明日那场端午宴,皇后便会直接向圣上求旨。”
安庆王冷哧一声,不需要妻子明说,就已猜到了是哪家姑娘。
“皇后竟将这主意打到了淮之身上。”安庆王不悦地眯了眯眼,旋即拍了拍妻子的肩安抚道:“你不必忧虑,我自会同圣上说清。”
护国公是皇后的嫡亲兄长,这些年一直想让自己的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而皇后也乐见其成。
如今太子已然定亲,宫中尚无婚配的适龄皇子,便只剩下了三皇子。
但偏偏那位三皇子又是个蠢笨不堪的,日日与太子作对,明眼人都知,将女儿嫁给他,于母家没有丝毫益处。
皇后与护国公将这主意打到安庆王府上,倒是不足为奇。
“我就是怕阿淮冲动。”洛氏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
她这儿子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不过。
她此前选择隐瞒,便是担心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会毫不犹豫地入宫,直接拒绝皇后的‘好意’。
岂料,皇后竟直接与顾淮之交谈了此事,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那日应当并未冲撞皇后。
“你这几日且为他相看一番上京适龄的姑娘。”安庆王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妻子,语气沉重,“早日将他的亲事定下,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这些年越发忌惮他们父子二人,极有可能将与护国公的亲事作为牵制他们的把柄。
此时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尽早为顾淮之选定合适的姻缘。
慕安宁眨了眨眼,回想起方才将她吵醒的那道厉喝声,原来并非错觉。
慕宛儿见慕安宁醒了,双眸一亮,才想说些什么,边见慕安宁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暂且别出声。
毕竟,她们还不知马车外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慕宛儿霎时抿住唇,右手拇指与食指围成圈,比了个慕安宁看不懂的手势。
回想起方才那怪梦,慕安宁微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确实有些汗珠,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慕安宁将目光投向车帘,细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什么人!”厉声开口的,是方才一直在为她们驱车的护卫。
据慕安宁所知,原本太子打算同她们一同启程,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太子先她们一步前往边境,只派了一个暗卫护着她们走小路。
太子估计也没料到,会忽然冒出不速之客。
护卫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阵哄笑。
在慕安宁蹙眉感到些微不适时,一位大汉贼笑着出了声:“臭小子,让爷看看你马车里装着什么好东西?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护卫抱臂,不屑地眯了眯眼,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听到侍卫的应答,慕安宁的脊背不自觉僵了僵。
根据外头传来的人声,应当约莫有十几个大汉,而他们却只有三人,其中两个还不会武。
纵然太子的暗卫训练再有素,也不该在此时惹恼他们。
被唤进屋的顾戟睁大了眼睛,他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再看看顾淮之,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公、公子,您可别告诉属下,这是您亲手做得?”
难怪公子今日一大早,便将自己关在小厨房,原来是在做糕点。
但如此精致的卖相,怎么看,都不像是半日能练成的。
莫非公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糕点奇才?
不对,好像公子许久以前就命他找过桂花糕的方子,公子莫不是从那时便开始练了,可他怎会一无所知?
顾淮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神中流露出的自信仿佛在说,不是本公子做的,还能是谁做的:“顾戟,你吃一块。”
顾戟目光紧紧盯着那盘精致的糕点,有些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嘿嘿,公子可不是在说笑吧?”
他自问何德何能,竟有幸品尝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亲手制作的糕点!
顾淮之不耐地啧了一声:“让你吃你就吃,别那么多废话。”
昨日,他娘从慕老夫人那得知,慕安宁与谭文淮压根连婚期都未曾定下,只是两家口头约定罢了。
他既然将桃花簪送了出去,今日他可就要趁胜追击,让慕安宁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顾戟挠了挠头,旋即小心翼翼将最上面的糕点捻了起来,语气中洋溢着浓浓的期待:“嘿嘿多谢公子,那属下就不客气了。”
尽管他平日跟着公子,吃的东西都是上等之物,但这回的这份小食,可着实百年难得一见。
【难道那纨绔世子趁着我去刷好感的间隙,又欺负我女了?】
【狗系统,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狗系统?狗系统?怎么不出声了?】
第 63 章 意外
【谭文淮这小子也真是的,姐都给你机会和我女单独相处了,怎么不懂得把握?】
【啧啧啧,孺子不可教也,就现在这样的状况,我的cp要何年何月才能成真啊?】
【唉——】
【不会到时候我都任务完成回现代了,我女还没找到自己的归宿吧?】
【系统,查查这东西是什么。】
【系统?狗系统?】
【奇了怪了,这狗系统怎么又消失了?刚才不是还在吗?】
慕安宁的手指一颤,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抬眸看了眼顾淮之,只见他微微蹙了蹙眉。
这声音好像就是从他们所在的屋内传来的。
他们方才进来得太匆忙,再加上光线昏暗,竟忘了查探屋内是否有其他人。
但她是正对着门的,所以无法看清屋内的状况,也无法确定那女子到底在哪。
门外的人闻言,手中动作霎时停下,没有再继续推门,而是恭声禀报道:“副阁主,阁主抓来的那俩人逃了。”
他突地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冷声道:“多谢相助,我们二人就先行一步。”
若是再继续待下去,他总觉自己的想法会变得愈发奇怪。
那女子只笑不语,没有阻拦。
只是待二人开门离去后,她望着他们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
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最难解。
她这香,唯有动情之人才能闻见。
她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深沉地看向自己手臂上愈发浓的印记。
*苏念慈稍作讶异,不自觉地屏息凝神,细心瞥向好友。
少女卷而翘的长睫似乎多扇了几下,但面上看着却毫无丝毫波澜。
可是她认识的那户乔家?真相又是何意?
慕安宁的眸子微动,不动声色地发问:“宛儿,你这些日子可有遇见什么趣事?”
慕宛儿想了想,接下来的话倒是说得极为真诚:“姐姐要不我们也寻个日子,一起去放风筝吧。”
虽知慕宛儿是在随口应付,但听到‘风筝’二字,慕安宁心头还是不由得一动。
儿时,她也曾活泼好动过,但她并没有机会接触别家孩子,而兄长平日都是一副严肃的神情,她全然不敢叫他陪自己玩。
因此,那时她想放风筝,还是去找了顾淮之。
依稀记得,她答应了他好多无理的要求,他才终于答应为她做一个风筝。
“大小姐,二小姐,老夫人唤你们前往膳厅用晚膳。”小丫鬟清脆的声音,顿时将慕安宁脑中漂浮的画面挥散而去。
*
雨声淅淅沥沥拍打在窗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房门忽然被推开,慕安宁稍稍抬眸望向来人,笑了笑。
“小姐,方才府外有名小厮,托我将这些东西交予您。”抱琴放下手中的油纸伞,眉梢染上笑意,打趣道:“他说啊,是他家公子给您的。”
听见这话,慕安宁略微一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这两日不用去济世堂,她除了看医书,便是练字静心,以便好好审视一番自己的内心,理清自己的想法。
也不知是否是被那道空灵声所影响,她这两日,心中那团麻便始终散不去。
慕安宁的目光落在那个绯红匣子上,那喜气洋洋的颜色,让她顿时想起了一人:“他家公子?”
抱琴连连点头,满面笑意:“小姐,一定是谭公子派来的人。”
方才那小厮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全的模样,瞧着便是谭府出来的下人,她也便没有多问。
想来,也不会有人有胆子到侯府门前行骗。
她家小姐如今终于寻得一名如意郎君,她打心底里感到开心,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想快些到小姐成婚的日子。
昨日柳小姐那副炫耀的神情,就连她看了都替自家小姐心生不悦,也不知有什么可得意的。
依她看,谭公子不比顾世子差。
谭公子虽然为人腼腆了些,但对她家小姐,可要比顾世子上心多了。
这不,又送礼过来了。
听到是谭文淮的小厮,慕安宁愣怔片刻,旋即想起一事:“那小厮可还在府外?”
抱琴点了点头,无奈道:“他说他要确保东西送到了,才敢走。”
现下外头忽然下起了雨,那小厮虽没带伞,但却固执得很。
她一再保证她会将东西送到小姐手中,但他却硬要她待会再走一趟。
瞧着他还怪可怜的,她便也只得同意,想着待会再顺路给他带一把伞。
慕安宁点了点头,旋即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卷纸。
正当抱琴面露困惑时,慕安宁才开了口:“让他将这纸转交给他公子,就说”她轻轻吸了口气:“就按照这张纸上的来。”
这张纸在她这待了好些日子,今日总算可以借机还给他了。
慕安宁的目光又落回了桌案上的两行字。
或许,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也就不会多想了吧。
*
顾戟拍拍身上的雨水,脚步匆匆地走进门:“公子,小福子回来了。”
小福子刚进府,瞧着为人迟钝,没想到办事倒是利索。
“什么小福子?”顾淮之抬眸看了属下一眼,轻咳一声:“东西送到了没?”
“方才为您送东西的,就是小福子。”顾戟无奈扶额,公子这不记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将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笑眯眯道:“公子,还有份回礼呢。”
顾淮之默然片刻,眸中泛起一丝意外之色:“你”
慕安宁试探性睁眼,收回了拿着药粉的手,松了一口气道:“世子,快走吧。”
此地属实不宜久留,他们才刚从那副阁主的屋子出来,便迎面碰上了这蒙面男子。
顾淮之看了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男子,嗯了一声。
他属实没料到,慕安宁的反应竟比他还快,他的剑才刚出鞘,她便不知从何掏出了一包药粉。
不过,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侧耳倾听了一番周遭的动静,旋即下意识地拉住了少女的手腕,快步朝着后门走去。
慕安宁一愣,也明白此刻不宜想什么男女大防。
被拉着走,倒是也能省点力。
不过,少年从屋内出来后就似乎格外紧绷,握着她的掌心也有些湿润黏腻。
她默默望了眼黑黢黢的天空,打了个寒颤。
此刻应当已是子时,冷得很。
顾淮之这是紧张得流冷汗了?
他们走得实在太快,她已经一日一夜未进食,着实感到一丝吃力,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有些踉跄,但速度却未曾减少。
倘若被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追上,恐怕顾淮之双拳难敌四手。
也不知他究竟知不知,今日绑她与慕宛儿的究竟是何人?
又过一息,她被冷风呛得轻咳一声,忍不住望着少年的背影,问道:“世子,还要走多久?”
顾淮之听见少女声音,脊背僵了一瞬,答道:“不久。”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回首看了眼明显有些吃力的少女:“你走不动了?”
她这种待在深闺的女子,体力差也在情理之中。
他要不要背她?
眼看少年便要停下,慕安宁赶忙摇头道:“走得动。”
既然很快便会到,那她咬咬牙,也能坚持住。
顾淮之握着她手腕的力度似乎紧了紧,没有吭声,但脚步却略微缓了下来。
他方才在反方向留了些印记,那帮人应当暂且追不上来。
不多时,便有一辆马车映入他们的眼帘。
拿着火折子的顾戟瞧见来人,站起身来招了招手,大声喊道:“公子!”
慕安宁也松了口气,回首看了一眼,没有人跟过来。
旋即,她扭了扭手腕,示意少年可以松开了。
顾淮之一怔,目光投向少女白皙又冰凉的手腕。
他忽然发觉,适才这样握着,他心中的燥热倒是缓和了不少。
慕安宁见他不语,唤了声:“世子?”
顾淮之这才缓过神,猛然松开了她,但他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在掌心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她的手腕很细、很滑,与他的全然不同。
【还没见过我女搞事业的样子呢。】
【学医好啊,学医妙啊。】
【别看我,别看我】
【只要我看不到,他们就看不到我】
【狗系统,你既然一直能听见我说话,那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回答了?那我又为什么没听到?】
【屏蔽?】
第 64 章 三次
【住倒是不重要,但免费吃一年这诱惑也太大了吧,那可是明月楼唉!】
【虽然说,我大概率也待不了一年了,但是能薅点羊毛是一点。】
【原本还想与我女经历一些难忘的回忆呢】
【一个人玩的话,也没什么意思。】
【哇塞,这龙舟看起来怎么还有点酷!】
【好想试试怎么办,可是我女一个人待在这会不会有危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立在台子上的夫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她干巴巴笑了两声,试图打圆场道:“世子这是看上这朵芍药了?”
但纵然如此,他的姑娘数量丝毫不逊于爱慕太子殿下的人数。
果不其然,他们两人的名次并没有很靠前,而得了第一的是谭文怀与一位清婉的姑娘。
那夫人将两人叫到台子上,念一下他们所作的诗句。
就在这时,慕安宁听见坐在她附近的两位姑娘,窃窃私语起来。
“那位公子是哪家的,竟如此有文采,还生得如此俊俏。”
“今年的探花郎可不得有文采吗?”
探花郎?
慕安宁不由得感到一丝讶异,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台子上略显局促,目光不断闪烁的白衣少年。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文采,若他真是今年的探花郎,倒也不足为奇,只让人更加激起了对他的好奇心。
顾淮之看着少女水灵灵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男子,立时觉得心中有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又是这种莫名的烦躁感。
他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而感受到身后有一阵气息逐渐靠近,来势汹汹。
他的神色一变,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屈指摸向腰间暗藏的利器。
莫非,是那拨人?
但在下一瞬,那人躬身道:“公子。”
听见熟悉的嗓音,顾淮之紧绷的下颌松懈下来,他猛然拍了下顾戟的手臂,虚惊一场道:“你小子,不是让你在外头等吗?”
慕安宁闻得响动,也回首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波澜不惊地朝顾戟微微颔首。
但顾戟面上却闪过一丝意外,不停来回看向两人,想说的话却哽在了喉间。
他清楚记得,公子此前特意嘱咐过,要将他参加这相亲会的消息放出去,目的就是让慕姑娘知道。
但此刻慕姑娘为何出现在这相亲会,还坐在公子身侧?
不过,此刻并非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顾戟面色变得凝重,附身在顾淮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顾淮之沉吟片刻,皱起眉头,问道:“何时的事?”
顾戟答道:“今日早晨。”
顾淮之看了眼身侧并未理会他们对话的少女,忽而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有些不自然地唤了她一声:“慕安宁。”
见她回眸不解地看向他,他才轻咳一声道:“本世子有要事,先走一步。”
慕安宁闻言,微微颔首,并无多大意外。
顾戟莫名出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顾淮之会在走之前,同她打声招呼,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为曾经的自己感到一丝不值。
那时,他从不会与她多说一句话,而如今说得话却是莫名的越来越多。
但她却再感不到一丝欢喜,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只不过是亲了一下前额,就当是还了那日在梧桐城发生的那场意外。
洛氏放心地点了点头后,打量着少女单薄的肩颈,不由得嘱咐道:“安宁,多吃些。”
她一边用眼神示意丫鬟给慕安宁多添些菜,一边轻柔地拍了拍少女的肩,生怕她不听劝:“你可莫要再学那些小姑娘,成日为了保持身形,吃得比那雀儿还少。”
慕安宁被洛氏提出的比喻逗笑,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轻声应了。
确实,任何事都比不上身体康健来得重要。
洛氏向来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她又怎能不被触动。
自小,她便从未体会过母亲的爱,但在洛氏这里却是体会了个全。
虽说她没有如同慕宛儿一样,有机会见到亲生母亲,但她也着实算是幸运。
她不仅遇见了洛氏,还遇见了同样对她关怀备至的方大娘。
少女的轻笑声,柔和而悄然,如同一抹清风拂过花间。
原本心绪颇为纷乱的顾淮之,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他有些不敢面对的少女。
她今日这一身犹如素云轻飘的纱裙与昨夜那身相仿,皆为银白色,衬得她莹白的肤色更加白皙。
他停留在少女身上的毫无瑕疵的前额漾了漾,脑海中那个一直挥散不去、缠绕了他一整夜的情景再度浮现。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
洛氏闻声,先是看了看窗外晴朗明净的蓝天,旋即向儿子投去一瞥不可思议的目光:“阿淮,你染上风寒了?”
她这儿子自小练武,少有生病的时候。
而今日日头正盛,他的唇色竟有些不寻常苍白,与他一贯健康的气色相比颇为瞩目。
顾淮之面色古怪地吸了吸鼻,瞄了眼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后,有些不自然道:“阿娘,怎么可能?不过是鼻端有些痒罢了。”
昨夜,顾戟神色匆忙地冲进屋,二话不说便径直将一盆冷水向他泼去。
不过一瞬,他的床榻便被水浸湿,可谓是一片狼藉。
他立时感到一丝愠怒,但同时也清醒了许多。
眼见顾戟手上还拿着盆子,欲继续泼水,他只得示意顾戟停下,随后毅然去泡了凉水浴。
在那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将近半晚,他那燥热的身体才终于渐渐凉了下来。
洛氏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儿子颈脖间的红痕上。
她有些忧虑地蹙起了眉:“你那脖子怎么回事?”
她这儿子前几日脸颊上多了道小伤,现下脖子上竟又冒出一道红痕,可别真破相了。
慕安宁盛粥的手顿了顿,随后抬起眼眸,往少年的颈脖望去。
他今日似乎刻意穿了身衣领高的锦衣,但纵然如此,仍无法完全掩盖颈脖上清晰可见的咬痕。
这回不仅顾淮之,就连慕安宁也感到一丝不自然,匆忙移开了视线。
若非被逼无奈,她昨夜也不会做出那样出格之举。
听见母亲的询问,顾淮之的目光又往少女身上一瞟,忆起了昨夜那奇异的感觉,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
其实虽然流了一些血,但算不上多痛。
恰在此时,外头的婢女进来向洛氏禀报,说许氏在等着她一起上香。
洛氏心道来得正好,便也没继续纠结儿子的古怪之处。
她站起身来,朝着两个小辈笑道:“你们二人先聊。”
说罢,她便给了儿子一个眼色,示意他主动些,人家姑娘可不会傻傻一直立在原地等他。
目送母亲离去后,顾淮之的喉结滚了滚,有些不敢去看少女的神色。
半晌,他才清了清嗓子:“阿宁,昨夜之事,我会”
但‘负责’两字还未说出口,慕安宁却忽然放下手中的瓷勺,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世子。”
她顿了顿,旋即转了个话头:“我那支海棠步摇还在你那,可否还于我?”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不想听,也不愿与他扯上太多干系。
昨夜,他神志不清,她可以谅解,也可以选择不去深究。
顾淮之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顿时噤了声,眼底晦暗不明。
她竟那般喜欢谭文淮送给她的东西?
半晌,他瘫了摊手,漫不经心笑道:“恐怕有些难,那东西已经被我扔了。”
慕安宁的杏眸染上几分不可置信:“扔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宴席也圆满散场。
慕安宁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迟迟未归的庶妹,心中却在思忖着回府后该如何向祖母交代。
原本想着若是慕景悦同那男子情投意合,那她便省事了,但没想到那人竟是顾淮之。
所以,祖母此前安排给她的公子,究竟是谁?
正当她思索之际,车帘被微风吹起,正巧让她看见了正缓步走出的女子。
她的双眸登时一亮,轻唤了声,试图吸引来人注意:“苏姐姐!”
苏念慈听见少女的声音,停下脚步,原本有些疲惫的神情,霎时染上了笑意。
她款款走向慕家的马车,轻笑道:“宁儿,怎的还没回府?”她四周张望了下:“可是在等人?”
慕安宁从马车上下来,微微颔首,并未说自己在等谁,反而问道:“苏姐姐,适才玩得可还尽兴?”
苏念慈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我这身子你也知道,参与不得那些费神费力的活动。”
慕安宁察觉到她的失落,赶忙握住她的手,宽慰了几句。
就在这时,突地有一道清润的男声传来:“表姐。”
苏念慈看见来人,眼含笑意地回身同慕安宁介绍道:“宁儿,这便是我那表弟,文淮。”
说罢,她又将目光投向谭文淮,但却见他傻楞楞立在原地。
慕安宁虽有些讶异,却轻笑道:“苏姐姐,我与谭公子见过了。”
她着实没料到他竟是苏念慈的表弟,从前也从未听苏念慈提及过。
谭文淮也反应过来,抿紧了唇道:“对对,我与慕姑娘见过了。”
微风带来一阵凉意,但他却感觉一见到面前的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眸、温柔的笑容时,心间就不自觉感到一丝暖意。
苏念慈的细眉微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你们二人倒是有缘。”
慕安宁愣了愣,掩唇笑了声,不置可否。
缘分这东西,她从前相信过,但经过与顾淮之退婚那一遭,她却是更相信,人定胜天。
【去还是不去呢?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唉?】
【江上那女子看着怎么有点像裘月影?】
【不行,我得去一探究竟,万一大反派今天也在这,憋着什么阴谋怎么办。】
【咳咳,只是顺便试一下划龙舟是什么感觉。】
第 65 章 湿身
“安、宁”
将人救上岸后,半蹲在少女身旁的男子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
他的声音犹如一缕轻烟,随风而逝。
周遭百姓依旧目不转睛地观赏着赛龙舟的激烈比拼,对于岸边的情况并没有多加关注,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他轻嗤一声,人命果真如草芥。
他静静地凝视着呛出几口水后,便昏睡过去的少女,眼底晦暗不明。
“废物东西!”柳清月怒目瞪着底下跪着的仆从,指着他的鼻子道:“这点小事都查不出来?”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这几日上京都在传她对顾淮之乃是一厢情愿。
而先前那些个原本相信她与顾淮之要定亲的世家小姐,面上虽然恭维依旧,但私底下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爹爹不是说最疼爱她吗,如今也不知还在犹豫什么,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竟还不愿为她向皇上求个圣旨。
“是小的办事不利,还请小姐责罚!”仆从垂着头,哆哆嗦嗦地磕头,似乎生怕被赶出府。
柳清月越想越气,拿起手中的茶盏,便直接往仆从的脸上砸去。
不过可惜,砸歪了,而那点力道也只是让仆从的额角流了几滴血。
望着那连血都不敢擦的仆从,柳清月似乎仍旧觉得不解气,又侧眸,准备拿点什么别的东西。
还是她身旁得力的大丫鬟开了口,她才缓缓止了手。
丫鬟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小姐,依奴婢看,您大可”
柳清月听着听着,眉眼逐渐恢复明媚:“小桃,还是你出得主意靠谱。”
*“堂兄,你的伤如何了,可还下得了床?”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慕安宁听见那道熟悉的懒散声音,眉眼不由得动了动,抬眼朝着窗外望去。
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不太想见到他,但为何自从他们接触婚约后,相遇的次数好像直接翻了个倍?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控制着他们二人。
不过顾淮之的堂兄,那岂不是当朝太子顾亦寒?
想到这,她的心头陡然一震,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望向榻上衣衫微微有些凌乱的男子。
以往即便参加宫宴,她也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在此看见了。
那清冷的眉眼与淡漠的神情,倒是真的担得起光风霁月的名头。
只不过,作为慕宛儿的未婚夫,他当真没有看出慕宛儿的身份,而不是在戏弄她吗?
就在她思忖之际,门外的少年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面上的笑容一滞,好看的桃花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似是不敢相信竟会在此处,迎面碰上那张令他这几日心烦意乱的面容。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面前头戴玉冠的少女身上。
她今日身着一袭宝蓝色长衫,衣襟处细腰被一条玄色腰带轻轻勒紧。
她看起来未曾施粉黛,不,应该说她素净白皙的面容,应当被刻意涂得黑了些。
那双细细的柳眉,也似是刻意描画过一般,变得稍稍粗了些,显得她原本柔和的眉眼英气了不少。
很显然,这是在女扮男装,只不过太明显了。
若是不认识她的人,乍一看,或许会认为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
但若是熟悉她的人,只用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女儿之身。
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轻咳,他才回过神来,注意到榻边的同样身着一袭男装的慕宛儿,与榻上的顾亦寒。
他双眸中不禁闪过一丝讶异,语气中有些不确定:“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紧接着向下移,在看到顾亦寒小腹上略显狰狞的伤口时,瞥了眼身旁的少女。
见她没有反应,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几步,在不经意间,恰好拦住了她的视线。
一男两女,衣衫不整地共处一室,他那向来清冷如玉的堂兄,何时变成如此荒唐了?
顾亦寒瞧见堂弟惊诧的神情,面不改色地将里衣拉了起来。
穿戴整齐后,他轻咳了一声,虚弱地挂起一抹微笑,故作不解地开口:“阿淮,这两位不是你给我请的大夫吗?”
顾淮之闻言一怔,旋即抬了抬眉毛,仿佛恍然大悟道:“哦对——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他说罢,便缓步围着身旁的少女转了一圈,露出惊讶之色:“可堂弟我特意为堂兄请了有经验的大夫,现下来的这两位,怎会如此年轻?”
慕宛儿闻言,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出声——
慕安宁原本被顾淮之盯得通身都不自在,在听见慕宛儿的心声后,不禁垂眸看了眼她们二人拙劣的男装打扮,不知慕宛儿从何而来的自信。
顾淮之的脚步猛然顿止,目光掠过桌上摆放的小药瓶,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看向顾亦寒:“你这药瓶,是谁给你的?”
顾亦寒看了眼身旁双眸微微眯起,似是有些不开心的慕宛儿,轻笑道:“是我身旁这位大夫,给我疗伤所用的。”
顾淮之将药瓶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眸光不经意扫过身旁慕安宁,微微挑了挑眉道:“是吗?”
这小巧精致、带有浅粉桃花纹的药瓶,他想不记得也难。
他的屋内摆放着一大堆类似的药瓶,每一瓶都是以往他骑马、练武受伤时,她亲自送到他府上的。
而现在,这药瓶竟出现在了他堂兄的屋内。
顾淮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再次出现,他凝视着手中的药瓶,突然笑着说了句:“我看这药瓶甚是好看,不如堂兄你就赠予堂弟吧。”
其余的三人闻言不禁一愣,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话,同一位受伤的人抢夺药瓶。
顾亦寒张了张口,一时不知是该点头同意,还是该拒绝自己堂弟这诡谲的请求。
慕安宁瞧了眼榻上的未来妹夫后,忍不住侧眸望向身旁的少年,声音虽不高却铿锵有力:“公子,你堂兄伤势这般严重,夺人药瓶绝非仁义善举。”
这番话直截了当,几乎就是在直接质问:你一个身体健壮的人,干嘛非要抢人家救命的东西?
顾淮之的唇角霎时一僵,似是没想到开腔的会是她。
慕安宁见他紧紧攥着瓶子,却默不作声,忍不住蹙了蹙眉,只觉一阵正义感在心头升腾,又轻启朱唇道:“所以公子,你还是将这药瓶还于你堂兄吧。”
少年听见耳边绵绵而来的一串话,心口蓦地感到一阵酸楚之感。
以往,她从来都不会与他对着干。
“安宁。”王妃慈爱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伯母听闻,你与谭家公子的婚事定在下月。”
那日她带着顾淮之前往崇德侯府,便是为了打听这门婚事,也同慕老夫人委婉表明了,若是崇德侯府愿意,两个孩子可以恢复婚约。
但慕老夫人却是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甚至还道,侯府的三姑娘虽是庶女,但相貌得体,不比慕安宁差。
她闻言,自然是果断婉拒,毕竟纵然她答应了,顾淮之也断不会同意。
她原以为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但没想到近日,慕安宁与谭文淮竟连婚期都定下了。
因此,今日慕安宁忽然拜访,她属实惊讶得不轻。而后,听闻少女是来找顾淮之的,便更是惊讶。
慕安宁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声是,但心头却有些乱。
也不知顾淮之可有看到那张画了嫁衣的纸,若是他误会了什么,以为她对他尚有意,那她着实百口莫辩。
而立在慕安宁身后的抱琴不断伸脖望向门外,显然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方才在马车上,小姐才同她说明,此前让她转交的纸上头究竟画着什么。
此事还真怨她,毕竟是她斩钉截铁地同小姐说,那些礼是谭公子派人送得。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那竟是世子的手笔。
洛氏心中叹息一声,这下她是真的帮不了,自己那不懂得珍惜眼前人的儿子了。
“听闻你近日在苏府开得济世堂帮忙。”洛氏忽然想起一事,目露关切:“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千万要告诉伯母。”
这孩子以往同阿淮还有婚约在身时,对她可绝无如今这般刻意生疏,偶尔甚至还会撒个小娇。
现下,虽说慕安宁还是一样体贴,知晓她腰痛,便时常为她配好膏药,不声不响送到安庆王府,但却再回不到从前了。
慕安宁心头一诧,而后思量一晌,洛氏应当是听闻了济世堂闹出人命的事。
她认真思考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牵起笑脸:“安宁没什么难处,王妃且莫忧心。”
她相信,官府应当会还她、还济世堂一个公道。
但若是此事当真到了无法挽留的地步,那她一人承担便是。
她不想让苏姐姐与陆老大夫为难,也自然不想拖累安庆王府。
少女不知,她这番口吻在洛氏眼里,便成了故作坚强。
洛氏不由得面露怜惜,但却没再过问,毕竟她打听到,儿子这几日也在为此事奔波。
恰在此时,下人垂首禀报,打断了正在交谈的两人:“王妃,世子正往前厅而来。”
洛氏闻言,缓缓站起身:“安宁,那你们二人好好聊。”她笑着提议道:“待会便留下用晚膳罢。”
已然站起身,准备送洛氏的少女想了想,还是笑着婉拒道:“其实今日家中还有些事,着实是有要事找世子,否则安宁断不会贸然拜访。”
洛氏待她如亲女,她当然也想如从前一般,同洛氏再吃一顿饭。
毕竟在侯府,可没有人会为她夹菜,也没有人会嘱咐她不要饿着自己。
但还是不妥。
“那便依你。”洛氏明白少女的顾虑,只好笑道:“改日再来看伯母。”
慕安宁笑着应下了,心里却生出一丝惆怅。
还有不过一月,她便要成婚,恐怕往后再没理由拜访王府了。
【我女还真是命运多舛,没被狗系统操纵居然也会落水!】
【不过这男配,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的嘛。】
【嘿嘿,我可太机智了。】
【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责怪?】
第 66 章 八字
【我没听错吧,媒、媒婆?】
【啊这,看老夫人的意思是要为我女定亲。】
【难道是谭文淮?进度这么快的吗?】
【算了,还是先走吧,待会再找我女一探究竟。】
【万一老夫人又罚我禁足就不妙了。】
他适才方知,大女儿与三女儿竟皆去参加了什么劳什子相亲会。
在他看来,姑娘家外出抛头露面,不仅不符合礼法,更是不成体统的行为。
慕老夫人呵呵笑了声,用那双经历了岁月沉淀的眸子,注视着自己已经年过四旬的儿子,摇头道:“你就是太过迂腐了。”
她抿了口茶,目光透过茶气,继续凝视着儿子,反问道:“别家公子小姐都可参与,怎的我们侯府家的千金就参与不得?”
她心中暗自叹息,儿子的思想实在太过守旧,甚至比她这个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的人,还要更为墨守成规。
尤其是对于影响侯府颜面之事,显得格外固执。
在如今这个纷繁复杂的世道里,一味地墨守成规已经不再合时宜。
崇德候抿了口茶,虽依旧不赞同母亲的说法,却还是慢慢地压下心头的一团火,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向来不敢对含辛茹苦、一人将他带大的母亲妄言。
慕老夫人见儿子默然不语,眯了眯眼,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转而道:“听闻,你这几日都在那芸娘房中歇息?”
她不希望宠妾灭妻那等糊涂事,发生在他们侯府。
这公子着实有趣,长得如此俊俏,但说话却慢吞吞的,看起来甚至比她的年纪还要小。
慕安宁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瞬,但就是这几瞬,让他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红。
谭文淮又结结巴巴道:“慕慕姑娘,可可否别盯着在下了?”
慕安宁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赶忙移开了眸光。
半晌,谭文淮见少女没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又连忙局促地开口道:“姑娘别误会在下没有没有其他意思。”
慕安宁又将目光落到他脸上,摇头笑道:“谭公子不必如此紧张,是小女方才有些失态了。”
谭文淮微微有些失神,下意识道:“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说罢,他又自知失言,结结巴巴地道歉。
慕安宁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局促害羞的男子,才欲启唇安抚,只听那船夫哼着小曲道:“看来老夫今日要亲眼见证一段良缘咯。”
*
“公子,拾柒在这。”
跟在小厮身后的顾淮之,微微颔首,虽有些嫌弃这简陋的小船,但仍旧大步迈了上去。
帮谢云庭这一回,就当是给自己积德好了。
不过真不知道这游湖到底有什么意义,一男一女坐在船上吹风,当真有趣吗?
闻得身后响动,船内的慕景悦屏气凝神地站起身。
她有些期待,慕安宁要私会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随着她回身抬眸,一抹绯红的身影霎时侵占了她的视线。
少年身形颀长,面容英俊,棱角分明但却仍旧带着一丝少年气。
他的表情虽然淡漠,但那微微拧起的眉头下的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眸,却显得他面容柔和了许多。
慕景悦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脸颊热辣辣的,犹如被火烧过般的灼热。
她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涩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声音轻柔如鸣莺:“公子。”
与慕安宁相会的公子竟生得如此俊俏,也属实是意外之喜。
顾淮之扫了她一眼,面色淡淡地斜坐在小凳上,但一双长腿却完全无处安放。
这诡谲的姿势使得他又是嫌弃地啧了一声。
听见少女婉声介绍自己的身份,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反正谢云挺只叫他过来,也没说他该怎么做,该如何对待这位女子。
他凝视着湖畔,思忖着该什么时候,让顾戟将他与其他女子相会的消息放出去,传入慕安宁耳中。
他很想看看,她听见后会是什么神情。
若是她因此而感到难过、嫉妒的话,那他没准可以考虑宽恕她与他解除婚约那日,说出的话。
湖面波光粼粼,不断有船只穿行其中,他只是瞥了几眼,并未太过在意。
忽而,一股温婉动听的声音飘然而至,如轻云掠过。
他的额角顿时一跳,猛然侧眸,只来得及见到两抹靠得极近的背影,正渐行渐远。
慕安宁!慕景悦听后一怔,赶忙急切地向许氏解释:“母亲,二姐姐误会了。景悦并无这个意思”
许氏不满地瞪了慕宛儿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寒冰一般,透着丝丝不悦。
她转而将目光投向慕景锐,安抚笑道:“行了,母亲明白。”
要她说,这庶女都要比慕宛儿看着顺眼些,好歹嘴甜,丝毫不像芸娘那种人生出来的。
而慕宛儿刚来府中时倒还好些,但时日久了,她便开始成日好吃懒做。
许氏抿了口茶,正色道:“今日唤你们姐妹二人来,是为了三日后的春猎。”
她只唤了她们两人,没唤慕安宁,因为慕老夫人嘱咐过,此次春猎慕安宁必须前去。
最好能借此机会,让谭文淮主动向慕府提亲。
慕宛儿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眸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许氏看慕宛儿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又升起几分不悦。
她尽力保持平稳的语气,淡淡道:“宛儿,后日的春猎你就别去了,好好待在屋内练绣技。”
慕宛儿霎时回过神来,赶忙坐直了身子,替自己争取:“母亲,就让女儿去吧,去了也不耽误练习的。”
这几日许氏都没再过问她是否有练刺绣,怎么现在忽然又管了起来?
她从来都不擅长绣工,尤其是那劳什子盖头,压根绣不好。
许氏蹙紧了眉头,刚欲发作,却又想起慕宛儿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不得不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她放下手中茶盏,语气平和道:“你到府中这些日子已去过不少宴会,此次便将机会让于你妹妹罢。”
如若不是每家只能有两位姑娘与公子参加,而慕景悦又求到了她这里,她本也不会在此事上多加干涉。
以往家中只有慕安宁一位姑娘,而如今却有了三位,她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不行。
慕宛儿瞥了眼沾沾自喜的慕景悦,再看了眼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的许氏,心知自己再纠缠也无用,便只得故作顺从地耸了耸肩:“好吧,那便听母亲的。”
慕景悦嘴角挂着的笑就没下来过,见许氏今日格外好说话,便趁机提起了另一件事:“母亲,景悦还有一事相求。过几日可否将景锐接回家中?”
莫非有刺客潜伏在四周?
顾淮之瞪了顾戟一眼,面色古怪,低声道:“别出声。”
顾戟的神色顿时也跟着不安起来,他侧眸扫视了一番,才终于将目光锁定在准备要上马车的两人身上。
原来是慕姑娘与苏姑娘。
公子今早还想直接去慕府见慕姑娘,怎么现下还不敢见她了?
半晌后,顾淮之忽地轻咳一声。
顾戟瞬间会意,侧了侧头,觉得有些好笑:“公子,慕姑娘刚走呢。”
果然只有慕姑娘,才能令公子如此紧张。
顾淮之僵硬的身体瞬时放松下来,但看到顾戟那副贱兮兮的神情,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走。”
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的手缓缓触向心口。
还好没让慕安宁目睹他这副暴发户的模样。
适才被顾戟与老头那样激了一番,他一口气将成衣铺中的男子衣衫全买了下来。
有些在顾戟手上,而剩下的则过几日会送到府中。
*
一眨眼,春猎之日已至。
慕安宁不欲参与,但祖母却是嘱咐她定要好好表现。
她其实并不善射箭,也未曾熟习马术,纵然到了那,也只能干看着其他人满载而归。
谈何好好表现?
以往她从未缺席过,只是为了能一睹那人的风采,但如今,她的心中已不再燃起半分兴趣。
马车内,慕景悦的眼神稍显试探:“大姐姐,你可会射箭?”
慕安宁抬眸,只见慕景悦满面笑意,显然是对这场狩猎颇为期待。
慕安宁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摇了摇头:“不会。”
其实她为了能被顾淮之高看一眼,曾私下里偷偷学过,但无奈她在这方面就是一窍不通。
现下她总算不用自我为难,学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慕景悦听完这个答复,抿唇掩住喜悦。
慕安宁既不会射箭,那必然不能上场。
她竟然也来了?
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漆黑的双眸让人望不到底。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分明是想让慕安宁心生嫉妒,但最后自己心中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滋味。
顾淮之嘴角立时漾起弧度,语调却端得散漫:“知道了。”
除了慕安宁,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来府中寻他。
顾淮之自信地朝着属下扬了扬眉:“行了顾戟,你家公子自有分寸,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此前在客栈,她对他便没那么抗拒了。
或许借此机会,他们二人能够再进一步,回到从前。
少年眼底的笑意似乎要溢出来,他说罢,便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顾戟立在原地,只听那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外,又忽然心虚地放缓了许多,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第 67 章 喜事
“柳小姐,怎么是你?”一见来人,顾淮之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将手中的折扇合拢,收入怀中,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是他想多了,即使慕安宁如今认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可能主动来府中寻他。
柳清月察觉出少年眼底的不悦,微微一愣,却仍旧维持着笑容。
她婉柔的嗓音使得她身后的下人起了一身鸡皮:“世子,家父托小女为王府送来佳酿。”
顾淮之的一番言辞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面,立即激起了千层波澜,引得另一艘船上的三个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电光火石间,率先开腔的是慕安宁那艘船的船夫。
他将船缓缓停在湖畔中央,颇为欣喜地向着另一位船夫招了招手,眼中是见到老友的激动神情:“老李!”
被唤为老李的船夫稍显迟疑地跟着停下了船,放下船桨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在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红衣少年后,他心有余悸地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犹豫片刻,也同向他打招呼的人挥了挥手,轻声道:“老吕!”
不怪他适才这般紧张、服从于少年的命令。 见慕宛儿丝毫不带犹豫地转身仓皇离去,慕安宁无奈地笑了笑。
她命抱琴回屋拿上陆老大夫赠与她的医书后,回身出了府。
*
济世堂。
待解答完慕安宁的种种疑虑,陆老大夫闲来无事,便笑着开口:“慕丫头,容老夫一问,你可否婚配?”
慕安宁原本专注的眼神微微一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陆老大夫向来严肃,虽说平日也时常开玩笑,但却从不会提及医术以外的事,今日怎么忽然问起了她的私事。
见陆老大夫还望着自己,慕安宁略感不自然地垂下眼帘,将视线投向手中翻开的医书,一五一十道:“恰巧昨日定了亲。”
陆老大夫似乎有些惊讶,半晌才无奈地叹息一声:“看来老夫晚了一步。”
慕安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只听陆老大夫摇头惋惜道:“我那儿子已过弱冠之年,但却迟迟未娶妻。老夫本想安排你们二人见一面。”
慕安宁顿时面色一热,没想到陆老大夫竟如此直言不讳,但她仍旧没按捺住好奇,问道:“陆公子可也是名大夫?”
这陆公子倒是让她想起一人,同样已过弱冠之年的慕归凌。
兄长是因为旧情未了,才迟迟未有娶妻之意,陆老大夫的儿子又是因何故?
陆老大夫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唉,儿大不由人啊。”
他这儿子不仅不愿继承他的衣钵,如今竟还打算让陆家断绝后嗣。
慕丫头沉稳的性子倒是与他颇为相配,并且还在医术上颇有天赋,着实可惜啊。
陆老大夫并未正面做答,慕安宁也看出他不想多说,恰巧有病患步入医馆,她便也没再追问。
大约酉时,陆老大夫如往常一般,让她早些回府,慕安宁也并没有推辞。
如今已然入夏,到了这个时辰,太阳都还未落山。
回程的马车内有些憋闷,随着车厢颠簸,慕安宁不由得掀开车帘透透气,而随之飘入耳中的,是街头小贩们吆喝声以及各种琐碎交易的声音。
同在马车内的抱琴自然也听见了,她笑着提议道:“小姐,可要买串糖葫芦?”
虽然小姐不开口,但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自然也能看出来,小姐这两日心事重重的。
她猜,是因为与谭公子的婚事。
都说甜食能使人心情愉悦,但小姐却向来不是很喜欢。
不过,糖葫芦除外。
慕安宁回首,轻轻摇了摇头,失笑道:“不用。”
她确实很喜欢糖葫芦,因为每当吃它时,那日的少年也会随着糖葫芦的甜味一同涌上心头。
不过,如今已然好久没吃了,如若不是抱琴提及,或许她都不会想起那段往事。
往事,还是就让它过去吧。
慕安宁又将目光投向窗外,却忽地蹙起了眉头。
那道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的浅黄身影,怎的有点像慕宛儿?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心声,验证了她的猜想——
察觉出自家小姐神色有些凝重,抱琴也跟着看了眼窗外,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慕安宁看了眼已然消失不见的身影,心底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瞧着慕宛儿的模样,有点像是在跟踪什么人。
慕安宁略微思量,立即做了决断:“抱琴,让车夫停下。”
抱琴虽有不解,但还是照做。
马车缓缓停下后,慕安宁朝着抱琴安抚一笑,却并未多做解释:“抱琴,我先下车一趟,待会便回来。”
抱琴皱了皱眉,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小姐,你要去哪?抱琴陪你去吧。”
慕安宁思量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此刻天还亮着,但孤身一人在不熟悉的街道上穿梭,她心底也确实有些发怵。
然而就在下车时,她的眸底霎时一暗,随着一道微不可察红光闪过,她不由自主地改了口,语气不容置疑:“抱琴,你且在车内等我。”
*
瞥见来人,撑着下巴的顾淮之丝毫没有站起身的意思:“谭兄可让本世子好等啊。”
谭文淮经过顾戟提醒,暗暗扫视过完好无缺的前厅,方才松了口气:“顾、顾世子找在下何事?”
他今日在苏府同姨母商议了一整日大婚事宜,没想到府中竟有人在等着他。
但他与顾淮之向来没什么交集,他着实想不通顾淮之为何会来府中找他,甚至还等上了整整半日。
顾淮之鼻哼一声,总觉从谭文淮那张满面红光的面容上,看出了几分得意。
这谭文淮是真不知道他的来意,还是在刻意装蒜?
胸口蓦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疼,但少年一时并未在意,反而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杯茶,‘呵’了一声:“谭兄定亲了?”
着实是在这上京,除了安庆王世子,便没人会束着高高的马尾,再穿着一身醒目的绯红锦衣了。
倘若得罪了这位贵人,那他估计吃不了兜着走,他还想赚完这笔银子就回去颐养晚年呢。
顾淮之未并被那两位船夫的对话声所干扰,反而视线依旧专注地在那一男一女身上游移,似乎要将两人盯出个洞来。
见慕安宁抿唇不语,他挑了挑半边眉,一抹戏谑的笑意在他的嘴角荡漾开来:“慕安宁,许久未见,你哑巴了?”
她适才与那人聊得那般欢畅,但一见到他,竟又是这副不想多言的模样。
从前,她分明不是这样的。
慕安宁眉眼间透出些不悦,细长的眼睫投下一抹阴影。
她深吸一口气,才想开口,又觉得坐着似乎缺乏气势,便学着少年,款款站起身来。
船身轻轻摇晃着,她稳住身子后,不咸不淡地笑道:“许久未见,世子说话还是那样不中听。”
她有些不明白,这人为何总爱挑刺?
与他还有婚约时,他便总是挑剔她的一言一行,但那时的她只会一味的迁就。
而如今没了婚约,他却反倒有些变本加厉,甚至还刺起了她身边的人。
原本垂着头的老李闻言,不由得抬起头多看了慕安宁两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与敬佩。
这姑娘看起来规规矩矩,端庄大方的,没想到竟如此胆大,敢与顾世子这般说话。
与此同时,端坐在一旁,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慕景悦,也面露讶异。
她早就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位长姐与安庆王世子退过亲。
但她没想到,与她游湖的这位公子,便是那位被许多贵女仰慕的顾世子。
不过瞧着长姐与他的模样,似乎仍旧有纠葛,并不像她此前打听到的那般。
顾淮之听着这清冷而刺耳的声音,勾起的嘴角一顿,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不中听?”他将目光投向她身后坐着的男子身上,冷哼一声:“那你说说,本世子可有哪说错了?”
分明是个大男人,却躲在女子身后唯唯诺诺的,不是小白脸,又能是什么?
他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在与他退亲后,她身旁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不同的男子。
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看见她对着他人展露那副乖顺笑颜。
原本还未反应过来的谭文淮,感受到阴森森的注视,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红衣少年对他的敌意不是一般的大。
并且,他对安宁姑娘极其不尊重。
想到此处,他似是下定了决心,突地握起双拳站起身,走到慕安宁身旁。
他不能坐视不理。
见身旁的姑娘仍旧没挪动脚步,他伸出一只手挡在她身前,毫不退缩地直视着顾淮之:“公子,如此对一位姑娘,绝非君子所为。”
慕安宁眉眼微动,有些讶异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白袍男子。
这一路来,她还从未听见谭文怀如此通通顺顺地,不带丝毫停顿地说完一整句话。
顾淮之将慕安宁的反应收在眼底,轻飘飘看了谭文怀一眼,笑不达眼底:“那你是君子?”
谭文怀一张俊脸上猛然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
因为,他可能也不算君子。
他好像对才见过一面的姑娘,心生了好感。
顾淮之嗤笑一声,忽然眉眼含笑地看着船夫:“老李是吧。”他指着旁边的那艘船,阔气道:“本世子要你比他们率先抵达对岸,你若办到了,重重有赏。”
老李抹了把汗,暗戳戳给了老吕一个眼神,见对方心神领会后,方才安下心来。
早就听说这小阎王虽是个笑面虎,但却出手阔绰,如今看来丝毫不假。
顾淮之说罢,挑衅似地看了谭文淮一眼,似是在说:敢不敢跟他比一场?
随着那艘木船在湖面上渐行渐远,慕安宁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无语”这个词的含义。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哪像是快要十七岁的人,分明比七岁孩童还要幼稚。
不过,若是她与他较真了,那便是比他还要幼稚。
想及此,她轻轻摇了摇头,朝着身旁的男子轻轻一笑,道:“谭公子,我们坐下罢,不必理会他。”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安宁:“便劳烦小大夫为时某开药了。”
慕安宁脑中立时闪过少年的身影,忍不住心道这也太巧了:“时公子也落水了?”
时将离慢条斯理地扬起长眉:“也?”
慕安宁点了点头,眼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无奈:“小女昨日也不慎落水,这才一时有些诧异。”
看来昨日有不少人去看那龙舟,端午都是在水底过的。
不过奇怪的是,她在水底泡了好一会,竟也只是发了一夜的热,没有同时将离这般,过了一日竟还如此畏寒。
时将离恍然点了点头,忽然勾起唇角道:“那安宁可还记得,昨日是谁救了你?”
第 68 章 触碰
慕安宁愣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疑惑:“时公子如何得知昨日我是被人所救的?”
据顾淮之所言,昨日岸边注意到她落水的,只有他一人。
按理说,她落了水并且还被顾淮之救下一事,不该有他人知晓才是。
慕景锐缓缓将手中的书卷放于案上,看向愁眉不展的母亲:“姨娘,你就放宽心吧。”他的嘴角翘起一抹弧度:“他们不可能查得到我头上。”
芸娘睨了眼自己气定神闲的儿子后,揉了揉眉心:“你倒是颇为淡定。”她的右眼皮再次不自觉地跳了跳:“你父亲今日会叫那些个道士来府中,你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可千万要藏好。”
慕景锐深深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
即便他们发现了,也无可奈何。
这梁国的东西,他们楚国的人不可能看得出来是什么。
*他可比那谭文淮强多了。
“世子当真厉害,年年都是第一。”
“在下甘拜下风。”
顾淮之表面在笑,但那颗心却早已不在这了。
不多时,他便拨开恭维的人群,欲朝着凉亭走去,但却忽然被一人拦住。
慕景悦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丝,含羞带怯地福了福身:“世子。”
顾淮之有些不悦地停下脚步,上下扫了她一眼:“你是?”
慕景悦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似是全然没想到少年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那日相亲会,他们二人在船上待了也有半个时辰,他竟说不记得她。
见少年满脸不耐,似是转身就要走,慕景悦心头一紧,赶忙压下心中的失落,柔声道:“小女姓慕,在家中行三。”
她又福了福身,小脸通红地牵起一丝笑意:“方才在林中,多谢世子将那只野兔让给小女。”
若非顾淮之放弃了那只野兔,那她此番恐怕会丢人现眼,一只也射不中。
原以为狩猎很简单,怎料全然不似射靶子那般容易。
顾淮之蹙了蹙眉,这才想起了眼前这位姑娘的身份。
原来是慕安宁的庶妹。
不过,他可没那么好心。
他扬了扬眉,毫不留情地戳破:“你想多了,本世子并未让你,只是有更好的猎物等着我罢了。”
一只野兔与一只野豹,明眼人都知该如何抉择。
慕景悦望着少年仿佛在嘲笑她的愚昧的神情,指甲都要将手心嵌出个洞了,但却仍旧强装着笑脸。
听闻,顾淮之当初对慕安宁也是这般爱答不理的。
但她与慕安宁不同,若是让她得了机会,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况且,她旁敲侧击过祖母与父亲。
方才,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来着?
*所以,那食盒是给谁的?!
顾淮之愣怔片刻,猛然回首,只见那个他生平最厌恶的人,竟不知何时坐在他身后的桌前。
而少女正站在那白面书生面前,貌似有些踌躇。
瞥见少女背影的顾亦寒也终于明白,方才堂弟那般古怪的神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眼见堂弟眼含怒火,便要站起身朝着那两人而去,顾亦寒立时低声道:“阿淮,莫要冲动。”
此刻不宜闹事,若是发出什么声响打草惊蛇,使得那帮人直接逃窜,那就不妙了。
便是在顾亦寒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头的少女也终于开了口,道出了一模一样的称呼:“阿、阿淮”
耳力极佳的顾淮之僵在了原处。
阿淮?
她在叫谁阿淮??
她从前可向来没有如此唤过他,而如今竟这般唤那谭文淮。
少年的眉头紧紧锁着,又欲站起身,便听少女语气平和道——
“阿淮,这是我亲手做得桂花糕”
听见这话,顾淮之心头一跳,忽觉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在顾亦寒讶异的注视下,竟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阿淮,你”顾亦寒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身为太子的他自诩见过不少稀奇的事,但仍旧感到几分难以置信。
他这堂弟就是因为心上人给旁人做了桂花糕,所以便口吐鲜血了?
而顾淮之摸了摸唇角淌出的血,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而少女后面的话,他全然听不清了。
*
茶肆外忽然传来此起彼伏尖叫声,正谈话的慕安宁与谭文淮互望一眼,皆随着周遭桌子的食客站起身来。
有人议论道——
“发生了何事?”
“听这声响,好像死人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刹那间,慕安宁与所有人一般都犯了难,一时不知是下楼还是留在茶肆内。
正当她思量的间隙,少女突地感到腕间有两股力道,分别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阿宁,此地不宜久留。”
“安宁,我、我们快走吧。”
慕安宁望着周遭飞舞的刀光剑影,心中一阵惊慌,不由后退了几步。
她适才便一直在此处?
可她怎么好像没有丝毫印象?
顾淮之本欲拉满弓弦,准备对付突袭的刺客,却在一瞬间注意到了身穿月白云烟裙的少女。
他的心头一紧:“慕安宁,你怎么在这?”
但他也顾不上疑惑,一脚踢开注意到少女的刺客后,促声吐出两个字:“快走。”
慕安宁也顾不上回想奇怪之处。
她眼疾手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小袋那能迷晕人的药粉,扔给正分心留意她的少年。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见他稳稳接住药粉,她这才赶忙提起裙摆小跑了起来。
但她毫无所觉,身后有一支羽箭破空,发出细细的啸声。
顾淮之眼见那支箭就要朝着少女射去,快步走去,一个回身,一把搂住了少女的腰身,躲过了那支箭。
慕安宁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感到眼前一黑,旋即就被一股让人安心的淡淡麝香所包围。
少年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上,她的眼睫不适应地颤了颤,却也暂且不敢乱动。
她的侧脸紧紧贴在少年起伏的胸膛,隐约能感受到传来的阵阵心跳声,在她耳畔轻轻荡漾。
片刻后,少年停下了动作,她不由得稍稍抬眸,望向少年的侧脸。
他的右脸颊被划伤了。
顾淮之与顾亦寒互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不言而喻地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当下便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疾步奔去。
她怎会在这?
她虽想不起自己怎会出现在顾淮之身侧,但她记得清清楚楚,今早只有她与慕景悦两人来了猎场。
慕安宁试图动了动头,想要回头看,但却被施展轻功的少年一把按了回去。
他的气息被这酥酥麻麻的感觉弄得有些紊乱,喉结也不自觉地一直滚动。
今日府中有道士来驱邪,所以老夫人将慕家所有人都唤到了许氏院内。
她素来对此类神力深信不疑,因而昨日崇德候提出此举时,她立即点头同意,但却全然没有往许氏的病不同寻常那方面想。
许氏自从生下慕宛儿后,便频频染病,或许其中确实蕴含着这种因素。
四月中旬,天气已经逐渐有些燥热。
慕安宁抵达许氏的院内时,正值晌午,烈日高照。
仅仅行走了半刻钟,她就感到额前有细微的汗珠涌出。
许氏的一众丫鬟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祖母与养父尚未到场,只有芸娘与她的一双儿女正在低声交谈着。
慕景悦今日身着一袭水绿色的轻纱裙,看起来心情分外好,一见到她到来,便笑着打了声招呼:“大姐姐。”
慕安宁同几人点头示意,却并未有交谈的打算,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候。
昨日从那相亲会回府,慕景悦在饭桌上一直有意无意地同祖母透露,她与谭公子相处甚好,相互有意。
起初,祖母对她略显责备,但在听闻谭文怀是今年的探花郎时,她却默然沉思,笑着叫她与谭公子多加往来。
纵使她原本对谭公子印象不差,但一旦此事被视作一项任务,她心中就有些不自在。
虽说从前与顾淮之的婚事也是如此,并且她还傻傻乐在其中,但如今却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经过这番交谈下来,祖母将注意全然放在了谭文淮身上,只字未提昨日本要同她游湖的,究竟是哪家公子。
慕安宁突地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骤然从思绪中抽回。
院子中央,忽然出现了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道士,头戴玉冠、眉目清秀。
他小小年纪,却身姿俨然,一直在不断比划着一些她看不明白的动作。
正当她心生疑虑之际,那小道士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向她看来,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
*
正厅内,慕老夫人喝了口茶,凝视着芸娘与她身旁的慕景锐。
她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这些日子,就让景锐到侯府的别院先小住几日。”
侯府子嗣固然重要,但侯府明媒正娶的正妻同样重要。
虽不知许氏到底生了什么病,但若是让她一直病下去,怕是会谣言四起。
芸娘闻言,心中一颤,却不敢与老夫人对着干,于是怯生生地望向崇德候:“侯爷”她的双眸满是水光,让人心生怜惜:“锐儿还小,让他一人去别院住,妾身放心不下。”
崇德候眸中也透出一丝犹豫,看了眼妾室,又看了眼庶子。
就在此时,慕景锐向前走了一步,少年气的脸上满是认真:“祖母,父亲。”他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若是能让母亲痊愈,景锐愿意去别院。”
慕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斜眼瞥了芸娘一眼,笑道:“这才是我们慕家子孙该有的样子。”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放心,待你母亲痊愈后,祖母会派人接你回府。”
慕安宁来探望“生了病”的慕宛儿时,听见的便是这样一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慕宛儿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并未染病。
她一时不知是该敲门进去,还是默默离去,装作没听见。
但还没等她想好,慕宛儿便推门出来了,二人直接撞了个满怀。
慕宛儿脚步顿止,讶道:“姐姐姐?”
慕安宁微微颔首,双眸在妹妹身上来回扫视,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宛儿,你这是要出府?”
面前的少女身着一袭朴素男装,与她在梧桐城时的模样相比,少了那缕胡须,却多了几分清秀与俊朗。
慕宛儿面上闪过一丝挣扎,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仿佛干了什么坏事一般。
她双眸一转,笑眯眯道:“姐姐,我屋里还有一套男装。”
慕安宁指尖微动,看着少女笑靥如花的面容,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下一句话便是:“姐姐,你陪我一起出府吧。”
*
顾淮之理了理衣襟,心道待会就同慕安宁说,他娘想她了,想邀她到府中小聚。
他只不过是路过慕府,顺便带个话罢了。
拴完马后,却有一名红衣妇人抢先他一步,满面笑意地进了慕府。
顾淮之抚了抚下巴,心道这妇人穿得还当真是喜庆,发间竟还别了朵大红花。
不对。
少年的脚步立时顿止,脑中倏地闪过那日慕宛儿所言:人逢喜事精神爽。
第 69 章 定亲
慕安宁看了看侯府的高墙,又看了看少年,欲言又止:“世子,你”
今日是她的休假日,因此不必去医馆。而且祖母还特意嘱咐过,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府,说是有要事。
此处阴影斑驳,树荫婆娑,乃府中难得的阴凉处,从她的院子去往正厅的路上恰好会路过。
若是未曾听见那落地的声响,她或许也不会留意到这一角落忽然多了个人影。
少年今日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衫,身姿挺拔,站在这片阴影下,显得格外耀眼。
另一位贵女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她掩唇一笑,眸中闪过不甘:“柳姐姐不是都要同世子定亲了,还差得了这一时么?”
原本她们一众姐妹也是不信的,但柳清月竟还与世子相互传过信。
这种事,可做不了假。
听见这番话,柳清月才终于恢复了笑靥,丝毫不掩盖自己面上的得意:“那是自然。”
她今日入宫便是为了试探皇后,皇后虽碍着圣上所以未曾表态,但她却看得明白,姨母对她的做法,并未有所不满。
*从前若是一起参与宴会,她看到他饮了酒,都会派人送醒酒汤到王府。
但不用想也知道,顾淮之一定都没有喝。
眼见顾淮之垂眸,通身透出一股失望的气息,慕安宁面色淡然发问:“世子今夜造访,有何事?”
少女心想,待听完顾淮之的回答,再决定可否要让他帮忙查乔大哥的事。
不过今日恐怕,当真要欠他一个人情。
顾淮之歪了歪头,似乎有些没听明白少女在说什么。
就在慕安宁准备再开口问一回时,少年终于声音低哑,答非所问道:“阿宁,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梦?
慕安宁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就那样静静听着,但少年紧抿着薄唇,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慕安宁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发问:“世子做了什么梦?”
所以顾淮之深更半夜来寻她,便是为了同她讲他做得梦?
罢了,他醉了酒,行事诡谲也属实正常。
那番感觉,他着实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顾淮之勾了勾唇:“除非,你答应我先别成亲。”
慕安宁被他勒得慌,气儿忽然窜上来,抬眸瞪了他一眼:“世子,当初这桩婚事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但我如今已然如世子所愿,退了亲。”
她有些怀疑,顾淮之此刻压根就是在装醉,否则力道怎么可能这般大,挣也挣不开。
她着实不喜欢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
“世子究竟为何还不愿放过我?”少女的语气全然没了先前的温和,声音大了许多,再没顾忌什么礼仪。
她甚至有些怀疑,顾淮之就是见不得她好,才一而再再而三阻挠她的婚事。
她与谭文淮的婚事已成定局,就连嫁衣都快要制成,她丝毫没有悔婚的想法。
眸光迷离的顾淮之垂眸看去,愣了一瞬。
少女垂着长长的眼睫,但莹白面容上的愠色极为明显,似乎是想同他算旧账。
“阿宁,我从未想过与你退亲。”顾淮之用下颚蹭了蹭少女的头顶,闷声道。
他确实没提过退亲,他当初只是不想定下这场婚事。
慕安宁气极反笑,忍不住质问,即在讽刺少年也在讽刺自己:“世子莫非当我是个傻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但这番定论到了顾淮之身上,倒是反了。
他喝了酒,竟还能面不改色撒谎。
愣怔的少年手指似乎松了松,但他怀中的少女并未发现,而是继续往下说道:“上京谁人不知,你顾世子最厌恶的人”
慕安宁轻轻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有勇气面对那段往事:“便是他的未婚妻子。”
她纵然再喜欢他,那也是要脸面的。
他们刚定亲的那段日子,她只要出门便能听到旁人的议论。
因此,她纵然心知会被许氏责骂,也央求许氏暂且别带她出府参加任何宴会。
顾淮之张了张口,但还没来得及解释,少女又继续诉说,这些年一直埋在心底的话。
“我知道,刚定亲那年冬猎,世子将我一人落在马背上,便是想让我知难而退。”慕安宁顿了顿,想起自己当初那副傻傻的模样,眸子一时有些发酸:“是我不识抬举,那时便该与世子退亲。”
那年冬猎,是他们定下婚事后,第一回见。
当初她被养母逼着上了马背,不过,王妃特意嘱咐过顾淮之带着她。
顾淮之自小便知晓她学不会骑马,当场便直接应下,她还因此心底雀跃了一番。
谁知,到了狩猎场地,他竟直接将她落在原地,自己同友人扬鞭而去。
依稀记得,与他同行的公子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说:“本世子喜欢会骑马的。”
那些个听到这番话的贵女公子们,当即便窃窃私语起来,道她倒贴顾淮之。
但她却百口莫辩。
因为,那是事实。
她喜欢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喜欢她。
听完少女这番话,顾淮之紧锁了眉头,极其艰难地才回忆起了那段往事。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膳厅内,许氏用膳用到一半,突地叹息一声:“宛儿也着实太不让人省心了,都是快出嫁的姑娘了,还成日到别人府中留宿。”
慕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看了眼儿媳,淡声道:“行了,宛儿已然及笄,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慕宛儿虽然是他们慕府的女儿,但更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是将她限制得过于严苛,保不齐她日后心中会滋生怨怼,不再帮衬侯府。
听见这许氏这番话,慕安宁与今日难得在家中用膳的慕归凌互望一眼,皆没开口。
昨日回府后,慕安宁将此事也告知了慕归凌,毕竟他是大理寺少卿,关于这种事也处理得多。
慕归凌听后,连夜出了府,直至适才才回府,但却仍旧没有慕宛儿的消息。
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太子身上,但也不知顾淮之究竟有没有将口信带给太子。
胃口不佳的慕老夫人站起身来的同时,还不忘敲打许氏:“你们先吃着,归凌难得回府一趟,就别谈这些了。”
待送走慕老夫人后,慕景悦立时放下碗筷,柔声安抚脸色不好的许氏:“母亲莫要动气,二姐姐在府中待得烦闷了,出府住几日,也在情理之中。”
她弯了弯唇角,逗乐了许氏:“景悦就是想出府,也没地可去呢。”
话虽说得好听,似乎丝毫没有怨言,但桌下攥紧的掌心却暴露了她当下的想法。
究竟凭什么,同为慕家小姐,慕安宁与慕宛儿皆能被人恭维、交到好友。
而她却只因庶女这个身份,处处被人瞧不起。
桌上余下的三位小辈,望着正在交谈、神似母女的两人,心底心思各异。
*
慕安宁正准备出府,前往医馆,却被一位小丫鬟拦了下来:“大小姐,老夫人让您去前厅一趟。”
慕安宁心下不由得一惊,暗自思忖着祖母忽然唤她过去,莫非是知道了慕宛儿的事?
不过,这等疑虑很快就便被她打消,因为才到前厅门外,她便听到了里头传来的交谈声。
慕老夫人精神抖擞地笑道:“王妃有心了,夏日炎炎,老身这几日身体确实不是很爽利。”
“还有这酸梅汤,是王府的厨子从御厨那学来的。”洛氏笑了一声:“老夫人若是没胃口,可在用膳前,先喝上一碗。”
踏入正厅的慕安宁收敛心绪,虽不知安庆王妃为何忽然造访,但仍旧面不改色地行了一礼:“王妃,祖母。”
她顿了顿,这才注意到一旁目光灼灼的顾淮之,出于礼节也唤了一声:“世子。”
洛氏目光慈爱地看向一身青色薄裙的少女:“安宁来了。”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侧眸给了儿子一个眼神。
下一刻,洛氏没等慕安宁开口回应,便朝着慕老夫人道:“老夫人,便让小辈们下去聊自个的吧,想来他们也不爱听我们说话。”
慕老夫人眉心跳了跳,面上笑容分毫不减:“王妃说得是。”她转头看向孙女:“安宁,好好招呼世子。”
慕安宁瞧了眼已然站起身的少年,只得点头应下。
*
亭子内,端坐着的两人面面相觑,率先开口的是顾淮之。
此处很是阴凉,没被太阳照到,但他那双眸子却分外亮:“阿宁,我将话带到东宫了。”
慕安宁点了点头,想来顾淮之今日造访侯府,便是因为慕宛儿之事:“多谢世子。”
少女说罢,便再没话说了。
顾淮之心底又是一沉,虽然从前她的话也不多,但他们两人在一处时,她总会没话找话。
顾淮之想了想,勾起唇角道:“阿宁,你们侯府的花开得很好。”
此情此景应当吟诗一首,但可惜他脑中一片空白。
慕安宁点了点头,旋即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慕安宁心知这样下去也只是浪费时辰,她还得去济世堂,便缓缓站起身:“世子若无其他事”
顾淮之连忙打断她,似乎生怕她直接走了:“阿宁,我有事。”
慕安宁起身的动作一顿,没料到他还当真有事:“世子还有何事?”
顾淮之眸底闪过一丝挣扎,半晌才认命似地道:“其实那日你落水,救你的人不是我。”
听见顾戟的答复,顾淮之神色一凛,虽然经过昨日一遭,他早已猜出了半分,但心中仍旧不快。
这封信上没有落名,原以为那字迹不同,只是慕安宁让丫鬟代了笔,岂料他竟真的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乐在其中。
慕安宁除了给他那副药后,的的确确再没关心过他。
甚至还一声不吭地定了亲。
顾淮之深吸一口气,突地站起身:“备马,去柳府。”
就在顾戟垂首应下时,少年的话音忽而一转:“不,去谭府。”
第 70 章 呵呵
【女鹅是不是有心事,怎么今天笑都不笑一个?】
【难道我女并不满意这门亲事?】
【呜呜呜我女要是不幸福,我又怎么能放心走?】
【现在任务进展好不容易这么顺畅,但我好舍不得啊啊啊!】
【这东西真的是护身符吗?】
柳清月察觉出少年眼底的不悦,微微一愣,却仍旧维持着笑容。
她婉柔的嗓音使得她身后的下人起了一身鸡皮:“世子,家父托小女为王府送来佳酿。”
顾淮之瞥了一眼她身后小厮捧着的酒,‘哦’了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你找我作甚?这种事你理当找我娘。”
往日也时常有人往王府送礼,但这些琐事向来不归他管,他也并不懂得什么人情往来。
似是没想到少年如此口直心快,柳清月肩颈僵硬了一瞬,方才柔声开口:“世子且放心,王妃已经知晓了。只是,小女还有其他事要找世子。”
顾淮之没吭声,只是静静地立在那,抱着臂,仿佛在看她还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感受到少年注视她的目光,柳清月稍稍垂下双眸,心情立时激荡起来。
她面上泛起一抹绯红,半晌才含羞问道:“世子,家父过几日过寿辰。家父托小女前来询问世子,可否赏脸参与。”
顾淮之抚了抚下巴,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敷衍:“哦?柳国公过生辰?那本世子考虑考虑。”
柳家也当真有意思,一个两个的日日都过生辰,且都来邀请他。
照理说,安庆王府同护国公府,除去那一桩令人烦心的指婚之事,应当向来没什么交情。
见少年没有即刻答应,柳清月咬了咬唇,回身给了身旁的丫鬟一个眼神。
小丫鬟立即会意,恭敬地垂首,将手中那长长的锦盒递给了她。
柳清月将锦盒缓缓递到了少年跟前,眼中流转着一抹期待的光芒:“世子,这柄剑是小女的一点心意,还望世子收下。”
顾淮之瞥了那绯红锦盒一眼,耐着性子道:“无功不受禄,柳小姐这是何意?”
柳家当真奇怪,派女儿来王府送东西,就是为了他能参加护国公的寿宴?
柳清月紧紧咬着唇,终于决心将心底藏了许久的少女心事说出来:“小女是为报答世子的救命之恩。”
顾淮之闻言,不由得地蹙起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不解:“什么救命之恩?”
他对护国公这嫡女的印象,只停留在皇帝与皇后想为他们二人指婚一事上。
他何时救过这人? “臭小子够拽,老子欣赏!”大汉和同伴对上眼,忍不住大笑起来,旋即不怀好意道:“看这小子如此紧张,莫不是马车里头藏着什么美人?”
原本一颗心提起来的慕安宁无奈侧眸,目光掠过一脸淡定的慕宛儿。
也只有慕宛儿在这种时刻,还能有闲心开玩笑,分毫不感畏惧。
“臭小子,将钱财给老子交出来。”匪徒话锋一转,油腻的笑声足以让人起一身鸡皮:“今日老子心情好,或许可以考虑只打你一顿,饶你一条小命!”
大汉话音一落,又是一阵讥讽的笑传来。
侍卫迟迟没说话,但慕安宁忽地感到马车晃了晃,似乎是侍卫打算直接驱车而去。
透过被风吹开的帘子,在漆黑的夜色中,慕安宁与一名举着火把的彪形大汉对视上。
少女瞳仁猛然一缩,飞快将车帘按住,但显然,为时已晚。
“大哥,大哥!这马车里还当真有两个美人!”外头的大汉吸溜了一口口水,贼兮兮地搓了搓手。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被唤为大哥之人听到手下的话霎时一喜,猛然提起刀,大喝一声:“给老子拦住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马车没前进几步,便倏地被迫停了下来。
慕安宁的心立时跟着一紧,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与慕宛儿的行囊上。
看来这群山匪今日不要点好处走,绝无可能罢休。
可她们除去一些衣物与几两碎银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就在慕安宁暗忖着,可否要将为数不多的钱财给他们,买个平安时,暗卫猛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放肆!”暗卫直接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佩剑,怒喝道:“你们可知,拦下的是谁的马车!”
外头静默了一瞬,旋即哄然大笑。
“哈哈哈,这小子在咱们的地盘还敢说‘放肆’?”
“大哥莫要留情,必须得好好整治一下这小子!”
“老子管你这是谁的马车,纵然是皇帝老儿,今日也得给老子留下钱财!”山匪头子听着弟兄们的话,吐了口唾沫,贪婪的眸光落在其貌不扬、但却分外宽敞的马车上。
根据他往常劫财的经验,这马车里头的人非富即贵,今日他们一定能赚上一笔,就当是劫富济贫。
“你!”护卫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捏紧了缰绳就想直接突破重重包围。
“小的们,给我搜!”山匪头子明显不想再废话,嘿嘿笑了一声:“钱财与美人一个都别想逃,老子还就缺一位压寨夫人!”
马车内的少女听到这话,不安的同时还有些犯恶心。
她仿佛可以看到,说话之人面目可憎的模样。
而听到如此放肆的话语,暗卫猛然跳下马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接砍了一个山匪的脑袋。
未来太子妃,可是他们能够觊觎的?
一众人面面相觑,皆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一幕。
“二狗!”山匪头子摸了摸脸上的血迹,望着地上滚落的人头惊呼出声。
片刻后,他一双充满怒意的眸子紧紧锁定黑衣侍卫:“兄弟们,给老子杀!今日势必要为二狗报仇,老子要将他千刀万剐!”
“woc!”听着外头逐渐响起叮叮当当的打斗声,慕宛儿不自觉飙出一句脏话,终于慌了神:“姐姐、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慕安宁脊背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浸湿,心中暗自认同慕宛儿所言,这暗卫似乎不懂得变通,一直在不断激怒那群匪徒。
而根据她方才的观察,这马车虽大,但里头却没有任何藏身之处。
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直接弃车逃走。
思及此,慕安宁不动声色地将随身携带的药粉,分给慕宛儿一包,旋即给妹妹使了一个眼色,表示她们待会可以从马车后头的窗子逃走。
眼见慕宛儿心中想了一串,便要直接跃下马车,慕安宁猛然按住她,在少女茫然的目光下,指了指她们二人的两个行囊。
现下在这荒郊野外,她们恐怕要待上整整一夜。
所幸,行囊中还有点粮食与水,于她们二人绰绰有余。
慕宛儿恍然咧了咧嘴,随即手忙脚乱将自己的行囊背到身后。
与此同时,外面的打斗似乎愈加激烈。
“狗崽子!都死到临头了,还护着你家主子呢!”匪徒狠戾笑出声,旋即毫不犹豫挥刀向马车砍去。
感到马车震动的慕安宁眉心立时跳了跳,但不多时,暗卫貌似又占了上风。
伴随着马车外的哀嚎声,慕安宁没再犹豫,一边飞快地拿出一些粮食,放到马车内,一边低声询问:“宛儿,你当真不知太子殿下在何处等我们?”
她们两人这般抛下太子的侍卫,着实有些不义,但情势所迫,她们别无他法,留在此处也只会成为拖累。
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留下一些粮食给他,期盼他能够在那群山匪刀下活下来。
慕宛儿不解地看着姐姐古怪的行为,老实摇了摇头,头上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少年似乎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柳清月微微红了眼眶,但仍旧端住了身子,眼中流露出一抹柔情:“三年前在甜水巷,小女差点被马儿踩踏,多亏世子伸出援手,将小女从马蹄下救了出来。”
顾淮之又负手想了一会,方才开口道:“柳小姐,你说得这件事,本世子全然没印象。”
若说三年前他印象最深刻的事,莫过于与慕安宁定亲一事了。
柳清月唇角泛起一丝释然,并没有责怪少年的意思:“世子不必在意,小女记得便是了。”
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锦盒,仿佛在回味着那一幕,而那股深藏的炙热,也愈发明显地在她眼底闪烁:“这些年来,世子的恩情一直在小女心中挥散不去,救命之恩应当以身”
顾淮之越听越不对劲,直接出言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柳小姐,纵然我当真救过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纵然是只猫狗,本世子也不会见死不救。”
“想必皇叔皇婶也同你说了,我已有心仪的女子,你无需将那些戏言当真。”他脑中霎时浮现一抹身影,眼底不自觉漾起笑意。
晌午时,若非要解决那一帮跟踪他的人,他就可以同慕安宁多相处一会,送慕安宁回府的人不可能是顾戟。
只不过,对于那时常出来操纵她的东西,她却是感到一阵无力。
她倒是想过同慕宛儿坦白此事,但她发觉慕宛儿有时也同样会被操纵,因此她应当也并无法子能够应对。
日后也不知可还会出什么幺蛾子,毕竟那东西似乎一心想让她再度喜欢上顾淮之。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慕安宁再抬眸时却是一怔,讶异出声:“时公子?”
这上京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却总能遇见相熟的人,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默默推动着一切。
原本并未注意到少女的时将离眸光一凝,那道打量的目光霎时从陆老大夫身上移开。
他大步走至慕安宁跟前,眼底也泛起一抹讶色:“安宁,你怎会在此?”
慕安宁笑了笑:“我在此协助陆老大夫开药方。”
时将离瞥了眼在另一侧为病人诊脉的陆老大夫后,扬起唇角:“那时某日后可要唤你一声安宁大夫了。”
慕安宁失笑摇头:“时公子说笑了。”她的目光落在时将离诡谲的穿着上,不由得开口发问:“时公子可是很冷?”
这样的天,大家穿得都是薄衫,而时将离穿得一身黑,还披了披风,似是活在冬日。
时将离神色一顿,合时宜地咳嗽一声:“时某昨日落水,因此才来医馆要张祛寒的方子。”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安宁:“便劳烦小大夫为时某开药了。”
慕安宁脑中立时闪过少年的身影,忍不住心道这也太巧了:“时公子也落水了?”
时将离慢条斯理地扬起长眉:“也?”
慕安宁点了点头,眼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无奈:“小女昨日也不慎落水,这才一时有些诧异。”
看来昨日有不少人去看那龙舟,端午都是在水底过的。
【难道是我小说看多了,总觉得这东西更像什么邪物。】
【啧啧啧,去医馆听大夫念经,还不如绣盖头呢。】
【不过不得不说,我女的毅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至少我不行。】
【系人跟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