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田清荷到家后,程颜谢绝田叔和田婶的留饭,独自一人回到冷冰冰的家里。
说是冷冰冰,其实也不尽然。
距离她上次离家,才一个月左右。房子里除了某些家具多了一些浮尘,其他的物件都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绝对不是物理意义上空旷旷的冷冰冰。
只是没有人息的房子,再干净,也透露着一种冰冷。
程颜掀开防尘布,习以为常地把自己甩进沙发里。
落日的余晖攀爬过窗沿,不小心倾洒了些金色光粒在沙发上,照亮了它斑驳的岁月痕迹。
这件沙发已经购入好多年了,款式过时,表皮皱裂,躺着也不如市面上正热销的那些舒服。
但程颜对此适应良好。
躺了一会儿,她有些饿了,想随便应付应付,打开冰箱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上次走的时候把冰箱都清空了。
所以里面空空如也。
她眉头没带皱的关上冰箱门,显然已经习惯这样的意外了。
只是下次还会再犯而已。
打开手机噼里啪啦地点了个外卖,等外卖的间隙,她返回主页,点进微信,稍微往下拉,找到了个叫做“相亲相爱清风巷”的群,戳进去,翻了翻里面的聊天记录,了解了一下最近清风巷拆迁事情的进度。
她正是因为清风巷要拆迁这件事回来的。
清风巷建于百年前,这几十年来,明江市发展迅速,涌入许多外地人,高楼大厦飞速建起,一切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着。直到发展到现在,地理位置优越的清风巷,与现代大都市的发展越来越不匹配了,知名的地产公司投标,和市政府牵线,要把老旧的清风巷拆掉,规划出新的国际商区。
这对清风巷的人来说一件大好事。拆迁的好事砸到头上,尤其承办的还是世宏公司,隶属君氏集团,财大气粗,信誉有保障,再加上有政府做托底,怎么说自己都是赚了。
再一看人家列出来的赔偿待遇,一个个更是笑开了花。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想要被拆迁的。
最近群里都是在谈这个事情,在劝固执的老李一家。
似乎是因为今天有人在巷口碰见了程颜,这会儿群里正有人@她。
【@程颜你家拆迁的协议签了没有?今天是回来打算办这事的吗?要是有什么不明白了尽管问我们!大家都是邻里邻居,叔叔阿姨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爸妈不在了,这么大的事情,有个啥事你不好做主的,我们也能帮你参谋参谋。】
【对,你要是害怕不懂,签协议的时候我们也能陪着你,省的那群人到时候见你是个小姑娘就坑你。】
有人开了个头,底下又回复了好几条。
无一不是关怀。
程颜低头回消息:【谢谢大家的好意,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对,和我们客气啥啊。】
【有需要就和婶讲,婶认识的有律师。】
……
礼貌的回复了几句,程颜合上手机,空旷的房子里,她却又仿佛感觉到了几丝温暖。
清风巷挺好的,但程颜自诩不是沉湎于过去的人。
所有人都要往前走,往美好的前方走。
天上掉了馅饼让她接住,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吃完外卖,程颜进了常见没有人居住的主卧,打开灯,埋首收拾尘封于旧时光的物什。
……
几日后。
五十五层的顶层,专属当今君氏掌权者的办公层,落地窗铺设大半个房间,明净又冰冷。
“世宏那边的项目推进的怎么样?”
君涧清勾勒出最后一记凌厉的笔画,将合同递给身侧的人,忽然提及这件事情。
立在旁边随时待命的陈月虹汇报:“小君总昨天说,她打算这两天亲自去一趟清风巷。”
君涧清闻言皱眉,不悦道:“那桩事还没解决掉?”
办公室的大门传来扣扣几声。
同时内线电话响起,陈月虹弯腰接起,两秒后转头,向君涧清汇报:“是小君总来了。”
君涧清颔首,得了她的示意,陈月虹对电话那头秘书办的人说:“请小君总进来。”
门开,身着白色西装的女人走进来。
女人身量高挑,和君涧清长的有几分相似,一头浅金色的大波浪,在严肃冰冷的办公室中,显得有点轻挑。
“堂姐!”君漓江一进来就哀怨,“您看我这几天操劳的,眼角都有皱纹了。”
君涧清扫她一眼气色十足的脸,嗤笑。
看见她嘲讽的笑,君漓江靠在旁边的沙发上,卷了卷自己的发梢,递过去一个嗔怒的目光:“人家都帮忙把伯父的葬礼办好了,堂姐竟然都不出席,害人家一个区区旁支的女儿操劳这么多天。”
君涧清淡笑:“如果你身上的香水味再淡一些就好了。”
君漓江脸上的笑容没那么灿烂了,她放下卷发梢的手,清了清嗓子,说正经事:“从火葬到入土,你都没露面一次,董事会还有主家里的那群人,没对你有什么意见吧?”
君涧清轻饮了口面前的茶。
“他们敢吗?”
君漓江愣了一下,而后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
“他们才不敢呢!”
“一群鬣狗,有奶就是娘,谁给的利益多,就像张拔不掉的草皮一样狠狠扒住谁,生怕少喂他们一块肉了!”
“他们现在恨不得扒着你的裤腿摇尾乞怜讨好你,哪里敢反抗你!”
“呵呵呵,真是天道好轮回!”
粗俗的话响在办公室里,陈月虹像个聋子一样,只垂首,像个雕塑一样立在那里。
君涧清注意到君漓江两指摩挲的小动作,声音淡淡:“要想抽烟,滚出去抽。”
“我知道。”君漓江对着她灿烂一笑,从口袋里扒拉出一颗糖塞嘴里,缓解突如其来的烟瘾,“我打算明天去清风巷那里一趟,堂姐,左右眼下你也没事,要不要跟我一起?”
君涧清下意识蹙眉。
君漓江就知道她是这反应,在她开口拒绝前,赶紧把剩下的话说出:“要说这清风巷,姐,有件你肯定感兴趣的事情。”
君涧清不觉得会有什么值得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但君漓江做出了钓她胃口的神情,她看向她,示意她接着说。
“就在十年前,清风巷里有一家烧了场大火,一家三口,有对夫妻没有救出来,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当时还上了当地媒体报道。”
“当时网上还有人说,夫妻作伴,下了黄泉路也不孤单,就是可怜了小孩今后要自己一个人生活在世上。”
君涧清脸上的表情逐渐冷冽。
君漓江看到,心中微颤。但话已经开头了,就不能中途而断。
“就是这篇报道,被当年情绪不稳定的伯母看到了,才有了后来的那件事。”
显然,君涧清也想起了。
想起了那个平常的午后,她从学校回主宅,去探望母亲的时候,看到她桌子前摆了张报纸。
当时她略有疑惑,母亲平常不爱看报纸,怎么今天桌前摆了一张。
几天后,主宅被一场大火点燃。
没有他人受伤,唯有纵火的那个人,彻底死于这场烈烈大火中。
时人都说她是想殉情,想让出轨成性的男人陪她一起死。
所以后来的老头子才会那么厌恶提起她,那么厌恶看到自己。
一开始,君涧清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后来的年岁里,她在整理当年残留的遗物时,却忽然明白了。
她本是想拉他一起死的,和殉情无关。只是事到临头,又怕那男人脏了她一人的黄泉路。
所以她选择一人赴死。
大火灼热滚烫,却洗涤她的灵魂。
……
“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君涧清看着穿着精致裙子乖乖坐着的君漓淳,蹙眉问君漓江。
君漓淳乖乖答:“堂姐,我让我姐带我来清风巷找我同学的。”
君漓江摊手:“人家只是蹭个车而已。”
君涧清眉心微跳:“你怎么会有同学在这里?”
君漓淳作为君家人,上的是国际中学,入学的学生非富即贵,怎么会有住在清风巷的学生?
君漓淳笑弯了眼答:“因为她很厉害啊,她是被特别招进来的,特别聪明,每次考试还有各种竞赛,都是前三呢,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君涧清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阶级虽然牢固,但聪明的大脑,亦是可以攀登翻越障碍的利器。
君漓江笑眯眯道:“我看不止老师,你也喜欢吧?”
君涧淳点头:“当然!”
君漓江继续笑着说:“那我怎么见到你昨天又牵着另一个女孩子亲呢?”
君涧淳的眼睛圆圆的,看着自己亲姐,无辜道:“不可以吗?姐姐。我看你也是这样啊?”
君漓江:“……”
君涧清瞥她一眼,警告道:“管好你自己,注意分寸。”
君漓江正襟危坐,“放心吧堂姐,我肯定不会再让这小鬼撞见。”
堂姐厌恶感情关系中的不忠。
不过君漓江也厌恶。
所以她从不动情,都是拿钱买消遣,你情我愿,心知肚明,舒坦的紧。
驶向清风巷的路上,君漓江悄悄瞥了一眼闭眼休憩的堂姐,暗自思索,这么多年,从未见她身边有情人出现,难道堂姐都没有什么生理需求吗?
作为贴心妹妹,她怎么能在这方面掉链子呢?
不能只顾自己快乐,是该替堂姐上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