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他抿了下唇,艰难吐字,“丫鬟。”
对她这么好,就是为了让她当他的丫鬟?他不杀她了?她先是送气,旋即困顿起来。给她疗伤,让她好起来,然后做他的丫鬟,这条可以说得通。
可为什么除了给她疗伤,还让她好吃好喝好住,现在还给她吃这样珍贵的贡品,如果只是让她当他的丫鬟,没必要对她这么好。
他的做法和他的说法,有些逻辑不通。不过她想不通,也不去多想,只道:“我是良籍,不卖身为奴。”
良籍入奴籍,成为别人的奴隶,便成为了别人随便打发买卖玩意儿,完全没有人身自由。她绝不入奴籍。
司马烨:“没让你卖身为奴。”
“可你让我做丫鬟,做丫鬟不就是要卖身为奴。”
“只做我的丫鬟,不卖身。”
“这样吗?”沈秀忖度,“那我要给你,给您做多久的丫鬟?”
“做到我满意为止。”
沈秀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她自己其实也没法拒绝。目前为止,逃不出去的她,暂时做他的丫鬟,是她唯一一条出路。
反正不签卖身契,做丫鬟就做丫鬟,总比死了好。做丫鬟要做到他满意为止,若他一直不满意,她也不会像傻子似的,就一直给他做丫鬟,她总会找着机会逃走的。
她点头,“好,我那什么时候开始服侍您?”
“等你痊愈。”他用食指敲桌面,“把荔枝吃了。”
她老老实实吃荔枝。荔枝壳薄绝平,瓤厚而莹,果肉香滑细腻,轻轻一咬,便爆出甜津津、冰冰凉的果汁来。
冰镇过的荔枝,味甚美。沈秀吃得弯起眼角。
司马烨:“荔枝如何?”
“很甜,很好吃。”
“喜欢吃?”
“喜欢。”
司马烨轻提嘴角。
她低着头,默默地吃着,吃了六颗荔枝,他道:“别吃了。”
没吃过瘾的沈秀手停住。所以他只给她吃六颗?她还以为这一大盘全都是她的。
刚这般想着,就只听他道:“你伤还未愈,不宜多吃冰食,明日再吃。”
欸?这一大盘荔枝还真都是她的。冰冰凉凉的消暑甜食,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她笑道:“多谢殿下赏赐,殿下大善。”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多谢殿下赏赐,殿下大善。”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很好,“大善?这有什么,你若爱吃,吃完了,我再给你弄一盘来。”
他用很轻松的语气,仿佛他很有能耐,荔枝是很容易就弄来的东西,完全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侍从将沈秀的晚食端进来。已经到了用晚食的时候。
一道道菜搬上桌,沈秀寻思,她要吃晚饭,他也到吃饭的时间了,他还不走?
司马烨抬手,“给我一副碗筷。”
沈秀:“殿下要与我一同用饭?”
“你以后要为我布菜,从现在就开始学。”
抓紧手指,她道:“我从未给别人布过菜,第一次做,做的不好的,请殿下多多见谅。”
拿起碗筷,她问他要吃什么。他指向蟹酿橙。她站起来布菜。
司马烨凝眉,“站起来干什么?坐下。”
“坐着怎么布菜?”
“坐着也可以。”
坐着布菜,沈秀倒是乐得轻松,给他夹了蟹酿橙,继续等他吩咐。
司马烨:“你也吃。”
“可我不是要给您布菜?”
“我吩咐你布菜的时候,你再布菜。”
沈秀便拿起另一双筷子,开始吃饭。和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个拿捏着自己小命的陌生人一起吃饭,她很是拘谨。是以她只吃自己跟前的菜。
司马烨看向她。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吃相斯文秀气,倒不似那些粗俗的贱民。
看着看着,他便停了筷,只看着她,发现她只吃跟前的菜,不动其他菜,“怎么只吃面前的菜?其他菜不好吃?”
“不是。”沈秀去夹别的菜。
这一顿饭,司马烨只让她布了一次菜。待他离去,她抓起几颗冰荔枝,来到门边,递给红姐和英姐,“给。”
“这是殿下赏给你的。”红姐英姐并不接受。
“赏给我的就是我的了,你们尝尝,很甜,冰冰凉凉的,很消暑。”
红姐:“这么珍贵的贡品,殿下竟给你……”她顿了一顿,“我可不敢要,若让殿下发现我们要了你的果子,我们说不定会吃些排头。”
说什么她俩也不敢要。沈秀便作罢。她捏着冰荔枝,心想也不知她能否成功与她俩交好,让她们对她松懈下来,然后她就有机会逃出去。
晚些时候,秦伯来看她。她也给他抓了一把荔枝。
秦伯:“殿下全赏给你了?”
“全?是统共只有一盘吗?”
“今儿新上供的荔枝,连皇后娘娘也只得了一小盘,殿下是得的最多的了,也就只一盘,竟全给你了。”
手里的荔枝倏然变得沉甸甸的,她眉头纠结成一团。
翌日。司马烨与沈秀一起用早食。沈秀仍然只给他布了一次菜,他便让她自行用饭。
秦伯给府里的下人安排完活计,便去往客房。瞧见司马烨与沈秀一同用饭,又注意到司马烨时不时看沈秀一眼。
他的眼神里,隐藏着男人对心悦之人的热烈渴望。
秦伯当头棒喝。刹那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怪公子让她住好房间,给她好吃好喝,用御医给她看伤,用最好的药给她疗伤,把珍贵的贡品果子全给了她,还屈尊与她同一桌吃饭。
却原来!殿下对沈秀有意!
不对。若殿下真对沈秀有意,又为何会让她做丫鬟?这说不通。
殿下对她无意,此番行为,另有目的?但殿下的眼神,他不会看错,的确是一个男人看心悦女子的眼神。
秦伯的思绪混乱不堪,混乱的思绪把自己给缠住,脑子已不会运转。他扶住额头,告诉自己不能妄下定论,须再观察观察,再观察观察。
今日国子监休沐,不上课。司马烨饭后直奔永宁殿。
“二表哥,昨日舅舅给你的荔枝可还有?”
沉浸在丝竹之乐里的司马朗,啊了一声,“还有,怎么?”
“给我。”
“阿烨你不是不爱吃那玩意儿?”
“有用。”
“我就这么一小盘,自个儿都得省着吃。”
“想要什么,我与你换。”
“真的?”司马朗眼珠一转,“之前父皇不是给了你一支玉箫?”
“好。”
“哟,这么爽快!”
司马烨提着荔枝,又去往别处宫殿。回府时,为防止荔枝因颠簸损坏,他没有骑马,坐的马车。
回到府里,他让下人把荔枝全部冰镇着保存好。下意识抬脚就去沈秀住的客房,很快便驻足,强行扭转方向,去往书阁。
及至午时。一到用午食的时辰,他立刻撂下纸笔。
饭桌上菜已上齐,沈秀坐在桌边,托腮等待司马烨。见他来了,她起身行礼。
照例给他布了菜,她沉默地吃饭。肉汤不小心溅落在衣衫上,她忙不迭去擦。
“你穿的什么衣裳?”司马烨睨着她的衣裙,口吻极其嫌弃与挑剔,“这种料子的衣裳你也穿!”
他露出难以忍受的神色,仿佛这差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似的。忽而,他想起什么,“你从前一直穿这种料子?”
看了看他身上的织金缎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沈秀微微张嘴,“以前也是穿这种料子的衣裳,这种料子挺好的。”
这是秦伯给她准备的衣裙,比粗布麻衣好许多,也还不错。
司马烨毫无预兆转移话锋,“你说你是锦州人?家里做什么的?”
“卖豆腐的。”
“卖豆腐的?难怪穿这种布料。你定然吃了很多苦。”他又做出难以忍受的表情,愠怒道:“你爹娘真是无用!”
沈秀:“……”
“也没有吃很多苦。我爹娘做豆腐的手艺很不错,家里生意挺好,日子过得也还不错,两三日,三五日便能吃一回肉呢,比一般人家好多了。”
“两三日、三五日才能吃上一回肉?”司马烨怒气更甚,“你从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他拿起筷子,一筷子夹走好几块肉,全部堆到沈秀碗里,“吃!”
又继续夹肉,将她的碗全部堆满。
“够了够了,殿下,我吃不了这么多。”
然而司马烨置若罔闻,一个劲往她碗里堆肉。沈秀险些吃吐。
提及沈秀父母,司马烨忽而想到了什么,“你爹娘大概还在寻你。我会派人通知他们你这里。”
沈秀张了张嘴。她自己的命都被他拿捏着,再让他找到她父母,然后把她父母的命也拿捏着吗?
她想撒谎,想说她与父母关系不好,早已断亲,他们与她已无干系。然而司马烨并不蠢笨,他只需派人去锦州一查,便知她在说谎。
若因说谎惹怒他,得不偿失。于是她道:“多谢殿下。”
只盼望司马烨找不到她爹娘。
日头落下去时,她肚子还是圆滚的。她歪在榻上,百无聊赖,默背单词打发时间。
司马烨带着一群人,将一大堆衣裙,以及珠钗首饰带进屋。
他指着那些绫罗绸缎和珠翠首饰,“你往后便穿戴这些。”
锦缎,缂丝,纱笼,绫罗绸,紫禁金缕,各式各样的名贵布料擦过视野,沈秀迟疑,“殿下,您确定是要我做您的丫鬟,而不是包……养……”最后一个字她及时吞了音。
“包养?这是何意?”
“我胡乱说的。”想想也应该不大可能。他有别的目的,只是她暂时猜测不出来而已。
“我做丫鬟,丫鬟穿戴似乎这些不太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
沈秀没再吭声。才不委屈自己,能穿好的戴好的,她为何要拒绝。
转日她便穿上新衣,罗绣并纱绣的薄衫长裙,面料柔软清凉,穿着又舒适又漂亮。
她坐在桌边,往碗里盛汤,热腾腾的香汤里飘着金色油花儿,香气鲜美非常。
司马烨还未来。他不来,她就不能先动筷。然她属实是忍不住,悄悄喝了一口汤。
汤味丝滑鲜醇,很是开胃。她忍不住又喝下几口。喝着汤,她转头去瞄门口。
一转头,便看到站在门口的司马烨。她心里一突,暗道糟糕,偷喝汤被发现了。
她立马滑跪,“殿下恕罪!”
司马烨并无动静。她不着痕迹抬头,往上一瞟。
司马烨注视着她,视线在她衣裙上划过,眼睛仿若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好半晌,他才抬腿走向饭桌,“站着做什么?吃饭。”
司马烨这是没发现她偷喝汤,还是饶过她了?沈秀惴惴入座。直到饭毕,司马烨都未提她偷喝汤的事,她放下心来。
一连十来日过去,沈秀内外伤已经好全。内外伤痊愈,人还圆润了些。又是食补,又是药补,双管齐下,她没法不长肉。
她捏捏圆润了一些的脸颊肉,对司马烨说:“殿下,我已经好全了,可以开始服侍您了。”
“再养几日。”
“不必了。”
“当真?”
“当真。”
“从明日起,给我端茶倒水。”
不用煎茶煮茶,只需端茶倒水,再加上布菜这一活,她的活也不多。
第二日清早,若深蓝绸布的夜空被晨光照亮,云边淡淡的金色隐隐浮现出来时,沈秀走出房间。
终于能从房间里走出去,沈深深一呼吸,浑身发出种重见天日的兴奋和颤抖。
虽她还是会被看守着,但活动范围扩大了。能够活动的范围扩大,逃走的可能性就“扩大”。
她仰起头,静静感受夏日清晨的薄薄凉气从脸上轻轻扫过。
从茶水屋里端出茶水,一路前往司马烨的卧房。至房门前,她小心跨过高高的门槛。
司马烨见她将茶水端来,他大步流星走来,直接接过托盘,自个儿将茶水端到桌上。
沈秀一愣,忙去给他倒茶。倒完茶水,她候在一旁听吩咐。
司马烨轻掀茶杯盖子,“坐下。”
她从善如流。屋子里候命的侍从见状,不由瘪嘴。同样都是下人,怎的沈秀可以坐着候命,他们就得站着!
离开公主府,去国子监之前,司马烨的看了沈秀好几眼才走。
上了一日课,司马烨脑子里一整日都是沈秀。他想她,想得发疯。
下午一下学,他便快马加鞭,赶回府里。
饭桌上,他道:“明日做我书童,与我一同去国子监。”
沈秀:“殿下,您是说,让我做您书童,跟着你去国子监?”
“是。”
“我没做过书童,也不知要怎么做。”
“你只需铺纸研墨。”
“好。”沈秀一口答应。去国子监,能出府。出府,有些事情就更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