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画卷

    “废物东西!”柳清月怒目瞪着底下跪着的仆从,指着他的鼻子道:“这点小事都查不出来?”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这几日上京都在传她对顾淮之乃是一厢情愿。

    而先前那些个原本相信她与顾淮之要定亲的世家小姐,面上虽然恭维依旧,但私底下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爹爹不是说最疼爱她吗,如今也不知还在犹豫什么,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竟还不愿为她向皇上求个圣旨。

    “是小的办事不利,还请小姐责罚!”仆从垂着头,哆哆嗦嗦地磕头,似乎生怕被赶出府。

    感受到陌生的触感,他的心弦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后,不知所措地看向手中精美的锦盒,颤着声道:“多多谢慕姑娘,慕姑娘费心了。”

    他说完,便不敢再看面前的少女一眼,仿佛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勇气。

    慕安宁笑着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瞧不见自己的动作,只得温声道:“谭公子不必客气。”

    谭文淮听见少女温柔的声音,白净的脸庞上顿时升起一抹红:“慕姑娘,其实其实谭某也有一样礼物想想赠与姑娘。”

    他这几日一直想寻机会,但却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今日总算有了这难得的机会,他需得把握。

    慕安宁的眉心动了动,一时没有接话。

    谭文淮办乔迁宴,怎的反倒给她送礼?

    谭文淮踌躇片刻,一手拿着锦盒,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一盒脂粉,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她跟前。

    他向姨母与表姐旁敲侧击过,女子所爱之物,无非是胭脂水粉与金银首饰。

    慕安宁认出了那紫色的圆盒,有些惊奇道:“花颜阁的脂粉?”

    她对这家铺子并不陌生,因为去年她生辰时,苏念慈曾送过一盒同样的脂粉给她。

    花颜阁所出售的胭脂水粉都极其昂贵,不仅如此,还限量,每人每月只能购买一盒。

    但纵然如此,大多数人即使卯时就开始排队,也依然难以买到手。

    见谭文淮紧张地点了点头,她犹疑半晌,神色认真道:“谭公子,这脂粉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谭文淮应当只是想回她的礼罢。

    但无功不受禄,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收下。

    谭文淮原本闪烁着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有些挫败地收回了手,但转而又从袖中拿出了另一个玩意。

    慕安宁定睛一看,不自觉眨了好几下眼。

    是一支海棠玉步摇,通体碧绿,形如海棠。

    她以往很少看上哪样首饰,也很久没有置办过新的首饰了,但这步摇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谭文淮盯着少女漆黑如墨的发顶,一横心道:“慕姑娘,这个步摇是是表姐托我送给姑娘的。”

    他学过,凡事都得留一手。

    他这样贸然送礼给一位姑娘,她会有所顾虑也在情理之中。

    但倘若以表姐之名行事,或许能消除她的顾虑,顺利将礼物送出。

    慕安宁看一眼那步摇,又看了眼谭文淮羞红的脸庞,没吭声。

    她纵然再迟钝,也该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了。

    苏念慈若有心送她什么礼物,以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全然不需要借助他人之手。

    虽说步摇并没有簪子那般意义斐然,但她若是收下了,那便代表她愿意与他更进一步

    谭文淮见她迟迟未作回应,又是一阵挫败涌上心头,他沮丧道:“慕姑娘可是不不喜欢?”

    看来他头一回给姑娘家送礼,便要以失败告终了。

    慕安宁赶忙摇了摇头,斟酌一番后,道:“谭公子这步摇很好看,小女没有不喜欢,只是”

    然而,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蓦然被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顾淮之的目光落在谭文淮手中的锦盒与步摇上,不紧不慢道:“两位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不如说给本世子听听。”

    他扬了扬眉,目光先落在蹙着眉的慕安宁身上,随后又转向讪讪将步摇收了回去的谭文淮。

    打量一番后,他转头望向静静立在一旁的少女,嗤笑一声:“不敢说?”

    他们俩人的衣着都是绿色,而谭文淮手中的步摇也是碧绿色。

    这样的巧合,若说这两人没有提前相约好,那他是不信的。

    慕安宁一阵无语,顾淮之这话说的像是,他们两人在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与谭文淮二人清清白白,有什么不敢说的。

    不过他们在聊什么,关顾淮之何事?

    她正欲开口反驳,但谭文淮却抢在了她之前。

    他面上的羞赧已然消退,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世子,我与慕姑娘只是聊些寻常事。”

    他比顾淮之要矮上一些,但展露的气势竟意外地不输分毫。

    顾淮之的目光又在谭文淮手中,那在阳光底下闪烁的步摇上,停顿了片刻。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是吗?”

    慕安宁一怔,下意识抽回了手。

    而顾淮之面色也有些不自然,他瞬时拿回画卷,扬了扬眉:“我可还没看呢。”

    他可以让她收回去,但他也总要先看了吧,好歹也期待了半日。

    慕安宁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欲开口制止,但却晚了一步。

    “这是”顾淮之将那画卷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抬眸望向少女:“嫁衣?”

    第 82 章   过错

    顾淮之的眼波微漾:“阿宁,你”他愣怔了许久,方才问道:“你送我这个是何意?”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嫁衣图纸上,没去看身旁的少女。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嫁衣。

    他脑中突地闪过前几日做得一场梦。

    梦中,她也穿着大红色的嫁衣,一人静静坐在床边。

    双脚终于着地,慕安宁深吸几口气,方才有了些许清醒。

    看着面前的马匹,她问道:“我们去哪?”

    顾淮之垂在身侧的手指拇指与食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他清了清嗓子:“先送你回府。”

    慕安宁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的婢女还在猎场。”

    顾淮之扬了扬眉,“放心,那些黑衣人并未滥杀无辜。”

    怕少女不放心,他又补充道:“顾戟会安排,我们先离开。”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好似不止顾亦寒,还有他。

    现下牵连了慕安宁,得先将她送回去。

    慕安宁知他说得在理,便只得点了点头,旋即看向那匹高高的马儿,眸中透出些犹豫。

    对于骑马,她心底是有些发怵的。

    依稀记得,上回狩猎,她斗胆上了马,但却险些被受了惊的马甩下来。

    所幸当时顾淮之恰好在她身侧。

    顾淮之抱着臂,盯着她白净的脸庞,静等她如从前般,主动向他求助。

    然而,半晌过去了,少女仍然迟迟不开腔。

    想来是她脸皮薄,他还能怎么办,还是他先开口吧。

    他勾起唇角,明知故问道:“上不去?”

    慕安宁听见少年的话,收回了抚上马儿的手,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若是以往,她还会觉得丢人,但如今倒是无所谓了。

    顾淮之的笑意更甚,忽起了坏心思:“求我,我就抱你上去。”

    慕安宁看着眉梢微扬的少年,忍不住蹙了蹙眉,转过身去:“我再试试。”

    顾淮之注视少女的背影,有些愣怔。

    她确实与从前不一样了。

    他有些不习惯。

    眼看少女又尝试了好几遍,他终于看不下去,直接上手将她抱了上去,随即自己也上了马,坐到了她身后。

    他将少女圈在怀中,握紧缰绳:“坐稳了。”

    慕安宁眨了眨眼,轻轻地‘嗯’了一声,旋即耳边便只有呼啸的风声。

    殊不知,被兰香扑了满怀的少年,耳边却只有‘咚咚’的心跳声。

    *洛氏这番询问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之感,气氛立时变得更加沉寂。

    洛氏先是看了眼坐在她斜前方,垂着眼眸、既不吃早膳也不言语,似乎心中有事的儿子。

    旋即,又再看了眼坐在她身侧,面色无常、小口小口地喝着稀粥的慕安宁。

    庙内,慕安宁与慕景悦俩人跪坐在蒲团上,上了几炷香。

    站起身时,慕景悦才终于不动声色地试探:“大姐姐,你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慕安宁眉心一跳,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还算习惯。”

    怎么今日都问这个问题?

    慕景悦一双眸子眯了眯,仔细观察慕安宁的神色,但将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也并未发现丝毫破绽。

    慕景悦只得捂嘴笑道:“妹妹好生羡慕,想来大姐姐应当不认床罢。”

    慕安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其实是有些认床的,刚搬去梧桐城的头几日,她也曾辗转难眠。

    “大姐姐,妹妹多嘴问一句。”见慕安宁侧眸看向她,慕景悦才咬了咬唇,问道:“姐姐与顾世子,当真没了情?”

    慕安宁心底泛起一丝疑虑,面上却没什么波动:“三妹妹怎的问起这个了?”

    慕景悦这两日,怎么一直有意无意地同她打听顾淮之?

    慕景悦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委屈:“妹妹只是关心一下大姐姐的婚事,但姐姐不愿说,也不必勉强。”

    话虽这么说的,但她心底又酸又恨。

    昨日同安庆王妃与顾世子用膳时,顾世子的目光一直放在慕安宁身上,连瞧都没瞧一眼另一旁的她。

    而慕安宁虽表面一副淡然清高的模样,但倘若她对顾世子无意,昨夜那么晚了,又怎会去他房中寻他?

    她那好不容易寻来的东西,只怕是已经便宜了慕安宁。

    *

    大约午时,洛氏与许氏告别后,领着表兄妹俩出了灵隐寺。

    但才刚上车,顾淮之却突地翻身下了马。

    洛氏本在与洛芷嫣交谈,闻声掀开车帘,不解地叫住儿子:“阿淮,你去哪?”

    洛芷嫣也从马车内探出头,俏声道:“对啊淮哥哥,你去哪啊,嫣儿想快些回府。”

    淮哥哥不会又去找慕安宁吧?

    但她适才看见了慕府的马车,不出意外的话,慕家人此时也该启程下山了。

    顾淮之懒洋洋回应:“你们先走,我随后便到。”

    约莫一个时辰后,二人便到了慕府侧门。

    顾淮之将少女抱了下来,瞧着她被夕阳添了一抹色彩的素白脸庞,忍不住回味适才的感受。

    已经好久没与她同乘一匹马了。

    而慕安宁则伸进衣袖,将随身携带的药瓶取出递给了少年。

    她指了指他的右脸颊,提醒道:“你受伤了。”

    顾淮之的目光在她的指尖停留了一会儿,心头泛起涟漪。

    接过药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脸,果真感到一阵轻微刺痛,还有些血迹。

    他确实受了伤,只是伤痕微弱得几乎不被察觉,以至于他一路上都未曾注意到。

    他的脸色立时变得与今日的日头极为相应,明朗中透着明显的欢愉。

    他的嘴角控制了好几回都收不住。

    她果然还在意他,否则怎会注意到,连他自个都没注意到的伤痕。

    慕安宁看了眼他不断抽搐的嘴角,还是没有多问。

    想起方才他好歹救了她一命,她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脸颊上那道大约有半个手指长的伤痕。

    她补充了一句:“上三日的药应当足以让它痊愈。”

    顾淮之看她转头就要进门,嘴角的笑意稍稍一顿:“你就这么走了?”

    慕安宁的脚步一滞,回首目光中带了点探究。

    少年轻咳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本世子破相了,你可得负责。”

    他侧头看了眼紧闭的侯府侧门,似笑非笑:“我可看不到我到底伤在哪了,你得帮我上药。”

    慕安宁点了点头,静待后话。

    “你的兄长”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打断了慕归凌:“公子,大理寺请您去一趟。”

    慕归凌忍不住蹙了蹙眉,却只得起身。

    而目送慕归凌远去的慕安宁心生诧异,兄长方才说什么‘兄长’?

    不过,既然济世堂可以开门,那她今日总算有事做了。

    慕安宁想了想,直接叫抱琴备马车,而后,又想起了一事,将袖中的信封拿出,笑道:“抱琴,你亲自去谭府一趟,将这封信交给谭公子。”

    第 83 章   趁虚

    慕安宁走进济世堂时,陆老大夫一人正静静坐在木椅上捣药。

    少女忍不住皱了皱鼻,这药材的气味比一般的草药闻起来要苦上许多。

    但她在济世堂也好一段时日了,竟从未闻过如此刺鼻的药材。

    听到有人进门的声响,陆老大夫终于抬头,疲惫的眸中闪过一分意外:“慕丫头来了。”

    他特意没将官府的消息传达给慕安宁,便是为了能让她多避几日风头,现下也不知她是从何得知的消息,竟自个过来了。

    她也是前几日才听闻新科状元出身贫寒,经过一番打听后才得知,那位状元竟然就是乔青生。

    方大娘与方子翁也搬来上京,这并不出人意料。

    但在苏念慈的医馆与他们相遇,只能说是一桩特别的缘分。

    慕安宁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额前流下好几滴汗珠的方子翁。

    食欲不振、嗜睡、出汗,这些症状确实是发热的迹象。

    只不过,这孩子分明是醒着的,为何要装作昏迷不醒?

    慕安宁抬眸见陆大夫望着自己,心下不免有些紧张,却仍旧温和笑道:“方大娘,让我来看看吧。”

    妇人虽不知她是否懂医术,却全然信得过地连连点头。

    慕安宁缓缓蹲下身子,也学着陆老大夫那般,用手背触了触方子翁的前额。

    确实是在发烫,不过并不是很严重,但她左右摸了摸,却发现只有额头中心部位略微发热。

    她目露思量,又轻轻摸了摸方子翁的脸颊,除了感受到些许冷汗外,并未觉察到明显的发热。

    并且仔细观察着,这孩子的面色如常,毫无发热时常见的潮红,断然不该严重到昏睡不醒。

    慕安宁侧了侧眸,不经意间注意到方子翁不自主握紧的双拳。

    她的秀眉轻挑了挑,当下心中的迷雾一扫而空,便明白了过来。

    这孩子哪是昏迷不醒,分明是在装病,那几滴冷汗估摸着也是因为害怕被戳穿,才流下来的。

    而他额前的温度,恐怕也是用浸了热水的巾帕敷出来的。

    慕安宁站起身来,思量片刻后,心下有了主意。

    她清了清嗓子,神色凝重道:“方大娘,我见子翁的面色发白,恐怕不是一般的风寒。”

    见方大娘面露惧色,她接着往下道:“只怕要施上个十几针才能好。”

    她望着不自觉抿住唇的孩童,故意认真补充道:“应当会很痛。”

    方子翁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只是越听越忐忑,再也按捺不住,佯装刚刚清醒:“咳咳,安宁姐姐?阿娘?”

    他神色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颇为疑惑道:“我这是在哪啊?”

    方大娘见儿子忽而清醒了过来,惊喜的同时还伴随着一丝困惑。

    之前她怎么都唤不醒,这会儿子怎么忽然就醒了?

    慕安宁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她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难怪陆老大夫不愿给方子翁瞧病,反倒叫她来看。

    在一旁给其他病人诊脉的陆老大夫,朝这投向一瞥,‘呵呵’笑了声:“夫人,你家孩子的病算是看好了。”

    方大娘总算明白过来老大夫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当下便站起身将方子翁拉到一旁。

    这孩子昨日从学堂回家,神色便有些奇怪,还说再也不想上学了。

    今早便如此凑巧地生了病,她就是再愚钝,也该猜出来了。

    方大娘难得发了脾气,语气中透出一丝失望:“子翁,阿娘是怎么教你的?你怎能为了逃学而装病?”

    她着实不敢相信,儿子不仅仅学会了撒谎,而且还将她骗得团团转。

    方子翁心虚地垂下头,知道自己没理,便只得默默地承受母亲的责骂。

    慕安宁见状也走到一旁,轻轻挽住妇人的手臂,试图平息她的怒火:“方大娘,子翁应当也不是有意的。”

    她摸了摸孩童毛茸茸的头,声音轻柔而充满关怀:“子翁,可否告诉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做?”

    虽然在梧桐城时,方子翁也曾说过自己不爱读书,但她不相信,他是为了逃学才装得病。

    方子翁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显然确实事出有因。

    慕安宁看他如此,心知暂时是问不出什么话来,便也没有勉强。

    就在此时,谭文淮踌躇片刻,还是从隔间出来,走到了少女身旁。

    他红着脸,低声道:“安宁,表、表姐适才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方大娘闻言,也忘了责怪方子翁。

    她不禁侧眸端详正目光灼灼注视着她侄女的少年,目露探究:“这位公子是”

    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是顾世子?”

    她听说过,自家侄女与安庆王府有婚约。

    但若说眼前这位公子便是顾世子,那未免与传闻中的有些不一样。

    他看起来全然没那般嚣张、不将人放在眼里,反倒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侄女。

    不过,乔大哥便是为了此事,才特意来济世堂找她?

    慕安宁心生困惑,却又忽然想起一事,面露难色:“乔大哥,方才应得急,我忽然想起,明日恐怕不行。”

    她明日还约了谭文淮去茶肆,以便将那嫁衣图纸还给他。

    此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见乔青生通身都散出一股古怪的悲痛,慕安宁赶忙问道:“后日吧,乔大哥你看可好?”

    乔青生霎时眉开眼笑:“好,那就后日。”

    第 84 章   桂花

    “哎呀,慕姐姐你可算来了!”正与慕老夫人闲聊的洛芷嫣,立时站起身小跑至少女宁身旁。

    洛芷嫣今日梳了个丱髻,头顶那两个小啾随着她的动作一蹦一蹦的,看着倒是极为灵动。

    但慕安宁却是眼皮一跳,稍稍后退了两步,同她打了声招呼,旋即又向祖母福了福身。

    她们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也不知洛芷嫣今日寻她究竟有何事,以至于巳時就造访侯府。

    “安宁,好好招待洛小姐。”主位上的慕老夫人看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小辈,忽然发话。

    洛芷嫣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红绸与纸张:“淮哥哥,你手上拿着什么呢,给嫣儿瞧瞧。”

    顾淮之立时将纸收拢背过手后,绷着脸有些不耐:“没什么,我待会就去,你先走吧。”

    感受到少年的冷淡,洛芷嫣委屈地撇了撇嘴,气呼呼地提着裙摆跑走了。

    她虽然喜欢淮哥哥,但她也是有脾气的!

    待洛芷嫣走后,顾淮之静静在树前立了片刻,目光随着风吹拂的树叶飘荡。

    半晌,他拦下一名男子。

    “兄台。”他的目光落在男子手中的毛笔之上,语气有些低沉:“可否将这支毛笔借我一用?”

    那男子稍显意外,但没有丝毫犹豫地递给了他,开怀笑道:“哈哈哈,公子这般气度非凡,竟还需这神树相助?”

    顾淮之嘴边牵起一抹苦笑,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他可能当真需要这神树相助。

    他缓缓垂眸,将少女没写完的那个‘人’字写完。

    ——愿得一心人。

    这下全了。

    他谢过那公子后,沉默着盯了手中的纸张半晌,继而绕道了大树的另一侧。

    他左右扫了一番,旋即将那纸与红绸小心翼翼地,挂到了少女此前挂得位置,用力打了个死死的结。

    纵然掉落过一次又能如何?

    他还是相信人定胜天。

    *正厅内,慕老夫人抿了口清茶,注视着一旁坐着的孙女:“安宁,听闻你近日时常前往苏家丫头的医馆。”

    慕安宁抬眸看了眼祖母凝重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紧,轻轻点了点头。

    她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祖母锐利的眼睛,但没料到才不过几日,祖母便已经知晓了。

    “你可是还想着学医?”慕老夫人眯了眯眼,脸色微沉地继续道:“我早就教过你,女子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嫁一位好的男子。”

    慕安宁垂下黯然的眼眸,这些话她听过无数次,每次都如同锋利的刀刃刺入她的心间。

    从前,她没想过反抗,但如今她却感到内心的反抗在逐渐升起。

    她沉默片刻,思绪纷飞,脑海中不断涌现出种种可能性。

    她刚欲开腔,却听祖母继续道:“但如今世道在变”

    慕老夫人看着孙女失落的神情,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思:“那你便试着一学吧。”

    慕安宁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祖母略带笑意的苍老面容,眼中流露出的失落情绪,渐渐被一抹惊喜所取代。

    原以为祖母会继续劝阻,没想到她竟会赞成。

    从前,祖母她甚至在买医书时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祖母发现。

    如今,祖母怎么会如此突然地松口?

    慕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忽然转变话题:“经这几日相处,你觉得谭家的公子如何?”

    慕安宁一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孙女觉得,谭公子挺好的。”

    谭文淮与苏家是表亲。

    她好像有些明白祖母为何忽然松口,同意她前往苏姐姐的医馆了。

    慕老夫人的眼神在慕安宁身上停留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本就是象征性询问一番,慕安宁的想法在她眼中,其实向来都不重要。

    待几人远去,慕安宁方才垂眸望向方子翁:“子翁,他们是你在学堂的同窗?”

    方子翁觉得有些丢人,但最终还是皱着小脸嗯了一声。

    慕安宁轻轻叹了口气,难怪方子翁装病不愿去学堂。

    但此举治标不治本,想来日后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还需考虑其他法子。

    她摸了摸方子翁的头,旋即唇边漾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今日多谢谭公子了。”

    得亏有他护着方子翁。

    街上其余人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有谭文淮这般心善的。

    谭文淮的眼神闪了闪,一张俊脸被烈日照得更加红:“安、安宁,不必如此客气。”

    殊不知两人对话间,不远处马背上的少年捏紧了缰绳。

    听见身后顿止的马蹄声,被阴影笼罩的慕安宁,蹙着眉回头。

    只见一抹绯红身影矫健地自马上跃下,未等她反应,便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拉到了一旁。

    “阿宁,你不能喜欢他。”

    洛氏无奈地看着大步走进的少年,口气中带着些许责备:“阿淮,怎的来得那样晚,都已传膳了。”

    顾淮之一眼便瞧见静静坐在那的少女,眼底立时多了丝笑意。

    他难得致了一声歉,旋即便大步走至少女面前的空位坐下。

    慕安宁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丝疑虑,稍稍抬眸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方才他与洛芷嫣分明在一处,但却只有洛芷嫣一人归来,也不知顾淮之去做什么了。

    洛氏与许氏正交谈着,而四个小辈们则默默地坐着沉默不语。

    洛芷嫣坐在洛氏的另一侧,气鼓鼓地埋头苦吃,不时偷偷抬眸瞪慕安宁一眼。

    而慕景悦因为有王妃那般身份尊贵的人在场,垂着眸不敢多言。

    顾淮之想同少女说话,但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那双桃花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想将她的一切都融入眼中。

    然而不多时,他便注意到了她头上戴得那支海棠玉步摇。

    是那谭文淮送的。

    他的心情陡然一沉,一股失落和愤怒在交织在心头。

    他们不会已经

    不,这不可能。

    洛氏将儿子那副不中用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感叹他怎的不早些开窍。

    有些话,还是得他自己亲口同人家姑娘说出来,她这当母亲的也只能帮到这了。

    *

    戌时。

    厢房外头传来一阵不响的敲门声:“慕姑娘。”

    抱琴皱了皱眉,听出这是顾戟的声音,但他这么晚了来找小姐作甚?

    莫不是顾世子让他来的?

    抱琴转头看了看正专心看书、并未听见响动的少女,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上前打开了门。

    她扫了眼门外见她开了门,双眸便一亮的玄衣男子,有些不耐道:“顾戟,都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顾戟‘嘿嘿’笑了声,往里头瞧了瞧。

    抱琴看他一副贼兮兮的模样,警惕道:“看什么呢?”她把手伸向门,作势便要关上,“若没什么事那便走吧。”

    顾戟赶忙站直了身子:“有事,有事!”他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屋子,试探性问:“慕姑娘还没睡下吧?”

    抱琴狐疑地摇了摇头。

    顾戟松了口气,随即换上一副焦急的神情:“我家公子旧伤发作,还有些发热,慕姑娘可否来瞧瞧公子?”

    慕安宁一愣,眨了眨眼:“那叫什么?”

    虽然先前谭文淮说,可以直接唤他的名字,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眼看小二就要将她们领到座位上,抱琴笑眯眯道:“抱琴觉得,苏小姐如何叫的,小姐就该怎么叫。”

    慕安宁眉心一动,苏姐姐是如何唤他的?

    阿淮?

    在慕安宁愣怔间,抱琴意味深长笑了笑:“小姐,抱琴就不跟着你去了。”

    第 85 章   吐血

    “小姐,还差一半的银两,您瞧瞧何时能给小的?”一身型干瘦的大爷谄笑着,朝着坐在雅间内的女子道。

    然而,那位被唤为‘小姐’之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块糕点。

    这时,她身旁的丫鬟颇有脸色地冷哼一声:“你这老东西,事情都没办成,还有脸找我家小姐要银两?”

    若非他这几日一直试图联络她们外加闹事,她们主仆二人压根不会前来赴约。

    大爷的脸色顿时一青,却依旧维持着谄媚姿态,不敢有半分怠慢:“是是是。”

    寂静中,顾淮之忽而呢喃道:“阿宁,你好香。”

    听见少年低哑的嗓音,慕安宁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什么?”

    她从未听过这样放肆的言辞,更别提从顾淮之口中。

    他虽然平日玩世不恭,但到底还是世家公子,少有这般轻佻。

    顾淮之又重复了一遍:“好香。”

    慕安宁直视着少年迷离的眼神,卷翘的长睫猛然颤了颤,眸中闪过戒备与忧色:“世子,你到底怎么了?”

    顾淮之的呼吸一滞,急急地喘.息了几声。

    从前他还未发觉自己心意时,便觉得她长得好看。

    但此时此刻,她通身都仿佛被一层光辉包围,从她的发丝到指尖,每一寸都更加美艳动人。

    他有点想抱她,还想亲她。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阿宁,我这几日、好想你。”

    此前谢云庭因为女子而闷闷不乐,他还不甚理解,近日当真是将这滋味体会完了。

    慕安宁愣了愣,心中颇为纳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究竟虎头蛇尾地在说什么?

    顾淮之的胸腔因为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着。

    半晌,他终于压抑不住心中涌动的情绪,一股脑将真相全盘托出:“其实我压根没病,我只是太想见你了,便用了这法子骗你来,你别怪我。”

    他没病?

    慕安宁的眉心动了动,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少年的胡话。

    他通身都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了,竟说自己没病?

    见少女神色平静地在打量他,顾淮之的脑子又热了些。

    他垂下眸,不由得伸手将衣襟扯开了些,露出肌肉分明的前胸:“阿宁”

    今日真的好热,不似春日反倒像是酷暑。

    慕安宁被他这一举吓到,猛然别开眼,淡淡说了句:“世子,自重。”

    顾淮之却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喃喃道:“阿宁。我真的好热,好难受”

    慕安宁微微侧眸,他看起来确实难受不已。

    但纵然发了热,也不该有如此夸张的反应才是。

    她脑中白光一现,突地想起不久前在陆大夫赠她的医书上,读到的病症。

    与少年这副模样,全然吻合。

    霎时,慕安宁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少年,唇角微微动了动:“你、”

    她原本对顾戟所言便有些将信将疑,而现下却是全然看出来了。

    他并非旧伤复发、更不是什么发热,而是中了合欢香。

    但这种病症除了那种难以启齿的法子,便只得生生扛一日。

    顾淮之为何会中了这种东西?

    他们现下可是在一所寺庙内。

    她深深吸了口气,四处环顾,却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突地,她的目光落在一扇窗户上,并且发现其中有一处被破开了一个小口。

    她的双眸微微紧缩,缓步凑近窗边,仔细观察。

    果然,在窗户边缘有一些细微的粉末,隐隐约约地洒在那里。

    而那头的顾淮之见少女走远,喃喃道:“阿宁,别走”

    慕安宁回过神来,又走回少年的床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莫非有人要害他? 在慕安宁心头一阵阵发寒间,鼻端忽地传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她对这类气味向来敏感,只一下便锁定了气味的来源,就在她的前方。

    慕安宁瞬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一时不知该庆幸自己终于遇到人了,还是该为自己又卷入一场是非,而感到恐惧。

    她望了望四周,当机立断便躲到了身后离她几步远、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木桶后。

    那令人不安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似乎离她越来越近的打斗声,嘈杂而暴烈。

    一道低沉的男声不紧不慢响起,在这空荡的巷内分外明显:“呵,锦衣卫就这点能耐?”

    锦衣卫?

    慕安宁放缓了呼吸,看来此事关乎皇家。

    没等她多想,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暴喝,似乎就是率领锦衣卫之人发出的:“给我上!”

    听见愈发激烈的打斗声,隐在木桶身后的慕安宁掩耳盗铃般地闭上了眼,身子微微蜷缩,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听着似乎有两帮人马,但她心中莫名感觉,不管被哪拨人发现,她都将必死无疑。

    她隐隐猜出,自己会来到此处,又是拜那所谓的系统所赐。

    莫非系统的目的是要她死?

    可它分明有能力操纵她,她实在想不明白它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空气中弥漫着比此前浓烈两倍有余的血腥味,而那道打斗声终于逐渐平息。

    慕安宁捏紧了衣角,缓缓睁开眼,认真倾听远处的响动。

    一道不轻不重的掌声响起:“副阁主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让我失望。”

    是先前那位嘲讽锦衣卫的男子。

    看来锦衣卫败了。“淮之来了。”负手立在御书房桌前的皇帝听见脚步声,却未曾回身。

    “如今安宁还有宛儿皆已定亲。”方大娘双眸有一瞬的失神,旋即又笑了起来:“宛儿即将成为太子妃,而安宁要嫁的郎君乃今年的探花郎。”

    慕安宁的婚事虽不及慕宛儿,但她见过那谭家公子一回,是个难得性子温和的男子,婚后自当会将妻子放在第一位。

    崇德侯府能为养女寻得这样一桩婚事,也算有心,看样子他们也仍然顾念曾经的亲情。

    只不过她想不通,为何他们不让安宁回乔府,与他们一家子相认。

    也罢,反正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侄女的身世全盘托出,与侄女相认。

    虽然慕宛儿先前道,如今还不是时候,但众人皆知此事,没道理继续将慕安宁蒙在鼓里。

    方大娘暗自叹息一声,亲自擦了擦丈夫的牌位,又擦了擦弟弟与弟媳的牌位:“你们啊,在底下可以安息了。”

    如今乔青生官途顺遂,慕安宁即将嫁人,方子翁也认真读书,她倒是没什么遗憾了,只是可惜,底下的他们都看不到。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活生生的人,竟忽然就没了。

    便是在方大娘眸中闪烁起几滴泪光时,方子翁一路小跑过来提醒道:“阿娘、阿娘,安宁姐姐来了!”

    方大娘眉眼顿时染上喜悦,旋即轻声斥责:“娘告诉你多少回了,祠堂内不可大声喧哗。”

    方子翁还并不知,慕安宁便是他的表姐。

    待会她这儿子恐怕是会欣喜若狂。

    方子翁缩了缩脖子,旋即紧紧抿住小嘴,示意自己往后不会再犯。

    也不知余下的这帮人究竟是何身份,竟能有如此本事,能抵过大梁武力最强的锦衣卫。

    “把解药给我。”女子的嗓音分外婉转动听,在寂静的巷子内回荡:“我就跟你回大梁。”

    慕安宁的眉心动了动,原来这两人是梁国人。

    此前使节造访大楚,太子殿下与顾淮之便莫名被刺杀。

    现在想来,与梁国脱不了干系。

    慕安宁的脊背直了直,不动声色地侧眸环顾四周,但却没瞧见少女的身影。

    男子低低笑了一声,仿佛一缕寒风从暗处袭来,阴冷得让人毛发直立:“你可以不回。”

    女子沉吟片刻,忽而警惕开口:“谁?”

    慕安宁站直了身子,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紊乱的心绪。

    她瞧了眼少年仍旧通红的面容,无奈地闭了闭眼:“我去将顾戟唤来。”

    说罢,她便在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前,没有丝毫停留地快步走了出去。

    她可救不了他。

    只能让顾戟泼他几盆凉水。

    茶肆外忽然传来此起彼伏尖叫声,正谈话的慕安宁与谭文淮互望一眼,皆随着周遭桌子的食客站起身来。

    有人议论道——

    “发生了何事?”

    “听这声响,好像死人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刹那间,慕安宁与所有人一般都犯了难,一时不知是下楼还是留在茶肆内。

    正当她思量的间隙,少女突地感到腕间有两股力道,分别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阿宁,此地不宜久留。”

    “安宁,我、我们快走吧。”

    第 86 章   两难

    思绪骤然被打断,慕安宁垂下眼帘望去,两只修长的手正禁锢着她的手腕。

    眼见那两人显然都没有松手的打算,少女只得抬眸看向一左一右的两人。

    二人相互望着,倒似乎将她这个被夹在中间的人忘了。

    谭文淮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顾淮之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不,顾淮之看起来有点莫名阴沉,俊秀的面容瞧着比往日要苍白一些、没什么血色,仿佛有病在身,亦或是大病初愈。

    “阿宁,跟我走。”顾淮之侧眸朝着少女率先开口,将谭文淮到了嘴边的话给挡了回去。

    她心中暗自纳闷,据她所观察,儿子理当有些开窍了才是。

    怎的都给他机会了,他还不主动开口同人家姑娘说话?

    莫非是害羞了?听到少女喊自己的名字,顾淮之眉梢不自觉一扬,但在察觉出她似乎当真生了气,他顿时一慌。

    “我没有开”顾淮之下意识开口,但却忽然顿住,脸上的醉意终于逐渐消退。

    他这一遭,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凶多,还是吉多。

    今夜他饮了酒,才敢来同少女告别。

    见少年欲言又止,慕安宁心头突地一跳,莫名有些不安:“什么?”

    顾淮之没应答,只是垂下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腰间那枚护身符上。

    她今日竟然戴着。

    “阿宁,你乖一点,别摘下来。好不好?”顾淮之忽然沉声道。

    慕安宁被少年接二连三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发蒙:“世子在说什么?”

    顾淮之指了指她的护身符,笑得有些勉强:“我不在了,它可以护你。”

    她前几日都没戴,他能感应到。

    慕安宁下意识摸了摸那块木牌,脑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她一时没来得及捕捉到。

    少年揉了揉眉心,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阿宁,我带你下去。”

    顾淮之显然已然从醉酒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方才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身。

    被抱起来的少女,忽然觉得顾淮之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她也说不出究竟是哪处。

    顾淮之瞧着,并不像是会寻短见的人。

    但他方才那副模样,不知为何,有点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待落了地,慕安宁犹疑片刻,还是轻声嘱咐道:“世子,好好活着。”

    不管顾淮之心中怎么想,还是说一句,她才能放心。

    顾淮之愣了愣,才笑了一声:“好。”

    有她这句话,他们也算,好好告过别了。

    *

    翌日。

    慕安宁是被门外杂乱无章的声响吵醒的。

    慕安宁原本欲先等顾淮之作答,但当感到洛氏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得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昨夜睡得还算好。

    若是换做以前,她说不准还会因此彻夜难眠。

    昨夜那事固然让她感到气恼,但她也只是纠结了一会儿,便没再多想了。

    而后,闻着厢房内浅浅淡淡的安神香,睡得倒也算是酣畅。

    这是她的私物,顾淮之哪来的资格处置它?

    更何况,那支步摇她还挺喜欢的。

    顾淮之的目光紧紧盯着少女的面庞,笑着颔首:“没错,扔了。”

    她丝毫不关心他的身体,反倒对那破步摇这样关心。

    慕安宁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语气尽力平缓:“扔哪了?”

    听见少女不断追问,顾淮之攥紧了手心,立时感到脑中仿佛有无数根针在狠狠扎着:“你莫非还想去捡?”

    慕安宁点了点头,眼底却多了几分凉意:“世子这样随意丢弃他人的东西,可想过旁人的感受?”

    顾淮之心中一沉,听出了少女话语中明显的不悦。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仿佛一根拉得太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断裂。

    慕安宁见他一直不作答,也没了耐心,直接站起身来,准备去问问灵隐寺的小和尚。

    顾淮之的眉心跳了跳,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慕安宁被这股力道拉得脚步一顿,只得回身。

    顾淮之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故作轻松道:“逗你玩的,你还真信了?”

    他有些怕了,怕她真的生气。

    慕安宁动了动那只被少年握住的手腕,待他缓缓松开后,转而掌心朝上,淡淡道:“既如此,那世子便将它还于我罢。”

    顾淮之的手指蜷了蜷,旋即将那步摇从袖中拿了出来,却没急着给她:“你就这么喜欢这东西?”

    慕安宁反问:“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顾淮之一噎,当然重要。

    他很想问,她究竟是喜欢这支步摇,还是喜欢那送步摇的人。

    见顾淮之迟迟不肯给她,慕安宁直接伸手将它夺了过来,也不管少年的神情便出了门。

    在顾淮之愣怔之际,顾戟走了进来。

    他不解地指了指身后脚步匆匆的姑娘:“公子,慕姑娘生气了?”

    不应该啊,昨夜慕姑娘虽说推脱了一番,可到底还是去瞧了公子。

    而后,她发觉公子中了那种东西,还嘱咐他多给公子泼几盆凉水,可见心底对公子的感情犹在。

    顾淮之抱臂,好整以暇打量着自己的侍卫:“顾戟,与其打听这些,不如说说你查出什么了?”

    若不是这小子出了这么个装病的馊主意,也不会发生这等荒唐的事。

    现在好了,慕安宁看起来更加不想理会他了。

    顾戟的目光落在自家公子颈脖的伤口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看公子的模样,一时半会是追不上安宁姑娘了。

    顾戟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又被顾淮之踹一脚:“公子,昨夜我确实瞧见一人在您屋外鬼鬼祟祟的,但追上去后,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蹙着眉,似是在回忆:“瞧着那身影,理当是一位身形矮小的男子。”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又或者是一位姑娘?”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究竟是谁会在这寺庙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于那人又有什么好处?

    莫不是想同公子做那事吧?

    顾淮之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继而朝着眼神游移不定的顾戟道:“你明日不必休假了。”

    说罢,他便大步走出了屋子。

    顾戟回过神来,苦不堪言地伸手挽留:“别啊,公子!”

    他家公子怎么恩将仇报啊!

    *

    洛氏与许氏俩人不知去哪了,今日香客颇多,也一时寻不到她们的踪影。

    谭文淮一时愣住,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那把剑在他府中静静躺着,除了收到它的第一日,他便没拿出来过。

    而慕安宁心底微讶,不禁看了两人好几眼。

    顾淮之与谭文淮何时有了如此深厚的友情,竟都送上剑了?

    顾淮之啧了一声,不想再搭理谭文淮:“行了,你们走吧。”

    少年说罢,便故作不在乎地准备自窗子一跃而下,却忽然听到意中人轻声嘱咐了句:“小心。”

    第 87 章   勾引

    “公子!”顾戟大喊一声,将正一瞬不瞬盯着手中香囊的少年猛然唤回神。

    顾淮之俊眉微敛盖住眼底情绪,旋即将手中绯红色的香囊收至手心,睨了眼属下:“有事便说,喊什么喊?你那月俸不想要了?”

    昨日,慕安宁与谭文淮临行前,叫他小心。

    纵然那句话很轻,很轻,但他仍旧听得一清二楚,而心中想着此事,他还险些被那帮歹人伤到。

    她并非全然不在意他,仍旧会忧心他的安危,同从前一般。

    思绪骤然被打断,慕安宁垂下眼帘望去,两只修长的手正禁锢着她的手腕。

    眼见那两人显然都没有松手的打算,少女只得抬眸看向一左一右的两人。

    二人相互望着,倒似乎将她这个被夹在中间的人忘了。

    谭文淮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顾淮之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不,顾淮之看起来有点莫名阴沉,俊秀的面容瞧着比往日要苍白一些、没什么血色,仿佛有病在身,亦或是大病初愈。

    “阿宁,跟我走。”顾淮之侧眸朝着少女率先开口,将谭文淮到了嘴边的话给挡了回去。

    说话间,顾淮之暗自垂眸瞥向少女的腰间。

    除了那个浅粉香囊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她没戴此前他送给她的护身符。

    他不自觉滚了滚喉咙,方才那股血腥味仍在他的喉间迟迟散不去。

    难怪。

    所以那些话没有假,这护身符当真是算得上半个邪物。

    慕安宁一时没应答,心底暗忖着顾淮之可否知晓些隐情。

    而谭文淮愣了半晌,才终于缓过神来,慢吞吞提议道:“我们、我们可以从茶肆后门走。”

    他算是这间茶肆的常客,曾从老板口中得知有一道后门。

    现下外头听着不安全,从前门走只怕会出岔子。

    眼见顾淮之又斜睨了谭文淮一眼,慕安宁才欲说些什么,却立时察觉现下的古怪之处:“你们先放开我。”

    听到少女的请求,谭文淮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松了手。

    谭文淮满面通红:“安宁,我方才一时、一时情急。”

    方才他瞧见周遭的男子,皆护在了身旁的女子面前,因此情急之下,才直接握住了少女的手腕。

    怎料,顾淮之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谭文淮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眼神迷离了片刻。

    今日分明应当是他第一回牵住少女,为何他心底隐隐感觉,好似是第二次?

    慕安宁看出谭文淮的窘迫,道了声‘无碍’,倒也并未过多在意,只不过是握一个手腕罢了。

    毕竟,她看得出,谭文淮方才的确是想护她。

    不过,左手腕虽被放开了,但她明显感觉右手腕上的力道只是松了一瞬,旋即又紧了一些。

    顾淮之自小习武,力道自然比谭文淮这等文人的力道要大上许多。

    慕安宁不由得蹙了蹙眉,看了看周遭仍旧在犹疑不定,不知是否该下楼的食客。

    她并不在窗边,因此也不知外边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依稀听到些许人群的呼喊声与一阵一阵马蹄声。

    慕安宁将视线缓缓收回,意识到手腕还被人握着,便看向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少年,缓声道:“世子,你先松手。”

    顾淮之今日看起来,好生奇怪。

    而且嘴角边

    慕安宁眸子微微凝了凝,察觉到好似有一丝浅淡的血迹。

    他面色如此苍白,莫非受伤了?

    罢了,这也不是她该多管的。

    “世子,”谭文淮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有些手足无措地开了口:“你、你弄疼阿宁了。”

    顾淮之眉目微动,注意到少女似乎确实拧着黛眉,手上的力道便也跟着松了松。

    而慕安宁也将目光从顾淮之的脸上收回,借着他松懈的间隙,将手抽了出来,轻轻转了转。

    都说男子的力道远远大于女子,从前她是不以为意的,直到如今才发觉,果真如此。

    顾淮之注视着她手腕上的红痕,眸子动了动,一时有点言语匮乏:“阿宁,我并非有意”

    他方才想也没想,便上前拽住了她,只是因为心底怕她会与谭文淮走,而非同他。

    慕安宁与谭文淮两人看起来,好似毫无任何不自然之处。

    他们究竟知不知道,方才他在后桌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

    原来,那日慕安宁误送到他府邸的嫁衣图纸,是谭文淮亲手所作。

    她当初那副小心翼翼、生怕图纸被他毁坏的神情,忽在他脑中不断重复。

    慕安宁要穿着谭文淮亲手所画的嫁衣,嫁给谭文淮。

    【芜湖,任务快完成咯!】

    【乔、乔府?!】

    【这这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

    【看来瞒不过去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也不差我女一个人。】

    【现在剧情变化这么大,我女应该也不会黑化。】

    第 88 章   阴差

    “淮之来了。”负手立在御书房桌前的皇帝听见脚步声,却未曾回身。

    顾淮之面不改色地拱手行了一礼,朝着面前的背影道:“皇叔。”

    方才入宫时,他向王公公打听了一番今日皇帝究竟找他何事,但王公公也是一无所知。

    空气寂静半晌,皇帝才缓缓回身,眉眼严肃:“朕听闻,昨日你与太子灭了梁国那帮人。”

    “是,”察觉出皇帝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顾淮之顿了顿,才勾起唇角道:“侄儿昨日与堂兄将那群贼人全网打尽,只是未能将幕后主使找出。 ”

    陆老大夫看着一前一后进门的两名少女先是一怔,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医书,笑道:“慕丫头,今日怎的还带了个丫头过来?”

    慕安宁还未开口,慕景悦便抢先一步,扬起笑容:“您就是陆老大夫吧,小女听姐姐说过您。”

    陆老大夫面上的皱纹微微舒展开来,看了她身旁恬静的少女一眼,目光含笑:“那你姐姐是如何说老夫的?”

    “姐姐说您对她颇为严厉”慕景悦掩唇笑了一声,面上丝毫没了先前的忧色:“不过听闻您医术了得,景悦都想跟着您学了呢。”

    “哦?”陆老大夫看了姐妹二人一眼。

    慕丫头这妹妹,笑里藏刀。

    慕安宁压根就没同她提过陆老大夫,不过懒得辩驳,只是轻声提醒道:“三妹妹,还是早些抓药回府罢。”

    先前在马车上她怎么问芸姨娘的病症,慕景悦都不肯说,显然是信不过她,她索性也就不管了。

    慕景悦笑容一滞,悄悄瞥了眼陆老大夫,见他神色无异才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劳烦陆大夫了。”慕安宁朝着陆老大夫笑了笑,在他探究的目光下,走到平日的座椅坐下。

    慕景悦不想让她听,她也并不好奇,只是想让慕景悦早些回府,以免耽搁陆老大夫为其他病人就诊。

    不过今日

    慕安宁看了眼正滔滔不绝与陆老大夫谈话的慕景悦,旋即将目光投向门边。

    今日的病人倒是少得出奇,也难怪陆老大夫适才在看医书、捣药了。

    思量半晌,慕安宁压下心头疑惑,专心看起医书来。

    这天下少些病灾,是件好事。

    片刻后,慕景悦拿着药包,莲步轻挪到少女身旁:“大姐姐,妹妹瞧着这医馆也没什么人,不如我们出去”

    慕景悦话音未落,慕安宁便抬起眼帘,笑了笑:“三妹妹抓完了药,便先行回府罢。”

    慕景悦捏了捏手中的药包,嗔怪道:“妹妹好不容易出府一趟,大姐姐竟如此迫不及待赶妹妹走。”

    慕安宁缓缓站起身来,眉眼淡然:“三妹妹想留在此也并非不可,只是芸姨娘怕是等不了了。”

    “你”慕景悦咬了咬唇,没料到这向来温声细语的养女竟敢呛她。

    慕安宁没管她,而是拿了医书走到陆老大夫跟前,准备询问几个心中困惑。

    慕景悦被她这副无视自己的模样气得直咬牙,却只能笑着与情似师徒的两人道别:“那景悦便先行回府了。”

    也不知姨娘究竟为何一定要她出府,明明父亲都已下令今日不得出府。

    慕景悦才走至门边,却不想迎面碰上一名身着一袭官服的男子。

    男子愣了愣,才同她低声致歉。

    而脚步顿止的慕景悦,暗自打量完面前容貌姣好、显然有官职在身的男子,才面露关切道:“公子这般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男子摇了摇头,旋即侧了侧身,好让慕景悦出门。

    慕景悦眯了眯眼,没有多问,却在临走前,还是往济世堂里头看了一眼。

    这名男子,明显是来寻慕安宁的。

    “安宁。”

    原本全神贯注、在听陆老大夫讲解医书的慕安宁抬起了头,有些意外:“乔大哥?”

    乔青生疲惫的眸中有着明显的笑意:“安宁,我有话同你说,你可能出来一下?”

    他说罢,便恭敬地朝着老人拱了拱手。

    陆老大夫合上医书,意味深长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慕丫头啊,老夫瞧你福气着实不浅。”

    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没见哪个小丫头,短时间内有这般多男子献殷情的。

    陆老大夫看着出了门的两人,暗自掰了掰手指,细数这几日他在济世堂瞧见的男子。

    一个、两个、三个

    不,加上今日这位,应当是四个。

    不过慕丫头性子稳妥、相貌艳丽,定了亲还有人觊觎,倒也不稀奇。

    若是他那儿子能争点气,别每日只知打打杀杀的,他倒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让儿子求娶慕安宁。

    *

    乔青生真心实意笑道:“安宁,多谢你,否则我恐怕还得在衙门呆上几日。”

    其实与梁国人勾结一事,说白了只是个误会,给官府送些银子便能解决。

    只是,还需得些身份,官府才肯收下。

    想来,还是妹妹求了崇德侯府,他才能被放出来。

    方子翁瞪圆了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慕安宁失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嗯,方大娘所言有理。”

    “哼,你们两人合伙欺负我!”方子翁鼓起小脸:“我要告诉表兄!”

    方大娘难掩面上笑意:“你表兄待会便回府。”

    她这儿子还不知,他表兄如今站在谁那边可还不一定。

    想到此处,方大娘看向正用帕子擦嘴的少女。

    在少女困惑的目光下,她忍不住提前开了口:“安宁,其实你是”

    第 89 章   阳错

    望着欲言又止的妇人,慕安宁心头不知为何突地一跳。

    方大娘又深吸了一口气,眸中似乎还有泪光闪烁:“安宁,其实你是乔”

    “夫人,不好了!”妇人余下的话语,被匆匆跑来,语气急促的小厮打断。

    正谈话的两人瞬时止住了话头,皆将目光投向那小厮,全然没留意到身旁的孩童不声不响地将最后一块西瓜悄悄拿走,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方大娘蹙了蹙眉,却并未斥责下人,反而语气温和道:“莫急,发生何事了?”

    “公子,”小厮似乎方才跑得太过于急,喘息一声才继续道:“公子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他瞥了眼马车,嘴角缓缓勾起:“别忘了把我给谭公子准备的大礼也带进去。”

    说罢,他的脚尖轻盈触地,在一瞬之间便跃到了屋顶之上。

    洛芷嫣看得目瞪口呆,一边欣赏少年挺拔如松的背影,一边忍不住嘟唇道:“顾戟,淮哥哥究竟要去哪?他何时回来啊?”

    顾戟看了眼自家公子消失的方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方才也瞧见了那一闪而过的黑影,他家公子估摸着是觉得,那人应当与宫中近日那桩刺杀有关。

    他边从马车上拿下沉重的贺礼,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洛芷嫣的神色:“属下也不知,表姑娘还是先进去吧。”

    洛芷嫣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行,那我就先进去。若是一个时辰后淮哥哥还未回来,本姑娘惟你是问。”

    顾戟跟在洛芷嫣身后,不禁抹了把虚汗,他也无法确定顾淮之究竟还会不会赴宴,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毕竟这位表姑娘着实有些被宠得太过了,折腾人的本事丝毫不亚于他家公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洛芷嫣趾高气扬地走至谭府门前时,苏夫人的眉头微微皱起,旋即望向自己的女儿,低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她对这位姑娘没有任何印象,莫非是谭文淮邀的?

    苏念慈也是一愣,待看见洛芷嫣身后跟着的顾戟,才终于恍然想起:“娘,这位是安庆王世子的表妹。”

    洛芷嫣扬起下巴点了点头,朝着两人道:“我表兄待会才来。”

    她说完,朝顾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将提着的东西放下:“这是我表兄给那个叫谭谭什么的,准备的贺礼。”

    苏夫人与苏念慈叫来丫鬟将洛芷嫣领进去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地上顾淮之的“大礼”。

    大,自然是字面意思上的大。

    因为那礼是柴米油盐。

    在一众文雅奢华的礼中,格外醒目。

    *

    慕安宁与慕宛儿进院后,左瞧右看都没瞧见谭文淮。

    正当她们准备入女席时,忽地被一道声音叫住:“慕姑娘。”

    姐妹俩停下脚步回首,原来是谢云庭。

    慕安宁礼貌性笑笑:“谢公子。”

    谢云庭偷偷看了眼慕宛儿,旋即朝着慕安宁道:“慕姑娘,今日顾兄也会来。”

    慕安宁一愣,淡淡地哦了一声,不明白谢云庭同她说顾淮之作甚。

    莫非谢云庭认为,她还对顾淮之有意?

    场面一度尴尬,三人六目相对,却没什么话可说。

    慕安宁看了眼庭院中来来往往的宾客,温声笑道:“谢公子,宴席快开始了,我们二人便先落座了。”

    谢云庭张了张口,心底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同俩人打了招呼。

    他也是后来事情败露了才得知,那次的相亲宴,他娘给他安排的姑娘竟然是慕安宁。

    而后再一追问,才得知那原来是祖母的主意。

    祖母想与闺中老友成为亲家,但由于她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并未料到慕安宁是他好友曾经的未婚妻子。

    他头一次感到如此庆幸,得亏他找顾兄代替他去了,否则要是让顾兄知道,他竟与慕姑娘相亲,那他估计得掉一层皮。

    谢云庭面上挂起一副苦涩的笑,再度看向那道娇俏的浅粉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兄与慕姑娘倒是有缘,若是有心或许仍旧能修成正果,但他自己与另一位慕姑娘

    * 他很想说,他喜欢上她了。

    但在这一刻,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求人的想法。

    他想求她,给他弥补的机会。

    他还想求她,别这样对他。

    但他心中却泛起一丝无力感,因为从前他也是这般待她的。

    慕安宁愣了愣,旋即平静道:“世子,事在变,人在变,”

    她顿了顿,眸光扫过眼尾貌似有些泛红的少年:“情亦在变。”

    他看起来有些慌乱,也有些可怜。

    她忽而发觉,曾经一直压在她心头、久久不能释怀的种种伤痛,好像都早已渐渐淡化了。

    她看了眼夕阳的余晖,没等少年开口,便道:“天色渐暗,世子还是早些回府吧。”

    顾淮之的呼吸一时变得紊乱,他伸出手想拉住转身的少女,但却慢了一步。

    这一次,她没再回头。

    情是变了。

    她对他的情消失了。

    而他对她的情,却愈发浓烈。

    *

    翌日。所以,她才会收下谭文淮送得礼,方才甚至还与谭文淮

    慕安宁察觉出他神色奇怪,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提醒道:“世子,要开席了。”

    顾淮之听出少女话中的意思,脸色愈发难看:“你如今一刻都不想与我多待?”

    她为了能与那谭文淮早点相见,连话都不愿与他多说几句。

    见少女默不作声,他无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已然瞧不见任何异样的情绪。

    他再没之前的咄咄逼人,语气平常:“你命薄,我可不想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命薄?

    慕安宁心头一跳,这还是第一回有人这么说她。

    她才欲开口询问,但顾淮之已经自顾自地,将那护身符系到了她的腰带上。

    少年的动作略显生疏但却意外地快,不过一瞬,便打了个死结。

    *

    待慕安宁回到席间时,已然开席。

    所幸皇帝与官员们在殿内,只有他们这些年少的小辈在外头,所以并不用太过于讲究。

    慕宛儿疑惑地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眼慕安宁单薄的衣裙:“姐姐,你很热吗?”

    虽说如今是五月初五,但他们楚国的天气向来不会格外燥热。

    慕安宁握着那护身符的手一紧,旋即摇了摇头。

    慕宛儿狐疑地观察着慕安宁的反应,见慕安宁抬眸看了不远处的顾淮之一眼,她顿时怒目圆瞪。

    慕宛儿蹙了蹙眉,莫名感到一丝不对劲。

    平常就算她再怎么骂系统,它也不会不回答。

    不过,慕宛儿也并未深究,她飞快地吃了好几口菜,又接连吃了两个粽子,还朝着慕安宁道:“姐姐,你不吃粽子吗?超好吃!”

    慕安宁心中仍然萦绕着方才在假山后发生的事,闻言笑着随手拿了一个。

    待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她方才拿的恰好是缠着红线的粽子。

    红色代表甜粽、蓝色无馅、而白色则是肉馅。

    慕安宁朝着那装粽子的盆子望去,想换一个,但却发觉最后一个也已被慕宛儿吞入腹中。

    她只能无奈笑笑,将手中的粽子放置一旁。

    洛氏忐忑不安问道:“顾戟,阿淮肯吃了吗?”

    顾戟深吸了口气,叹息一声:“夫人,属下又被公子赶了出来。”

    顾淮之自昨日傍晚回府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

    连那难听的笛声都没了。

    不过,他还是隐约猜出自家公子应当是受了刺激,并且还关乎慕姑娘。

    洛氏急得来回踱步,又问道:“顾戟,你实话告诉我,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顾戟老实地垂首,踌躇着答道:“属下不是很清楚,不过”

    这话应当是要男子主动开口询问才是。

    安宁果真与众不同。

    苏念慈并不知刺客一事,以为他们二人说得是狩猎途中摔下马那等小事,便也没当回事。

    她轻轻拍了拍好友的手臂,决定助表弟一臂之力:“宁儿,我瞧你们二人颇为投缘,你怎的还一口一个‘谭公子’?”

    她这表弟虽然如今当了个小官,但也很是清闲。

    今日她唤他前来帮忙,他二话不说便直接答应了。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见人的。

    苏念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谭文淮,继续笑道:“你大可同我一般,唤他‘阿淮’或者‘文淮’,都要比‘谭公子’显得没那样生分。”

    第一个称呼有些太过亲密,慕安宁顿了半晌,才毫无扭捏地朝着谭文淮唤了声‘文淮’。

    苏姐姐显然是在撮合他们两人,但她好像并不反感。

    若是非要找个人成婚,谭文淮其实还不错。

    谭文淮听见少女婉声唤自己的名字,愣愣地点了点头,心中的甜蜜更甚。

    外头忽而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大夫,我的孩儿有些发热,可否帮他瞧瞧?”

    慕安宁一怔,旋即回头向外望去。

    竟然是方大娘。

    洛芷嫣眼尖地瞧见被领进花园的顾淮之,喜笑颜开地蹦了起来,俏声道:“淮哥哥,饭都吃完了你才来,嫣儿都快要无聊死了。”

    她原本便没什么朋友,今日坐的那一桌上,也都是她不认识的姑娘,她压根就插不上什么话。

    顾淮之太阳穴一紧,拍了拍沾了些尘土的衣衫,问道:“顾戟呢?”

    他得命顾戟查一些东西。

    洛芷嫣无辜地摇了摇头:“顾戟刚刚还在我旁边呢。”她咯咯笑了一声,打趣道:“估计是如厕去了吧。”

    顾淮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四周张望了片刻。

    忽地,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身影之上,眉眼也随之染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她今日穿着一身黛绿纱裙,衬得她原本就白净的脸庞愈发莹白剔透。

    他正看得失神,又一道人影闯入他的视线,同样是道绿色身影,只不过是墨绿。

    是谭文淮那小子。

    他的嘴角蓦地一抽,只觉得自己眼冒绿光,当即便不自觉地朝着那处快步走去。

    毫无所觉的洛芷嫣摘下一朵花,插入自己的发间,娇羞道:“淮哥哥,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但她抬眸,却发现少年的背影已然渐行渐远。

    她又羞又气地提起裙摆小跑起来:“淮哥哥,你等等嫣儿啊!”

    只是,她当真要劳烦他吗?

    慕安宁不由得垂下眼帘,半晌,缓缓将手中的信件展开。

    也罢,还是先看看他究竟写了什么。

    她忽然发觉,越想与他一刀两断,便越难。

    便是在少女拆开信封的那一瞬,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

    慕安宁瞳仁缩了缩,向窗外望去,只见一道修长的黑影正立在窗外。

    少女心头猛跳,顿时放下手中的信件,警惕地站起身来。

    第 90 章   屋顶

    立在桌旁的少女不自觉握住了桌角,指尖动了动。

    窗外那道人影若隐若现,却迟迟不曾挪动,修长的身型不像是祥宁轩的丫鬟,反倒像一名男子。

    莫非是兄长?

    但都这么晚了,他为何来祥宁轩寻她,还迟迟不发出声响?

    慕安宁目露困惑,正欲迈开脚步直接开门,却忽然顿住。

    今日接二连三发生怪事,还是小心些微妙,侯府戒备不算森严,万一是什么歹人,可就不妙了。

    顾淮之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寒光,旋即轻松自若答道:“皇叔应当听错了,侄儿今日与那什么”

    他略作沉吟,方才如是道:“那什么柳姑娘,并未说上几句话。”

    若是他认了,恐怕皇帝当下便会给他直接指婚。

    虽说纵然他不认,若皇帝有心为他指婚,那他也是逃不过的。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而道:“朕听闻,你近日与太子还在查那日那帮刺客?”

    顾淮之眉目微敛,垂首应了一声是。

    皇帝不派人查,那他们自然只能自己查。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若是起了战争,淮之可愿为楚国尽一份力?”

    顾淮之稍感意外,但很快便气定神闲地勾起唇角:“侄儿自当为楚国效力。”

    他爹这一生都在捍卫楚国,这份使命也自然深深烙印在他的骨血之中,他绝不会畏缩退避。

    自小,他便想成为同他爹一般壮伟的男子。

    倘若皇帝当真能赐予他率领兵马的机会,他必定会竭尽全力护佑山河安康。

    “好,不愧是我顾氏儿郎。”皇帝满意地颔首,眼中似乎还透着一抹欣慰:“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顾淮之同他父亲一般,是个习武奇才,甚至比起太子都更甚一筹。

    这样的人,最适合征战沙场。

    不过,安庆王这些年在军中颇有话语权,而顾淮之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也沾了父亲的光。

    这也便意味着,他们父子二人不仅能率兵作战,还有可能乘机造反。

    “但淮之若想为国效力,还需先安家立业,至少为你爹留个后。”皇帝凝视侄子半晌,忽而放声大笑:“朕看,柳国公家的千金与你颇为相配。”

    顾淮之紧抿薄唇,尽力掩饰心底涌起的不快。

    什么叫为他爹留个后?

    没想到皇帝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他的婚事上了,而且明里暗里似乎都在说他命不久矣。

    笑话,他就算领兵打仗,那打得也只会是胜仗。

    顾淮之从容勾起唇角,步履自若地向前迈出一步:“实不相瞒皇叔,侄儿已有意中人。”

    皇帝既然没直截了当给他指婚,那必定是有所顾虑。

    不过纵然他今日会得罪皇帝,这话他也要说。

    未等眯着眼的皇帝开口,顾淮之继续掷地有声道:“我此生非她不娶。”

    *

    见慕安宁掀开车帘,原本在打哈欠的慕宛儿,神色古怪地挤了挤眼睛:“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为何不与谭公子多聊聊?”

    慕安宁眉心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忽略了慕宛儿的后半句话,只将心思放在了前半句。

    依慕宛儿的意思是,她很快便要离去了?

    但她时常提及的任务与现代究竟是何物?

    在慕安宁思索间,慕宛儿忽而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玩意,好奇问道:“姐姐,你腰带上系得这是何物?”

    慕安宁立时回过神,下意识伸手触向那紧紧挂在她腰间的东西。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才缓缓答道:“护身符。”

    她不知顾淮之所言是否属实,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东西的来历,便只能跟着他这样称呼它。

    慕宛儿难得蹙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木牌:“护身符?”

    她依稀记得前两回穿书时,慕安宁身上应当没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这所谓的护身符似乎是由桃木制成,边缘还残留着些许木屑,通体呈现出深暗的红色。

    而上头稀奇古怪刻的字却是鲜红如血,还隐隐散发着些微的光芒。

    按理说,这种与慕安宁周身都格格不入的配饰,她理当会注意到才是。

    慕宛儿张了张口,才欲直接询问慕安宁这护身符的来源,却听慕安宁温声道:“宛儿,你先回府罢,我今日还得去一趟医馆。”

    如今才是申时,就陆老大夫一人怕是难以应付众多的病患,况且她本就只告了半日的假。

    慕安宁欲言又止,有些犹豫:“祖母与母亲”

    慕老夫人只准许她一人前往医馆,若是慕宛儿也跟着去,只怕会遭责骂。

    慕宛儿摆了摆手,一副舍己为人的模样:“哎呀,姐姐不必担心。”她拍了拍胸脯:“倘若祖母与母亲追究起来,后果我一人承担。”

    慕安宁被她逗笑,看着她满脸期待的模样,也实在不忍拒绝:“那你便跟着吧,到时别嫌无聊就是。”

    感到腰间的暖意,慕安宁神色一僵,抬眸与少年那双在月光下,尤其水润的桃花眸对上。

    顾淮之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将少女往自己怀中又带了带,却不自觉注视着少女那张微微抿着的唇。

    她似乎已经卸了口脂,但唇色却还是粉粉的。

    味道会不会,和桃花酿一样?

    慕安宁被那双包含水光的黑眸盯得有些不自然,想往后退,但却分毫动不了。

    “阿宁,我喜欢你。”顾淮之声音低哑,但字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情意,“我真的心悦于你。你可不可以,也试着再喜欢我?”

    被酒香包围的慕安宁一愣,只见眼前的少年缓缓俯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