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画卷
“废物东西!”柳清月怒目瞪着底下跪着的仆从,指着他的鼻子道:“这点小事都查不出来?”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这几日上京都在传她对顾淮之乃是一厢情愿。
而先前那些个原本相信她与顾淮之要定亲的世家小姐,面上虽然恭维依旧,但私底下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爹爹不是说最疼爱她吗,如今也不知还在犹豫什么,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竟还不愿为她向皇上求个圣旨。
“是小的办事不利,还请小姐责罚!”仆从垂着头,哆哆嗦嗦地磕头,似乎生怕被赶出府。
感受到陌生的触感,他的心弦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后,不知所措地看向手中精美的锦盒,颤着声道:“多多谢慕姑娘,慕姑娘费心了。”
他说完,便不敢再看面前的少女一眼,仿佛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勇气。
慕安宁笑着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瞧不见自己的动作,只得温声道:“谭公子不必客气。”
谭文淮听见少女温柔的声音,白净的脸庞上顿时升起一抹红:“慕姑娘,其实其实谭某也有一样礼物想想赠与姑娘。”
他这几日一直想寻机会,但却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今日总算有了这难得的机会,他需得把握。
慕安宁的眉心动了动,一时没有接话。
谭文淮办乔迁宴,怎的反倒给她送礼?
谭文淮踌躇片刻,一手拿着锦盒,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一盒脂粉,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她跟前。
他向姨母与表姐旁敲侧击过,女子所爱之物,无非是胭脂水粉与金银首饰。
慕安宁认出了那紫色的圆盒,有些惊奇道:“花颜阁的脂粉?”
她对这家铺子并不陌生,因为去年她生辰时,苏念慈曾送过一盒同样的脂粉给她。
花颜阁所出售的胭脂水粉都极其昂贵,不仅如此,还限量,每人每月只能购买一盒。
但纵然如此,大多数人即使卯时就开始排队,也依然难以买到手。
见谭文淮紧张地点了点头,她犹疑半晌,神色认真道:“谭公子,这脂粉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谭文淮应当只是想回她的礼罢。
但无功不受禄,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收下。
谭文淮原本闪烁着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有些挫败地收回了手,但转而又从袖中拿出了另一个玩意。
慕安宁定睛一看,不自觉眨了好几下眼。
是一支海棠玉步摇,通体碧绿,形如海棠。
她以往很少看上哪样首饰,也很久没有置办过新的首饰了,但这步摇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谭文淮盯着少女漆黑如墨的发顶,一横心道:“慕姑娘,这个步摇是是表姐托我送给姑娘的。”
他学过,凡事都得留一手。
他这样贸然送礼给一位姑娘,她会有所顾虑也在情理之中。
但倘若以表姐之名行事,或许能消除她的顾虑,顺利将礼物送出。
慕安宁看一眼那步摇,又看了眼谭文淮羞红的脸庞,没吭声。
她纵然再迟钝,也该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了。
苏念慈若有心送她什么礼物,以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全然不需要借助他人之手。
虽说步摇并没有簪子那般意义斐然,但她若是收下了,那便代表她愿意与他更进一步
谭文淮见她迟迟未作回应,又是一阵挫败涌上心头,他沮丧道:“慕姑娘可是不不喜欢?”
看来他头一回给姑娘家送礼,便要以失败告终了。
慕安宁赶忙摇了摇头,斟酌一番后,道:“谭公子这步摇很好看,小女没有不喜欢,只是”
然而,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蓦然被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顾淮之的目光落在谭文淮手中的锦盒与步摇上,不紧不慢道:“两位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不如说给本世子听听。”
他扬了扬眉,目光先落在蹙着眉的慕安宁身上,随后又转向讪讪将步摇收了回去的谭文淮。
打量一番后,他转头望向静静立在一旁的少女,嗤笑一声:“不敢说?”
他们俩人的衣着都是绿色,而谭文淮手中的步摇也是碧绿色。
这样的巧合,若说这两人没有提前相约好,那他是不信的。
慕安宁一阵无语,顾淮之这话说的像是,他们两人在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与谭文淮二人清清白白,有什么不敢说的。
不过他们在聊什么,关顾淮之何事?
她正欲开口反驳,但谭文淮却抢在了她之前。
他面上的羞赧已然消退,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世子,我与慕姑娘只是聊些寻常事。”
他比顾淮之要矮上一些,但展露的气势竟意外地不输分毫。
顾淮之的目光又在谭文淮手中,那在阳光底下闪烁的步摇上,停顿了片刻。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是吗?”
慕安宁一怔,下意识抽回了手。
而顾淮之面色也有些不自然,他瞬时拿回画卷,扬了扬眉:“我可还没看呢。”
他可以让她收回去,但他也总要先看了吧,好歹也期待了半日。
慕安宁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欲开口制止,但却晚了一步。
“这是”顾淮之将那画卷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抬眸望向少女:“嫁衣?”
第 82 章 过错
顾淮之的眼波微漾:“阿宁,你”他愣怔了许久,方才问道:“你送我这个是何意?”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嫁衣图纸上,没去看身旁的少女。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嫁衣。
他脑中突地闪过前几日做得一场梦。
梦中,她也穿着大红色的嫁衣,一人静静坐在床边。
双脚终于着地,慕安宁深吸几口气,方才有了些许清醒。
看着面前的马匹,她问道:“我们去哪?”
顾淮之垂在身侧的手指拇指与食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他清了清嗓子:“先送你回府。”
慕安宁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的婢女还在猎场。”
顾淮之扬了扬眉,“放心,那些黑衣人并未滥杀无辜。”
怕少女不放心,他又补充道:“顾戟会安排,我们先离开。”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好似不止顾亦寒,还有他。
现下牵连了慕安宁,得先将她送回去。
慕安宁知他说得在理,便只得点了点头,旋即看向那匹高高的马儿,眸中透出些犹豫。
对于骑马,她心底是有些发怵的。
依稀记得,上回狩猎,她斗胆上了马,但却险些被受了惊的马甩下来。
所幸当时顾淮之恰好在她身侧。
顾淮之抱着臂,盯着她白净的脸庞,静等她如从前般,主动向他求助。
然而,半晌过去了,少女仍然迟迟不开腔。
想来是她脸皮薄,他还能怎么办,还是他先开口吧。
他勾起唇角,明知故问道:“上不去?”
慕安宁听见少年的话,收回了抚上马儿的手,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若是以往,她还会觉得丢人,但如今倒是无所谓了。
顾淮之的笑意更甚,忽起了坏心思:“求我,我就抱你上去。”
慕安宁看着眉梢微扬的少年,忍不住蹙了蹙眉,转过身去:“我再试试。”
顾淮之注视少女的背影,有些愣怔。
她确实与从前不一样了。
他有些不习惯。
眼看少女又尝试了好几遍,他终于看不下去,直接上手将她抱了上去,随即自己也上了马,坐到了她身后。
他将少女圈在怀中,握紧缰绳:“坐稳了。”
慕安宁眨了眨眼,轻轻地‘嗯’了一声,旋即耳边便只有呼啸的风声。
殊不知,被兰香扑了满怀的少年,耳边却只有‘咚咚’的心跳声。
*洛氏这番询问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之感,气氛立时变得更加沉寂。
洛氏先是看了眼坐在她斜前方,垂着眼眸、既不吃早膳也不言语,似乎心中有事的儿子。
旋即,又再看了眼坐在她身侧,面色无常、小口小口地喝着稀粥的慕安宁。
庙内,慕安宁与慕景悦俩人跪坐在蒲团上,上了几炷香。
站起身时,慕景悦才终于不动声色地试探:“大姐姐,你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慕安宁眉心一跳,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还算习惯。”
怎么今日都问这个问题?
慕景悦一双眸子眯了眯,仔细观察慕安宁的神色,但将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也并未发现丝毫破绽。
慕景悦只得捂嘴笑道:“妹妹好生羡慕,想来大姐姐应当不认床罢。”
慕安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其实是有些认床的,刚搬去梧桐城的头几日,她也曾辗转难眠。
“大姐姐,妹妹多嘴问一句。”见慕安宁侧眸看向她,慕景悦才咬了咬唇,问道:“姐姐与顾世子,当真没了情?”
慕安宁心底泛起一丝疑虑,面上却没什么波动:“三妹妹怎的问起这个了?”
慕景悦这两日,怎么一直有意无意地同她打听顾淮之?
慕景悦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委屈:“妹妹只是关心一下大姐姐的婚事,但姐姐不愿说,也不必勉强。”
话虽这么说的,但她心底又酸又恨。
昨日同安庆王妃与顾世子用膳时,顾世子的目光一直放在慕安宁身上,连瞧都没瞧一眼另一旁的她。
而慕安宁虽表面一副淡然清高的模样,但倘若她对顾世子无意,昨夜那么晚了,又怎会去他房中寻他?
她那好不容易寻来的东西,只怕是已经便宜了慕安宁。
*
大约午时,洛氏与许氏告别后,领着表兄妹俩出了灵隐寺。
但才刚上车,顾淮之却突地翻身下了马。
洛氏本在与洛芷嫣交谈,闻声掀开车帘,不解地叫住儿子:“阿淮,你去哪?”
洛芷嫣也从马车内探出头,俏声道:“对啊淮哥哥,你去哪啊,嫣儿想快些回府。”
淮哥哥不会又去找慕安宁吧?
但她适才看见了慕府的马车,不出意外的话,慕家人此时也该启程下山了。
顾淮之懒洋洋回应:“你们先走,我随后便到。”
约莫一个时辰后,二人便到了慕府侧门。
顾淮之将少女抱了下来,瞧着她被夕阳添了一抹色彩的素白脸庞,忍不住回味适才的感受。
已经好久没与她同乘一匹马了。
而慕安宁则伸进衣袖,将随身携带的药瓶取出递给了少年。
她指了指他的右脸颊,提醒道:“你受伤了。”
顾淮之的目光在她的指尖停留了一会儿,心头泛起涟漪。
接过药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脸,果真感到一阵轻微刺痛,还有些血迹。
他确实受了伤,只是伤痕微弱得几乎不被察觉,以至于他一路上都未曾注意到。
他的脸色立时变得与今日的日头极为相应,明朗中透着明显的欢愉。
他的嘴角控制了好几回都收不住。
她果然还在意他,否则怎会注意到,连他自个都没注意到的伤痕。
慕安宁看了眼他不断抽搐的嘴角,还是没有多问。
想起方才他好歹救了她一命,她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脸颊上那道大约有半个手指长的伤痕。
她补充了一句:“上三日的药应当足以让它痊愈。”
顾淮之看她转头就要进门,嘴角的笑意稍稍一顿:“你就这么走了?”
慕安宁的脚步一滞,回首目光中带了点探究。
少年轻咳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本世子破相了,你可得负责。”
他侧头看了眼紧闭的侯府侧门,似笑非笑:“我可看不到我到底伤在哪了,你得帮我上药。”
慕安宁点了点头,静待后话。
“你的兄长”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打断了慕归凌:“公子,大理寺请您去一趟。”
慕归凌忍不住蹙了蹙眉,却只得起身。
而目送慕归凌远去的慕安宁心生诧异,兄长方才说什么‘兄长’?
不过,既然济世堂可以开门,那她今日总算有事做了。
慕安宁想了想,直接叫抱琴备马车,而后,又想起了一事,将袖中的信封拿出,笑道:“抱琴,你亲自去谭府一趟,将这封信交给谭公子。”
第 83 章 趁虚
慕安宁走进济世堂时,陆老大夫一人正静静坐在木椅上捣药。
少女忍不住皱了皱鼻,这药材的气味比一般的草药闻起来要苦上许多。
但她在济世堂也好一段时日了,竟从未闻过如此刺鼻的药材。
听到有人进门的声响,陆老大夫终于抬头,疲惫的眸中闪过一分意外:“慕丫头来了。”
他特意没将官府的消息传达给慕安宁,便是为了能让她多避几日风头,现下也不知她是从何得知的消息,竟自个过来了。
她也是前几日才听闻新科状元出身贫寒,经过一番打听后才得知,那位状元竟然就是乔青生。
方大娘与方子翁也搬来上京,这并不出人意料。
但在苏念慈的医馆与他们相遇,只能说是一桩特别的缘分。
慕安宁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额前流下好几滴汗珠的方子翁。
食欲不振、嗜睡、出汗,这些症状确实是发热的迹象。
只不过,这孩子分明是醒着的,为何要装作昏迷不醒?
慕安宁抬眸见陆大夫望着自己,心下不免有些紧张,却仍旧温和笑道:“方大娘,让我来看看吧。”
妇人虽不知她是否懂医术,却全然信得过地连连点头。
慕安宁缓缓蹲下身子,也学着陆老大夫那般,用手背触了触方子翁的前额。
确实是在发烫,不过并不是很严重,但她左右摸了摸,却发现只有额头中心部位略微发热。
她目露思量,又轻轻摸了摸方子翁的脸颊,除了感受到些许冷汗外,并未觉察到明显的发热。
并且仔细观察着,这孩子的面色如常,毫无发热时常见的潮红,断然不该严重到昏睡不醒。
慕安宁侧了侧眸,不经意间注意到方子翁不自主握紧的双拳。
她的秀眉轻挑了挑,当下心中的迷雾一扫而空,便明白了过来。
这孩子哪是昏迷不醒,分明是在装病,那几滴冷汗估摸着也是因为害怕被戳穿,才流下来的。
而他额前的温度,恐怕也是用浸了热水的巾帕敷出来的。
慕安宁站起身来,思量片刻后,心下有了主意。
她清了清嗓子,神色凝重道:“方大娘,我见子翁的面色发白,恐怕不是一般的风寒。”
见方大娘面露惧色,她接着往下道:“只怕要施上个十几针才能好。”
她望着不自觉抿住唇的孩童,故意认真补充道:“应当会很痛。”
方子翁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只是越听越忐忑,再也按捺不住,佯装刚刚清醒:“咳咳,安宁姐姐?阿娘?”
他神色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颇为疑惑道:“我这是在哪啊?”
方大娘见儿子忽而清醒了过来,惊喜的同时还伴随着一丝困惑。
之前她怎么都唤不醒,这会儿子怎么忽然就醒了?
慕安宁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她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难怪陆老大夫不愿给方子翁瞧病,反倒叫她来看。
在一旁给其他病人诊脉的陆老大夫,朝这投向一瞥,‘呵呵’笑了声:“夫人,你家孩子的病算是看好了。”
方大娘总算明白过来老大夫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当下便站起身将方子翁拉到一旁。
这孩子昨日从学堂回家,神色便有些奇怪,还说再也不想上学了。
今早便如此凑巧地生了病,她就是再愚钝,也该猜出来了。
方大娘难得发了脾气,语气中透出一丝失望:“子翁,阿娘是怎么教你的?你怎能为了逃学而装病?”
她着实不敢相信,儿子不仅仅学会了撒谎,而且还将她骗得团团转。
方子翁心虚地垂下头,知道自己没理,便只得默默地承受母亲的责骂。
慕安宁见状也走到一旁,轻轻挽住妇人的手臂,试图平息她的怒火:“方大娘,子翁应当也不是有意的。”
她摸了摸孩童毛茸茸的头,声音轻柔而充满关怀:“子翁,可否告诉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做?”
虽然在梧桐城时,方子翁也曾说过自己不爱读书,但她不相信,他是为了逃学才装得病。
方子翁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显然确实事出有因。
慕安宁看他如此,心知暂时是问不出什么话来,便也没有勉强。
就在此时,谭文淮踌躇片刻,还是从隔间出来,走到了少女身旁。
他红着脸,低声道:“安宁,表、表姐适才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方大娘闻言,也忘了责怪方子翁。
她不禁侧眸端详正目光灼灼注视着她侄女的少年,目露探究:“这位公子是”
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是顾世子?”
她听说过,自家侄女与安庆王府有婚约。
但若说眼前这位公子便是顾世子,那未免与传闻中的有些不一样。
他看起来全然没那般嚣张、不将人放在眼里,反倒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侄女。
不过,乔大哥便是为了此事,才特意来济世堂找她?
慕安宁心生困惑,却又忽然想起一事,面露难色:“乔大哥,方才应得急,我忽然想起,明日恐怕不行。”
她明日还约了谭文淮去茶肆,以便将那嫁衣图纸还给他。
此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见乔青生通身都散出一股古怪的悲痛,慕安宁赶忙问道:“后日吧,乔大哥你看可好?”
乔青生霎时眉开眼笑:“好,那就后日。”
第 84 章 桂花
“哎呀,慕姐姐你可算来了!”正与慕老夫人闲聊的洛芷嫣,立时站起身小跑至少女宁身旁。
洛芷嫣今日梳了个丱髻,头顶那两个小啾随着她的动作一蹦一蹦的,看着倒是极为灵动。
但慕安宁却是眼皮一跳,稍稍后退了两步,同她打了声招呼,旋即又向祖母福了福身。
她们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也不知洛芷嫣今日寻她究竟有何事,以至于巳時就造访侯府。
“安宁,好好招待洛小姐。”主位上的慕老夫人看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小辈,忽然发话。
洛芷嫣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红绸与纸张:“淮哥哥,你手上拿着什么呢,给嫣儿瞧瞧。”
顾淮之立时将纸收拢背过手后,绷着脸有些不耐:“没什么,我待会就去,你先走吧。”
感受到少年的冷淡,洛芷嫣委屈地撇了撇嘴,气呼呼地提着裙摆跑走了。
她虽然喜欢淮哥哥,但她也是有脾气的!
待洛芷嫣走后,顾淮之静静在树前立了片刻,目光随着风吹拂的树叶飘荡。
半晌,他拦下一名男子。
“兄台。”他的目光落在男子手中的毛笔之上,语气有些低沉:“可否将这支毛笔借我一用?”
那男子稍显意外,但没有丝毫犹豫地递给了他,开怀笑道:“哈哈哈,公子这般气度非凡,竟还需这神树相助?”
顾淮之嘴边牵起一抹苦笑,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他可能当真需要这神树相助。
他缓缓垂眸,将少女没写完的那个‘人’字写完。
——愿得一心人。
这下全了。
他谢过那公子后,沉默着盯了手中的纸张半晌,继而绕道了大树的另一侧。
他左右扫了一番,旋即将那纸与红绸小心翼翼地,挂到了少女此前挂得位置,用力打了个死死的结。
纵然掉落过一次又能如何?
他还是相信人定胜天。
*正厅内,慕老夫人抿了口清茶,注视着一旁坐着的孙女:“安宁,听闻你近日时常前往苏家丫头的医馆。”
慕安宁抬眸看了眼祖母凝重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紧,轻轻点了点头。
她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祖母锐利的眼睛,但没料到才不过几日,祖母便已经知晓了。
“你可是还想着学医?”慕老夫人眯了眯眼,脸色微沉地继续道:“我早就教过你,女子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嫁一位好的男子。”
慕安宁垂下黯然的眼眸,这些话她听过无数次,每次都如同锋利的刀刃刺入她的心间。
从前,她没想过反抗,但如今她却感到内心的反抗在逐渐升起。
她沉默片刻,思绪纷飞,脑海中不断涌现出种种可能性。
她刚欲开腔,却听祖母继续道:“但如今世道在变”
慕老夫人看着孙女失落的神情,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思:“那你便试着一学吧。”
慕安宁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祖母略带笑意的苍老面容,眼中流露出的失落情绪,渐渐被一抹惊喜所取代。
原以为祖母会继续劝阻,没想到她竟会赞成。
从前,祖母她甚至在买医书时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祖母发现。
如今,祖母怎么会如此突然地松口?
慕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忽然转变话题:“经这几日相处,你觉得谭家的公子如何?”
慕安宁一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孙女觉得,谭公子挺好的。”
谭文淮与苏家是表亲。
她好像有些明白祖母为何忽然松口,同意她前往苏姐姐的医馆了。
慕老夫人的眼神在慕安宁身上停留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本就是象征性询问一番,慕安宁的想法在她眼中,其实向来都不重要。
待几人远去,慕安宁方才垂眸望向方子翁:“子翁,他们是你在学堂的同窗?”
方子翁觉得有些丢人,但最终还是皱着小脸嗯了一声。
慕安宁轻轻叹了口气,难怪方子翁装病不愿去学堂。
但此举治标不治本,想来日后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还需考虑其他法子。
她摸了摸方子翁的头,旋即唇边漾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今日多谢谭公子了。”
得亏有他护着方子翁。
街上其余人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有谭文淮这般心善的。
谭文淮的眼神闪了闪,一张俊脸被烈日照得更加红:“安、安宁,不必如此客气。”
殊不知两人对话间,不远处马背上的少年捏紧了缰绳。
听见身后顿止的马蹄声,被阴影笼罩的慕安宁,蹙着眉回头。
只见一抹绯红身影矫健地自马上跃下,未等她反应,便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拉到了一旁。
“阿宁,你不能喜欢他。”
洛氏无奈地看着大步走进的少年,口气中带着些许责备:“阿淮,怎的来得那样晚,都已传膳了。”
顾淮之一眼便瞧见静静坐在那的少女,眼底立时多了丝笑意。
他难得致了一声歉,旋即便大步走至少女面前的空位坐下。
慕安宁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丝疑虑,稍稍抬眸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方才他与洛芷嫣分明在一处,但却只有洛芷嫣一人归来,也不知顾淮之去做什么了。
洛氏与许氏正交谈着,而四个小辈们则默默地坐着沉默不语。
洛芷嫣坐在洛氏的另一侧,气鼓鼓地埋头苦吃,不时偷偷抬眸瞪慕安宁一眼。
而慕景悦因为有王妃那般身份尊贵的人在场,垂着眸不敢多言。
顾淮之想同少女说话,但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那双桃花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想将她的一切都融入眼中。
然而不多时,他便注意到了她头上戴得那支海棠玉步摇。
是那谭文淮送的。
他的心情陡然一沉,一股失落和愤怒在交织在心头。
他们不会已经
不,这不可能。
洛氏将儿子那副不中用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感叹他怎的不早些开窍。
有些话,还是得他自己亲口同人家姑娘说出来,她这当母亲的也只能帮到这了。
*
戌时。
厢房外头传来一阵不响的敲门声:“慕姑娘。”
抱琴皱了皱眉,听出这是顾戟的声音,但他这么晚了来找小姐作甚?
莫不是顾世子让他来的?
抱琴转头看了看正专心看书、并未听见响动的少女,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上前打开了门。
她扫了眼门外见她开了门,双眸便一亮的玄衣男子,有些不耐道:“顾戟,都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顾戟‘嘿嘿’笑了声,往里头瞧了瞧。
抱琴看他一副贼兮兮的模样,警惕道:“看什么呢?”她把手伸向门,作势便要关上,“若没什么事那便走吧。”
顾戟赶忙站直了身子:“有事,有事!”他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屋子,试探性问:“慕姑娘还没睡下吧?”
抱琴狐疑地摇了摇头。
顾戟松了口气,随即换上一副焦急的神情:“我家公子旧伤发作,还有些发热,慕姑娘可否来瞧瞧公子?”
慕安宁一愣,眨了眨眼:“那叫什么?”
虽然先前谭文淮说,可以直接唤他的名字,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眼看小二就要将她们领到座位上,抱琴笑眯眯道:“抱琴觉得,苏小姐如何叫的,小姐就该怎么叫。”
慕安宁眉心一动,苏姐姐是如何唤他的?
阿淮?
在慕安宁愣怔间,抱琴意味深长笑了笑:“小姐,抱琴就不跟着你去了。”
第 85 章 吐血
“小姐,还差一半的银两,您瞧瞧何时能给小的?”一身型干瘦的大爷谄笑着,朝着坐在雅间内的女子道。
然而,那位被唤为‘小姐’之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块糕点。
这时,她身旁的丫鬟颇有脸色地冷哼一声:“你这老东西,事情都没办成,还有脸找我家小姐要银两?”
若非他这几日一直试图联络她们外加闹事,她们主仆二人压根不会前来赴约。
大爷的脸色顿时一青,却依旧维持着谄媚姿态,不敢有半分怠慢:“是是是。”
寂静中,顾淮之忽而呢喃道:“阿宁,你好香。”
听见少年低哑的嗓音,慕安宁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什么?”
她从未听过这样放肆的言辞,更别提从顾淮之口中。
他虽然平日玩世不恭,但到底还是世家公子,少有这般轻佻。
顾淮之又重复了一遍:“好香。”
慕安宁直视着少年迷离的眼神,卷翘的长睫猛然颤了颤,眸中闪过戒备与忧色:“世子,你到底怎么了?”
顾淮之的呼吸一滞,急急地喘.息了几声。
从前他还未发觉自己心意时,便觉得她长得好看。
但此时此刻,她通身都仿佛被一层光辉包围,从她的发丝到指尖,每一寸都更加美艳动人。
他有点想抱她,还想亲她。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阿宁,我这几日、好想你。”
此前谢云庭因为女子而闷闷不乐,他还不甚理解,近日当真是将这滋味体会完了。
慕安宁愣了愣,心中颇为纳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究竟虎头蛇尾地在说什么?
顾淮之的胸腔因为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着。
半晌,他终于压抑不住心中涌动的情绪,一股脑将真相全盘托出:“其实我压根没病,我只是太想见你了,便用了这法子骗你来,你别怪我。”
他没病?
慕安宁的眉心动了动,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少年的胡话。
他通身都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了,竟说自己没病?
见少女神色平静地在打量他,顾淮之的脑子又热了些。
他垂下眸,不由得伸手将衣襟扯开了些,露出肌肉分明的前胸:“阿宁”
今日真的好热,不似春日反倒像是酷暑。
慕安宁被他这一举吓到,猛然别开眼,淡淡说了句:“世子,自重。”
顾淮之却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喃喃道:“阿宁。我真的好热,好难受”
慕安宁微微侧眸,他看起来确实难受不已。
但纵然发了热,也不该有如此夸张的反应才是。
她脑中白光一现,突地想起不久前在陆大夫赠她的医书上,读到的病症。
与少年这副模样,全然吻合。
霎时,慕安宁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少年,唇角微微动了动:“你、”
她原本对顾戟所言便有些将信将疑,而现下却是全然看出来了。
他并非旧伤复发、更不是什么发热,而是中了合欢香。
但这种病症除了那种难以启齿的法子,便只得生生扛一日。
顾淮之为何会中了这种东西?
他们现下可是在一所寺庙内。
她深深吸了口气,四处环顾,却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突地,她的目光落在一扇窗户上,并且发现其中有一处被破开了一个小口。
她的双眸微微紧缩,缓步凑近窗边,仔细观察。
果然,在窗户边缘有一些细微的粉末,隐隐约约地洒在那里。
而那头的顾淮之见少女走远,喃喃道:“阿宁,别走”
慕安宁回过神来,又走回少年的床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莫非有人要害他? 在慕安宁心头一阵阵发寒间,鼻端忽地传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她对这类气味向来敏感,只一下便锁定了气味的来源,就在她的前方。
慕安宁瞬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一时不知该庆幸自己终于遇到人了,还是该为自己又卷入一场是非,而感到恐惧。
她望了望四周,当机立断便躲到了身后离她几步远、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木桶后。
那令人不安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似乎离她越来越近的打斗声,嘈杂而暴烈。
一道低沉的男声不紧不慢响起,在这空荡的巷内分外明显:“呵,锦衣卫就这点能耐?”
锦衣卫?
慕安宁放缓了呼吸,看来此事关乎皇家。
没等她多想,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暴喝,似乎就是率领锦衣卫之人发出的:“给我上!”
听见愈发激烈的打斗声,隐在木桶身后的慕安宁掩耳盗铃般地闭上了眼,身子微微蜷缩,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听着似乎有两帮人马,但她心中莫名感觉,不管被哪拨人发现,她都将必死无疑。
她隐隐猜出,自己会来到此处,又是拜那所谓的系统所赐。
莫非系统的目的是要她死?
可它分明有能力操纵她,她实在想不明白它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空气中弥漫着比此前浓烈两倍有余的血腥味,而那道打斗声终于逐渐平息。
慕安宁捏紧了衣角,缓缓睁开眼,认真倾听远处的响动。
一道不轻不重的掌声响起:“副阁主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让我失望。”
是先前那位嘲讽锦衣卫的男子。
看来锦衣卫败了。“淮之来了。”负手立在御书房桌前的皇帝听见脚步声,却未曾回身。
“如今安宁还有宛儿皆已定亲。”方大娘双眸有一瞬的失神,旋即又笑了起来:“宛儿即将成为太子妃,而安宁要嫁的郎君乃今年的探花郎。”
慕安宁的婚事虽不及慕宛儿,但她见过那谭家公子一回,是个难得性子温和的男子,婚后自当会将妻子放在第一位。
崇德侯府能为养女寻得这样一桩婚事,也算有心,看样子他们也仍然顾念曾经的亲情。
只不过她想不通,为何他们不让安宁回乔府,与他们一家子相认。
也罢,反正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侄女的身世全盘托出,与侄女相认。
虽然慕宛儿先前道,如今还不是时候,但众人皆知此事,没道理继续将慕安宁蒙在鼓里。
方大娘暗自叹息一声,亲自擦了擦丈夫的牌位,又擦了擦弟弟与弟媳的牌位:“你们啊,在底下可以安息了。”
如今乔青生官途顺遂,慕安宁即将嫁人,方子翁也认真读书,她倒是没什么遗憾了,只是可惜,底下的他们都看不到。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活生生的人,竟忽然就没了。
便是在方大娘眸中闪烁起几滴泪光时,方子翁一路小跑过来提醒道:“阿娘、阿娘,安宁姐姐来了!”
方大娘眉眼顿时染上喜悦,旋即轻声斥责:“娘告诉你多少回了,祠堂内不可大声喧哗。”
方子翁还并不知,慕安宁便是他的表姐。
待会她这儿子恐怕是会欣喜若狂。
方子翁缩了缩脖子,旋即紧紧抿住小嘴,示意自己往后不会再犯。
也不知余下的这帮人究竟是何身份,竟能有如此本事,能抵过大梁武力最强的锦衣卫。
“把解药给我。”女子的嗓音分外婉转动听,在寂静的巷子内回荡:“我就跟你回大梁。”
慕安宁的眉心动了动,原来这两人是梁国人。
此前使节造访大楚,太子殿下与顾淮之便莫名被刺杀。
现在想来,与梁国脱不了干系。
慕安宁的脊背直了直,不动声色地侧眸环顾四周,但却没瞧见少女的身影。
男子低低笑了一声,仿佛一缕寒风从暗处袭来,阴冷得让人毛发直立:“你可以不回。”
女子沉吟片刻,忽而警惕开口:“谁?”
慕安宁站直了身子,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紊乱的心绪。
她瞧了眼少年仍旧通红的面容,无奈地闭了闭眼:“我去将顾戟唤来。”
说罢,她便在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前,没有丝毫停留地快步走了出去。
她可救不了他。
只能让顾戟泼他几盆凉水。
茶肆外忽然传来此起彼伏尖叫声,正谈话的慕安宁与谭文淮互望一眼,皆随着周遭桌子的食客站起身来。
有人议论道——
“发生了何事?”
“听这声响,好像死人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刹那间,慕安宁与所有人一般都犯了难,一时不知是下楼还是留在茶肆内。
正当她思量的间隙,少女突地感到腕间有两股力道,分别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阿宁,此地不宜久留。”
“安宁,我、我们快走吧。”
第 86 章 两难
思绪骤然被打断,慕安宁垂下眼帘望去,两只修长的手正禁锢着她的手腕。
眼见那两人显然都没有松手的打算,少女只得抬眸看向一左一右的两人。
二人相互望着,倒似乎将她这个被夹在中间的人忘了。
谭文淮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顾淮之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不,顾淮之看起来有点莫名阴沉,俊秀的面容瞧着比往日要苍白一些、没什么血色,仿佛有病在身,亦或是大病初愈。
“阿宁,跟我走。”顾淮之侧眸朝着少女率先开口,将谭文淮到了嘴边的话给挡了回去。
她心中暗自纳闷,据她所观察,儿子理当有些开窍了才是。
怎的都给他机会了,他还不主动开口同人家姑娘说话?
莫非是害羞了?听到少女喊自己的名字,顾淮之眉梢不自觉一扬,但在察觉出她似乎当真生了气,他顿时一慌。
“我没有开”顾淮之下意识开口,但却忽然顿住,脸上的醉意终于逐渐消退。
他这一遭,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凶多,还是吉多。
今夜他饮了酒,才敢来同少女告别。
见少年欲言又止,慕安宁心头突地一跳,莫名有些不安:“什么?”
顾淮之没应答,只是垂下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腰间那枚护身符上。
她今日竟然戴着。
“阿宁,你乖一点,别摘下来。好不好?”顾淮之忽然沉声道。
慕安宁被少年接二连三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发蒙:“世子在说什么?”
顾淮之指了指她的护身符,笑得有些勉强:“我不在了,它可以护你。”
她前几日都没戴,他能感应到。
慕安宁下意识摸了摸那块木牌,脑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她一时没来得及捕捉到。
少年揉了揉眉心,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阿宁,我带你下去。”
顾淮之显然已然从醉酒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方才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身。
被抱起来的少女,忽然觉得顾淮之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她也说不出究竟是哪处。
顾淮之瞧着,并不像是会寻短见的人。
但他方才那副模样,不知为何,有点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待落了地,慕安宁犹疑片刻,还是轻声嘱咐道:“世子,好好活着。”
不管顾淮之心中怎么想,还是说一句,她才能放心。
顾淮之愣了愣,才笑了一声:“好。”
有她这句话,他们也算,好好告过别了。
*
翌日。
慕安宁是被门外杂乱无章的声响吵醒的。
慕安宁原本欲先等顾淮之作答,但当感到洛氏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得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昨夜睡得还算好。
若是换做以前,她说不准还会因此彻夜难眠。
昨夜那事固然让她感到气恼,但她也只是纠结了一会儿,便没再多想了。
而后,闻着厢房内浅浅淡淡的安神香,睡得倒也算是酣畅。
这是她的私物,顾淮之哪来的资格处置它?
更何况,那支步摇她还挺喜欢的。
顾淮之的目光紧紧盯着少女的面庞,笑着颔首:“没错,扔了。”
她丝毫不关心他的身体,反倒对那破步摇这样关心。
慕安宁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语气尽力平缓:“扔哪了?”
听见少女不断追问,顾淮之攥紧了手心,立时感到脑中仿佛有无数根针在狠狠扎着:“你莫非还想去捡?”
慕安宁点了点头,眼底却多了几分凉意:“世子这样随意丢弃他人的东西,可想过旁人的感受?”
顾淮之心中一沉,听出了少女话语中明显的不悦。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仿佛一根拉得太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断裂。
慕安宁见他一直不作答,也没了耐心,直接站起身来,准备去问问灵隐寺的小和尚。
顾淮之的眉心跳了跳,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慕安宁被这股力道拉得脚步一顿,只得回身。
顾淮之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故作轻松道:“逗你玩的,你还真信了?”
他有些怕了,怕她真的生气。
慕安宁动了动那只被少年握住的手腕,待他缓缓松开后,转而掌心朝上,淡淡道:“既如此,那世子便将它还于我罢。”
顾淮之的手指蜷了蜷,旋即将那步摇从袖中拿了出来,却没急着给她:“你就这么喜欢这东西?”
慕安宁反问:“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顾淮之一噎,当然重要。
他很想问,她究竟是喜欢这支步摇,还是喜欢那送步摇的人。
见顾淮之迟迟不肯给她,慕安宁直接伸手将它夺了过来,也不管少年的神情便出了门。
在顾淮之愣怔之际,顾戟走了进来。
他不解地指了指身后脚步匆匆的姑娘:“公子,慕姑娘生气了?”
不应该啊,昨夜慕姑娘虽说推脱了一番,可到底还是去瞧了公子。
而后,她发觉公子中了那种东西,还嘱咐他多给公子泼几盆凉水,可见心底对公子的感情犹在。
顾淮之抱臂,好整以暇打量着自己的侍卫:“顾戟,与其打听这些,不如说说你查出什么了?”
若不是这小子出了这么个装病的馊主意,也不会发生这等荒唐的事。
现在好了,慕安宁看起来更加不想理会他了。
顾戟的目光落在自家公子颈脖的伤口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看公子的模样,一时半会是追不上安宁姑娘了。
顾戟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又被顾淮之踹一脚:“公子,昨夜我确实瞧见一人在您屋外鬼鬼祟祟的,但追上去后,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蹙着眉,似是在回忆:“瞧着那身影,理当是一位身形矮小的男子。”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又或者是一位姑娘?”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究竟是谁会在这寺庙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于那人又有什么好处?
莫不是想同公子做那事吧?
顾淮之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继而朝着眼神游移不定的顾戟道:“你明日不必休假了。”
说罢,他便大步走出了屋子。
顾戟回过神来,苦不堪言地伸手挽留:“别啊,公子!”
他家公子怎么恩将仇报啊!
*
洛氏与许氏俩人不知去哪了,今日香客颇多,也一时寻不到她们的踪影。
谭文淮一时愣住,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那把剑在他府中静静躺着,除了收到它的第一日,他便没拿出来过。
而慕安宁心底微讶,不禁看了两人好几眼。
顾淮之与谭文淮何时有了如此深厚的友情,竟都送上剑了?
顾淮之啧了一声,不想再搭理谭文淮:“行了,你们走吧。”
少年说罢,便故作不在乎地准备自窗子一跃而下,却忽然听到意中人轻声嘱咐了句:“小心。”
第 87 章 勾引
“公子!”顾戟大喊一声,将正一瞬不瞬盯着手中香囊的少年猛然唤回神。
顾淮之俊眉微敛盖住眼底情绪,旋即将手中绯红色的香囊收至手心,睨了眼属下:“有事便说,喊什么喊?你那月俸不想要了?”
昨日,慕安宁与谭文淮临行前,叫他小心。
纵然那句话很轻,很轻,但他仍旧听得一清二楚,而心中想着此事,他还险些被那帮歹人伤到。
她并非全然不在意他,仍旧会忧心他的安危,同从前一般。
思绪骤然被打断,慕安宁垂下眼帘望去,两只修长的手正禁锢着她的手腕。
眼见那两人显然都没有松手的打算,少女只得抬眸看向一左一右的两人。
二人相互望着,倒似乎将她这个被夹在中间的人忘了。
谭文淮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顾淮之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不,顾淮之看起来有点莫名阴沉,俊秀的面容瞧着比往日要苍白一些、没什么血色,仿佛有病在身,亦或是大病初愈。
“阿宁,跟我走。”顾淮之侧眸朝着少女率先开口,将谭文淮到了嘴边的话给挡了回去。
说话间,顾淮之暗自垂眸瞥向少女的腰间。
除了那个浅粉香囊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她没戴此前他送给她的护身符。
他不自觉滚了滚喉咙,方才那股血腥味仍在他的喉间迟迟散不去。
难怪。
所以那些话没有假,这护身符当真是算得上半个邪物。
慕安宁一时没应答,心底暗忖着顾淮之可否知晓些隐情。
而谭文淮愣了半晌,才终于缓过神来,慢吞吞提议道:“我们、我们可以从茶肆后门走。”
他算是这间茶肆的常客,曾从老板口中得知有一道后门。
现下外头听着不安全,从前门走只怕会出岔子。
眼见顾淮之又斜睨了谭文淮一眼,慕安宁才欲说些什么,却立时察觉现下的古怪之处:“你们先放开我。”
听到少女的请求,谭文淮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松了手。
谭文淮满面通红:“安宁,我方才一时、一时情急。”
方才他瞧见周遭的男子,皆护在了身旁的女子面前,因此情急之下,才直接握住了少女的手腕。
怎料,顾淮之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谭文淮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眼神迷离了片刻。
今日分明应当是他第一回牵住少女,为何他心底隐隐感觉,好似是第二次?
慕安宁看出谭文淮的窘迫,道了声‘无碍’,倒也并未过多在意,只不过是握一个手腕罢了。
毕竟,她看得出,谭文淮方才的确是想护她。
不过,左手腕虽被放开了,但她明显感觉右手腕上的力道只是松了一瞬,旋即又紧了一些。
顾淮之自小习武,力道自然比谭文淮这等文人的力道要大上许多。
慕安宁不由得蹙了蹙眉,看了看周遭仍旧在犹疑不定,不知是否该下楼的食客。
她并不在窗边,因此也不知外边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依稀听到些许人群的呼喊声与一阵一阵马蹄声。
慕安宁将视线缓缓收回,意识到手腕还被人握着,便看向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少年,缓声道:“世子,你先松手。”
顾淮之今日看起来,好生奇怪。
而且嘴角边
慕安宁眸子微微凝了凝,察觉到好似有一丝浅淡的血迹。
他面色如此苍白,莫非受伤了?
罢了,这也不是她该多管的。
“世子,”谭文淮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有些手足无措地开了口:“你、你弄疼阿宁了。”
顾淮之眉目微动,注意到少女似乎确实拧着黛眉,手上的力道便也跟着松了松。
而慕安宁也将目光从顾淮之的脸上收回,借着他松懈的间隙,将手抽了出来,轻轻转了转。
都说男子的力道远远大于女子,从前她是不以为意的,直到如今才发觉,果真如此。
顾淮之注视着她手腕上的红痕,眸子动了动,一时有点言语匮乏:“阿宁,我并非有意”
他方才想也没想,便上前拽住了她,只是因为心底怕她会与谭文淮走,而非同他。
慕安宁与谭文淮两人看起来,好似毫无任何不自然之处。
他们究竟知不知道,方才他在后桌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
原来,那日慕安宁误送到他府邸的嫁衣图纸,是谭文淮亲手所作。
她当初那副小心翼翼、生怕图纸被他毁坏的神情,忽在他脑中不断重复。
慕安宁要穿着谭文淮亲手所画的嫁衣,嫁给谭文淮。
【芜湖,任务快完成咯!】
【乔、乔府?!】
【这这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
【看来瞒不过去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也不差我女一个人。】
【现在剧情变化这么大,我女应该也不会黑化。】
第 88 章 阴差
“淮之来了。”负手立在御书房桌前的皇帝听见脚步声,却未曾回身。
顾淮之面不改色地拱手行了一礼,朝着面前的背影道:“皇叔。”
方才入宫时,他向王公公打听了一番今日皇帝究竟找他何事,但王公公也是一无所知。
空气寂静半晌,皇帝才缓缓回身,眉眼严肃:“朕听闻,昨日你与太子灭了梁国那帮人。”
“是,”察觉出皇帝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顾淮之顿了顿,才勾起唇角道:“侄儿昨日与堂兄将那群贼人全网打尽,只是未能将幕后主使找出。 ”
陆老大夫看着一前一后进门的两名少女先是一怔,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医书,笑道:“慕丫头,今日怎的还带了个丫头过来?”
慕安宁还未开口,慕景悦便抢先一步,扬起笑容:“您就是陆老大夫吧,小女听姐姐说过您。”
陆老大夫面上的皱纹微微舒展开来,看了她身旁恬静的少女一眼,目光含笑:“那你姐姐是如何说老夫的?”
“姐姐说您对她颇为严厉”慕景悦掩唇笑了一声,面上丝毫没了先前的忧色:“不过听闻您医术了得,景悦都想跟着您学了呢。”
“哦?”陆老大夫看了姐妹二人一眼。
慕丫头这妹妹,笑里藏刀。
慕安宁压根就没同她提过陆老大夫,不过懒得辩驳,只是轻声提醒道:“三妹妹,还是早些抓药回府罢。”
先前在马车上她怎么问芸姨娘的病症,慕景悦都不肯说,显然是信不过她,她索性也就不管了。
慕景悦笑容一滞,悄悄瞥了眼陆老大夫,见他神色无异才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劳烦陆大夫了。”慕安宁朝着陆老大夫笑了笑,在他探究的目光下,走到平日的座椅坐下。
慕景悦不想让她听,她也并不好奇,只是想让慕景悦早些回府,以免耽搁陆老大夫为其他病人就诊。
不过今日
慕安宁看了眼正滔滔不绝与陆老大夫谈话的慕景悦,旋即将目光投向门边。
今日的病人倒是少得出奇,也难怪陆老大夫适才在看医书、捣药了。
思量半晌,慕安宁压下心头疑惑,专心看起医书来。
这天下少些病灾,是件好事。
片刻后,慕景悦拿着药包,莲步轻挪到少女身旁:“大姐姐,妹妹瞧着这医馆也没什么人,不如我们出去”
慕景悦话音未落,慕安宁便抬起眼帘,笑了笑:“三妹妹抓完了药,便先行回府罢。”
慕景悦捏了捏手中的药包,嗔怪道:“妹妹好不容易出府一趟,大姐姐竟如此迫不及待赶妹妹走。”
慕安宁缓缓站起身来,眉眼淡然:“三妹妹想留在此也并非不可,只是芸姨娘怕是等不了了。”
“你”慕景悦咬了咬唇,没料到这向来温声细语的养女竟敢呛她。
慕安宁没管她,而是拿了医书走到陆老大夫跟前,准备询问几个心中困惑。
慕景悦被她这副无视自己的模样气得直咬牙,却只能笑着与情似师徒的两人道别:“那景悦便先行回府了。”
也不知姨娘究竟为何一定要她出府,明明父亲都已下令今日不得出府。
慕景悦才走至门边,却不想迎面碰上一名身着一袭官服的男子。
男子愣了愣,才同她低声致歉。
而脚步顿止的慕景悦,暗自打量完面前容貌姣好、显然有官职在身的男子,才面露关切道:“公子这般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男子摇了摇头,旋即侧了侧身,好让慕景悦出门。
慕景悦眯了眯眼,没有多问,却在临走前,还是往济世堂里头看了一眼。
这名男子,明显是来寻慕安宁的。
“安宁。”
原本全神贯注、在听陆老大夫讲解医书的慕安宁抬起了头,有些意外:“乔大哥?”
乔青生疲惫的眸中有着明显的笑意:“安宁,我有话同你说,你可能出来一下?”
他说罢,便恭敬地朝着老人拱了拱手。
陆老大夫合上医书,意味深长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慕丫头啊,老夫瞧你福气着实不浅。”
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没见哪个小丫头,短时间内有这般多男子献殷情的。
陆老大夫看着出了门的两人,暗自掰了掰手指,细数这几日他在济世堂瞧见的男子。
一个、两个、三个
不,加上今日这位,应当是四个。
不过慕丫头性子稳妥、相貌艳丽,定了亲还有人觊觎,倒也不稀奇。
若是他那儿子能争点气,别每日只知打打杀杀的,他倒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让儿子求娶慕安宁。
*
乔青生真心实意笑道:“安宁,多谢你,否则我恐怕还得在衙门呆上几日。”
其实与梁国人勾结一事,说白了只是个误会,给官府送些银子便能解决。
只是,还需得些身份,官府才肯收下。
想来,还是妹妹求了崇德侯府,他才能被放出来。
方子翁瞪圆了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慕安宁失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嗯,方大娘所言有理。”
“哼,你们两人合伙欺负我!”方子翁鼓起小脸:“我要告诉表兄!”
方大娘难掩面上笑意:“你表兄待会便回府。”
她这儿子还不知,他表兄如今站在谁那边可还不一定。
想到此处,方大娘看向正用帕子擦嘴的少女。
在少女困惑的目光下,她忍不住提前开了口:“安宁,其实你是”
第 89 章 阳错
望着欲言又止的妇人,慕安宁心头不知为何突地一跳。
方大娘又深吸了一口气,眸中似乎还有泪光闪烁:“安宁,其实你是乔”
“夫人,不好了!”妇人余下的话语,被匆匆跑来,语气急促的小厮打断。
正谈话的两人瞬时止住了话头,皆将目光投向那小厮,全然没留意到身旁的孩童不声不响地将最后一块西瓜悄悄拿走,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方大娘蹙了蹙眉,却并未斥责下人,反而语气温和道:“莫急,发生何事了?”
“公子,”小厮似乎方才跑得太过于急,喘息一声才继续道:“公子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他瞥了眼马车,嘴角缓缓勾起:“别忘了把我给谭公子准备的大礼也带进去。”
说罢,他的脚尖轻盈触地,在一瞬之间便跃到了屋顶之上。
洛芷嫣看得目瞪口呆,一边欣赏少年挺拔如松的背影,一边忍不住嘟唇道:“顾戟,淮哥哥究竟要去哪?他何时回来啊?”
顾戟看了眼自家公子消失的方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方才也瞧见了那一闪而过的黑影,他家公子估摸着是觉得,那人应当与宫中近日那桩刺杀有关。
他边从马车上拿下沉重的贺礼,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洛芷嫣的神色:“属下也不知,表姑娘还是先进去吧。”
洛芷嫣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行,那我就先进去。若是一个时辰后淮哥哥还未回来,本姑娘惟你是问。”
顾戟跟在洛芷嫣身后,不禁抹了把虚汗,他也无法确定顾淮之究竟还会不会赴宴,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毕竟这位表姑娘着实有些被宠得太过了,折腾人的本事丝毫不亚于他家公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洛芷嫣趾高气扬地走至谭府门前时,苏夫人的眉头微微皱起,旋即望向自己的女儿,低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她对这位姑娘没有任何印象,莫非是谭文淮邀的?
苏念慈也是一愣,待看见洛芷嫣身后跟着的顾戟,才终于恍然想起:“娘,这位是安庆王世子的表妹。”
洛芷嫣扬起下巴点了点头,朝着两人道:“我表兄待会才来。”
她说完,朝顾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将提着的东西放下:“这是我表兄给那个叫谭谭什么的,准备的贺礼。”
苏夫人与苏念慈叫来丫鬟将洛芷嫣领进去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地上顾淮之的“大礼”。
大,自然是字面意思上的大。
因为那礼是柴米油盐。
在一众文雅奢华的礼中,格外醒目。
*
慕安宁与慕宛儿进院后,左瞧右看都没瞧见谭文淮。
正当她们准备入女席时,忽地被一道声音叫住:“慕姑娘。”
姐妹俩停下脚步回首,原来是谢云庭。
慕安宁礼貌性笑笑:“谢公子。”
谢云庭偷偷看了眼慕宛儿,旋即朝着慕安宁道:“慕姑娘,今日顾兄也会来。”
慕安宁一愣,淡淡地哦了一声,不明白谢云庭同她说顾淮之作甚。
莫非谢云庭认为,她还对顾淮之有意?
场面一度尴尬,三人六目相对,却没什么话可说。
慕安宁看了眼庭院中来来往往的宾客,温声笑道:“谢公子,宴席快开始了,我们二人便先落座了。”
谢云庭张了张口,心底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同俩人打了招呼。
他也是后来事情败露了才得知,那次的相亲宴,他娘给他安排的姑娘竟然是慕安宁。
而后再一追问,才得知那原来是祖母的主意。
祖母想与闺中老友成为亲家,但由于她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并未料到慕安宁是他好友曾经的未婚妻子。
他头一次感到如此庆幸,得亏他找顾兄代替他去了,否则要是让顾兄知道,他竟与慕姑娘相亲,那他估计得掉一层皮。
谢云庭面上挂起一副苦涩的笑,再度看向那道娇俏的浅粉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兄与慕姑娘倒是有缘,若是有心或许仍旧能修成正果,但他自己与另一位慕姑娘
* 他很想说,他喜欢上她了。
但在这一刻,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求人的想法。
他想求她,给他弥补的机会。
他还想求她,别这样对他。
但他心中却泛起一丝无力感,因为从前他也是这般待她的。
慕安宁愣了愣,旋即平静道:“世子,事在变,人在变,”
她顿了顿,眸光扫过眼尾貌似有些泛红的少年:“情亦在变。”
他看起来有些慌乱,也有些可怜。
她忽而发觉,曾经一直压在她心头、久久不能释怀的种种伤痛,好像都早已渐渐淡化了。
她看了眼夕阳的余晖,没等少年开口,便道:“天色渐暗,世子还是早些回府吧。”
顾淮之的呼吸一时变得紊乱,他伸出手想拉住转身的少女,但却慢了一步。
这一次,她没再回头。
情是变了。
她对他的情消失了。
而他对她的情,却愈发浓烈。
*
翌日。所以,她才会收下谭文淮送得礼,方才甚至还与谭文淮
慕安宁察觉出他神色奇怪,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提醒道:“世子,要开席了。”
顾淮之听出少女话中的意思,脸色愈发难看:“你如今一刻都不想与我多待?”
她为了能与那谭文淮早点相见,连话都不愿与他多说几句。
见少女默不作声,他无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已然瞧不见任何异样的情绪。
他再没之前的咄咄逼人,语气平常:“你命薄,我可不想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命薄?
慕安宁心头一跳,这还是第一回有人这么说她。
她才欲开口询问,但顾淮之已经自顾自地,将那护身符系到了她的腰带上。
少年的动作略显生疏但却意外地快,不过一瞬,便打了个死结。
*
待慕安宁回到席间时,已然开席。
所幸皇帝与官员们在殿内,只有他们这些年少的小辈在外头,所以并不用太过于讲究。
慕宛儿疑惑地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眼慕安宁单薄的衣裙:“姐姐,你很热吗?”
虽说如今是五月初五,但他们楚国的天气向来不会格外燥热。
慕安宁握着那护身符的手一紧,旋即摇了摇头。
慕宛儿狐疑地观察着慕安宁的反应,见慕安宁抬眸看了不远处的顾淮之一眼,她顿时怒目圆瞪。
慕宛儿蹙了蹙眉,莫名感到一丝不对劲。
平常就算她再怎么骂系统,它也不会不回答。
不过,慕宛儿也并未深究,她飞快地吃了好几口菜,又接连吃了两个粽子,还朝着慕安宁道:“姐姐,你不吃粽子吗?超好吃!”
慕安宁心中仍然萦绕着方才在假山后发生的事,闻言笑着随手拿了一个。
待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她方才拿的恰好是缠着红线的粽子。
红色代表甜粽、蓝色无馅、而白色则是肉馅。
慕安宁朝着那装粽子的盆子望去,想换一个,但却发觉最后一个也已被慕宛儿吞入腹中。
她只能无奈笑笑,将手中的粽子放置一旁。
洛氏忐忑不安问道:“顾戟,阿淮肯吃了吗?”
顾戟深吸了口气,叹息一声:“夫人,属下又被公子赶了出来。”
顾淮之自昨日傍晚回府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
连那难听的笛声都没了。
不过,他还是隐约猜出自家公子应当是受了刺激,并且还关乎慕姑娘。
洛氏急得来回踱步,又问道:“顾戟,你实话告诉我,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顾戟老实地垂首,踌躇着答道:“属下不是很清楚,不过”
这话应当是要男子主动开口询问才是。
安宁果真与众不同。
苏念慈并不知刺客一事,以为他们二人说得是狩猎途中摔下马那等小事,便也没当回事。
她轻轻拍了拍好友的手臂,决定助表弟一臂之力:“宁儿,我瞧你们二人颇为投缘,你怎的还一口一个‘谭公子’?”
她这表弟虽然如今当了个小官,但也很是清闲。
今日她唤他前来帮忙,他二话不说便直接答应了。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见人的。
苏念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谭文淮,继续笑道:“你大可同我一般,唤他‘阿淮’或者‘文淮’,都要比‘谭公子’显得没那样生分。”
第一个称呼有些太过亲密,慕安宁顿了半晌,才毫无扭捏地朝着谭文淮唤了声‘文淮’。
苏姐姐显然是在撮合他们两人,但她好像并不反感。
若是非要找个人成婚,谭文淮其实还不错。
谭文淮听见少女婉声唤自己的名字,愣愣地点了点头,心中的甜蜜更甚。
外头忽而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大夫,我的孩儿有些发热,可否帮他瞧瞧?”
慕安宁一怔,旋即回头向外望去。
竟然是方大娘。
洛芷嫣眼尖地瞧见被领进花园的顾淮之,喜笑颜开地蹦了起来,俏声道:“淮哥哥,饭都吃完了你才来,嫣儿都快要无聊死了。”
她原本便没什么朋友,今日坐的那一桌上,也都是她不认识的姑娘,她压根就插不上什么话。
顾淮之太阳穴一紧,拍了拍沾了些尘土的衣衫,问道:“顾戟呢?”
他得命顾戟查一些东西。
洛芷嫣无辜地摇了摇头:“顾戟刚刚还在我旁边呢。”她咯咯笑了一声,打趣道:“估计是如厕去了吧。”
顾淮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四周张望了片刻。
忽地,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身影之上,眉眼也随之染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她今日穿着一身黛绿纱裙,衬得她原本就白净的脸庞愈发莹白剔透。
他正看得失神,又一道人影闯入他的视线,同样是道绿色身影,只不过是墨绿。
是谭文淮那小子。
他的嘴角蓦地一抽,只觉得自己眼冒绿光,当即便不自觉地朝着那处快步走去。
毫无所觉的洛芷嫣摘下一朵花,插入自己的发间,娇羞道:“淮哥哥,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但她抬眸,却发现少年的背影已然渐行渐远。
她又羞又气地提起裙摆小跑起来:“淮哥哥,你等等嫣儿啊!”
只是,她当真要劳烦他吗?
慕安宁不由得垂下眼帘,半晌,缓缓将手中的信件展开。
也罢,还是先看看他究竟写了什么。
她忽然发觉,越想与他一刀两断,便越难。
便是在少女拆开信封的那一瞬,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
慕安宁瞳仁缩了缩,向窗外望去,只见一道修长的黑影正立在窗外。
少女心头猛跳,顿时放下手中的信件,警惕地站起身来。
第 90 章 屋顶
立在桌旁的少女不自觉握住了桌角,指尖动了动。
窗外那道人影若隐若现,却迟迟不曾挪动,修长的身型不像是祥宁轩的丫鬟,反倒像一名男子。
莫非是兄长?
但都这么晚了,他为何来祥宁轩寻她,还迟迟不发出声响?
慕安宁目露困惑,正欲迈开脚步直接开门,却忽然顿住。
今日接二连三发生怪事,还是小心些微妙,侯府戒备不算森严,万一是什么歹人,可就不妙了。
顾淮之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寒光,旋即轻松自若答道:“皇叔应当听错了,侄儿今日与那什么”
他略作沉吟,方才如是道:“那什么柳姑娘,并未说上几句话。”
若是他认了,恐怕皇帝当下便会给他直接指婚。
虽说纵然他不认,若皇帝有心为他指婚,那他也是逃不过的。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而道:“朕听闻,你近日与太子还在查那日那帮刺客?”
顾淮之眉目微敛,垂首应了一声是。
皇帝不派人查,那他们自然只能自己查。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若是起了战争,淮之可愿为楚国尽一份力?”
顾淮之稍感意外,但很快便气定神闲地勾起唇角:“侄儿自当为楚国效力。”
他爹这一生都在捍卫楚国,这份使命也自然深深烙印在他的骨血之中,他绝不会畏缩退避。
自小,他便想成为同他爹一般壮伟的男子。
倘若皇帝当真能赐予他率领兵马的机会,他必定会竭尽全力护佑山河安康。
“好,不愧是我顾氏儿郎。”皇帝满意地颔首,眼中似乎还透着一抹欣慰:“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顾淮之同他父亲一般,是个习武奇才,甚至比起太子都更甚一筹。
这样的人,最适合征战沙场。
不过,安庆王这些年在军中颇有话语权,而顾淮之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也沾了父亲的光。
这也便意味着,他们父子二人不仅能率兵作战,还有可能乘机造反。
“但淮之若想为国效力,还需先安家立业,至少为你爹留个后。”皇帝凝视侄子半晌,忽而放声大笑:“朕看,柳国公家的千金与你颇为相配。”
顾淮之紧抿薄唇,尽力掩饰心底涌起的不快。
什么叫为他爹留个后?
没想到皇帝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他的婚事上了,而且明里暗里似乎都在说他命不久矣。
笑话,他就算领兵打仗,那打得也只会是胜仗。
顾淮之从容勾起唇角,步履自若地向前迈出一步:“实不相瞒皇叔,侄儿已有意中人。”
皇帝既然没直截了当给他指婚,那必定是有所顾虑。
不过纵然他今日会得罪皇帝,这话他也要说。
未等眯着眼的皇帝开口,顾淮之继续掷地有声道:“我此生非她不娶。”
*
见慕安宁掀开车帘,原本在打哈欠的慕宛儿,神色古怪地挤了挤眼睛:“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为何不与谭公子多聊聊?”
慕安宁眉心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忽略了慕宛儿的后半句话,只将心思放在了前半句。
依慕宛儿的意思是,她很快便要离去了?
但她时常提及的任务与现代究竟是何物?
在慕安宁思索间,慕宛儿忽而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玩意,好奇问道:“姐姐,你腰带上系得这是何物?”
慕安宁立时回过神,下意识伸手触向那紧紧挂在她腰间的东西。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才缓缓答道:“护身符。”
她不知顾淮之所言是否属实,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东西的来历,便只能跟着他这样称呼它。
慕宛儿难得蹙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木牌:“护身符?”
她依稀记得前两回穿书时,慕安宁身上应当没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这所谓的护身符似乎是由桃木制成,边缘还残留着些许木屑,通体呈现出深暗的红色。
而上头稀奇古怪刻的字却是鲜红如血,还隐隐散发着些微的光芒。
按理说,这种与慕安宁周身都格格不入的配饰,她理当会注意到才是。
慕宛儿张了张口,才欲直接询问慕安宁这护身符的来源,却听慕安宁温声道:“宛儿,你先回府罢,我今日还得去一趟医馆。”
如今才是申时,就陆老大夫一人怕是难以应付众多的病患,况且她本就只告了半日的假。
慕安宁欲言又止,有些犹豫:“祖母与母亲”
慕老夫人只准许她一人前往医馆,若是慕宛儿也跟着去,只怕会遭责骂。
慕宛儿摆了摆手,一副舍己为人的模样:“哎呀,姐姐不必担心。”她拍了拍胸脯:“倘若祖母与母亲追究起来,后果我一人承担。”
慕安宁被她逗笑,看着她满脸期待的模样,也实在不忍拒绝:“那你便跟着吧,到时别嫌无聊就是。”
感到腰间的暖意,慕安宁神色一僵,抬眸与少年那双在月光下,尤其水润的桃花眸对上。
顾淮之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将少女往自己怀中又带了带,却不自觉注视着少女那张微微抿着的唇。
她似乎已经卸了口脂,但唇色却还是粉粉的。
味道会不会,和桃花酿一样?
慕安宁被那双包含水光的黑眸盯得有些不自然,想往后退,但却分毫动不了。
“阿宁,我喜欢你。”顾淮之声音低哑,但字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情意,“我真的心悦于你。你可不可以,也试着再喜欢我?”
被酒香包围的慕安宁一愣,只见眼前的少年缓缓俯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