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游戏
一通“互咬”之后, 六玩家又开始新一轮的搜证。
大家都是专业的,知道先前的人物关系和杀人动机都只是前菜,这种命案的推理最关键的依然是与作案手法直接相关的证据。于是这轮搜证大伙儿都铆足了劲儿, 十分上头。
“丁侍女”虽然顶着弱女子扮相, 下起手来却依旧是那副莽汉作风, 坚信大力出奇迹,把搜证环节差点儿变成拆家环节。一个藏着线索的密码盒生生被他暴力拆卸了,一边拆还一边乐呵呵地吐槽:“这里真好,所有线索都摆在明面上, 哪像我们平时破案,物证千奇百怪千头万绪的,什么都得自己找!”
“莫皇妃”对扮成尸体模样的人偶非常感兴趣, 直接扒光人偶身上的衣服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 那画面,简直没眼看。
莫晴对此丝毫不觉, 一边折腾着死不瞑目的“八皇子”, 一边凉凉开口:“别的都是虚的, 死者的所有未尽之言都在尸体身上,把握好了才是王道!”
“宁谋士”对寻找凶器最感兴趣,所有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凶器都找不到,谈什么实锤。”
“严侍卫”一开始搜证还挺上心的,在犄角旮旯倒腾一阵后, 忽然像是没了兴趣, 悠闲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徐太子”则是一副举重若轻的姿态, 双手负在背后,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一副领导视察的模样:“作为全场身份最高的人,这些琐事就交给你们去搞吧嚯嚯嚯!”
祝染看着已经乱七八糟的现场,又看看表现各异的众人,只觉得这个活动还真挺好玩的。
团建就团建吧,能愉快度过几个小时也很不错。
新一轮搜证完毕后,DM再度召唤众人聚齐开会。
新线索关于物证方面的实锤依旧不多。
最重要的物证——凶器没有找到,能直接证明众人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据链也没有。
案件似乎变得胶着起来,只是即使没有实锤,从作案动机和作案机会来看,丁侍女、徐太子和严侍卫的嫌疑略轻,另外三人的嫌疑则重许多。
莫晴十分无语:“是,我的确是可以随时出入皇子府任何地方不受阻碍,可是,我也未必非要选在昨晚动手啊。我又没有迫切杀害八皇子的理由!”
丁宇峰摆一摆衣袖:“杀就杀了,还挑日子不成?没准你就是看着昨晚月黑风高,一时兴起,想要杀个人玩玩呢!”
莫晴:“……你给老娘闭嘴!”
宁谋士抬头望天:“我才是最冤枉的好吗!”
徐涛:“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谁冤你都不冤好吗!八皇子抽屉里的密信已经说明他知道你的身份,并且吩咐严侍卫明天就把你绑去暗牢,你再不出手自己就完了好吧。”
宁骁:“就无语!你咋不怀疑祝美人呢?她也同样紧迫啊,马上就要被送给三皇子那个死变态了,还要和心上人分开,这特么能不急吗?”
徐涛好奇看他:“心上人?什么心上人?”
莫晴和丁宇峰也同样诧异:“我这是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剧情?”
宁骁张了张嘴,拿出一封信,上面是一首情诗,赫然是严侍卫写给祝美人的。
祝染扯扯嘴角,作害羞装捂脸:“矮油,还是被发现了呢!”
严颂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略一颔首,言简意赅:“嗯。”
宁骁指指祝染,又指指严颂:“这俩在皇子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早就暗生情愫了,所以其实严侍卫的嫌疑也应该更大一些才对。”
“喔喔喔!”
莫晴三人顿时开始起哄,拿他俩打趣。
“严头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贿赂DM了,要不然随机分配的角色怎么会这么巧,这都能成一对。”
“就是就是,我之前还想吐槽,这个本子里居然没有CP,这不合理,谁知CP竟然就在我眼前!”
“情侣相见,必出一狼,你俩交代吧?到底谁是真凶?哦哦,该不会是合谋的吧?”
祝染有些脸红:“人设而已,为了丰富剧情罢了,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严颂再度提醒:“案发时我在巡逻,不在场证明很硬。”
“啊这。”宁骁直指祝染:“那就是祝美人没跑了,不管是为了自己安危还是为了和情郎在一起,你都一定会对八皇子下手!”
祝染摊手:“那也无非是多了个杀人动机而已。一个动机也是杀,两个动机也是杀,没差别啊!”
说着祝美人朝宁骁狡黠一笑:“而且,不管哪个动机,我至少暂时没有性命危险,怎么看都还是您宁谋士的动机更大更紧迫呢!”
宁骁:“……”
严颂补刀:“对了,你之前的口供有bug,你一开始说八皇子已经不信任你了,不可能单独见你。后来又说自己和八皇子单独面谈了十分钟。”
宁骁委屈巴巴:“那我不是百般恳求八皇子才肯见我十分钟的嘛。一开始我是想洗清嫌疑才那样说的。”
众人如同已经掌握了世间真相一般齐齐盯着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宁骁更无奈了:“真不是我!”
最终,众人不顾宁骁死乞白赖的喊冤声,意见一致地把他投成了凶手。
宁骁被戴上道具枷锁,心如死灰地被关进了小黑屋。
DM一边忍笑,一边向众人揭晓结果:“投票失败,真凶不是宁谋士!”
莫晴几人瞪大双眼,怀疑的视线在祝染和严颂身上狂扫。
小黑屋里传来宁骁愤怒的咆哮:“我就说我是冤枉的,六月飞雪都没我冤呐!”
“真正的凶手是祝美人。”DM朝众人眨眨眼:“你们遗漏了最重要的证物——杀害八皇子的那把匕首。”
丁宇峰抓头:“就离谱,这房间就这么点儿大,早就被我翻了个遍,要是有匕首,我还能看不到?”
莫晴狐疑地去看祝染:“难不成匕首被真凶藏起来了?”
徐涛也很不满:“我虽然没怎么动手,可全程都盯死了每个人,我的眼睛就是探照灯,怎么可能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藏凶器?”
严颂垂眸低笑一声,手腕翻转,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塑料匕首:“那你的眼力还得再练练!”
大伙儿定睛一瞧,那匕首的手柄上刻着的图案是一把琵琶,正是祝美人最擅长的乐器。
“我去!”
事已至此,几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开启吐槽模式。
“不是,祝美人是真凶我能理解,可是你严侍卫为毛要帮着掩盖真相啊!”
“六人本明明就该是五对一,你特么生生变成四对二了,这让我们怎么玩?”
“别人也就罢了,可是作弊的人竟然是严队!我裂开了,这合理吗?”
“想不到啊想不到,严头儿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开始玩阴的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吐槽,严颂浑不在意,只无甚表情地耸耸肩。
祝染有些不好意思,粉白面孔霎时微微发红。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就是真凶的,全程也在尽力模糊视线,为自己洗清嫌疑。她知道那凶器必然是关键性物证,也在搜证过程中尽量想要率先找到,翻遍角落却始终没能找到。
谁知竟是严颂偷偷找到并藏了起来。
他这是早就猜到自己是真凶并暗戳戳地帮她掩护呢。
虽然只是游戏,但这样的举动着实不太厚道,尤其这人还是一贯纪律严明大公无私的严颂,别说同事们了,就连祝染都觉得相当意外。
她咬了咬下唇,抬眸看他:“你怎么……不守规则……”
“规则?”严颂歪了歪头,理直气壮道:“我有遵守规则。”
“得了吧!”莫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剧本杀的规则就是玩家们要齐心合力找出真凶啊,你也是玩家,怎么能帮助凶手?”
严颂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指指不远处的桌子,桌面上散乱放着他们的剧本。
莫晴随手拿了一本剧本过来,正好就是严侍卫的剧本。严颂示意她打开来看。
莫晴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出于对严队天然的服从感还是将那剧本打开。
严颂抬了抬下巴,指指扉页下方的一行小字:“请玩家们的言行举止尽量按照角色的人设行事,不要做出与角色严重不符的举动。”
众人:“……”
虽然但是,就算要符合角色人设,也是建立在追查真凶的大前提下好吗!
严颂满脸无辜:“是这样吗?”
莫晴嘴角直抽:“你是故意的吧?堂堂赤炎队长,居然会帮助真凶藏凶器!你丫不守武德!”
严颂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祝染,漆黑眼眸在室内暖光灯的映照下深邃又缱绻:“可是,我爱她啊。”
“喔喔喔!”
面对这样的表白,哪怕知道是在玩游戏,大家还是兴奋地尖叫起来。
旁边的DM悄悄捂脸:“虽然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在看别人玩游戏,但还是觉得好甜啊是怎么回事!”
严颂随即看向同事们,表情诚恳:“第一次玩没经验。”
“我以为保持人设才是首要任务。”
莫晴&小丁&徐涛:“我信了你的邪!”
小黑屋里传来宁骁憋屈又愤怒的狂吼:“烧死那对狗男女!”
092.吃饭
严颂说自己没弄懂规则, 祝染是不大信的,可是偏偏这家伙的眼神和姿态都太过坦荡,让人生出几分恍惚的信赖感。
新手嘛, 弄不清楚状况倒也合理。
祝染很不自在地抬手揉了下耳朵, 从听到那句“可是我爱她”开始, 耳朵就烫得厉害,还莫名有些痒。
祝染一贯淡然随性,人生信条就是不要太过在意周遭的小打小闹,万事不走心。
可这一次, 却难得地因为严颂这句半真半假的话乱了心神。
一时间心如擂鼓,耳旁像是鼓噪着什么声响,连同事们调侃打趣的话都听不分明。
严颂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祝染身上, 不愿移开。
祝染低垂着头, 几缕柔顺的发丝从额前散落,和纤长眼睫一起遮住眼底神色, 看不出情绪。
多年历练, 让严颂在人群中习惯性地去做那个控场的人, 大山崩于前也不改色,那是因为他永远是队伍中发话的那一位,谁崩了他都不能崩。所以哪怕内心已经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此刻也是一样,严颂表面不动声色, 垂在身侧的手掌却不自觉紧握成拳。
她是不是不高兴了?
刚才那句来不及多想就脱口而出的话, 那些假借着角色扮演之名暗戳戳的告白,到底还是唐突了吧。
身旁小丁他们还在咋咋呼呼地调侃, 严颂却有些茫然,心头极其罕见地生出一抹慌乱。
严颂深吸口气, 准备强行按捺情绪转移话题,就见祝染忽然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
女孩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躲不闪地看着他,眼神清澈透亮,只白净细腻的耳根处悄然泛着几分红。
正巧这时徐涛不依不饶地叫唤着:“祝顾问,你说说,严头儿这种不守武德的行为是不是应该记在小本子上遭人唾弃?以后谁还会再跟他一起玩游戏?来,我们一起鄙视他!”
祝染弯了弯唇角,灵动的眸子微微一转,轻盈飘逸的袍袖在身前一扬,清雅之态宛如谪仙。
“没事。”她轻声开口,语调很淡,语义却惊人:“为了祝美人,可以理解。”
说着她微微挑眉,朝严颂嫣然一笑:“荣幸之至。”
“我!去!”徐涛双眼瞪得像铜铃,嘴巴张成个O型。
祝顾问这人乍一看是有点冷漠的,加上容貌家世惊人,往往会让人觉得她傲慢,不爱搭理人。熟悉之后才知道她人其实不错,温和又大方。但她气质实在太好,仙女似的,总让人觉得她跟凡人扯不上什么关系。
严颂什么心思,现在大家都有数了,背地里,赤炎一队的一帮老光棍们还拿这事儿开了赌局,赌他们家超级直A的严头儿到底能不能追到祝顾问。
下注的人一半一半。
下注能追上的那拨是以丁宇峰为代表的严队迷弟们,他们看严颂时自带八百米厚的滤镜,觉得自家队长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又帅又能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都不在话下,还能拿不下一个Omega吗!
觉得严颂大概率追不上的那拨就是以徐涛莫晴为代表的务实派了,凭良心讲,他们也觉得自家老大非常不错,奈何这人实在太过直A,祝顾问的条件又实在太好,追求者不说上千,估计也有八百,自家老大想要杀出重围哄得美人归实在够呛。
于是,此刻,当祝染轻飘飘一句“荣幸之至”说出口时,徐涛脑筋一时没转过来,再看祝染唇边含笑的模样,暧昧的情绪很明显了。
几个意思?看祝顾问这态度,自家老大不算完全没戏啊。
徐涛震惊之余分神想了下,觉得自己之前下的那点儿赌注怕是要泡汤。
跟他同款震惊面孔的还有小丁几人,一个个嗷嗷叫着起哄。
“啥意思?祝顾问你居然偏袒他!”
“Alpha的嘴,骗人的鬼,不能因为他说的深情就忽略了他游戏作弊的本质啊喂!”
“得了,是在下僭越了!本来就是你们俩人的剧情,我们不配有姓名!”
相比之下,严颂的反应则冷静许多,仍旧是那张不动声色的扑克脸。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发现,严颂一双深沉黑眸此刻亮得惊人,眼角眉梢都带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暖意。
最后,小黑屋里的宁骁用哀怨的吐槽给这次剧本杀划下完美句号——
“行吧,老大,你还是善良的。原本可以直接拿狗粮糊在我们脸上,你却还请我们玩了次剧本杀!”
从剧本杀店铺里出来,严颂原本提议大家一起吃顿饭,莫晴几人赶紧摆手,坚定拒绝:“我们狗粮已经吃饱了,你们俩爱咋咋地吧!”
严颂对此很无所谓:“是你们自己不想吃的,记得我已经请过客了!”
气得几人差点儿想要揭竿而起,最后严颂掏了张附近一间知名餐厅的代金餐卡让他们自己过去随便吃,这才避免了同队相残的悲剧。
眼看着电灯泡们喜滋滋地朝餐厅走去,祝染有种世界终于清净了的感觉。
回头看向严颂,那种不清不楚的暧昧氛围又开始在身边蔓延,祝染不自在地别开眼,瞬间又有点怀念电灯泡们插科打诨的时光。
严颂大约也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我们也去吃饭?”
“嗯。”祝染点头。
忙活一上午,她已经饿了,自然要好好吃一顿。
她下意识往小丁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间餐厅的确是附近最受好评的店,想必严颂一开始就是打算带她去那里吃饭的。只是现在餐卡都给了人,他们要去哪里吃?
看出她的疑惑,严颂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我们去那边。”
二人一起去了一间海鲜餐厅。
餐厅面积不大,装修也十分简单,胜在清爽干净。
食客络绎不绝,看得出生意非常好。
祝染好奇地打量着餐厅内的陈设,这片儿离她家不远,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好吃的餐厅能逃出她的法眼。
严颂解释道:“这餐厅的老板在云临市开了三家店,我以前常去吃。这是他在星城新开的分店。”
“喔。”祝染很有兴趣:“那他们的海鲜一定做得很地道。”
云临市是沿海城市,以优质海鲜闻名。
祝染是云临人,祝家也是从云临发家,后来生意慢慢扩大才去了星城发展,举家搬来星城定居,对家乡味道自然很有感情。
祝爷爷跟严颂的外公张爷爷相熟,祝染自然也知道严颂是由外公抚养长大,上大学之前一直住在云临。
店内人多,幸而严颂认识老板,提前帮他留了位置,不然还真没座位。
二人坐下点了菜,祝染有点好奇:“你在云临的时候还是小朋友,怎么会认识老板?”
严颂无奈:“高中生不算小朋友。”
祝染撇嘴:“高中生也没可能天天下馆子。”
严颂笑道:“外公爱吃这家餐厅,总带我去,跟老板混了个脸熟。后来有一次我们去吃饭,碰巧有几个小混混来他店里闹事,我帮他解决了,老板挺感谢我的,一来二去就熟了。”
“那会儿你才多大?就能摆平这种事?”
严颂想了想:“高二。”
祝染抬手托腮,看着Alpha英挺俊朗的面孔,很难想象少年时的严颂会是个什么模样。
那会儿就那么能打,或许会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像一只年轻锋利的豹。
祝染忽地很感兴趣:“你高中是哪所学校?”
严颂说了个校名,祝染讶然睁大了双眼:“离我家步行十分钟诶!”
严颂笑:“你忘了我外公家本来就和你们家很近,不然两位老爷子的交情怎么会这么好。”
祝染眨眨眼:“那你也是小黄花幼儿园的吗?”
那是她家附近的幼儿园,小时候上过,只不过才上了几个月,祝家就搬去星城了。
严颂挑了挑眉:“是。”
祝染就乐了:“原来咱们还是幼儿园的同窗啊,严学长。”
严颂也笑出声:“你入园时我已经幼儿园毕业了,祝学妹。”
祝染挠挠头:“咱们两家住这么近,我小时候应该见过你才对,怎么完全没印象?”
严颂不出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仔细回想一番后弯了弯眼角:“我记得的。”
祝老爷子和外公关系好,两家住的又近,两家偶尔会一起聚餐。他依稀记得祝家有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孩,粉团子一样,玉雪可爱。
严颂比祝染大三岁多,那会儿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小少年,早就不屑于跟三岁的小娃娃一起玩了,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那小女孩几眼。
这时外公他们便开始拿他打趣,说圆圆你可要好好照顾这个妹妹,那是你未来的媳妇儿。
那个年纪的男孩哪里愿意听这种话,闻言立刻跑远,刻意跟传说中的“媳妇儿”保持距离,以免影响自己高冷酷炫的人设。
后来,祝家搬走,再后来,听说那小女孩的母亲出了事,祝家一家子愁云惨淡的,两家联系更少,关于媳妇儿的话题再没人提,这段记忆也就在脑海里慢慢淡去。
直到如今才寻摸出一点边边角角。
听他说起往事,祝染脸颊微红:“我可是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严颂注视着她,心头有些怅惘,眼底却一点点浮上温柔,还带了点心疼。
人类的大脑也是有保护机制的,自幼丧母对于小小的祝染而言无疑是一道巨大的伤痛,她会下意识地淡忘之前的回忆非常正常,尤其那会儿她还那么小,本就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
祝染忽觉遗憾:“如果我们家没有搬去星城,我肯定早就认识你了。”
严颂听到自己心头花开的声音:“你会想要早点认识我吗?”
093.父亲
祝染一时嘴快, 说完后立刻察觉失言,有点不好意思,谁知严颂竟然还直接问了出来, 一时更加窘迫。
这话论起来实在暧昧, 祝染这会儿还不太想回。
可严颂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 目光直接坦率地盯着她,虽说不上紧迫,但等待回答的意味很明显了。
好在这时服务生过来上菜,祝染略显夸张地作出一副对食物迫不及待的模样开始张罗吃饭:“哇哦, 这些菜看起来都好好吃啊,正好我饿坏了。”
倒也不是借口。
海胆烧元贝、龙虾伊面、椒盐软壳蟹、三文鱼腩豆腐煲……一道道菜浓香四溢,鲜味扑鼻。
这家餐厅的海鲜都是当天直接从云临运过来的, 非常新鲜, 又是祝染熟悉的地道口味,几道菜一上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看着祝染迅速投入干饭模式, 仿佛无事发生。严颂有点无奈, 可看着对方尝到美食心满意足的小模样, 又觉得十分可爱。
祝染见他迟迟不动筷子,嘿嘿一笑,抬手夹了一只元贝放在他的碗里:“你也快吃呀!”
明显就是想把刚才的话题糊弄过去。
可女孩巧笑嫣然,眉目间全是温软,严颂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的执着, 当即倒戈。
得了, 糊弄就糊弄吧。
严颂低头咬了一口元贝,鲜嫩弹牙, 心头一片柔软。
从餐厅出来,后续没什么安排,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晃。
前几天的大雪早就化了个干净,阳光和风一样倦怠,冬日的街头呈现出萧索的寂寥感。
祝染和严颂随意地闲聊,发现二人之间可以聊的话题竟然很多。
从对云临的记忆,到两家老爷子之间的趣事,从工作上的进展,到同事之间的八卦……共同参与的事情太多,随便扯一扯都能聊到一块儿去。
祝染对严颂的印象进一步更新。
她一直知道严颂属于面冷话不多的类型,私下相处时发现的确如此,严队这人的确话少,平时有一句算一句,绝不废话。
现在发现,这人在她面前虽然依旧不可能变成话痨属性,却难得地很愿意开口,聊到自己熟悉的领域非常言之有物,倾听时也格外认真,即使有时话题告一段落,两人陷入沉默,气氛也会保持在非常舒适和默契的状态,是个令人愉快的交谈者。
祝染很少在除了家人之外的人面前如此放松,不时偏头悄悄看一眼严颂,Alpha年轻俊朗的侧脸在暖阳下显出柔和的弧度,察觉到她的视线,也会转过头来跟她对视,眼里是藏不住的缱绻。
这一刻,祝染一颗心像被一团暖融融的毛毯包裹住一样,惬意又踏实。
两人走到一个街口,一辆黑色轿车忽然在前方停下,司机下车后在路边静静站着,视线朝二人投射过来,似是在等着他们走近。
祝染看了眼司机,确认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又看一眼那辆车,很贵的牌子没错了。
祝染有些好奇,转头看向严颂,却发现刚才还和煦温柔的一张脸,此刻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眼底是阳光都照不进的深沉。
“找……你的?”祝染问。
严颂短促地应了声,朝她低声说了句“你等我一会儿”就径自朝那台车的方向走去。
祝染按下心中好奇,刻意放慢脚步,在后面慢慢地走,视线却一直牢牢锁定严颂的动向。
只见严颂走到司机面前,司机贴心地帮他打开后座的车门,示意他坐进去。
严颂回头看了祝染一眼,目带犹豫,祝染朝他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以在旁边等他。
严颂眉头紧蹙,朝车内看了一眼,似乎仍是不想坐进去。
僵持了两秒,车内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Alpha,穿一身质地精良的定制西装。
他姿态随意,此刻脸上带着一抹无奈的浅笑,行止间压迫性却十足,一看就是久居高位的。
他轻轻拍了下严颂的肩膀:“你啊,还是这么倔。”
严颂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脸上抗拒的神色更是明显:“有什么事?”
“呵。”男人自嘲般笑了下:“没事就不能找你说说话?”
严颂眉头拧得更紧:“有话快说。”
男人却没再开口,只转头去看不远处的祝染。
严颂见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往男人身前一站,直直挡住他看向祝染的视线:“你想干什么?”
男人察觉到严颂的敌意,表情不虞:“我跟认识的晚辈打个招呼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祝染即使脚程再慢这会儿也已经走到附近,且迅速认出那个中年Alpha的身份,毕竟她曾在社交场合见过此人。
他是严颂的父亲,严氏财团现任的掌权人严峻成。
祝染对严颂的身世略知一二,一直知道这对父子关系冷淡,严颂大有跟他亲爸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不过她跟家人关系融洽,其实有些难以想象一对水火不容的父子该是怎样的相处模式,直到现在亲眼见到严颂和严峻成剑拔弩张的样子,才反应过来原来传言非虚。
世家多八卦,各自丑闻层出不穷,偶尔还会上个热搜什么的惹得网友们纷纷关注。
只不过祝染懒散惯了,对别人家的闲事没什么兴趣,会对严家的家事知道一二还是她与严颂之前传婚约时,被塑料闺蜜团的小姐妹告知的。
祝染好歹也是祝家大小姐,身份摆在这儿,即使她在懒得社交也还是有些场合需要出席,有些人需要打交道。塑料闺蜜团就是这样的存在,说白了就是出席各种酒会派对时常常遇到的几个富家千金。虽然交情谈不上多深厚,但混多了也算熟悉。
祝染刚知道家里准备安排她跟严颂相亲时,就有塑料闺蜜团的小姐妹巴巴地打过电话来跟她八卦了。
女孩子声音又软又嗲,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好听:“哎呦,染染啊,我听说你要和严家大公子订婚了啊。”
“啊这……”祝染十分无语,心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订婚,您这消息倒是来得快啊。
她这边还未发表意见,电话那头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科普了。
“要说这严家大公子实在神秘,我们混迹社交圈这么久,居然没人见过他,都是严家老二老三在圈子里混。难不成是长得太丑不想出来见人?”
“哦呵呵呵,染染你别介意啊,我开玩笑的。其实长得好不好看都是其次,只不过我听人说这严家大公子是严总先头那位太太生的,一直养在乡下,身份颇有点拿不出手。而且这严大公子跟他爸一直不太对付,据说严总让他回公司来上班他都死活不肯,可把严总给气坏了,还声称以后的家产一毛钱都不会分给他呢!”
“啧啧,要说这乡下养大的孩子就是不成个样子,怎么能这么不分好歹呢。唉,我们染染也是倒霉,怎么能跟这样的人订婚呢,这以后可不是要受苦……”
对方还在说着些什么,祝染却早已不耐烦听这些有的没的,直接掐断了通话。
所谓圈内的八卦传闻大多都是捕风捉影,不值得一听。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祝染不会因为这样的琐事就影响自己的判断。何况这位小姐急吼吼地来跟自己说八卦,明显也是存了几分看热闹和想奚落自己几句心思,实在没啥意思,祝染都懒得搭理她。
这件事祝染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认识严颂之后,他赤炎队长的形象实在太过鲜明,让她常常忘记这人其实还有“严家大公子”这一层的身份。
直到此刻,祝染在不远处看着严峻成和严颂如出一辙的鼻梁和下颌轮廓,才清楚意识到这一点。严颂就是严家那个传说中“拿不出手”的大公子啊。
想到这里,祝染忍不住撇了撇嘴。
可见传闻有多不靠谱,赤炎队长都拿不出手,难不成那群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就能拿得出手了?
那头的严峻成也看到了祝染,朝她露出一个长辈式的和蔼笑容,带她走近后微笑颔首:“祝小姐。”
“严总。”祝染朝他礼貌点头。
严颂示意祝染站到自己身边,转向严峻成,冷冷开口:“招呼已经打完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严峻成脸上浮现一层怒意:“严颂,你就是这样跟你父亲说话的?”
严颂睨着他:“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混账!”严峻成彻底怒了:“你个不肖子!我看你和祝小姐已经在一起了,还以为你总算开了窍,谁知你还是这副德行!”
他深吸口气,努力调整情绪看向祝染,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熟稔:“染染你别在意,我这个儿子从小被他外公惯坏了,脾气不好,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肯定不敢欺负你!”
祝染不由皱起眉头,觉得这位严总对自己儿子的认知存在很大问题。
惯坏了?脾气不好?
他说的是严颂?
她忍不住开口替他辩解:“严队是个很好的人,脾气不坏,也没有欺负过谁。”
094.冲突
严峻成诧异地看着祝染, 挑了挑眉毛。
对于祝家的这个晚辈,他只是在社交场合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不深。
记忆中她是个文静秀气的闺秀, 总是站在长辈们身边, 礼貌微笑, 衣着谈吐无可挑剔,却也很难在她身上找到什么鲜明情绪,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不太在意的样子。
最初祝家那边拿着严颂的资料过来征询他的意见的时候,严峻成甚至一时没想起来这姑娘的模样。但A级信息素、超高的契合度加上祝家雄厚的背景让他对这个Omega非常满意, 一心希望严颂跟她的婚事可以敲定,以致于后来严颂告诉他这事儿黄了的时候他非常生气,甚至想要施加压力迫使严颂积极争取。
只不过严颂早已超出严峻成能操控的范围, 生活和工作都跟严家毫不沾边, 已经是他无法施压的存在了,他这才作罢。
谁知峰回路转, 最近严峻成听说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似乎跟祝染又开始走得很近了, 他顿时觉得舒坦不少, 于是立刻打听了严颂的动向,兴冲冲地赶了过来。
于是此刻,当祝家这个清清冷冷的小姑娘忽然插嘴为严颂辩驳时,严峻成心情十分复杂。
她跟儿子的关系好像真的不错,这是好事。可是, 她对自己的隐约的敌意是几个意思?
面对严峻成探究的视线, 祝染也不怵,淡淡与他对视, 态度里的坚决和坦然却很明显。
本来嘛,长辈又如何?上位者又怎样?祝染自忖坦荡, 也不需要怵任何人。
严峻成盯着祝染看了几秒,忽地笑开,又变成那幅慈爱长辈的模样:“难得染染愿意包容我这逆子,挺好挺好。你们小情侣周末约会,我也就不多打扰了。只还有几句话想跟小颂单独聊聊。”
说着用眼神示意严颂上车。
人家父子想要私聊,祝染当然不会有意见。
祝染识相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不远处的树荫下,随意看看街景,只是眼看着这对明明长得很像气场却严重不合的父子一同坐进车里,眉角忍不住跳了下。
总觉得他俩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三分钟后,严颂脸色铁青地推开车门,从车上走下来后,即刻狠狠把车门摔上。
盛怒之下的S级Alpha的力气相当惊人,祝染隔着距离都能听到车门发出不正常的一声巨响,毫不怀疑严总待会儿得去修车。
下一秒,严峻成推开门追上去,同样满脸怒气:“严颂,你这个倔脾气迟早要吃亏!听我的有什么错?我是你亲爹,还能害你吗?”
严颂冷冷看他:“别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了,纵然不是存心害我,但总归也是为了你自己!”
“你!”严峻成气得肩膀直颤,瞪着严颂看了几秒后忽地转头看向祝染,表情阴鸷地喊了句:“祝小姐,你要不要先问问这小子,跟你结婚之后能捞到多少好处……”
后面的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忽地感受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威压。
严峻成不可置信地艰难转头,看到严颂一张像是淬了冰霜一般冷厉的脸。
“你……”身为一个A级Alpha,严峻成长这么大,还从未感受过如此强悍凶戾的威压,让他禁不住浑身发抖,毫无实质却无处不在的力道让他的脊粱和双腿几乎承受不住,不受控似的想要弯曲,想要倒地臣服。
与痛苦相伴的还有难以言说的巨大屈辱感。
因为这威压来自于比他强了一个等级的Alpha,而这个Alpha,是他的亲生儿子。
威压只持续了一瞬,严颂暴怒之下有些失控,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自己逾矩。严颂知道自己信息素等级高,S级威压的威力不容小觑,因此平时也会更加注意,这还是他头一次在非公务时期使用威压,若不是怒极,他断不会如此。
可是严峻成,居然对祝染那样污蔑他,严颂实在不能忍。
严峻成脱离威压之后还想再说什么,严颂已经一把薅着他的衣领把人扔回车子的后座,随即斜睨着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司机:“把人带走!”
严峻成瘫坐在车里,愤恨看着儿子,威压的余韵让他发声艰难,只好将满腔怒意化在眼神里,用凶狠的视线表达谴责。奈何严颂对此毫不在意,只简单丢下一句:“想投诉我对你无故使用威压的话,就去赤炎投诉吧。”
随即砰地一声,大力关上车门。
不远处的祝染也被严颂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对信息素的感知比常人更加敏感,严峻成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她还没弄明白,就立刻感受到严颂信息素的强烈气场。
虽然时间很短,而且距离较远,但仍能感受到那强悍到无可抵挡的巨大压迫感。
枫糖的味道不再甜美,而是裹挟着刺鼻气味的冷硬气息,让人心惊胆寒。
幸亏这会儿附近没有其他人,不然普通路人肯定挡不住这种程度的威压,估计要被送去急救。
祝染诧异地看过去,对上严颂勉强克制暴怒而泛红的一双眼。
严颂没顾得上管严峻成的车是什么时候走的,看见祝染的那一刻,全身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呆呆站在原地,难得地显出几分无措。
祝染心头一凛,快步走过去。
“我……”严颂眸光复杂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又顿住。
祝染却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他。
祝染的身高在Omega里算高的,在身材高大的Alpha面前却仍显得小鸟依人。她微微踮起脚,纤细手臂紧紧箍着严颂宽厚的肩背。
严颂身形微微颤了颤,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Omega的身躯柔软,此刻却带着无以伦比的坚定力量。
严颂感到祝染抬手,安抚似的在自己的背后轻轻拍了拍,犹如安慰迷茫的孩童,又像是在安抚一只不安的大狗。
一颗慌乱跳动的心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般,逐渐变得安稳起来。
严颂下颌在女孩柔软的发顶轻轻蹭过,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踏实。
祝染拉着严颂的手腕,在街边随便挑了个看着顺眼的咖啡厅走了进去。
小小咖啡馆装修得也很质朴,简简单单的美式田园风,在冬日午后暖阳的照射下却显得非常温馨。
挑了个靠里的角落,面对面坐定。
祝染和严颂对视几秒,忽然一起莫名大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双双被戳中了什么笑点,一时还竟有些停不下来。
好在咖啡馆里没什么人,他们又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不然怕是要惹来围观。
好容易笑声止住,祝染双手抱臂,亮晶晶的眼眸里还有未散的笑意,声音轻软,说话却是祈使句:“说说吧,怎么回事?”
严颂的家世,他不主动提起,祝染原本也懒得过问。可今天赶巧撞见了,严峻成又冲她来了那么奇奇怪怪的一句,还惹得一贯冷静的严队发这么大脾气,祝染再懒得问也忍不住好奇了。
对面的严颂沉默两秒,缓缓开口:“你听说过严家的家事吧?”
这个圈子,多少会有些耳闻,祝染也不隐瞒,点了点头:“听过一些。”
严颂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你听到的是什么版本?”
祝染想了想,坦白道:“说你是严总前任妻子的儿子,父子关系不好。严总从小没怎么管过你,一直养在张爷爷那边。大概就是这些吧……”
其实还有一些严峻成跟前妻以及现任之间的八卦,风言风语传得太多,有说严峻成当年靠前妻上位,后来大权在握便抛弃妻子出轨小三的;有说严峻成和现任原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是前妻当年使了手段才让他答应跟自己结婚,后来几经波折严峻成才终于和心上人终成眷属的;还有人说严峻成跟前妻信息素契合度实在太低,婚姻纯属商业联姻,跟现任是完美匹配,这才是天作之合的……
版本太多,祝染未知全貌,一律不信,也就从没认真听过。
严颂低头:“差不多吧。”
这时服务生端了咖啡茶点送上来。
祝染的白巧克力摩卡,严颂的馥芮白,配上一叠新鲜出炉的蔓越莓麦芬,很完美的下午茶。
祝染喝一口咖啡,视线在松饼上瞟了一眼,却没伸手去拿刀叉。
严颂正跟这儿倾吐心事呢,自己喝口咖啡也就罢了,要是还吃上点心了,总觉得跟个吃瓜群众似的,太不像话。
严颂注意到她的小眼神,低头轻笑了下,拿过一个麦芬用餐刀切开,再在切面上均匀地抹上果酱和鲜奶油,轻轻放到祝染的餐盘上,目光和声音都是难得的轻柔:“吃吧。”
祝染耳朵有些热,对他的体贴十分受用,也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便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严颂就继续用他可以溺死人的深邃目光继续看着她,半晌,继续开口。
“严峻成和我母亲也算是青梅竹马。严、张两家的长辈关系不错,商业上也有不少的合作。两人读高中时开始谈恋爱,然后进入同一所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曾经也算是令人艳羡的一对佳偶。”
祝染惊讶地睁大双眼,看他们父子现在的关系,谁能想到严颂的父母曾经感情居然这么好:“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颂苦笑了下:“准确地说,不是后来。问题一直都存在。”
祝染歪了歪头,目光有些凝重地看着他,嘴角还沾了一点果酱。
严颂眸色微暗,抬手,凑近她的颊边,手指轻触,把那一点儿殷红的果酱缓缓拭去。
这间店用来配麦芬的是樱桃果酱,味道有一点酸,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奶油的甜,让麦芬口感层次更加丰富,色泽也好看——尤其,在心上人的唇边的时候。
严颂调整了下呼吸,继续道:“他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只有51%。”
“诶?”这下祝染是彻底吃惊了。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会产生天然的吸引,也就是说,哪怕从人群中任意挑选一对AO出来匹配,信息素契合度就不可能太低。根据官方调查数据,AO伴侣的信息素契合度平均值在75%左右,低于60%的契合度已经非常少见了。可严颂父母的契合度竟然只有51%。
祝染每天深深拧起。
她是研究信息素的专业人士,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此低的契合度对于一对夫妻而言是多严重的考验。
诚然,人类之所以为人类,就是比其它动物更重感情、明事理,懂得用道德与意志力去克制自己,与生理本能相抗衡。
可需要抗衡的,如果是嵌在基因与骨髓里的本能,着实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们因为契合度而分开了吗?”祝染轻声问。
严颂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摇摇头:“倘若他们仅仅是因为契合度低而离婚,我也不会这么厌恶严峻成。”
095.真相
祝染心头发沉, 隐隐觉得即将听到的会是一个过分沉痛的故事。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双方信息素的契合度非常低,但并不以为意。现代社会,大家日常都会使用信息素阻隔剂和抑制剂, 加上工作学业繁忙, 契合度的问题就显得不那么重要。尤其, 他们是真心相爱,对彼此的感情深厚,足以克服很多困难。”
“可是结婚以后,很多矛盾就变得尖锐起来。”
除开契合度这一点, 张韵和严峻成的爱情堪称完美。两人年貌相当,彼此爱重,双方长辈交情也不错, 从青梅竹马走到红毯白纱, 一切美好得好似童话。
结婚之后,虽然多了许多婚后琐事, 但二人感情还是不错, 只是两人既已成婚, 自然再不需要抑制剂,低契合度的存在就变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拔出的一根刺。
众所周知,所有Omega都会受到发热期的困扰,直到被自己的Alpha完全标记之后发热期才会完全消失,反之则会终生为发热期所限。可是若是二人的信息素契合度过低, Alpha大概率无法完成对Omega的完全标记, 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伴侣在生理意义上始终未能与之完全融合,未来仍需要依靠着抑制剂来度过每个发热期。
即使随着医学的发展, 抑制剂已经越来越先进,副作用也越来越小, 对年轻情侣而言,不能完全标记的弊端对日常生活中的影响不算明显。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长期注视抑制剂的Omega会慢慢对抑制剂产生抗药性,发热期会变得越来越难耐,发热期会逐渐变得痛苦起来。
不同于Omega们这种生理上的痛苦,他们的Alpha伴侣的痛苦则是心理层面的。面对伴侣一次次难受的发热期,自己身为Alpha却无法彻底帮助他们,对Alpha们而言是巨大的打击。
因此,想要完全标记自己的伴侣或者被伴侣完全标记仍是许多AO心中的执念。
比如之前陆勤那个案子中的受害者袁天雷就是因为信息素契合度太低无法完全标记而和伴侣闹分手。而那些低契合度却能依旧保持多年恩爱的AO情侣也会让人不禁更加佩服。
张韵一开始也没想到严峻成对这件事情会这么在意。在她看来,不能完全标记虽然遗憾,但自己与丈夫在这么低契合度的情况下依旧琴瑟和鸣,情深意笃,何尝不是正能证明两人的爱情是可以超越世俗、克服本能的真爱。
何况他们目前还年轻,还没有对抑制剂产生抗药性,大可不必现在就开始为此焦虑。
可是严峻成却一天比一天暴躁,他开始在张韵耳边各种明示暗示,某对情侣完全标记之后有多么甜蜜,谁家的谁谁完全标记之后身体都变好了,又有谁谁因为不能完全标记离婚了云云。
张韵对此有些不满,却又在看到丈夫纠结痛苦的表情时开始心软。
她想,真爱路上哪能没有荆棘,跨越过去才会迎来真正的幸福。
她尽全力对严峻成好一点,更好一点,无论生活还是情绪都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惜,人心并不是只要投入足够多的情谊就足以抚平的。
欲壑难填。
“严峻成开始变得十分挑剔,无论我妈妈做出多少努力,多少妥协,他总能从任何事情里面挑出毛病来指责她。我妈妈的情绪也变得脆弱敏感,也开始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好。”
“这时严峻成听说了信息素领域的一个前沿科技,可以用药物手段来影响信息素的组成,或许可以改善契合度。”
这话一出,祝染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是专业人士,当然知道严颂说的是什么:“你是说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号称‘信息素革命’的研究?”
严颂苦涩地点点头:“不错。”
祝染心头发凉:“那次研究是由M国的一个生物实验室牵头研发的,利用一些药物和仪器作用于腺体,从而影响信息素的分泌和组成。研究之初似乎颇为顺利,一些低等级AO在实验室的帮助下成功提升了等级,也有一些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了信息素的气味和浓烈程度,一度在全球引起巨大轰动,媒体盛赞此项技术为AO信息素的来带了巨大变革,不亚于逆天改命。甚至很多报道宣称在不远的将来,自由掌控自己的信息素将不再是梦想。可是……”
严颂接话:“可是他们的科技并没有那样神奇。那些经过治疗的患者们一两年后纷纷出现了程度不一的后遗症,大多数为严重的腺体损伤,不光很难恢复,甚至有可能要终生承受后遗症的痛苦。至此,该项研究被勒令叫停,相关研究人员都因非法医疗入狱。”
祝染深深叹息:“可惜即使罪魁祸首入狱,那些患者在医疗事故中遭受到的痛苦也不可能消失。”
那起事故在信息素研究领域是作为典型反面教材被反复研习的,每个相关人士对这场灾难都是作为必修课全面学习过,用来引以为戒。
大众或许不太了解细节,以为腺体损伤跟其它外伤一样可以治愈。
但祝染比谁都清楚,那起事故中大多数患者的腺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萎缩和感染,此后再无法正常分泌信息素,严重的感染更引起发身体其它器官和神经系统的一系列损伤和病变,甚至有较大的死亡风险。
祝染双手握拳,艰难开口:“难道阿姨她也……”
严颂声音艰涩:“是。当时‘信息素革命’才刚刚兴起,有了几例成功病例。严峻成打听到这个消息,兴高采烈地过来跟妈妈说,他有办法可以改善他们的契合度。我妈妈仔细了解了这个项目之后,有些犹豫。毕竟那些手段都尚在研究阶段,成功患者的数量甚至没达到人体测试的标准,离临床更是还有很长的距离。但严峻成对这个项目很有信心,说严氏公司曾经跟这个实验室有过合作,对项目牵头人的水平也非常有信息云云。”
祝染吞咽了下口水:“阿姨就去尝试了?”
严颂深深垂下头:“是。她还是妥协了。愿意为了爱人去尝试一下这种新型的治疗方案。”
祝染抬手掩唇,手指都禁不住有些发抖。
同为Omega,她深知Omega的腺体多么脆弱敏感,张阿姨愿意在这样矜贵的部位尝试还在研究阶段尚未成型的医疗手段,注入副作用未知的药物,探入可能造成损伤的仪器。
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提高跟爱人的契合度。
“预订的治疗方案一共有三次,第一次治疗结束之后,我妈妈发现自己怀孕了,治疗只好暂时中断。”
中断就好。祝染略略松了口气。
“低契合度的AO本身怀孕的概率也偏低。我妈妈怀孕后,严峻成非常高兴,心底也觉得那个治疗真的有用,对我妈妈的态度变得很好。”严颂语气很淡,声音却冷得厉害:“只可惜,好景不长。”
Omega整个孕期都不会有发热期的烦恼。或许是二人世界里暂时没了发热期这个恼人的东西,又或许是对下一代的降生心怀期待,严峻成暂时抛下横亘在心底对于完全标记的执念,一心一意等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不得不说,在张韵怀孕期间,严峻成收敛了脾气,对张韵也变得体贴起来,好似回到二人新婚那段时间。张韵非常高兴,一度认为两人的感情会随着孩子的出生得到修复。
“我妈想多了,一个骨子里对完全标记怀有执念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生而轻易改变呢?更可笑的是,除了完全标记,他还有其他执念。”
祝染眼睫轻颤,心头一阵发紧:“什么执念?”
严颂静静看着他:“严峻成是A级Alpha,他也一直引以为傲,十分看不起低等级的Alpha。我妈妈的信息素等级是B+,他期待着他们会生出一个高等级的孩子,至少也要是个A。”
祝染有些疑惑:“可你的信息素等级不是S吗?”
理论上这样一个极度重视信息素等级的父亲,看到一个S级的孩子,应该欣喜若狂视若珍宝才是。可严颂的言下之意显然并非如此。
严颂嘴角泛起一丝嘲讽:“我刚出生不久,严峻成就把送到国外的信息素检测机构进行检查。”
“怎么检查?”祝染立刻觉出不对,额角跳了跳。
新生儿出生时会进行简单的体检,用来判断婴儿的性别。对于AO人群,还可以根据血液检测来对未来的信息素等级进行粗略判断,只是很不准确,毕竟这会儿小宝宝的腺体才只有豌豆大小,根本没开始发育,连信息素都没开始分泌又怎么可能测出什么准确值,也就是给个大致范围,仅供参考,测着玩儿罢了。
具体的性别以及信息素等级都需要等到孩子们青春期腺体完全发育之后才能确定。
可严峻成竟然将孩子送到国外机构专门检查,这显然不是什么常规检查。
严颂:“刺穿腺体,预测信息素等级。”
“太过分了。新生儿的腺体完全没有开始发育,甚至根本没有长好,强行刺破腺体检查信息素等级有可能对婴儿的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祝染心底升腾起怒意,连连皱眉:“在联盟,给新生儿做刺穿腺体的信息素等级检测是违法的。难怪他要跑到国外去做这种非法检查。”
“然后呢?检查结果不好,对吧?”
严颂点头:“检查结果说由于父母的信息素契合度实在太低,所生孩子的腺体带有先天缺陷,预测我将来的信息素等级不会太高,最多不超过C。”
严颂摊手:“这个结论给严峻成带来了相当大的打击,甚至超过了不能完全标记。他带着我从国外回来之后,对妈妈的态度急转直下,对我更是不闻不问。妈妈这次对他真的失望了,彻底心灰意冷,出了月子就向他提出离婚。”
“可惜大家族离婚并没有想象中容易,且不说两家关系本就不错,又有商业往来,就冲着严氏的股价,严峻成也不能让妻子孕期离婚这种丑闻传出去,影响他的事业。何况当时严氏集团还在我爷爷手里,严峻成还没掌权,只是个接班人而已。于是我妈妈为了大局,暂时忍了下来。”
严颂的爷爷也算是看着张韵长大的,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对刚出生的孙子更是爱重。他也听说了儿子儿媳低契合度的矛盾,对此也颇为无奈,一方面理解儿子内心的不甘,另一方面也还是期望小两口能克服障碍,和和美美。得知两人感情破裂,他失望之余还是勉力撮合,希望两人起码可以做到好聚好散。
当时严、张两家还有商业合作,且张家由于资金流的问题,生意上碰到一些困局,正是紧要关头。张爷爷得知女儿打算离婚时也觉得为难,得知两人离婚的理由后也很无奈。最终只希望女儿可以先分居,好歹再忍个两三年再正式离婚。
双方家长的压力,加上当时孩子还太小,张韵也知道此刻并不是离婚的好时机,就忍了下来,带着从严家搬走,跟严峻成正式分居。
两人分居一阵子之后,大约失去的总是最好的,严峻成想起妻子的种种好处,想起二人曾经的情谊,又开始舍不得,没事就过来看望张韵和孩子,做出各种浪漫深情的举动来求复合。
张韵本就对严峻成感情很深,见他这会儿似是已经彻底改变,就答应与他复合,两人重归于好。
和好之后,严峻成又开始劝说张韵,继续之前的腺体治疗。
张韵十分犹豫,毕竟之前那次治疗过程非常痛苦,她对此相当抗拒。
可严峻成又开始软磨硬泡:“阿韵,我这也是为了你。我们都已经结婚了,你却还要一直经历发热期的折磨,这太痛苦了。如果我们可以做到完全标记,你我以后都不会再有烦恼,夫妻之间再不会有任何芥蒂,这多好!何况,你也要替我们的孩子想想。”
“孩子?”张韵在小严颂熟睡的小脸上轻轻抚过:“小颂吗?”
“不是小颂,是我们未来的孩子。”严峻成柔声劝道:“你也知道契合度低的AO怀孕有多难,可你才参与治疗了一次就怀了小颂,这说明那个治疗非常有效。但是小颂的信息素等级这么低,你不会觉得遗憾吗?不如你去把接下来的治疗也完成了,Dr.Ostern说三次治疗之后我们信息素契合度至少可以提高25%,到时候我们不光可以完全标记,我们未来的孩子的信息素等级也一定会很高的。”
“这……”张韵仍是犹疑。
严峻成叹气:“你也不想我们以后每个孩子都要像小颂一样从小接受治疗吧?”
张韵一愣:“什么?小颂要接受什么治疗?”
严峻成一脸理所当然:“‘信息素革命啊’!小颂的信息素等级这么低,以后肯定也是要参与腺体治疗的。他可是个Alpha,我严峻成的儿子怎么可以只有C级!Dr.Ostern说了,在腺体开始发育前就对它进行干预效果会更好,等小颂满10岁时,我们就可以开始着手治疗。”
张韵看着严峻成言之凿凿的神色,心头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正巧那会儿正是“信息素革命”的吹捧喧嚣尘上的时刻,到处都在讨论这一惊人的医学奇迹。
随意打开的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节目,生物学界的某位专家正激情洋溢地介绍着M国的最新研究成果,预测着这些前沿科技将会对AO人群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带来多少益处。
严峻成更得意了:“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些技术很快也会从M国传过来,在联盟甚至全世界范围内推广,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去Dr. Ostern实验室预约治疗的人排都排不过来,我们要不是之前就已经做过一次治疗,估计还轮不上呢。”
张韵犹豫再三,点了头:“你答应我以后都别动小颂,别让他治疗。我去!”
祝染快要气死了:“契合度低是两个人的事儿,凭什么让张阿姨一个承担?谁不能接受谁自己上啊!严峻成那么信任腺体治疗术,他自己怎么不去治疗治疗他的Alpha腺体?让老婆去!这特么还是人吗!”
严颂:“妈妈去M国完成了剩下的两次治疗,那之后,她和严峻成的信息素契合度达到了77%。严峻成终于完成了他想要的完全标记,可妈妈却陷入了痛苦的地域。”
一年半后,张韵的腺体开始疼痛,很快疼痛的就不仅仅是腺体,还伴随着严重的头痛、心悸和肌肉抽搐。去医院检查后发现她的腺体遭到不可逆损伤,已经开始萎缩,还伴随有器官感染。
病症恶化得很快,一开始还能用止痛剂缓解,后来任何止痛剂都无法起作用,萎缩的腺体甚至开始溃烂,有可能引起其它脏器病变。
医生和家属商量,建议直接切除腺体。
张、严两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快疯了,长辈们这才知道严峻成带着张韵去M国治疗的事儿。
这时关于“信息素革命”实验室患者产生后遗症并发症的消息也陆续传来,成为医疗界最大的一则丑闻。
张爷爷知道真相后当即心脏病发作直接住了院,严爷爷拿着棒球棍在医院把严峻成痛揍一顿。然而一切无补于事,他们还是在切除腺体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她进了手术室,手术过程还算顺利,术后却因为器官感染而引起心脏骤停,最终没能活着从医院里出来。”
“外公就妈妈一个孩子,经历了这样的打击,跟严家彻底闹翻,事业上也没了斗志,将星城这边发展正好的生意卖的卖,转的转,直接带着我回了云临老家,此生再没来过星城。”
严颂说起这段往事,情绪仍忍不住翻涌,抬手捂住了面孔:“有些事情的细节连我外公都不太知道,我是在妈妈生前写的日记里读到的。”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她本可以避免,却因为曾经的情爱和一时的心软,也为了保护我,经历了这么大的痛苦,最终赔了一条命。”
“至于严峻成,他当年也哭过悔过,还想把我接走留在身边抚养,我外公拼死也不肯让。过了两年,他也就淡了,不怎么来云临看我。我爷爷在这件事之后身体状况变得很糟,只能住在疗养院休养,严氏最终还是交到严峻成手里,”
“两年后,爷爷去世,严峻成大权在握,事业风生水起,又娶了妻生了子,有了他的美满家庭。”
祝染听得全身发抖。
严峻成现在的日子的确算得上美满,每每携夫人出席社交场合也都是一副人生赢家的大佬范儿。他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严家老二是个男性Alpha,老三是个女性Alpha,都是星城二代圈子里风生水起的人物,乍一看也是人模狗样的。
谁能想到这厮其实是这样一个自私薄情的大渣男呢!
他不是真正持刀的凶手,却是那个把自己妻子一步步推向深渊的始作俑者。
“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又怎么可能还拿他当所谓的父亲来看待?”
“是!”祝染一掌拍在桌子上,义愤填膺:“你刚才下手还是太轻了。下次你再要动手,叫上我。我们一起弄死他!”
096.倾诉
严颂看着祝染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的脸, 灵动的眉眼,心底的郁结之气倏地散了大半。
父母的往事虽然一直是他心头的隐痛,从未跟任何人提起。最近几年严峻成抽了风, 又开始试图跟他缓和关系, 熟悉的朋友和家人出于关心, 难免会试探着关心几句,都被严颂迅速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倒不是他忌讳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埋得太深, 时间又太久,懒得多提。
他自己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平淡安宁的午后,会将从未提及的往事对祝染毫无保留地倾述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说完会依旧怨恨、愤怒, 会控制不住自己口出恶言, 毕竟这些情绪在他心里已经酝酿太久,恨意甚至无处发泄。
可是很神奇的, 全程下来, 他的心情居然堪称平静。除了提到张韵病症时心底忍不住翻涌起不甘和愤怒之外, 没有太多恶劣的情绪。
他这个人,从小就轴。可偏偏又是极为自省和理智的个性。他是从警校、苍岚、赤炎一路走过来的人,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事件的真相。
从法律上来讲,张韵最终死于医疗事故,治疗之前签过同意书。医疗事故的罪魁祸首们也都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严峻成道德上有错, 私德有损, 他却也不是存心想要伤害张韵,这件事究其根本, 是一场令人遗憾的事故。
外公也常常劝他,不要让往事成为自己的束缚, 可他就是无法平静地跟严峻成相处,也厌恶他这个人。哪怕那是他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他在说出这些之前,心里也有过隐约地担心。如果祝染得知真相之后劝他跟严峻成修复关系怎么办。毕竟大多数人的观念里,打断骨头连着筋,血缘亲情还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严峻成这个做长辈的先低姿态示好的情况下。
可是,祝染完全没有,她没有一秒钟的迟疑犹豫,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和想法,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
严颂觉得心情莫名变得疏阔起来。
外公总让他放下,他一直没明白,觉得自己顶多是不待见严峻成,又没想要报复,怎么就是没放下呢?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放下。
放下,不是不怨恨不愤怒,也不是要勉强自己去原谅去理解。
而是,我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这件事再也伤害不了我,我不在乎它了。
他弯了弯唇角,把桌上那盘麦芬往祝染面前推了推。
“再吃一点。”这丫头之前光顾着听故事生起了,这么爱吃的一个人,那盘麦芬到现在只吃了一个,还是严颂之前递给她的那个。
“唔……”祝染盯着那盘金灿灿的点心,有点犹豫。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肯定没吃饱,应该再吃多一点,可情绪上她觉得自己气饱了,真有点吃不下。
严颂看着她纠结的小表情,觉得实在可爱,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又帮她点了一份蜂蜜柠檬挞。
“总不能让自己饿着。”
祝染看着严颂,Alpha轮廓很深,是很硬朗英气的那种英俊。大家都说严队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帅警察,一看就是正义与力量的化身,永远沉着冷静,不会出错,穿上警服可以直接拉去拍警队宣传海报的那种。严颂也的确给人这种印象,大家有什么事习惯性地去信任他,依靠他,毕竟严队出马,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谁知道严队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苦楚和挣扎,也会有无数默默崩溃又重建的瞬间呢。
可是,他一旦在其他人心中形成了一个值得依靠信赖的形象,是不是就没人会去理解他的脆弱和受伤了呢?
忽然很心疼这个Alpha。
祝染一点点伸手过去,握住严颂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
骨节很硬,手掌干燥温暖,正如他这个人。
祝染拇指在他手背上略略施力,摩挲几下,试图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一下对他的安慰与支撑。
严颂没料到她的举动,先是一愣,脸上的讶异很快被惊喜替代。他手掌翻转,把祝染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掌心,珍惜无比。
祝染看着严颂那锋利眉眼中一点点变得柔和,沾染上温情,一颗心也变得格外柔软。
严颂捏着她的手,握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坦诚开口:“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
“嗯?”祝染微怔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是严峻成那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看着严颂略略拧紧的眉,朝他粲然一笑:“你说。”
Omega花朵一样的笑颜让人如沐春风,严颂心头那点儿刚要聚起的阴霾瞬间消散,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一下子变得松弛起来,原本紧绷的语气也变得和缓:“我妈妈出事之后,爷爷对她一直心怀歉疚,只是他后来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也没有太多精力来照看我。但他临终前立了一份遗嘱,遗产中有我的一份,包括不动产、现金、珠宝、艺术品和严氏一部分股票,以信托基金的方式留给我,数额不算小。”
“喔。”祝染点点头。
这事儿倒是不令人意外。毕竟严家那么大的资产,张韵是严爷爷欣赏的儿媳,却遭遇那样的不测,本就是严家诸多亏欠。严颂又是长孙,严爷爷不会不考虑他。
“十八岁前,信托基金每月会定期给我一笔教育基金,直接转到我的个人账户上;十八岁以后,信托基金中的严氏股票正式归我所有,我每年作为股东可以领到一笔分红,但对于股份没有处置权。至于除了股票之外的那些资产,暂时还没有正式属于我,因为爷爷遗嘱中交代,那笔资产要等到我成家之后才能继承。”
“喔。”祝染理解地点点头:“老爷子用心良苦。”
严爷爷这也算是替孙子打算得很长远了。
给孙子留下数目客观的遗产,却没有直接给他,而是希望等到他思想成熟,羽翼丰满之后再得到。
毕竟当年张家眼看着将要落败,他的遗产如果直接交到小严颂手里,万一张家老爷子没护住严颂,那这笔钱对于小孩子而言,堪比灾难。所以未成年的严颂每月只能领到教育基金。
十八岁以后,算是法律上的成年人了,具备处置部分财富的能力,于是可以掌控的财产也变多了。可是,有了股份却没给他处置权,意味着不能直接将股份转让或者变卖来变现,只能拿分红。虽然不知道具体多少股份,但以严氏的体量,想必也不会太少,说白了严颂就是光靠每年的分红也能一辈子躺平。如果真的有心想要做点什么事业的话,从十八岁起攒个几年,也能攒够一笔创业资金。
至于最后那个条件,老话说成家立业,这里面寄予了严爷爷对孙子的殷切期望。成家后有担当可信赖了,再予以你全部的财产。
祝染眼角微弯,有些怅然。老爷子去世之前想必对孙子特别放心不下吧,所以才会想要尽可能地多看顾着些。如果严爷爷能看到严颂如今顶天立地的模样,应该会非常欣慰了。
果然,就听严颂解释:“其实我外公回云临后事业也不错,虽然比不上严氏家大业大,但也算生活殷实,我也不缺什么。爷爷留给我的那些遗产,不管是小时候的教育基金还是长大后的股票分红,都一直存在卡里而已,我没有动过。”
“嗯。”祝染点头,虽然没明白为什么严颂要刻意对自己说这些,但还是认真地听着。
严颂斟酌着语句:“所以,之前严峻成跟你说我‘跟你结婚之后能捞到多少好处’,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在他看来,我结婚后就能全面继承那笔遗产。可是染染,我……”
话还没说完,祝染已经轻轻笑了起来:“这个意思呀!”
她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那严总真是太不了解你了。你要是真为了早点继承遗产,还需要等到现在在想着结婚这事儿吗!”
AO普遍早婚,像严颂这种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性格没硬伤,工作靠谱的Alpha,但凡想结婚,哪里会找不到Omega?何必等到二十七八岁还没个对象,这在Alpha中都算得上是老光棍了。
严颂也跟着笑了起来:“也是。”
“更关键的是——你就不是个看重钱财的人。”祝染继续,故意用上夸张的语气:“你诶,严家大公子,S级Alpha,真爱钱的话干点儿啥不好,天天窝在赤炎行动队枪林弹雨的,图什么?还不为了自己的一腔热血和心中理想!”
严颂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砰砰作响,耳边像是有凌厉的山峰呼啸而过,又像是又轻灵的山泉欢快流淌。
她懂他。在他甚至还没有开始解释和剖白之前,她就已经完全相信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严颂心头鼓噪,这一刻只觉得无比庆幸。
是怎样的幸运,才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祝染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简单几句话已经在严颂的心头掀起了巨浪,情绪汹涌得几乎满溢。她还有些好奇:“严总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管过你,现在是想干什么?”
严颂深吸口气,调整情绪:“爷爷去世之后,严峻成再婚了。这次他准备充分,找了个信息素等级为A-的Omega,两人信息素契合度超过了80%。婚后,他们又生了两个孩子,都是Alpha。孩子们出生之后,严峻成也照例带着他们去国外的检测机构进行腺体刺穿检测,预测两个孩子的信息素等级都不低,只是也在B级以上。”
“这下严峻成彻底高兴了,对自己的新伴侣非常满意。原本我就很讨厌他,之前他曾经来云临看望过我也外公,每次都被我们赶走。慢慢的他也就不来了。现在他有了足够令他骄傲的新孩子,我这个低等级Alpha自然更不被他看在眼里,他便也彻底不再管我。”
严颂说到这里朝祝染笑笑,语气真诚:“他没管过我还挺好的,不然的话,没准儿我也长不成这样。”
祝染想起严家老二老三的德行,忍不住笑了:“还真是。”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能猜到。我腺体发育完全后,确定为S级Alpha。严峻成得知这个消息后估计心情十分复杂。”
原本以为的低等级Alpha儿子却意外变成了超高阶的Alpha,堪称人中龙凤,这换谁谁不懵。
“不过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一开始也没来找我,只偶尔给我和外公打个电话,说些有的没的。”严颂嘲讽地扯扯嘴角:“高考结束后倒是来了一趟云临,得知我第一志愿是星城警大,严峻成气得半死,非要逼我把志愿改成星大金融专业,还试图动员外公一起来劝我。我才懒得理他,后来把外公惹烦了,直接拿扫把把他撵出去了。”
“我从警校毕业后,他那两个Alpha孩子也都长大了,腺体发育完全后信息素等级却没有像预测的那样高。他就开始自以为是地‘关心’起我来。”
祝染回想了下,严家两个孩子好像确实不是什么高阶Alpha,貌似连B级都不到。这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世上还是普通人多,高等级Alpha才是凤毛菱角。只不过他们出生在严家,有珠玉在前。他们跟S级的严颂一比,那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无非就是打电话装装长辈样子,让我回严家吃饭,想带我去什么酒会,又或者要给我送车送表送房之类没用的玩意儿。”严颂有些烦躁地耸耸肩:“很烦。”
“幸亏我进了赤炎,纪律部队,他根本插不上手,不然估计得更烦。反正现在他连赤炎大院都进不来,打我电话我不接,我平时工作忙,他想堵我都很难堵到,他也慢慢懒得折腾了,只偶尔跟今天似的,忽然出现,炸个尸。”
祝染忍不住掩唇笑了。
严峻成这些手段,换个意志薄弱点的或者虚荣心强点儿的人,估计已经被攻下了,可惜碰上的是咱钢铁意志的严队,算是踢到铁板了。
“严总这么积极与你修复关系到底想干嘛?就因为他慕强,偏爱信息素等级高的孩子?”祝染问。
“严峻成就是那种刻板又偏执的个性,还传统得可怕,否则当年他也干不出那么缺德的事儿。他那两个孩子的信息素等级好像都是C级,头脑和能力貌似也一般,挺爱玩的吧,具体什么情况我没过问。总之,大约不符合他对接班人的要求和期待,他就找上我了,试图说服我辞掉赤炎的工作跟他回严氏上班,以后接手严氏。”
“后来他见我软硬不吃,拿我没办法,就换了一招,试图劝我赶快结婚生个孩子。大概是觉得他自己的孩子指望不上,我跟他关系又极差,不如直接跳过我,从孙辈入手。严峻成说,只要我的孩子是A级以上的Alpha,他可以立刻将他钦定为严氏未来的接班人。”
“所以他之前听说我跟你有婚约非常高兴,极力想要促成这事儿。”
祝染是A级Omega,跟严颂的契合度又是罕见的完美契合,他们生出高阶Alpha孩子的概率也很高。
“我觉得他有病。”严颂耸耸肩,语气里透着直白的嘲讽:“我刚刚就让他还是别指望我了,想要接班人,他自己再生一个还比较快。”
祝染彻底笑开。
看不出来严队损人还挺狠,难怪严峻成被气成那样。
严颂调整了下坐姿,以一个非常严肃板正的姿势坐在咖啡馆的布艺沙发上,神色清朗整肃:“染染,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你……”说到这里他觉出失言,猛地顿住,强行纠错:“……强迫我未来的伴侣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
祝染悄悄红了脸。
纠错纠得如此生硬,祝染哪能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祝染回想起自己当初拒绝严颂婚约时的理由之一就是“不愿意生小孩”,当然了这也是她目前的真实想法,严颂显然是记住并且放在心上了,这是在跟她表决心呢。
祝染假装自己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状似随意地应了声。拿起小叉子开始吃刚端上桌的柠檬挞。
这顿下午茶聊了太多,二人走出咖啡厅时天色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严颂有些不舍地看着祝染,有心接着续摊再一起吃顿晚饭,祝染笑着摆手:“不了不了,我答应爷爷晚上回家吃饭呢。”
严颂只能把人送回祝家老宅。
祝家老宅在城郊,严颂把人送到大门口时天色已经擦黑。
老宅坐落在半山腰,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庄园,已经有些年头了。
进了大门还要再往里开几百米才能到达中央的别墅区。
这次不算正式拜访,祝染便没有让严颂往里开,只让他将车子停在大门口的路边。
严颂停稳车子,没有熄火,祝染也没有下车。
严颂视线在女孩侧脸流连,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不想就这样放她离开。
他想问下午街头的拥抱除了安抚之外还有没有其它含义,也想知道咖啡店里牵手除了安慰之外是不是也有一些别的。
可事到临头又有些问不出口。
他能感觉到祝染对他也不是全无感觉,起码不讨厌他,否则就她那懒散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出来跟他约会一整天。
多少也是有好感的吧?
可那好感是否足以支持她接受自己的感情呢?他不确定。
他不知道别人谈恋爱都是个什么流程,自己这个追求者的进度条到底有没有在前进。
有种在冰面上摸索前进的感觉,因为太过珍视,所以害怕自己冒进唐突,破坏掉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进度条。
也怕她觉得不自在。
最终,严颂还是按捺下心中的诸多情绪,像之前无数次送她回家时那样,温声道别。
祝染一直没有看他,姿态闲散地坐在副驾驶位,偶尔随意看看窗外,或者无聊似的抠抠手指。
待到严颂说出道别的话,祝染才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着他。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大铁门外伫立着一盏复古路灯,暖黄光线柔和地倾洒下来,映着祝染明媚的一张脸。
“那个……”祝染难得地支吾起来,像是有什么话很难开口。
严颂不由有些担忧,本能地坐正身子,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祝染垂下眼睫,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耳朵,总觉得那里热得不太正常。干咳两声,终于开口:“我是不是忘了通知你?”
“通知什么?”严颂一愣,脑子里迅速闪过近期工作与生活上与祝染的一系列交集,完全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是忘了通知的。
下一秒,他听到祝染轻声开口,微扬的语音里有几分窘迫,几分羞涩,还有几分难掩的悸动。
她说:“你不是在追我吗?忘了通知你,你成功了!”
097.恋爱
严颂愣住, 有点呆愣地看着祝染,与那双如星空般耀眼的眼眸对上。
沉稳冷静的赤炎队长,此刻呼吸急促, 心跳飞快。
那双眼睛带着点点笑意, 清澈瞳仁中完整倒映着严颂的身影。仿佛一个明显得无需言明的隐喻, 此刻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得到他,正如她的心。
严颂呼吸微滞,只听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地快跳着,心跳声一下一下, 擂鼓般响在耳边:“染染,你……”
大约刚才已经把话彻底挑明,这会儿祝染便没了初告白时的窘迫, 只剩下赤诚坦荡的真心。
“严颂, 我喜欢你。”
严颂彻底呆住,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 英明神武的赤炎队长此刻像个冒着傻气的毛头小子。
祝染歪头看他, 觉得严队这样, 还挺可爱的。
祝染一贯心思纯粹,不拘小节,表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了,何况论起来还是严颂之前先表白过的, 她不过是回应一下, 点个头答应而已。
她生性懒散,万事少操心, 也很少条分缕析地去分析自己的心境和感情。
刚认识严颂那会儿,她的确是没太多感觉。毕竟光顾着找线索, 谁会抽空对刚认识的人有什么感觉?能有点儿印象就不错了。不过赤炎队长的身份让严颂自带一层光辉滤镜,祝染哪怕不熟悉,也会本能地对他产生信任感,知道这肯定是个靠谱的人。
后来知道他是相亲对象,祝染意外之余也很尴尬,毕竟当着正主的面儿撒了那么大一个谎,光顾着不好意思了,拒绝婚约时那叫一个简单干脆。不是针对严颂,换了任何一个在他面前丢过这么大脸的对象,她都一样秒拒。
后来被严颂半忽悠半拉拢地带进了赤炎,她开始跟他频繁相处,一起查案找线索,一起加班,一起跟各种凶手斗智斗勇。忙碌的时候看见他在人群中指挥若定,总会觉得特别踏实,闲时二人坐在办公室,摸鱼时看到不远处办公桌前的那个人,也会觉得莫名安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自己也有点说不明白,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会开始期待见到他的日子,喜欢他不动声色的关心,期待那些投己所好的小礼物,也喜欢跟他相处时那种暗香浮动似的小暧昧。
他坦然的告白,不加掩饰的追求虽然让人意外,但即使是这样怕麻烦的祝染,也不得不承认,那些时刻,她的心也是悸动着的。
祝染一旦确定了什么,总会特别直白坦荡:“我以前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谁,但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时的感觉。见到你会很开心,见不到面时也会想念。我喜欢跟你一起上班,一起查案,一起吃好吃的,连聊天散步都会变得有乐趣——你知道我有多懒,能让我大冬天的不窝在家,而是跟你在街上闲晃,那我得多喜欢你!”
严颂被她坦率的话语逗笑,眼里的欣喜和爱恋藏都藏不住。
祝染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打开车门朝他随意地挥挥手:“要说的说完了,我回家了。”
严颂坐在车里,仍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恍惚感。他看着祝染下了车,走出去四五步,猛地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祝染感到一阵疾风从背后袭来,下一秒,她被拥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Alpha像一只追逐到心仪猎物的豹,把她牢牢箍进怀里,不肯松手。
“祝染,别走。”
祝染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面红心跳,可这里毕竟是自家大门口,虽然鲜少有人路过,但大门口装着两个摄像头呢。
祝染小幅度地挣动了下,严颂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新晋女朋友。
“那个……”祝染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刚确定关系的男朋友相处,此刻双颊飞红,眼睫忽闪,就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还有什么事啊?”
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缓缓抬起,在她柔软垂顺的长发间轻轻掠过,将鬓边几缕凌乱的发丝小心地捋平,然后,那只手掌顺势落下,极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不知道。”严颂闷闷地开口,喉头莫名发紧:“没什么事。可我就是觉得,如果就这样放你走,我今晚肯定觉都睡不好。”
“喔。”祝染低头,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冬夜风大,他们又站在半山腰上,才走出车内没多久,四周沁人的凉意就已经开始迅速裹挟,连呼出的气都冒着白烟。
可跟他握在一起的手却觉得温暖无比。
“染染,我真高兴。”Alpha声音里带着极力克制的激动:“你真的喜欢我?”
祝染觉得严颂简直不对劲,这人现在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在赤炎时大气沉稳的模样,看着像一只傻乎乎的大型犬。
她忍着笑意,用力点头:“嗯。”
下一秒又被他紧紧拥入怀中,毫无保留的亲密姿势,像是要替她挡去所有寒意。
“染染,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他的怀抱温暖,姿态强势,贴近时身上的枫糖味道清新甜蜜,瞬间充盈在她的鼻间。
祝染头埋在他的颈侧,闻着对方好闻的信息素气味,觉得那味道像是有魔力一般,从鼻腔一直甜到心头。
祝染觉得舒服,将头在他颈间无意识地蹭了蹭。
严颂温柔又克制地再次松开。两人贴近后产生的温度抵挡不住冬夜寒气,迅速被凌冽的寒意侵袭,显得更冷。
严颂示意她上车:“我送你进去。”
大门口往里还有几百米才到主宅,天太冷,不能让祝染一个人走进去。
祝染其实想提醒他一下,自己好歹也是A级Omega,不会怕这点儿小寒冷。
但被人当成柔弱娇花来呵护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祝染在门口刷了开,严颂开车载着她一路往里。
行至主宅门口,老管家留意到动静,出来见到祝染下车,高兴地迎了过来:“是染染啊,好久没回家吃饭了。”
又留意到送祝染回来的英俊Alpha:“这位是?”
严颂自我介绍了下,又看向祝染。
祝染想了想,确定自己还没做好正式向家人介绍严颂的准备,便对老管家说:“严队是我的同事兼上级。”
说着朝他挥了挥手:“严队,今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严颂有些无奈,但也明白自己跟祝染刚开始交往,还不到正式见家长的时候,便客气地跟管家打了招呼,道别后开车离开。
祝染挽着老管家的胳膊,高高兴兴地往里走。
老管家回头瞥一眼刚刚离开的车子,逗祝染:“这还是第一次见有Alpha送我们染染回家。”
祝染下意识想反驳,可仔细一琢磨,之前好像也确实没有其他Alpha送自己回来过,不由有些脸红:“同事嘛,正常社交。”
老管家笑眯眯:“我也没说不正常啊!”
祝染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老管家。
祝老爷子看到祝染回来,开心得眼睛都快笑没了:“染染你最近忙什么呢?都不来看爷爷。”
祝染凑到爷爷面前撒娇:“我这不是来了嘛!爷爷你想我了啊?”
祖孙俩窝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讲话,祝雨山和姑姑原本在书房聊天,听见动静走了出来,正看见祝染在老爷子面前卖乖,说是买了今年最时髦的绒线帽送给爷爷戴,把老爷子逗得哈哈大笑。
祝雨山无奈地睨着女儿:“多大人了,怎么一回家就没个正形?”
姑姑笑着捧场:“我觉得颜色还不错,显白!”
祝老爷子佯怒:“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显什么白。”
祝染甜甜一笑:“帅可是不分年纪的!”
这时叔叔婶婶从厨房了端着汤出来招呼大家吃饭。
叔叔笑道:“听说染染今晚回来,你婶婶可是从中午就开始处理食材了!”
厨房阿姨一边忙着端菜一边补充:“可不是,我都差点儿没帮上忙。”
祝染心下感动,过去帮忙摆餐盘:“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地球,这辈子才有个这么好的婶婶吧?”
逗得一家人全乐了,气氛热闹又温馨。
正好这时姑父也回来了,大伙儿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吃晚饭。
饭后爷爷跟祝雨山兄弟有事相谈,姑姑婶婶两妯娌凑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八卦。
祝染今天一整天过得太过充实,吃饱了犯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手机里收到严颂发过来的信息。
song:[发呆][发呆]
后面还附了张图,是祝家老宅大门口那展复古路灯,背后是紧闭着的大铁门。
怎么说呢,照片构图还不错,破有一种冬夜山间清清冷冷的寂寥感。
祝染看了下时间,两小时前,应该是严颂刚离开祝宅那会儿。
估计是严队没能以男友的身份正式被介绍给其他人,心情不太美妙,一走出大门就停在路边拍了张照,抒发自己的小忧伤。
祝染弯唇笑了下,给他回复了个[摸头]的表情包。
那边迅速回复了一个爱心过来。
祝染问他吃晚饭了没,严颂回了张图片,是一份外卖餐盒的照片,说自己正在吃。
两人就着这些鸡零狗碎的话题闲扯,居然没觉得无聊。
大概谈恋爱就是这样吧,哪有那么多正经事儿可聊,大多数时候不都是闲话嘛。
祝染勾勾唇角,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满脸甜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正聊着,一片阴影笼罩在祝染身上,她抬头一看,看到姑父正直直杵在自己面前,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祝染愣了愣,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姑父,怎么了?”
姑父是个非常严谨板正的人,话也不多,能让他流露出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的时刻还真是少见。
姑父朝藏书室努努嘴:“聊聊。”
“啊?哦!”祝染一边应着一边朝藏书室方向走,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跟姑父进行这么正经的谈话呢。
正巧这时老管家端着茶盘走过来,祝染顺手捞了杯茶带进房间,顺便也帮姑父拿了一杯。
藏书室里,两人在长沙发上坐下,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茶几上,氤氲出袅袅茶香。
祝染好奇:“姑父,怎么了?”
姑父的扑克脸上难得地显出几分迟疑:“我回来时看到门口停了辆车,一个Alpha小伙子靠在车门上傻笑。”
祝染顿时有些窘。
她跟姑父回来的时间差不多,严颂停在门外时被姑父看到倒不意外。
祝染状似不经意地“哦”了一声,有些心虚地没接话茬儿,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缓解尴尬。
姑父言简意赅:“那是严家那孩子吧?你们好上了?”
“噗!”祝染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没想到姑父一猜就中:“您……您开什么玩笑!”
虽然是事实,但她这才刚确定关系,还没想好要不要跟家人报备呢。
主要是——那人是严颂啊,之前她拒绝婚约时言之凿凿地讲了那么一大通,这还不到半年呢,就上赶着告诉家人他俩在一起了,总觉得打脸来得太快,很没面子。
姑父:“他很高兴。”
想了想,又补一句:“跟你刚才发信息时一样高兴。”
祝染:“……”
姑父回来时就看到老宅大门口停了辆陌生的车。
这附近住宅密度实在太低,会把车停在这儿的除了祝家人和访客外,再不会有其他人。
何况还是一辆风格硬朗的越野车,更不像是祝家的访客了。
姑父不由多看了两眼,正瞅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年轻Alpha站在车边上,斜倚着车门,低头在手机上捣鼓着什么。
青年微垂着头,似乎很是高兴,灿烂的笑容在路灯和手机光亮的映照下非常明显。
姑父将车子在门口停住,刷卡开门。
严颂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抬眼看过来,脸上的笑容还未来的收敛,一口白牙有些晃眼。
见到姑父,青年笑意不减,颔首跟他打了招呼,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开门坐进自己的车里,开车走人。
走之前还朝姑父挥了挥手。
姑父觉得这小伙子有些眼熟,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走进主宅看到祝染,才想起那是祝染曾经拒绝的婚约对象。
姑父暗暗上了心,晚饭时就开始悄悄观察祝染的状况。
今天的祝染似乎格外活泼,举手投足间带着罕见的轻盈感。虽然祝染是蜂鸟科属,但平时过于淡然,不像只鸟,倒更像是只矜贵优雅的猫。可是今晚,那灵动轻盈的模样倒真像只鸟儿,顾盼生辉。
饭后又看到祝染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那小脸泛红嘴角含笑的模样,一看就是在跟心上人聊天。
姑父见多识广,稍微联想一下之前的事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祝染有些脸热:“喔。他高兴就高兴呗,也不一定和我有关呐。”
姑父双手抱臂,一张冰山扑克连就这么静静瞅着她,一副“你看我傻吗”的模样,看得祝染实在没辙:“嗯。姑父您先别说出去。”
姑父脸一黑:“他不想公开?”
“没没没!”祝染赶紧解释:“是我不想。也不是不想,暂时先保密,毕竟我们这才刚刚在一起。”
姑父一脸“弄不懂你们小年轻都在搞什么”,直奔主题:“你之前说他工作很忙,以后没法儿兼顾家庭。”
祝染扶额:“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保密的原因。”
当初说过的话,以后都会变成打脸的巴掌。
姑父:“不是事实?”
祝染叹气:“是事实。可是,我工作也很忙啊,我不会不理解他。”
姑父:“他工作危险。”
祝染想了想:“他能力超强的,S级Alpha,信息素无敌,格斗满分,枪械全能,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姑父:“他需要出差,发热期时未必能及时陪你!”
祝染:“那个那个,他的大多数任务其实都还是在星城境内的,其它城市也有赤炎的分队,保护星城居民也很重要嘛。”
姑父:“你生孩子他没时间帮你带。”
祝染:“咳咳咳,我都打算丁克了,也没孩子需要带啊!”
姑父一听这话顿时皱眉,恨不得把严颂揪过来揍一顿:“他逼迫你放弃生孩子?他怎么敢!”
祝染赶紧安抚姑父:“没!真不是,是我逼迫他!”
眼看着当初的每一条拒绝理由都被姑父重新提起,祝染这心可不是一般的累。
一通解释之后,姑父终于确定丁克是出于祝染本人的真实意愿,这才缓和下来。
虽然仍对祝染的选择不理解,但这些都不是急于一时的事儿,姑父也就没再多问。
最后,姑父认真注视着祝染:“想清楚了?”
祝染小脸一红,微微点头:“想清楚了。”
姑父拍拍她的肩,冰山脸上终于显出一个难得的笑:“好好恋爱吧!”
“嗯?”祝染一愣,这实在不像是姑父的说话风格。
姑父又笑了笑:“你啊,从小就乖,一直都很听话。我跟你姑姑有时都觉得你也太听话了。其实仔细想想,雨山和我们这些家人对你的关照,何尝又不是一种压力呢。”
祝染一怔,呆呆看着他。
姑父叹了口气:“可是家人之间的相处也没那么容易,你父亲爱你,你也爱他,可是雨山那个人的个性我也明白,经过了你母亲当年的事,他对你不可能像其他父亲那样松弛,所以你的性子也难免会有些压抑,对吧?”
祝染心头有些酸涩。家人们其实什么都懂,看在眼里,也心疼她。
“所以啊。”姑父故作开朗地笑笑:“想清楚的事情就去做,喜欢一个人就好好地谈个恋爱。家人们是你永远的后盾,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们都会尽全力支持你!”
“染染,开开心心地享受你的恋爱吧。”
祝染鼻头一酸,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她吸吸鼻子,用力点头:“嗯。谢谢姑父。”
姑父末了还不忘补了句:“我帮你打听过了,赤炎那边对行动队员也是有要求的,基本上超过35岁后就不会经常执行一线任务了,毕竟身体素质过了巅峰期了。所以,再过几年,那小子不在一线了应该就没那么忙了。还是有时间陪你的。”
祝染:“诶?哦!”
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家人嘴里了解到赤炎的动向。姑父想必也是为她操了不少心。
祝染心头充溢着暖流,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幸运。她这段恋情刚刚开始就已经曝光,还得到了姑父的支持和祝福,一颗心起起落落,最终被感动和幸福填满。
第二天是周日,祝染睡了个大大的懒觉之后,洗漱出门。
不用上班,睡得饱饱的之后跟新晋男朋友约好一起吃午餐,真是令人愉快的安排。
换衣服时还对着镜子琢磨了一下,自己这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看起来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嘛。
不过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时就已经把自己逗乐了:还是有差别的。没男朋友时她可不会有这么傻的想法。
下楼后看到熟悉的越野车,车前站着熟悉的身影。Alpha身高腿长,比例优越得不像话。
祝染十分满意,这么帅的男朋友,不愧是我。
祝染溜溜达达站到严颂面前:“上午好呀,男朋友!”
严颂从她出现在楼梯口时,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看着灵动娇俏的Omega一点点走到自己身边,严颂抬手碰了碰她的脸:“中午好,女朋友!”
祝染想起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了,确实已经算是中午了,撇了撇嘴,没反驳:“咱们去吃什么?”
严颂笑笑:“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祝染想了想,转头看着他:“去吃你平时最喜欢吃的吧!”
“嗯?”严颂一愣。
祝染歪了歪头,澄澈眼瞳里清晰倒映着严颂的身影:“每次都是吃我喜欢的东西,我还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她灿然一笑,眸光胜似暖阳:“正式恋爱的第一天,从了解我男朋友开始。”
098.我的世界
“了解我?”严颂怔了怔, 随即无奈笑笑:“或许会很无趣。”
祝染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身侧,挽起男朋友一只手臂:“我男朋友怎么会无趣?”
严颂载着她往赤炎方向走,祝染瞬间了悟, 严颂的家就在赤炎旁边, 他的生活和工作还真是联系紧密。
车子拐进赤炎附近一条小路, 停在一间其貌不扬的小餐馆门口。
严颂带着人下车,走了进去。
还没到用餐高峰期,店里没什么食客。
老板娘约莫四十来岁,一张和善的圆脸, 一见严颂进来就笑眯眯地招呼:“小严来了?今天又加班啊?”
严颂笑着摇摇头:“今天休息。”
老板娘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看挽着他手臂的祝染,一双眼笑得眯了起来:“哎呦, 小严这是交女朋友了, 还不快介绍介绍。”
严颂眼里笑意藏不住,简单介绍了下祝染, 又对祝染道:“这是赵姐, 是以前一个同事的家属。”
“喔。”祝染赶紧笑着打招呼。
赵姐欣慰地笑道:“真好!小严你可算是脱单了, Omega这么漂亮,你可得对人家好!”
严颂有点不好意思,但仍是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赵姐热情招呼他们坐:“祝小姐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今天赵姐请客!”
严颂赶紧拒绝:“不用不用!”
祝染想了想:“我们打包回去吃吧?”
“嗯?严颂一愣。”
祝染指指店里打包用的餐盒:“你昨天也是在这儿打包回去吃的吧?”
严颂想起她说想要了解自己生活的话,便同意了。
两人一起点了几个严颂平时常吃的菜。
趁赵姐去厨房准备, 严颂低声解释了句:“赵姐的丈夫曾经是二队的副队长, 几年前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当时赵姐伤心过度,情绪一直不太好, 原本的工作也因此丢了。队里的兄弟们知道她做饭手艺好,就帮着她开了这间小餐馆。专门选在赤炎附近, 我们平时也可以照应一下。”
赤炎队员们之间都是患难与共的交情,祝染觉得感动:“真好。”
严颂补充:“不过赵姐店里的食物确实好吃,卫生也有保证。”
如果纯粹出于交情和怜悯,赵姐的生意也不可能做得下去。
祝染认真点头。
这时店里开始陆续有人进来,没多时就坐了不少客人。
赵姐端着两袋打包好的餐盒走过来,还不忘打趣严颂:“我说你最近瞅着不太对劲,敢情是谈恋爱了啊!”
严颂难得显出窘迫,耳根处泛起一点红。
祝染很感兴趣:“怎么不对劲?”
“别人不了解,我可太知道了!”赵姐指指严颂:“我认识小严时他才刚从警校毕业,年纪轻轻就显得特别沉稳,走哪儿都跟个定海神针似的。这阵子居然还会发呆,昨天晚上还对着手机傻笑了下,你说是不是不对劲?”
祝染忍不住掩唇,看着严颂挤挤眼,顺便眼尖地看到一点不寻常,凑到他耳边低声调侃:“严队,你耳朵红了。”
严颂无奈,把她脑袋掰正,不让她看自己。
看着小情侣拎着餐盒并肩朝外走,赵姐忍不住嘴角上扬。
旁边的服务员过来打趣:“赵姐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赵姐挪回视线,笑意不减:“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开心!”
祝染跟着严颂一路回了他家,进门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恋爱第一天就跟男朋友回家,是不是不太矜持?
不过——她男朋友可是严队诶,再怎么暧昧的剧情往他身上一放,感觉都变得正气凛然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与预想中的普通小公寓不同,严颂这套房子面积居然不小,非常宽敞的三居室,装修得很有质感,风格大气利落,收拾得也很干净。
严颂对金钱虽然没那么看重,对奢华生活也没什么兴趣。但他既然不差钱,只要付出金钱就能提升自己生活舒适度的事儿,又何乐而不为呢。
“房子不错。”祝染转了一圈,打趣道:“我还以为会看到脏袜子。”
严颂笑了下,坦诚道:“钟点工会定期打扫。”
两人来到餐桌前,把餐盒挨个儿打开。
严颂从厨房拿出两套餐具摆好,又拿了两瓶果汁递给祝染一瓶。
赵姐的手艺的确不错,虽然都是家常菜,但食材新鲜,调味适当,荤素搭配合理,也完全不会太油腻。
祝染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严颂会常常去赵姐那里吃饭了。
对于不下厨的单身人士而言,赵姐的饭菜确实很好,有家的味道。
祝染捧着饭碗,吃得一本满足。
吃完饭,严颂把厨余垃圾收拾好,又把碗筷洗干净。
祝染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洗碗:“你会做饭吗?”
严颂:“会煮挂面和速冻水饺,还会蛋炒饭。”
饿不死就对了。
祝染拊掌:“跟我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
想了想,严颂补充:“我可以学。”
祝染摆摆手:“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
祝染家就没缺过吃的,并不需要谁真的为她下厨。不过男朋友这体贴的态度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这时门铃响起。
严颂洗完碗听见门铃声有些意外,抽了两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朝门口走。
一开门,就看见熟悉的两个身影。
傅铮和老黄正勾肩搭背地站在门口,见到严颂开门还颇为不满地嚷嚷:“老严干嘛呢?发信息你也不回……”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在玄关处动作熟练地翻鞋柜找拖鞋。
刚翻到一半,忽觉得哪里不对,视线一致地朝客厅沙发上看去。
只见沙发上姿态闲适地坐着个明眸皓齿的大美人,与二人视线相触后朝他们微笑着挥了挥手。
“卧!槽!”傅铮和老黄齐齐愣住,脱鞋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僵在原地,惊讶得半天没闭上嘴。
严颂额角青筋跳了跳,无奈地瞪着两个老友:“你们来干什么?”
“干……什么?是啊,我们来干什么呢?”老黄话都不会说了。
“这不是闲着没事儿,难得老黄他媳妇又出差去了,我俩就想着找你玩两把游戏么。刚给你发消息没回,我俩就直接过来了。”傅铮也十分尴尬,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什么,你有客人啊……”
严颂叹了口气,看向祝染,指指身旁俩人:“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都是熟人,祝染也就最初那会儿有点尴尬,随即立刻发现傅铮他们比自己更加尴尬,她也就瞬间释然了:“傅队,黄队,你们好!”
“祝顾问,你好你好!”
“好久不见,今儿个天气挺好啊哈哈哈。”
两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非常有眼色地迅速穿好鞋子直接告辞:“忽然想起我俩还有事,不打扰了哈哈哈哈。”
眼看着两位队长来去如风,祝染还没顾得上跟他们寒暄两句,二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祝染跟还杵在玄关的严颂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几秒,齐齐笑出了声。
严颂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果然有傅铮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说要来他家打游戏。
随即,三位队长的私人小群里,消息闪个不停。
[铮铮]:好你个严颂,这么不老实,都把人家带回家了都没吱一声。老实交代,啥时候成功的?
[老黄]:就是,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啊,这事儿整的,多尴尬!
[铮铮]:我们脸皮厚不怕尴尬,人家祝顾问可是Omega,别吓着人家。
[老黄]:打扰兄弟的好事了吧,嗐,对不住!
[老黄]:自罚三杯.jpg
[铮铮]:就无语,老黄你从哪儿搞的中老年表情包?感觉我们这群的平均年龄一下子就上去了!
[老黄]:兄弟你终于成功了!为你高兴!
[老黄]:为我们的友谊干杯.jpg
[铮铮]:啧!老黄我能拉黑你吗?
[铮铮]:颂啊,好事啊,记得请客!
[老黄]:请顿大的!
二人还在群里瞎扯,严颂勾唇笑笑,回了个“OK”的表情就没再管。
严颂坐回沙发:“之前周末如果我们仨都有空,会一起聚聚。”
“打游戏?”祝染很难想象赤炎的三个队长聚在一起打游戏的情景,总觉得他们坐在一起就该讨论案情。
严颂点头:“有时打游戏,射击类竞技类的游戏都会打一点;有时打球,篮球网球壁球之类;有时也去靶场格斗场泡泡。”
“大部分时间在工作。工作之余,也就是这些了。”他指了指餐桌上剩余的餐盒,又抬起下巴示意门口方向:“你说想要多了解我,这差不多就是全部的我了。”
“我的生活简单到几乎单调,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的。”Alpha眼眸低垂:“很无趣吧?外公说,他的退休生活都比我精彩。”
祝染笑了:“如果让张爷爷看看我的生活,他肯定会说出同样的话。这年头年轻人都宅,生活还真未必比老年人精彩。”
“你有兄弟,有爱好,休闲锻炼两不误,这已经很好了,不无趣啊。”祝染抬手握一握他的手掌,促狭道:“以后有了我,那就不一定了——毕竟我这么懒,或许会让你的世界更加无趣。”
严颂迅速反握他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怎么会?你是我的世界里最闪耀的那抹色彩!”
认识祝染以前,严颂的生活丰富而充实,每一步都是自己坚定选择的结果,如无意外,他也会一直这样坚定地走下去。
可是,她就这样出现了,像雨后清新的风,像云间穿行的光,那样耀眼,让他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最新鲜血液,每一次心跳都格外富有生机。
没有人不喜欢听心上人讲情话,尤其出自这样一个句句不掺假的人。
祝染微微靠近,在他脸颊轻轻碰了碰:“我的荣幸!”
严颂眼睛倏地亮了,漆黑眼瞳深深注视着她,从眉梢,到唇角,看得她不自觉脸热。
缓缓凑近,暧昧横生。
这时,严颂手机忽然响起。
掩下一抹懊恼,严颂接起电话,却在几秒钟之后微讶地挑了挑眉,情绪已经迅速调整,转瞬进入工作状态:“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099.古怪
严颂电话还没挂断就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同时朝祝染递了个眼神。祝染瞬间了悟,这是要让自己跟着一起去的节奏。
两人动作极为利落,待到严颂挂断电话, 两人鞋子都已经换好直接出了门。
“什么情况?”祝染问。
严颂敛目凝眸:“案子不复杂, 但有些古怪。”
案发地点就在崇阳区, 离这边不远。
二十分钟后,严颂和祝染出现亚鑫酒店三楼宴会厅。
亚鑫酒店位于崇阳区中心商圈,是一所知名五星级酒店,宴会厅时常用来举办一些正式活动。今天下午, 便有一个商业沙龙在这里举行,参与者都是近期在星城风头较盛的业界新贵。
遗憾的是,沙龙进行到一半, 却出了命案。
崇阳区是张队的地盘, 二人到达时,正看到张队正一脸苦大仇深地训人。
见到他俩, 张队面色略略和缓, 拉着二人直奔现场。
这是宴会厅门外的一个小包厢, 刚走近就能闻到室内传来的浓重血腥味和残留的信息素味道,极其刺鼻。
“什么情况?”严颂问。
张队用下巴指指室内:“死者童耀威,是某建材公司的老总,白手起家,最近公司发展势头非常好, 这也是童耀威第一次受邀参加这种规模商业沙龙, 他也非常重视,做足准备, 带着秘书和助理一起过来参加。”
三人一同走进包厢。
这种规模的商业活动通常都策划得十分充分,宴会厅旁边的小包厢一般用作休息室和储物室, 比如参与者的随行司机和助理可以过来休息,活动需要的装饰品纪念品之类的也可以暂时存放在这边。
这间包厢除了桌椅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应该就是用作休息室的。
只见包厢最里侧墙角放着一把椅子,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反绑着双手坐在椅子上,他身上原本穿着的白色衬衫已经被血液浸染得看不出原色,面目狰狞扭曲着,五官轮廓也已经被血液模糊得已经看不太清。
两名崇阳分局的法医正在对死者和现场进行初步的检查。
见到张队过来,一名法医简单陈述:“死者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小时前,死因是大量失血引起低血容量性休克,最终导致心脏骤停。死者身上有多处伤口,大多为表层划伤,最致命的伤口位于颈侧大动脉处,那是引发死者大量失血直至死亡的主要原因。”
三人冲法医点点头,不耽误他们继续工作。
张队带着二人朝另外一个方向走,那是包厢一侧的窗户,此刻正大开着,也有法证人员正在旁边搜集物证。
张队指指窗外,祝染和严颂凑过去看。
只见窗口正对着的地面上用黄线划出一个人形,人形的头部区域有一大滩鲜红刺目的血液。附近区域也已经被崇阳分局用警戒线围着,还有两个小警员在旁看守,不然闲杂人等靠近。
“这是?”祝染意外。
张队:“应该是凶手。”
“活动大约进行到一半,宴会厅服务生发现这间包厢的门一直从里面反锁着,觉得不太对劲,但又碍于参会嘉宾都是比较有身份的人,那个服务生也就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去请示了酒店经理。经理原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嗅觉比较灵敏,在门附近就闻到了里面浓重的血腥味,事关重大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边通知保安一边去拿备用钥匙开门。”
“待到经理带着酒店保安一起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发现童耀威浑身是血被绑在椅子上,疑似死亡,一个身上沾了不少鲜血的人正手拿着匕首站在他身边。经理他们吓坏了,立刻报警,几个保安也拿着□□朝他靠近,试图先将那人制服。”
“谁知那人似乎是个等级颇高的Alpha,见他们想要抓自己,立刻释放出信息素威压,将现场众人压制得动弹不得,然后,那人打开窗户试图逃跑,却不慎从窗口跌落,摔在地上,当即死亡。”
“我们接到报警电话后立刻赶了过来,凶手当即闭命,尸体已经被送回崇阳分局进行详细尸检。”
严颂问:“凶手身份查到没?”
张队点头:“他身上带了身份证,很快查到了。凶手名叫林顺,48岁,C级Alpha。是童耀威曾经一起创业的合伙人。根据童耀威的助理和秘书的证词,当初林、童二人一起创业,一开始也很艰难,靠着二人齐心才逐渐有了起色,后面慢慢做大,便产生了利益分歧,一直有龃龉。后来林顺因为行贿和贪墨公司财产的罪名被捕入狱,坐了两年牢,童耀威便顺势将公司所有资源收入囊中。”
“林顺出狱后,公司已经彻底变成童耀威的了,他的妻子也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如今看着童耀威公司蒸蒸日上,他却落了个人财两空,估计是怨恨之下产生了报复的冲动,于是有了这起蓄意杀人案。”
“宴会厅走廊摄像头拍到了林顺带着童耀威一起走入包厢的情景,现场找到的刀具就是杀害童耀威的凶器,经理和保安都能证明林顺当时正拿它对着死者。”
严颂点点头:“动机清晰,逻辑链完整,认证物质俱全。”
“案件本身确实没有疑点。只是——还是有点不对劲,我犹豫了下,还是通知了你。”张队微蹙着眉,犹疑地看着严颂二人。
对于案件中出现的疑点,分局的兄弟有时候也会直接联系严颂,问问他的意见。这个不需要通过上层领导,毕竟有些案件级别达不到,不需要赤炎出马,但严颂他们可以过去帮着看看,纯属兄弟单位之间的互助。
祝染一时没反应过来:“凶手作案动机充分,在作案过程中被逮到,人赃并获证据确凿,逃跑途中意外身亡,这案件过程清晰明了,没什么问题啊。”
通常这类案情相对清晰简单的案件都会由各分局直接处理,不会交到赤炎这边。
严颂若有所思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转头看向张队:“凶手不对劲?”
张队点头:“不错!”
说着张队示意他们到桌前查看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的正是酒店附近摄像头拍摄到的凶手坠楼的画面。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些慌张地跑到窗前,迅速打开窗户,朝窗外仓促看了一眼之后,抬脚一跃,直接跳出了窗子。
祝染惊讶地张了张嘴。
在看监控之前,她原以为凶手是试图从窗口爬下去时出了事,这样看来,竟是直接跳下去的。
这里虽然是三楼,但因为是大酒店的一至三楼都是大厅和宴会厅之类对空间感要求较高的场所,所以设计层高都比普通楼房要高出不少,目测高度超过十五米,所以即使是匆忙逃窜的罪犯,竟然会选择直接往楼下跳,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这举动无异于找死。
果然,下一刻画面显示,凶手跳出窗外,摔在地上,脑浆崩裂,即刻死亡。
祝染皱了皱眉。
果然,严颂也察觉不对,把慢速回放了一下凶手下坠的过程。
只见那人在刚刚跳出窗口的那个瞬间,下降速度竟然十分缓慢,在空中停顿了足有一秒,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呈现出滞空状态,随即又像是被取消暂停一样,以正常的速度下落。
严颂反复回放那个滞空的画面,最终停留在凶手惊恐诧异的面孔上。
祝染盯着凶手的脸,觉得他那刻的表情竟是吃惊大于恐惧的。
这时,酒店经理录完口供走了过来,被张队叫住。
张队向他简单介绍了下严颂二人的身份,示意他再仔细说说凶手的情况。
于是经理又将跟凶手的短暂接触仔细叙述了一遍。
“……当时那人发出巨大的威压,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信息素威压,我们在场的几个人都差点儿喘不过气,我直接被压得跪在地上,每根骨头都在发疼,实在是太痛苦了……再然后,那人见我们都没啥反抗能力了,就直接冲到窗户旁边,准备往下跳。”
“哦对了,他跳下去之前还朝我们笑了下,我的妈呀,太恐怖了,那个表情能让我做一辈子噩梦。警官先生您说说看,这是什么反社会人格啊,自杀之前居然还嘲讽我们!”
祝染微微蹙眉:“不好意思经理先生,冒昧问一下,你是B级Alpha吧?”
经理有些不好意思:“是的。所以我说那个暴徒太厉害嘛,我的信息素等级已经不弱了,长这么大还从没被这种程度的信息素威压过。我们一起的保安中也有个B级的Alpha,他也被压制得受不了。那个家伙,他的信息素起码也有A+的吧?”
祝染和严颂互看一眼,又跟张队复杂的眼神对上,大家眼底都有相同的疑惑。
根据林顺的资料,他的信息素等级只有C,怎么可能把现场包括经理在内两名B级Alpha压制得无法动弹呢?
祝染想了想,又问:“你说他跳窗之前朝你们笑了下,具体是怎样的?”
经理有些为难地挠挠头,努力还原了一个有点挑衅又有点嘲讽的笑意:“啊呀,我也不会表演,就差不多是这样吧。反正我是觉得他是挺得意的,像是在看着一群弱鸡似的。谁知道他转头就直接跳楼自杀了。变态的心理真是难以理解啊……”
张队又找来那几个保安问了下,他们给出的回答也是林顺跳窗前朝他们笑了。
“还真就挺邪性的,跳楼之前还朝咱笑了一下,好像马上要去死的不是他一样。”
“警官,您要我学我肯定学不来,那玩意太瘆得慌了。但肯定是有点居高临下的眼神在里面的。”
“我觉得他就是在挑衅,好像我们抓不到他又打不过他,很得意的那种感觉。”
包厢内没有摄像头,所以林顺具体做了个什么样的表情是不得而知了,但从大家一致的口径中还是可以确定,林顺跳楼前绝对不是仓惶和恐惧,而是带着几分自得和嘲讽的。
祝染托腮:“他是想逃走,而不是想去死。而且,他对自己能逃走的成功率有信心。”
严颂想了想:“是这样。”
两人再度来到窗前,探出头朝下看。
这侧窗户不临主街,窗外的墙体干净得过分,整面墙上都没有阳台或空调外机之类可以借来落脚或攀爬的遮挡物。
对面是一幢高层写字楼,距离超过四米,不存在可以直接从窗台跃到对面楼层的可能性。
可是,十五米的垂直距离,光滑平整的墙面,是怎么样的自信让林顺觉得自己不是送死,而是可以平安落地的?
可如果他那样自信,又为什么还是摔死了呢?
祝染摸摸下巴,想起监控录像中那一秒的滞空画面,眨了眨眼:“我下去看看。”
还没等严颂回话,她人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严颂无奈地扯扯嘴角。
张队半天回神,张了张嘴:“这丫头动作真快!”
严颂失笑:“可不是。”
张队:“她去哪儿?”
严颂指指窗外:“楼下!”
张队赶紧凑到窗前往下看,不多时,就看到祝染出现在楼下警戒线外,正跟看守的小警员打招呼。
祝染向警员出示了自己赤炎顾问的证件后,越过警戒线走到画着尸体位置的黄线附近,蹲下,仔细查看片刻后便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张队就见到祝染回到包厢,不由好奇:“祝顾问,你下去干嘛?”
“看现场。”祝染心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儿嘛。
张队更纳闷了:“尸体都被运走了,这一个跳完楼的现场有什么好看的?血糊拉兹的。”
祝染眨眨眼:“就是有血才要看呐。”
严颂自然知道她去干嘛,赶紧问:“怎么样?”
祝染脸上出现一抹深意:“的确是C级Alpha。短嘴金丝燕,雨燕目金丝燕属。”
张队是知道祝染有两把刷子的,但也没想到她仅凭现场残留的血迹就能分辨出林顺的科属和信息素等级,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严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雨燕目的啊。”
祝染点头:“是。”
100.跳
凶手林顺的具体情况还要等详细尸检报告出来后才知道, 但就目前情况来看,他的状况的确古怪。
严颂忽道:“这种级别的商业宴会盘查得很严格,需要有邀请函才能进来。林顺是怎么进来的?”
这场商业活动规模不小, 这两天亚鑫酒店是包场状态, 安保也比较严格, 只有收到邀请函的嘉宾和随行人员才可以出入。林顺如今只是个刚刚刑满释放的无业游民,他怎么可能随意进入酒店甚至进到宴会厅里呢?
张队微怔,赶紧行动起来:“我去查监控。”
张队去电脑前查监控了,严颂拉着祝染来到隔壁包厢, 那里是警方的临时审讯点,现在主要证人的口供已经录得差不多了,审讯点空着, 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严颂便带着祝染寻了两个空椅子坐下。
严颂见祝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严颂好奇问道:“在琢磨什么?”
祝染抬头, 澄澈透亮的眼瞳里显出几分困扰:“你之前见过有人的信息素等级忽高忽低的吗?”
严颂摇摇头:“信息素等级和科属天赋都是与生俱来的馈赠, 只跟体质和基因相关, 成年后的AO腺体一旦发育完全,信息素等级就不会再变。”说着浅笑着戳了戳祝染的脸颊:“你自己就是这方面专家,怎么还会问我?”
祝染扁扁嘴:“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才更想不开。提升信息素等级和科属天赋是我们信息素领域的一个重要课题,也是很多学者致力研究的方向,但你也知道——”
她顿了顿, 有些迟疑地看向严颂。
严颂对此倒是坦然:“你随便说。”
祝染点点头, 继续道:“之前‘信息素革命’的失败对信息素研究领域也带来了重大打击,各国都出台了相关政策限制对腺体的方面研究, 尤其对人体实验方面,控制得特别严格, 相关的科研经费也十分有限,因此近二十年来这方面各国都没有什么进展。或许只有少数国家的私人实验室或者高密保级别的军方实验室仍在进行相关研究而已。”
“换言之,对普通人而言,想要靠外力提升自己的信息素等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祝染说着微微蹙起眉:“可是林顺……”
严颂明白他的意思:“他一个C级Alpha居然可以释放出碾压B级Alpha的信息素威压,这的确很不同寻常。”
这时张队找到相关监控画面,示意他们过去看。
“亚鑫酒店各个入口的监控我们都已经查看过了,没有看到林顺的身影。我们便根据林顺第一次出现在宴会厅的时刻反向追踪他的行迹,发现他极有可能是从这边潜入酒店的。”
说着张队播放了一段监控视频:“这是酒店二楼西南方向的一个摄像头。”
只见画面显示的是走廊尽头的杂物间。不多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瘦高身影走了出来。
正是林顺。
“杂物间?”严颂皱了皱眉:“有没有拍到林顺是怎么进去的?”
张队摇摇头:“没有。往前追溯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林顺进去的画面。”
严颂朝二人挥挥手:“去看看。”
三人迅速来到二楼杂物间。
这就是一个堆放清洁用品的小房间,三人看着大开的窗子,立刻明白了。
张队凑到窗前,往下看:“林顺应该就是从楼下直接爬上二楼,通过杂物间潜入。”
严颂:“楼下是一条人流量不大的静街,如果林顺是在今天清晨甚至更早的时间顺着墙体爬上来的话,的确不会有人注意到。”
张队咋舌:“这林顺还真是不要命啊。这里虽然只是二楼,但这楼层很高啊,而且墙面本身没有什么借力点,他是壁虎吗?怎么怕上来的?也不怕摔下去。”
祝染也凑过去看了看,摸摸下巴,没说话。
一起跟过来的鉴证科警员开始对着窗台拍照取证。
这时崇阳分局的两名刑警过来向张队报告:“张队,我们已经对童耀威的下属以及林顺的家人进行了走访调查。他们都说,当年林顺入狱其实是被童耀威陷害的,其实行贿和侵占公司财产的事情都是童耀威干的,只不过他怕事后被查,狡猾地没留下什么把柄,所有的事情明面上都是林顺干的。”
“果然,后来公司出事之后,查到了林顺的头上,林顺获刑入狱。童耀威逍遥法外,还趁着林顺坐牢侵占林顺在公司里的股份。”
“林顺坐牢后,老婆跟他离了婚,带走了大部分财产,只给他留下了一套旧房子。林顺出狱后,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他有案底,年纪也大了,以前的熟人朋友见他落魄,全都跟他断了交。这时他看到自己曾经一手创立的公司越来越好却已经不属于自己,陷害他入狱且害他落到这种境地的童耀威风光无限,心生怨恨。”
“据童耀威的下属所说,林顺还曾经冲到公司揍了童耀威一拳,却马上被公司的保安制止并带到地下车库狠揍了一顿。那之后,估计林顺对童耀威更加怨恨,我们在林顺家中找到了很多童耀威的近期照片和资料什么的,显然林顺一直在偷偷监视童耀威并伺机报复。他蓄谋已久,这才有了今天这桩报复杀人案。”
这案件的情况到这里其实已经查得非常分明,没有什么疑点了。
这时案发现场也已经调查得差不多,法医也完成了初步尸检,将尸体运送回去做详细尸检。
张队朝属下点点头,示意大家准备收队。又看向严颂:“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虽然有疑点,但案子应该好了结。”
严颂微微颔首:“知道了。”
张队朝他挥挥手:“严队,今天麻烦你了。回头林顺的详细尸检报告出来了我再联系你吧。”
严颂:“应该的,随时联系。”
祝染二人走出亚鑫酒店大门时天色已经微暗,不知不觉竟在这里耗费了整个下午。
两人却没走向停车场,而是步调非常一致地朝酒店西南侧走去。
走到墙边,站在林顺爬上窗台的地点,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同时开口:“你怎么也想来这儿?”
祝染唇边还带着笑意,抬头去看。
果然,即使只是爬上二层窗台,在没有辅助工具的情况下想爬上窗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酒店一二楼的楼层都很高,攀爬过程要是不慎摔下来,也非常危险,非死即残。
严颂朝上方努努嘴:“怎么看?”
祝染言简意赅:“C级Alpha爬不上去。”
严颂:“同意。”
“但是——”祝染挑了挑眉:“A级雨燕目的Alpha或许可以。”
说着祝染后退两步,简单助跑之后纵身一跳,整个人轻盈得犹如一只灵巧的鸟,高高跃起,手脚只是简单在墙面上攀附了两下,整个人就已经迅速窜了上去。
“染染!”饶是已经对祝染的实力有数,之前也隐约猜到她的打算,骤然见到祝染毫无保护措施地开始攀墙,严颂还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仰着头,不错眼珠地看着她,生怕人有什么闪失。
姿态轻灵地沿着墙面,没费什么功夫就已经攀上了二楼的窗台,紧接着接着抓住窗沿借力往上一跃,轻巧翻了上去坐在窗台上,朝他勾唇,得意一笑:“A级Omega也没问题!”
严颂无奈,嘴边那句“注意安全”已经没了必要,最后只能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往旁边挪一挪,自己一个起跳,纵身循着她走过的路线,没怎么费力气也攀了上去,与她并肩坐在窗台上。
祝染朝他竖竖大拇指:“严队厉害了!”
严颂在她脑门轻轻一弹:“你是不是想夸你自己?”
祝染眨眨眼:“都一样!”
严颂叹气:“下次还是要谨慎些,不带安全护具别爬这么高。”
祝染嘿嘿一笑:“我就是想感受一下。”
两人互看一眼,都知道对方此刻的想法。
别看这个爬墙的举动在他俩做来十分容易,但那是因为二人身份和科属能力的出众。对于普通人而言却并不容易。
至少不是一个C级Alpha可以轻易做到的。
可林顺却做到了。
祝染:“林顺的事情还得详查,肯定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严颂表情沉肃下来,点了点头:“是。”
这边也没有更多线索可查了,接下来还要等张队的调查结果,两人准备回去。
严颂正想转身从窗台上下来,祝染忽然兴起,朝着严颂挑衅一笑:“走楼梯有什么意思?走窗户比较快。”
严颂很无语:“没有必要!”
严颂的科属是猫科,这个高度,他从窗户跳下去问题不大。
可是祝染——
容色清冷的Omega此刻正歪头看他,眉眼间难得带着几分张扬肆意,殊色绝艳,让人心动。
这样的美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无论她的请求是什么,没有人可以拒绝。
严颂迟疑着,不愿拂她的意,却又忍不住担心,不肯点头。
祝染见他不答,伸手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我很厉害的,又不会出事,你怕什么?”
女孩撒起娇来声音难得地温软,让人心神摇晃。
严颂低头,看着她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纤细柔软,在渐黑的夜色中白的耀眼。
祝染又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软声道:“男朋友,别这么扫兴呀!一起玩吧!”
尾音逶迤,小钩子似的扫在他的耳朵上,严颂忍不住伸手挠了下。
太痒。
眼见着女孩还要撒娇,严颂终于无奈:“那你等我先下去。”
祝染眼睛一亮,乖巧点头:“好呀好呀!”
严颂往下一跃,在空中灵巧翻转了两圈后稳稳落地。
随即,他往前一步,仰头看着窗台上笑容明媚的她,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态:“染染,下来。”
“嗯!”祝染愉悦地应了一声,张开双臂往下跳。
严颂眼见着祝染在空中下落,姿态却是前所未有地舒展。
严颂眼睫微颤,注意到祝染下落的速度远比他慢,有几个瞬间甚至出现了停留在半空似的滞空状态。
然后,她带着满身的微凉气息,扑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撞到一起,严颂迅速将人用力抱紧。
栀子花甜美的香味在鼻间萦绕,像是一杯最醇厚的酒,直沁心脾。
严颂不由把人箍得更紧,觉得自己快要醉倒在这花香之中。
耳边却传来女孩没心没肺地轻呼:“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真是太爽了。”
严颂:“……”
哪有人没事儿跳楼玩的!
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严颂揽着人的肩膀脚步坚定地往停车场方向走。
忽然就能理解当年祝雨山为什么拼命反对祝染玩攀岩了。
这丫头就是仗着自己的科属天赋,天天在极限上蹦跶呗。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不然谁知道这丫头会不会一时兴起再玩几次!
回到车里,祝染还是很兴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平时都没机会这样玩。”
严颂嘴角绷紧:“以后也没机会了。除非去游乐场。”
祝染耸耸肩:“游乐场没意思。”
严颂吸吸鼻子,还隐约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味道。
“这是蜂鸟的科属天赋吧?”
刚刚有几个瞬间,祝染确实是出现了几乎滞空的状态,这只能是特殊的科属天赋加上极高的信息素等级才能做到。
祝染巧笑嫣然,表情里带着小小得意:“是啊,厉害吧?”
严颂弯起眼角:“是啊,我女朋友可真厉害。”
祝染很是受用地吸吸鼻子:“那是。”
半晌,她收敛神色,转头看向严颂:“林顺或许也是想这样吧?”
“嗯?”严颂一愣。
“林顺的科属也是雨燕目。鸟类科属身体轻盈,平衡感也更好,无论是攀岩还是下降的过程都会比其他科属更有优势,也不容易受伤。”祝染眼神微沉:“他可以直接从墙面爬上二楼储物间的窗台,可以用强悍的威压制服经理和保安,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本可以从四楼安全逃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