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他的眼睛太过明亮, 以至于顾笙不敢抬头看他,然而内心深处却是暖暖的一团。
于是他手指动了动,主动勾住晏辞的小指。
晏辞扬起了嘴角, 勾着他的指头晃了晃。
顾笙再次抬头,对上对面的余荟儿的眼神, 这回他没再移开视线, 而是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依旧是略带腼腆的,虽然不带丝毫攻击性, 可看在余荟儿眼里却是刺眼非常,甚至让她觉得带着一丝挑衅。
她竟然被一个哥儿比下去了?
而他旁边的那个男人。
余荟儿从刚才起就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晏辞。
她从小便是在男人的恭维和赞美声中长大的。
她知道他们看到她时的想法,甚至猜得到他们下一句话要说什么,而她只需要笑着回应便好了。
娘亲从小就告诉她, 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如果不是出生在村子里,她的这张脸会让她得到所有她想要的。
所以她细细打量着晏辞,想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一丝和其他人一样的表情, 然而她失败了。
这个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他身旁的哥儿身上
“荟儿, 荟儿”苏青木在一旁小心地唤她。
余荟儿回过神,转过头, 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苏大哥, 怎么了?”
苏青木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就是, 明晚的灯会,你要不要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有点手忙脚乱, 眼神飘忽:“不想去也没关系, 我就是问问”
“好啊。”余荟儿笑容愈发明媚,“跟苏大哥一起去一定很有趣。”
听了她的回答, 苏青木傻笑了两声。
余荟儿转过头,用余光看着已经起身的晏辞,他从始至终视线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过。
这让她感到很不爽。
于是她突兀地开口。
“晏大哥要一起去吗?”
本来还在踌躇着说点什么的苏青木愣了一下,看向她。
已经站起身的晏辞更是回头奇怪地看了余荟儿一眼。
“灯会?”他重复了一遍,看向苏青木,“什么灯会?”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他。
就连顾笙都仰起小脑袋,朝着晏辞眨了眨眼睛。
余荟儿更是地“咯咯”笑了起来:“一定是晏大哥最近太忙了。”
她眨了眨眼,轻声道:“当然是七夕的灯会啊。”
晏辞:???
七夕?
什么七夕?
这么快就到七夕了?
他一脸懵地看向苏青木,苏青木给他使了个“你这都忘了?”的眼神。
晏辞心想,他这阵子从早到晚泡在香房,走在路上都是恍惚的,就差昼夜颠倒生物钟错乱了,哪想的到什么七夕?
怪不得苏青木那么紧张。
晏辞干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眼顾笙。
小夫郎仰着头,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虽然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分明很期待的样子。
“去。”晏辞被他看得心里痒痒,一握拳,看着顾笙,“明天我们也去。”
“那真是太好了!”余荟儿一拍手,没有理会苏青木欲言又止的表情,笑眯眯道,“那我们一起去吧,正好人多还热闹!”
她转向苏青木:“苏大哥,你说好不好?”
苏青木就差将“我不愿意”四个字写在脸上了,然而最后犹豫半天还是说:
“好啊,那就一起去呗。”
晏辞走出门,还沉浸在“七夕我都不知道”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顾笙拉了拉他的手。
晏辞看向他,顾笙轻声说:“夫君,陪我出去逛逛吧。”
他说完就看着晏辞。
晏辞这几天几乎没怎么休息好,整个人衣带渐宽,看起来都没了之前那股子灵气。
顾笙心里很心疼,但是又不知怎么劝慰,于是拉了拉他的手,指着远处主街上各色小摊贩,轻声道:
“那边摊子上有卖‘磨喝乐’①的,我们去买一个好不好?”
晏辞一愣。
“磨喝乐”又是什么?
能吃吗?
顾笙笑眯眯地,也不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往那边走。
大街上两边的摊子又摆了起来,晏辞依稀记得上次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摊子涌在街头,还是端午的时候。
他被顾笙拉着手,走到一处摊子前。
边走边好奇地往两边看。
路两旁的摊子上摆放着各色泥塑的鸭子,大雁,乌龟,都涂上了彩绘,看起来有一种土土的美感。
看的晏辞直想乐。
摊子前面聚集着穿着五颜六色新衣服的人,有的小孩子在人群中穿梭,手里高高举着刚摘下来的,尚且带着水珠,含苞待放的荷花。
顾笙拉着他在一处摊子前停下,只见摊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泥人。
这些小泥人外表做成娃娃的形状,脸上点着殷红的两团,身上涂着大红大绿的颜色,那些彩绘就充当穿在身上的衣服。
有的手里抱着鱼,有的手里拿着荷花,有的穿着肚兜,有的抱着更小的娃娃。
一个个看着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竟是出奇的好看。
晏辞看着那些泥娃娃,联想到小时候自己哭着嚷着,非要祖父把柜子上摆放的一对胖乎乎的娃娃给他。
结果一到手,就没拿稳打碎在地上,挨了祖父一顿骂。
他不禁笑出了声:“原来这就是‘磨喝乐’啊。”
这些泥娃娃放在一个个彩绘的木质栏座里,有的精致一点的还用彩色的布装点起来。
顾笙弯着眼看着那些泥娃娃。
摊贩看他喜欢,就对晏辞道:“公子,给夫郎买一个吧。”
“七夕到了,买一对放在床头,喜庆!”
“买。”
晏辞立马从怀里掏出铜板,问顾笙:“喜欢哪个?”
顾笙挨个看着那些泥娃娃,似乎每一个都喜欢,最后千挑万选,选了一对儿看着憨态可掬的娃娃。
小贩一边接过晏辞手里的铜板,一边乐呵呵地说着吉祥话:
“磨喝乐放床头,祝两位多子多福,来年添个胖娃娃!”
晏辞喉头一哽。
原来这东西是这个寓意吗?
一旁的顾笙听了这话脸红红的,垂着头,眼睛看着地面。
晏辞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又想逗他,于是笑嘻嘻地对摊贩说:
“那就借您吉言啦。”
第 52 章
顾笙回去的路上一手抱着泥人, 一手抱着晏辞的胳膊靠在他身上。
晏辞驾着车,眼神依旧如往昔般清亮,除了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反观一旁的顾笙, 由于用了晏辞给他做的面脂,不仅面色红润, 肤如凝脂, 气色还越发好了。
前些天,村子里遇到过他们的村民暗地里交头接耳, 没想到顾笙一柔柔弱弱的哥儿还有不得了的本事,私下里议论:“人不可貌相啊。”
于是顾笙一出门,就有路过的“好心村民”上前委婉提醒:
“年纪轻轻的,晚上不要太放纵。”
说罢还把手里刚挖的山参塞给顾笙一棵, 用过来人的语气暗示道:
“回去给你男人好好补补。”
顾笙攥着那鸡爪子一般的山参看了半晌, 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然后捂着脸跑了回去
顾笙张口唤道:“夫君。”
前面正在驾车的人微微侧了侧头,等着他说话。
顾笙直起身子, 上半身凑到晏辞跟前, 然后伸出手指抚平他的眉心。
晏辞牵着缰绳的手一顿,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柔软的手指, 在指间轻轻握了握。
顾笙轻声道:“夫君, 一直皱眉, 会长出皱纹的。”
晏辞微微一愣,用指尖抚了抚额头,有点为难地道:“哎呀, 那岂不是要变丑了?”
他语气颇为, 顾笙仰头仔细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接着环住他的腰。
晏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逗笑了:“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吗?”
晏辞将手覆在腰间的小手上,看着远处地平线,神情依旧如往日那般平静。
“别担心,一切都好。”——
于是这一天晚上,晏辞被顾笙强迫着早点上床,小夫郎的态度十分强硬,这回也不哭了,就是坚持让晏辞早点睡觉。
于是晏辞只好在床上抱着他,哥儿似乎生怕他趁自己睡着跑了,还伏在他的胸前压着他。
晏辞表示:“你就不怕压死我?”
顾笙不理他,在被子里扭了扭身子,于是晏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都亮了。
这一觉睡的太好,以至于他盯着屋顶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谁。
耳畔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晏辞闻声抬头,就看到屋门开了,一个身着一身淡青色的美人走了进来。
晏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呼吸一滞。
顾笙依旧是顾笙,只不过身上没再穿平日里洗的发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棉布衣裳。
而是换上了前些日他在布庄给他买的那套天青色的丝绸。
裁剪得体的对衿罗衫顺着清瘦的身体垂坠,在腰线处被明金银鱼扣松松系连,衬得那段纤细的腰身更加不盈一握。
他今日没有挽起头发,柔软的发丝半拢在腮旁,被一根素银簪子斜斜固定在头顶。
晏辞的目光顺着他的发丝落在他的耳旁。
小巧柔软的淡粉色耳垂上,一对珠圆玉润的牵银珥玉坠在其下。
他记得那是顾笙的娘亲留给他的,只不过顾笙一直不舍得带出来。
晏辞盯着那对珥玉看了许久,直到顾笙忐忑地小心问他:
“好看吗?”
晏辞的目光从他的耳垂落在他的眼睛上。
“很漂亮。”他说。
顾笙手指攥着衣袖,嗫嚅道:“你喜欢吗?”
晏辞轻轻叹了一口气。
“喜欢。”他轻声道,似乎生怕声音高了半分便会惊动佳人。
“我很喜欢。”
顾笙垂下头,唇角却无法抑制地扬得好高。
直到一只手把他拉了过去,他耳垂上的玉珠随着动作在空气中轻轻摇曳。
晏辞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是特意打扮的?”
顾笙腼腆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是看夫君这些天太累了,所以鼓足勇气把这身他一直不敢穿的衣服穿了起来,就是想让夫君高兴一点。
他想了想,又认真说:“你要是不想我穿出去,我就不穿了”
“别啊。”晏辞注视着他的脸,“你很漂亮,就应该穿的这样好看。”——
夜色降临的时候,远处最后一抹炊烟也隐藏在地平线之上。
镇上终于热闹起来,和苏青木他们约好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在香铺门口见面。
苏青木难得正式打扮了一回,余荟儿本就漂亮,此时换上了一身绯色的罗裙,发间插着一把银质蓬沓,吸引了每一个路人的目光,她喜欢这种感觉,然而当她看到那个一身青衣的小人儿时,目光一凝。
顾笙身上带着令人怜惜的脆弱美感,身边的人穿了一身淡色的衣袍,一双黑色长靴把腿部修长的线条勾勒的淋漓尽致。
这两个人一出现,便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苏青木看着晏辞啧啧称奇:“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
“是我本来长得就帅。”
满大街都是穿着新衣服的姑娘和哥儿,镇上最大的一条街上挂满了花灯,引来无数人围观,摊子上卖的最多的还是泥塑小人,还有捏成娃娃形状的点心。
隔着街边的院墙,能看到里面是镇上家境优渥的居民为自家女儿或是哥儿建的乞巧楼。
这时候的七夕并不像现代那样被赋予“情人节”的含义,但是无论是给女儿过的节日,还是给情人过的节日,都不耽误节日热闹的氛围。
虽然四个人约好了,但是几个人并没有一起走,不一会儿街上便挤满了人,晏辞个子高,不费力地牵着顾笙的手穿过人群。
不过在人群里的顾笙就没这么幸运了,一边担心不太结实的丝绸袖子被扯坏,一边担心被人踩到脚,还要担心耳朵上的玉珠会掉——这可是娘亲留给他的东西。
晏辞一边努力避开前面的人流,一边努力地顾着顾笙,结果到了一街口,不知哪里用来一群带着花帽的人,瞬间就将顾笙冲出了他的视线。
顾笙在人群里眼睁睁看着晏辞拉了一个陌生的小哥儿自顾自地往前走。而他用力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没有丝毫作用,等戴花帽的人群过去后,人不见了
晏辞那边好不容易冲出重围,一转头刚要问顾笙怎么样,回头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哥儿,正在一脸娇羞地看着自己,自己还死死拉着人家的胳膊,吓得他赶紧松开手。
一阵道歉后,那哥儿心情颇好地走了,晏辞赶紧往回走去找顾笙,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晏大哥,你也在这儿。”
晏辞一回头就看见余荟儿一身绯色,亭亭玉立地站在一个小摊前,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余姑娘。”他惊讶着走过去,“你怎么没和苏青木在一起?”
“苏大哥去那边买东西了,让我在这里等他。”余荟儿笑意盈盈。
晏辞点了点头,他急着去找顾笙,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余荟儿却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晏辞回过头,虽然这些天余荟儿和铺子里的人都混熟了,但在这个朝代,一个姑娘拉住一个男人的事并不常见:“余姑娘还有什么事?”
余荟儿毫不胆怯地看着他,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晏辞,然后笑道:“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晏辞一时之间没明白她的意思,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余荟儿看着他沉默,眯了眯眼睛,她习惯性在暗处用打量着猎物的眼神打量身旁那些男人们,此时面前的人与其他人在她看来也并无不同。
余荟儿看着他,然后拢了拢头发很自然地靠近,身上的花香味愈发浓重,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一直沉默的晏辞:“晏大哥怎么从来不看我?”
“店里的苏大哥和杨大哥都很喜欢我,那你”
“余姑娘。”晏辞突然开口打断她。
他声音不大,除了两个人周围没有人能听到:“我有夫郎了。”
余荟儿笑容不减,也不掩饰,坦荡地问:“那又如何?”
“是我帮你把你那些香品卖出去的。”她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出言提醒道,“你别忘了,也是我帮你说服苏大哥参加斗香会的。”
她盯着沉默的晏辞:“顾笙他不过是个哥儿,他能帮你什么?你不会打算和一个哥儿过一辈子吧?”
“余姑娘之前帮忙的事我很感激。”晏辞抬起眼,他的眼神很淡,“但是顾笙他是我的夫郎,希望余姑娘言辞间尊重他,而且我是打算跟他过一辈子。”
余荟儿一时之间愣住了,她瞪着晏辞,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拒绝了。
晏辞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仿佛什么也没说,又仿佛说了一切,然后移开目光,没有再看她,而是道:“而且如果你不喜欢苏青木,可以直接跟他说,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听了这话余荟儿终于咯咯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她逼近一步,“没必要骗他?那你说,我骗他什么了?”
她盯着晏辞的眼睛:“我既没说过喜欢他,也没答应他什么要求,我骗他什么了?”
晏辞没有再看她,他的态度让余荟儿自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忽视了,这种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羞愧,面前的人的目光就像在她身上泼了一盆冷水。
余荟儿瞪着他,许久之后,一股无名的恼怒攀上她的心头,敏感的内心仿佛被扎了一根刺,那根刺在她心里不停地搅着,迫使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它平静下来。
于是她笑了,路人皆朝这边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穿着光鲜的一男一女。
余荟儿直起身子,露出那对儿可爱的小梨涡,她盯着晏辞,轻声道:“你会后悔的。”
晏辞没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她,他还要去找顾笙,于是转身离开这里,身影很快汇入人流消失不见了。
…
余荟儿站在原地,路过的人看着这两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余荟儿耳朵里,他们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似乎在嘲笑晏辞的“不解风情”。
笑声不时传来。
她几乎是咬着牙盯着他消失不见的影子。
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什么东西停在了她身边。
余荟儿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一架车舆外壁刷着清漆的马车停在她身旁。
那马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
余荟儿皱了皱眉,无论里面是谁都不是她惹得起的,于是她加快步伐想要避开。
就在这时,马车帘子突然被拉开了,露出坐在里面的人的脸。
那是个男人,打扮上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面目还算英俊,只是一双眼睛又细又长,所以看人的时候平添几分不怀好意,让人情不自禁地背后发凉。
他上下打量着一身朴素,然而容貌昳丽的余荟儿,有些无礼且惊奇地啧啧道:
“没想到白檀镇这种穷地方,还能有这等绝色。”
余荟儿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种口舌不干净的登徒子她见得多了,转头就想走,那公子哥却叫住她:“走这么快做什么?你那情郎不懂怜香惜玉,本公子可是懂的。”
余荟儿站住脚步,转头看了看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公子哥探出头,看了看晏辞离去的方向,故作遗憾地叹息道:“本公子向来见不得如此不解风情的人,竟然丢下这么漂亮的姑娘自己走了。”
他话音一转:“良辰尚好,要不本公子陪姑娘赏灯?”
第 53 章
余荟儿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晏辞离去的方向,心念一动,立马明白他的来历, 于是拢了拢头发,大大方方站着。
刚才的恼意一点点随风而去, 一抹娇笑爬上她的漂亮的脸颊, 故意道:“还是算了吧,我只喜欢长得俊俏的公子。”
那人眯了眯眼睛, 面上也不恼,慢悠悠道:“那姑娘到底是喜欢长得俊俏的公子,还是姓晏的公子啊?”
晏。
余荟儿一听到这个姓微微错愕,终于抬头正眼看向他。
只见这人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笑嘻嘻道:
“你看巧了不是。”
“正好, 我也姓晏。”——
晏辞穿过人群一路往回走,一边跟人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哥儿,一边从长街这边走向那边。
直到一个老妇人看他像无头苍蝇般乱转, 看不下去给他指了方向。
晏辞顺着她说的方向而去, 这才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正坐在旁边已经关门的店铺门口的台阶上。
他心头一紧,忙跑过去
顾笙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 好不容易才退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生怕晏辞一会儿回来找不到他, 于是就躲在一边的台阶上坐着。期间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打扮的像个娇贵小公子的哥儿。
毕竟今日出门的姑娘哥儿繁多, 每年这个节日都有那么几个不谙世事的和家仆走散。他们以为是谁家走失的小少爷,有不少人上前与他搭话。
“你是谁家的哥儿啊?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顾笙轻声解释了,说自己在等夫君回来了, 人们便点了点头散去了。
他坐在台阶上, 等的无聊了,就把下巴放在膝盖上, 就着远处照过来的光,低头看着青石板上爬来爬去的蚂蚁。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梅香味掠到面前。
顾笙嘴角扬了起来,果不其然一抬头就撞入熟悉的眸光中。
“跑哪去了?”晏辞把他拉起来,坏心眼地隔着一层单薄的轻衫捏了捏他的腰。
顾笙把手按在他的爪子上,抬起小脸,月光下眼尾的小痣愈发红润,衬得其人面色白皙如玉,拢在乌黑的发间,好看的要命。
顾笙根本不上他的当,非常认真地指出:“明明是夫君你拉着别的哥儿走了,我喊你半天都不回头。”
这话说得晏辞多少有点羞愧,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那不是人太多了吗”
顾笙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但也不发作,就是睁着眼睛看他,晏辞看着他的脸手就开始痒,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小脸。
“还要不要逛?”他低声问。
顾笙体力不行,被人群挤了半天早就累了,但是又想看花灯,也不知哪来的劲儿。
晏辞看着他倔强的小脸,试探道:“我背你?”
顾笙果断地摇了摇头。
晏辞委屈,一副被嫌弃的表情:“不要吗?”
顾笙继续摇头,还很认真地分析:“夫君,在外面要注意形象的。”
你不要形象我还要的。
虽然他是个哥儿,但在外面也不能让夫君总背着。
晏辞倒是没这方面负担,他就是想和顾笙多贴贴,他不愿意就算了。
于是又陪他逛了一会儿,直到顾笙玩够了,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的时候才往回走。
因为今天路上的人多,不少平时早就打烊的铺子还开着,到处欢声笑语。
等到路过他们铺子所在的那条街时,晏辞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就远远地看到街的尽头,他们的铺子里面还隐约亮着烛火。
晏辞以为是谁忘了熄火,万一走水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管有意无意,后果都是负担不起的。
他于是拉了拉顾笙的手:“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接着快步上前,到了门口才发现门没锁,刚迈进门,就看到苏青木站在院子里。
苏青木听到声音立马回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晏辞微微错愕,没想到他在这儿。
两个人一见面,同时开口。
“晏辞,你看没看见荟儿?”
“苏青木,你怎么回来了?”
苏青木焦急,语速很快地说:“我和她走散了,哪都找不到她,我还以为她先回铺子了。”
“她既然没回来,我还是再去找找吧。”
晏辞一听到“余荟儿”的名字,又看着苏青木焦急地样子,斟酌了一下:“余姑娘,她——”
“晏大哥,你们在聊什么啊?”一个带着清脆的声音十分突兀地出现,将他的话打断。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余荟儿站在门口,依旧先前那身打扮。
她看见院子里的两人,尤其目光落在晏辞身上时,脸上既没有窘迫,也没有尴尬,笑的十分得体自然。
没等晏辞开口,苏青木就上前乐道:“哎,荟儿,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半天,可急死我了!”
余荟儿面色如常,看到晏辞后甚至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接着就转向苏青木:“看到一边有卖小玩意儿的,就去看看,结果一回头就找不到苏大哥了。”
她侧了侧头,此时原本头上插着的银质蓬沓已经换成了一支雕花鎏金嵌丝玛瑙簪子,顶部的珠子晶莹圆润,在她浓密的发间看着非常好看。
晏辞的目光在她头上的簪子上停了一瞬。
她话音刚落,就凑到苏青木身边笑道:“苏大哥,灯会我还没转够呢,我们再去看看好不好?”
苏青木自然不可能拒绝,立马就答应下来。
他们刚要迈步出门,苏青木转过头问晏辞:“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晏辞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看了看苏青木,又看了看余荟儿,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出了门。
顾笙站在香铺门口等着晏辞,先是看见出了门的两人,朝他们友善地笑笑,接着又看见慢腾腾出来的晏辞,问道:“夫君,怎么了?”
晏辞看了他一眼,心想刚才那种事根本不可能跟他讲,万一引得他多想就更不好了。
“没什么。”他拉了拉顾笙的手,“我们回去吧。”——
过了七夕以后,时间便过得快多了,晏辞整日在香房,香铺里的人没人敢去打扰他,就连在他面前说话都是小声的,顾笙和杨安负责给他打下手,苏青木负责到外面采买香料。
一切井井有条。
第不知多少次试香后,看着晏辞越皱越深的眉头,就连一向喜欢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杨安都屛住了呼吸。
“公子”他小心翼翼地问,“还是不对?”
晏辞把香炉盖子扣上了。
“不试了。”他看了看面前面色沉重的两人,“歇会儿。”
顾笙和杨安一起轻轻松了口气。
晏辞乐了:“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吃人。”
杨安赶紧转移话题:“公子,最近我又从老李那儿得到不少消息,你要不要听?”
老李就是镇上消息最灵通的乞丐,之前晏辞让杨安给他和那帮“丐帮”兄弟们点儿铜板,负责帮他打探消息。
不过那是月前的事了,当时主要为了防备他那个弟弟。
后来在茶坊虚惊一场,幸而得了晏老爷的承诺,晏方果然没再出现在他面前,晏辞也是安心不少。
不过这条路子他还是留下了,这几日正好派上用场帮他打探打探有关斗香会的消息
“镇子最东头的王家就是家里主卖线香的那个,和隔壁主卖香丸的李家”
“听说他们两家的东家前些日子打起来了,互相指着鼻子说对方家的香不好。那场面,嗬,就差当街斗殴了,不过没打成回去以后两家香铺的香品就各自降价一半,好多人去疯抢——“
“打住。”晏辞做了个“停”的手势,“现在先不说八卦。”
杨安做了个“明白”的手势,立马换话题:“王家李家这次都参加了斗香会,从外面采购了不少香料,应该是和往常一样做衙香无疑了。”
“赵家现在是镇上可以比肩晏家的世家,听说这几个月以来,家里至少聘了五六个年过半百的老香师,也不知在研究什么香。至于晏家——”
他斜了晏辞一眼,见他面色不变,卖关子失败,嘿嘿干笑了两声:
“晏家以往都是晏老爷亲自制香,不过晏老爷自从上次去道观以后身子好像就不好了,他们看到每天都有丫鬟从后门出去倒药渣。”
晏辞听到此终于出声:“所以?”
杨安接着道:“所以现在去参加斗香会的那道香应该是晏二公子负责。”
他还特意在“公子”前面加了个“二”字,不过看晏辞无动于衷的表情,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那你知道他做的是什么香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杨安摸了摸鼻子。
前些年,晏家因为是镇上第一家的缘故,总是老早就制出香来,然后把名字公之于众,让其他人又羡慕又嫉妒。
这晏家这次的这道香反而是所有世家当中捂得最严实的那个,不像往日。
“不过听说前些天有人在酒楼遇到过那个公子。”
“他当时喝醉了,只说——”
“这次斗香会,他赢定了。”
第 54 章
“赢定了?”
晏辞心想, 他哪来的自信?
他手上还沾了些香粉,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结果怎么闻都不满意, 并且越闻越觉得像一坨垃圾。
生气。
这道衙香最开始有记载还是宫廷御香,虽说是宫廷御香, 但其实所用香料并不复杂, 也没有什么珍奇香料,只是胜在配比十分精妙。
民间的香师就算知道香品用料, 不知道配比也很难仿出味道。
合成一道香的香料分量比例必须精准把控至微,有一丝偏差,做出的香品就会变成另一种味,在这个没有精密仪器, 又没有香方的年代, 晏辞只能凭借记忆和嗅觉来制出他曾经记得的味道。
修香是很费时间和精力的一件事,更何况他越修香越沮丧。
宫廷御香啊,果然还是麻烦一些。
一旁的杨安和顾笙看着他, 其实在他们闻起来, 那些香炉里散发的味道已经足够让人陶醉了,也不知道晏辞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 并且眼看着隐隐约约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似乎自己跟自己较劲。
“还有半个月。”
晏辞弹了弹指尖, 衙香不比其他的香,制完还要窖藏至少半个月,方能使用。时间紧意味着最终的成香不会如他想象的那般尽善尽美, 这对一向对香品要求甚高的晏辞来说简直像一种折磨。
杨安在一边看着他眼底发青, 也不知是昨晚熬了多久,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归西, 这公子要是归西了,自己以后岂不是得喝西北风?
于是提议道:“要不你歇两天,和顾哥儿出去走走?最近梨子下来了,好多人都去镇西边摘梨子吃。”
白檀镇西边几里外的地方有一片梨树林,很久以前是一片荒地。
后来县令刚刚上任时,来白檀镇体察民情,临走时命人开垦了那片地,并且让人种下一片梨树苗。
如今已过十载,昔年还是树苗的梨树早已亭亭如盖,每到清明前后,满树满枝雪白的梨花就如同春日新雪,引得附近镇子的人前来观赏,踏青游玩。
而临近秋日时,挂在枝头的梨子饱满欲坠,很多镇上的人会去那片梨子林采摘梨子,久而久之也成了白檀镇的一景。
此时正是梨子成熟的时候,虽然没到收获的季节,但已经有不少人携家眷而去。
晏辞听完在心里暗叹,现在就算在他面前放两筐荔枝他也没有兴趣,然而顾笙听完杨安的话,身子却微微动了动。
晏辞看了他一眼。
顾笙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双手放在膝上坐的端正。脸上表情依旧乖顺温和,眼睛乌黑,长睫微垂,安安静静的坐着,就像个精致的瓷人儿。
晏辞十分好奇,也不知道他那个厚脸皮岳父是怎么把儿子养成这幅样子的,但是不得不承认,每次看到小夫郎这幅乖巧的样子,都让他心软。
他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你想去摘梨子吗?”
顾笙闻言,抬起黑亮干净的眸子看向晏辞,既想陪晏辞出去让他歇歇,又怕耽误他的事,想了想于是摇了摇头。
“夫君。”他声音很软,“我听你的。”
晏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那我们过两天去吧,等我把这些弄完。”
他的目光划过面前的香料,总之再过几天就到了月中,为了留出窖藏的时间,就算香方不完美也只能如此了——
七月流火。
难得有一天天气不错的时候。
晏辞一边哼着曲一边往行囊里放干粮,顾笙则拿着一只掏空了的葫芦灌水。
他心情不错,决定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已经开始幻想在梨树林里度过一天美好的二人世界。
他和顾笙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抬头就看见面前停着一辆虽然简朴,但是貌似容量很大的马车,由两匹还算健壮的驽马拉着。
苏青木的脑袋从马车里伸出来,大声道:“晏辞,去西边摘梨子吗?一起啊!”
晏辞睁大眼睛,刚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又看见杨安的脸从他身后露了出来:“公子,东家租的车能坐六个人!你快上来!”
晏辞:“”
心情不佳。
等爬上车以后,才发现靠在车窗边坐着的余荟儿,依旧带着好看的笑容,还脆生生跟他打了个招呼。
晏辞:“”
心情更差了。
于是他自告奋勇出去驾车,杨安还跟他抢了半天“车夫”之位,被他果断拒绝了。
晏辞后背靠在身后的车舆上,看着远处,幻想中的二人世界在身后几人的笑声中化成泡沫。
顾笙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有坐在里面,他温顺地坐在他旁边,用力握着他的手。
车子一路向西,很快就看到那片梨树林。
只见那片林子位于土路边缘,已经有不少人在摘梨子,只不过奇怪的是,东边的林子里聚集了不少人,而西边的林子一个人也没有。
就仿佛两片林子被从中间用一条看不见的栅栏隔开了。
晏辞有些疑惑,停了车之后,几人有说有笑地下了车。
杨安临下车前指了指西边那片林子,解决了晏辞心里的困惑:“公子,你看着点摘,西边的梨子不好吃,又酸又涩,长得还丑,你别摘错了。”
晏辞有点迷茫:“这是为什么?”
杨安说:“我也不知道,反正西边的很难吃,从来没有人摘,大家都摘东边的吃。”
晏辞点了点头,眼见苏青木和杨安拎着筐像猴子一样冲了过去,顾笙腿短,步子也小,晏辞陪着顾笙走在后面,脸色依旧不是很好。
顾笙抬头看着他,抬起手覆住他的心口,晏辞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把他的手拉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弄得好像西子捧心一样。
顾笙咬了咬唇,看着晏辞眼底的青色,坚定道:“你不能再熬夜了。”
“以后我要监督你早睡觉。”他认真地看着晏辞说。
“行啊。”晏辞与他十指相握,“都听你的。”
他跟着顾笙随便逛,也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走着走着便不觉往西边的林子去了。
晏辞抬头便能看到枝头挂着梨形的果子,一个个看着长得又粗又糙,形状也是很不规律。
果然很丑。
晏辞仰着头看着那枝头的梨子,然后伸手摘下一个,放在手里把玩一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不禁笑了起来:“这不是梨子啊。”
顾笙看着这长得很丑的果子,只见晏辞用力将其从中间掰开,一种带着丝丝酸甜的香味传来。
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晏辞一只手拿着一半凑到他鼻子前面。
顾笙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伸出舌尖小心舔了一下,舌尖立马传来一种涩涩的感觉。
“唔。”顾笙往后退了小半步,摇了摇头,“不好吃。”
晏辞收回手。
“这是榅桲(wenbo)。”晏辞看着手里的果子道,然后抬头看了看面前成片的,无人问津的榅桲林。
他脸上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
顾笙看着他:“这个果子好难吃,怪不得没人摘。”
晏辞赞同:“的确是。”
这种果子也算是梨子的一种,不过因为不好吃所以不被人所食,知道的人也不多。
但是在他面前,这一大片榅桲林就仿佛一处没有开采的金矿。
晏辞卸下肩上的竹筐:“我们摘点回去。”
顾笙不解地问:“摘它做什么?”
晏辞已经挽起袖子开始动手,一边摘一边说:
“当食物的确不好吃,不过这东西药用价值还是蛮高的,而且——”
他将拳头大的果子放进筐里:“而且这是一道传世名香的主原料。”
等到晌午的时候,他们背着满满一筐果子去和苏青木他们汇合。
苏青木坐在车里叼着半块烧饼,看见他过来,跳下车,递给晏辞两块,脑袋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他:“晏辞,你最近脸色好差。”
他煞有介事道:“男人也得注意一下形象。”
晏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鼻尖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倒吸了一口气:
“你用了面脂?”
苏青木吓得赶紧把手里的烧饼塞到他嘴里,还警惕地朝马车看了看,压低声音:
“你能不能小点声?”
晏辞把饼从嘴里拿出来,神色更古怪了。
“你怎么开始注意外在形象了?”
一看苏青木紧张地朝车里余荟儿的方向看,晏辞在心里深深叹息。
他还没有说话,苏青木就将他拉到一边,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晏辞这才意识到这才是他这次跟来的原因。
只听他低声说:“你看没看最近的账本?”
因为铺子是苏家的铺子,晏辞还是有身外外人的自觉,深知再要好的朋友有时候也要有边界感。
于是什么账本什么的,他一向从不过目,他们店里的账簿一向杨安记下来再交给苏白术对账。
苏青木神色渐渐沉重:“昨天珠儿结账时跟我说,咱们这月收益比上月少了好多。”
晏辞咬着饼:“你不是说最近大家都忙着斗香会,没人买香吗?”
“我刚开始也这么想的。”苏青木说。
“不过,我又翻了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账本,每个月都比上一个月少一些。”除去税收和原料采买,还有外聘制香的人工费,剩下的红利每月都在减损。
晏辞想了想:“如果是珠儿管理账簿,那应该不会出问题。”
苏青木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苏青木心想:“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我怎么跟你说。”
这几天铺子里根本没人敢打扰晏辞,要不是下个月有可能要喝西北风,苏青木准备熬到斗香会结束再和晏辞说。
入不敷出。
晏辞沉吟着,这些天他经常熬夜脑子都不打转,于是试探着问:“这几天我用的香料太多了?”
苏青木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用的那些才值几个子儿啊。”
好吧。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赵家那孙子仿我们四合香的事。”
“记得。”晏辞回答,就是赵安侨,之前跟晏方在一起的那个胖子,“他们家不是就喜欢仿别家铺子的香吗?”
而且上次还搞了个什么荔枝四合香,等于将他们大半四合香的生意抢去了。因为四合香本来就不复杂,晏辞也没当回事,要不是后来晏辞又推出了其他香品,靠着四合香他们早就凉了。
“昨天我找人去他家铺子看了,你猜怎么样。”
晏辞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试探着问:“又被仿了?”
“他们店里新上架的那些香全是我们之前研制出来的那些。”
“再这样下去,下个月我们就要亏本了。”
第 55 章
到家以后, 已经天黑了。
晏辞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苏青木把他放到铺子门口,这几日他彻夜不眠, 改了十多遍,终于把香方定了出来了。
这道香在现世本是唐朝开元年间所制, 最初乃是货真价实的宫廷御香, 后来流入民间,方子变了几次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不过这道香的名字倒是流传了下来, 叫做“开元帏中衙香”。
这香的方子昨日被他放在了香房,虽说铺子的香房平日里只有他一个人用,但想来想去还是贴身保管的好,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顾笙在他身后爬下来, 那马车对他的小短腿来说有点高, 晏辞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他抱了下来。
因为大家都去摘梨子,所以香铺今日没有人,晏辞从怀里拿出钥匙, 打开门:“你是在这儿等我, 还是跟我一起进去。”
顾笙自然不愿意一个人待着,于是像个豆包一样黏在晏辞身后, 晏辞将那筐榅桲放进仓库, 然后才去了香房。
香房的门锁坏了, 由于平日没有什么人进,所以一直没有修,他点了桌子上的烛灯, 照亮整个屋子, 那张香方昨晚他还挑灯誊抄了一遍,此时就放在桌子一侧的一摞书下面压着。
露出的一只角微微上翘。
晏辞走到桌子旁边, 刚要把香方抽出来,动作却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在香方露在外面的一角停了片刻。
顾笙站在他身后,见他盯着那张香方一直没有动作,跟着走到他身旁,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夫君,怎么了?”
晏辞听到他唤自己,这才将目光从纸上移开,然后伸手抽出方子,举起来对着烛火照了照,看了看上面的字,是他的字体,有点乱,但是看得清上面的字。
唯一不同的是,本来平整压着的纸张一角有一些皱褶。
晏辞抿了下唇,然后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门外昏暗的夜色:
“没什么。”
顾笙紧张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虽然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顾笙还是觉察处他语气有点异样,于是他有些担忧地抬头去找他的眼睛,希望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熟悉的镇定自若。
但是烛光太暗,他看不清。
身旁的人仿佛知道他在看自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滑下来顺带又捏了一把他的脸。
“回家。”晏辞说——
第二日,当清晨第一缕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透过来照到顾笙眼睫上时,他轻轻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入眼是身旁人密长的睫,覆盖住冷白皮肤上眼下的乌青。
顾笙有点惊诧地眨了眨眼,夫君这些天难得一次醒的比自己还晚,呼吸细微平稳,正睡得很沉。
顾笙看着他的脸,许久他伸出手,小心地用指尖去触碰他眼睫。
睡梦中的晏辞依旧一如既往的安静,顾笙的指尖蜻蜓点水般掠过他浓密的睫毛,他的眼睫被触摸后轻轻颤了颤,顾笙见状连忙把指尖缩回去。
然而晏辞丝毫没有醒的预兆。
顾笙又大胆地伸出指尖,一寸寸沿着他睫毛的边缘,勾勒出扇形弧度,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微痒意,他的目光落在他眼底的乌青上。
顾笙本来弯弯的眉眼敛了起来,眉宇间仿佛也笼了几分憔悴。
他往他的方向蹭了蹭,伸了伸手似乎想抱住他。
然而想了想害怕惊动他难得的沉眠,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起了身,从他身上迈过去。
顾笙整理好仪容,给小毛小花喂了吃食,看着它们扇着耳朵,埋头在食槽里呼噜作响,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完全没有之前看到家是粉嫩可爱的样子。
清晨的气温不高,正适合早起去赶集,他从马厩里牵了马,准备往镇子的方向去。
顾笙虽是个哥儿,但本来就经常见人赶马车。
况且跟晏辞旁边坐了这么多回,虽然晏辞从来不让他碰过缰绳,每次都让他舒舒服服靠着自己,但久而久之顾笙看着他的手势也会了。
小棕马虽然是个身形矮小的驽马,放在市面上都要低价卖的那种,但其实生性温和,而且通人言,十分听话。
顾笙给小猪起名叫小毛小花的时候,问过晏辞给小马起什么名字。
晏辞当时正在一旁拿草逗他刚抓来的蛐蛐,随口答道:
“啊叫赤兔好了。”
顾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给马起名字叫兔子做什么?
他没理他,自顾自地给小马起名叫小黄,从此经常这么叫它。
小马相比起“赤兔”这个名字,看起来跟喜欢“小黄”多一些,因为叫它的时候它会温和地把头转过来。
“小黄,小黄,今天我陪你去镇上。”顾笙温柔地用手抚摸着小黄的脖子,小黄抖了下耳朵,低下头又啃了一把食槽里的干草。
顾笙一手挎着筐,一边去镇上。
如果起的够早就能赶上镇上每天早上的集市,这时候集市上卖的青菜便宜又新鲜,肉也是刚宰的家畜,还带着鲜红色。
他选了几样晏辞平时喜欢的菜,又选了几样自己喜欢的。
有些摊贩看他长得漂亮,年龄又小,十分惹人怜惜,会好心多给他称上一些;当然也有的看他一脸单纯,于是坑他一把。
顾笙不是会讨价还价的人,一般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好晏辞之前打听到了物价,一一教给他平时买的菜,米粮和油的价格在什么区间范围内。
久而久之顾笙也就没那么好骗了。
买了菜和肉,又带了两颗碗口大的鹅蛋,准备回去炒了,往回走的时候路过旁边卖水果的小摊。
此时正是梨子成熟的季节,不同于他们前些天在林子里摘得又小又硬的野梨子,摊子上的梨子一个个饱满澄黄,形状圆润。
他伸手拿起一个梨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清甜的味道让人心情舒畅。
晏辞之前说,一本叫《齐民要术》的书里至少记载了十八个关于梨的品种。
由于其润肺降火效果,一直有“百果之宗”的名号,而此时正是食用的好时候。
顾笙于是又挑了几个梨子放在篮子里,然后把所有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好。
他做这些的时候,不远处有几个打扮富贵的公子哥儿刚从镇上那条勾栏巷子里出来。
这几个人喝的醉醺醺的,显然一副宿醉的样子,想趁着清早人不多的时候抓紧回府。
其中一个正是素来和晏方交好的王氏香铺的少东家,叫做王朋兴。
此时眼尖地看到了顾笙,朝旁边的同伴努了努嘴:“看到那边的美人没有?”
旁边的人眯着眼睛看过去:“知道,晏家大少爷的夫郎。”
“晏家大少爷。”
王朋兴重复了一遍,接着发出一声嗤笑,似乎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还晏家大少爷?你知不知道,‘晏家大少爷’就是个笑话。”
从前的时候,晏方与他们几个私下聚会时,经常会说起他那废物一样的兄长,说那么漂亮的哥儿配给他,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王朋兴有意给晏方出气,顺便看看这不识好歹的哥儿到底长得什么天香国色。
想到这儿,他趁着未消的醉意,朝顾笙的方向走过去。
顾笙刚刚将手里几枚铜板交给卖梨子的大娘,忽然身后有一道阴影遮住太阳,他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顾笙不认识他,准备绕过他离开,那男人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你就是顾笙?”那男人身上还带着酒气,带着几分放荡的语调道,“长得还真不错,就是命不怎么样。”
“嫁了个草包。”
身后几人跟着发出大笑。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哥哥劝你,能改嫁趁早改嫁吧,不然再过几天,等他就成全镇的笑话了,就来不及了。”
顾笙本来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句冷不防开口:“你才是草包。”
他声音又轻又软,但是这样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令在场的人无不错愕。
王朋兴似乎没想到他会顶嘴,眉毛一扭,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你说什么?”
顾笙抱紧怀里的篮子,十七八的哥儿,比同龄的哥儿还要矮些,气势上直接就短了一截。
可此时他抬起头,精致的脸上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顾笙面对一个高自己很多的男人,其实内心很害怕,可这个人当着这么多人诋毁他的夫君,顾笙不允许自己转头跑掉。
“我夫君不是草包。”他声音还带着颤,却尽量大声说,“你们这些背地里说他坏话的人才是!”
王朋兴瞪着他,身后已经有人窃窃私语,他没想到被有生之年能被一个哥儿当街顶回去,上前两步作势扬起手,愤怒地威胁道:
“你个哥儿找死吧?!还敢骂我,信不信我——”
顾笙看着他扬起手,一瞬间抱紧怀里的篮子。
他咬着唇,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强迫自己不许退缩:“你不敢的。”
王朋兴还以为能见到这小哥儿吓哭转身逃跑的场面,却没想到顾笙丝毫没有跑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
“当街打人是犯法的,如果你打我你就要进衙门。”
顾笙咬了咬唇,努力保持镇定,学着晏辞的样子道:“而且这么多人都看着,大家都能帮我作证,到时候丢人的可是你。”
王朋兴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诧,本来想羞辱这哥儿一番,却没想到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哥儿,嘴上一点不让份儿。
直到他身后跟着来的人看不过去,拽了拽他的衣服:“走了走了,晏家的人,你惹他做什么”
眼看周围人的目光聚了过来,已经有摊贩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王朋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更加无地自容。
他狠狠瞪了顾笙一眼:“你给我等着!”
第 56 章
顾笙回去的时候, 发现都快正午了,晏辞竟然还没有醒。
他赶紧把那一筐菜拿到灶台上,准备趁着晏辞没醒, 做好吃的给他。
顾笙将那堆在集市上买的饱满的梨子清洗干净,一个个去皮挖空, 再从罐子里找出些枸杞红枣百合放入挖好的梨盅, 最后再在最上面铺上一层冰糖,一个个摆放整齐放入蒸笼中。
笼屉是前几天刚买不久的, 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竹子的清香,他仔细地将笼盖盖好,又将灶台下的柴火往里送了送,这才直起身。
他本想坐在一边儿等着梨子蒸熟, 这时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他推开门, 出乎意料的是,晏辞既没有泡在香房里,守着他那些香具, 也没有伏在案前, 用他漂亮的字写着什么。
他此时搬了个凳子坐在井边,背对着顾笙坐着, 手里还拿着一把还勺子, 不知道在挖着什么。
顾笙好奇地走上前, 发现他面前放着一筐果子,一个个拳头大小,表面凹凸不平, 正是几天前他们去林子里摘得那筐榅桲。
顾笙有些奇怪, 平时晏辞这个时候都是在香房研究他的香方的,而且他之前还说那方子没研究好, 一直很焦虑,可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坐在院子里挖起梨子来。
“夫君,你挖这些梨子做什么?”
晏辞正挖的兴致勃勃,闻言抬头笑道:“想起来一些东西,准备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顾笙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错愕地看着他:“可是夫君你今天不去研究那个香方了吗?”
晏辞闻言却是手指不停:“先不去了。”
顾笙奇怪地看着他,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对香方极为上心的夫君突然变了态度。
晏辞低下头,没有解释,他神色淡淡,就连顾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笙很敏感,他觉得晏辞有什么事没有跟他讲,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晏辞没有说话,他神色平静至极,还站起来进屋搬来了一个竹案放在旁边。
“怎么了?”他笑着看向一脸踌躇的顾笙,“我在家陪你不好吗?”
“不是…”顾笙抿着唇,也不知该说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总觉得晏辞心里有事的样子,可是见他面色如常,又不知该怎么问。
晏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手里拿着一个榅桲,手法颇为娴熟地用刀将最上面的顶部切去,再用勺子将这果子的最中心连核带肉的一块儿挖去。
挖去的果肉也不浪费,去掉核以后,剩下的部分便统一用一旁的石钵盛着。
这样一来,那一个个榅桲在他手里便变成了一个个“小瓮”。
见晏辞神情颇为认真,顾笙不愿打扰他,便也去屋里搬了个凳子坐过来。
许久,晏辞转过头,看见顾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神态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动作,他开口问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早上去镇上了。”顾笙乖顺地回答,“镇子早上卖的菜最新鲜。”
晏辞随口问道:“那镇上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顾笙迟疑了一下,他不敢告诉他今天早上在集市发生的事情,虽然那些人最后还是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就走了。
但顾笙后来才后怕起刚才的举动,自责自己刚才胆子太大了,万一那伙人真的对自己动手怎么办?自己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岂不是又要让夫君担心?
于是他没敢再在镇上闲逛,赶紧驱车回了家。
顾笙摇了摇头,不准备跟他说这事,而是指着筐子里的果子,好奇地问:“夫君为什么要挖这个果子?”
晏辞的动作,就好像是自己之前做梨羹的样子。
难道夫君想到什么新奇做法来吃了?
可是一想起之前这果子又硬,味道又涩,顾笙暗地里下定决心,夫君若是想吃就自己吃吧,自己才不要吃第二口。
晏辞看着他眉头紧皱的小模样,故意卖了个关子,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笙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起身也去厨房拿了一把勺子,坐到晏辞旁边,挑了一个果子,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挖了起来。
不过他力气小,好半天才挖出一个,但是细心仔细,不一会儿他们两个就将十来个洗干净的榅桲去瓤挖空,在一旁篦子上整整齐齐摆了一圈。
那果子果皮澄黄,洗干净了摆盘安置,这一看之下也算貌美。
榅桲本来不是这个地区的产物。
这东西还算是一种外来物,晏辞不知道为什么这树会被种在这里。
想来大概是因为白檀镇外面那片地的一边儿不适合栽种,而榅桲树种恰巧由于好生长的缘故,所以才被与梨树一同种在那里。
等到果子挖的差不多了,他方才站起身,从香房里拿出之前磨好的香粉,然后用了沉香和檀香两种,比例为十比一。
他把那香粉与白蜜一同搅拌调和,捏成小指指肚大小的香丸,然后和顾笙一起用小的香匙一点点填进刚刚挖好的榅桲之中。
顾笙看到这,才知道夫君挖这果子不是用来吃的。
看他的样子似乎想用这果子做香?他还没看过这种用梨子制香的方式,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
看了一会儿,这才忽又想起自己放在笼屉里的梨子还在火上蒸着,连忙起身去了厨房。
万幸的是,时间刚好,没发生像上次的“锅巴”事件。
一揭开蒸盖,梨子煮熟后的清甜随着蒸汽扑面而来。
顾笙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等着蒸汽散去后,他才上前,取下布垫着手把蒸笼取下来,快步走进院子里。
晏辞那狗一样灵敏的鼻子早就闻到了蒸梨子的香甜,眼睛都亮了起来,他非常自觉地站起身凑了过来,却被顾笙躲开了跃跃欲试的手。
“小心烫。”
梨子这种东西单吃太过寒凉,但若是用这种方法蒸制,则有清热润肺之功效。
“冰糖雪梨羹。”
顾笙一边用蒲扇在那一笼蒸梨子上方小心将热度吹散,眼睛一边依旧好奇地看向晏辞的方向,等着梨羹变凉的功夫,他走过去:“夫君,这也是制香的方式吗?”
他还从没见过用果子和香料配在一起的,就算在镇子上活了快二十年,也没听说镇上有谁这样做。
用果子制香闻所未闻
晏辞明白他困惑的点,因为即使在现世,唐代之前的合香香方都没有额外添加过花果香味。
古人第一次将花果香融入传统的沉檀香品,将清甜活泼的果香与典雅稳重的沉香融合,也是在南唐之后的事。
而在这个架空的朝代,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会想到用果品入香。
正因够新奇,所以够独特。
顾笙看着篦子上那些个榅桲,已经被晏辞填满了香,接着他又将切下去的顶部盖在上面,用削细的竹签固定在果子上,看着跟自己刚做的“雪梨羹”有异曲同工之处。
“夫君。”顾笙好奇问道,“这个也需要蒸吗?”
晏辞站起身弯腰将篦子端起,走进伙房。
顾笙连忙跟上去,就见晏辞用刚才他蒸梨羹的方式,将十来个果子沿着圈放上蒸笼,摆满后盖上蒸盖。
“就像蒸梨子一样。”
顾笙心想,只不过他的梨羹里放的是枸杞冰糖,而这榅桲里放的是沉香檀香。
他虽然不太熟知那叫榅桲的果子,但看着这相似的步骤,忽然灵机一动,好奇问道:
“…如果这香若是用寻常梨子盛,是不是也可以?”
“自然可以的。”
无论是梨子还是榅桲都可以作为这道香的主料之一。
只不过榅桲相较于梨子,香味更浓郁,水分也要少上许多,尤其在蒸煮的过程中能让香粉与果肉更快融合,散发的香味也会更加浓郁一些。
两个人走到院里,刚刚出锅的梨羹已经差不多可以入口了。
那梨肉经过高温煮后,已经熟软无比,本来雪白的梨肉如同浇了一层琥珀色的蜜,只需要用勺子轻轻用力,软嫩的梨肉就会化开。
与红褐色的枣,乳色的百合,在梨汁冰糖汁中融在一起,形成淡淡的茶色,盛在白瓷碗里,不断散发着甘甜的清香。
“呼还是好烫。”
顾笙小心地用勺子盛了一口汤汁,用唇抿了抿,就赶紧放下勺子,不过还是被烫了一口。
他吐了吐舌头,用手在梨羹上面扇了扇。
晏辞拿着勺子轻轻搅拌着碗里的羹,等到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顾笙的手里。
虽说临近夏末,可正午的日头还是很毒,阳光透过头顶枝叶交错的空隙,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影影绰绰映在院子里的两个人身上。
晏辞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院门敞开。
从他们这个角度,刚好能到远处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零零星星的颜色斑驳的小点,是在地里分散劳作的农人。
通往村子的小路上还有几个扛着鱼竿,背着背篓,刚从湖边钓鱼回来的人,兴奋地讨论着今天谁钓的鱼数量最多,个头最大。
耳畔蝉鸣不断,微风轻轻吹动他鬓前的碎发,将空气里让人烦闷的燥热吹散几分。
晏辞眯着眼看着远方,晴空无云,湛蓝的长天与成片的稻田在遥远的天际交接成一条微微发白的线。
顾笙依旧坐在竹凳上小口小口吃着羹,嘴角沾染了茶色的糖渍。
他身子寒凉,所以正对于晏辞来说有些毒的日头对他来说刚好,甚至还舒服的眯了眯眼,不知不觉有些困了。
晏辞走到他面前,影子正好覆盖在他身上,本来被晒得暖烘烘的顾笙被人挡了太阳,于是抬起头。
晏辞俯下身,用指腹擦掉他唇边的汁水。
“你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他说。
而且眼睛都已经眯成一条缝,看着更像猫了。
于是顾笙用力晃了晃头,这才将瞌睡虫从脑子里赶出去。
晏辞伸手收了他的碗,打了井水洗净了,这才走进厨房。
他的余光看向一旁的笼屉,源源不断的蒸汽顺着笼屉的缝隙卷出,与此同时一种从未出现在这个朝代的甘甜味道,第一次出现在这个破旧的庭院里。
顾笙寻着味道来到厨房,正看到晏辞将笼屉掀开。
他吃惊地看着蒸汽散去后,篦子上那几个果子,因为几次蒸煮,水分完全滤干,果皮紧缩,看起来更丑了,然后与此同时顾笙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晏辞盯着篦子上的果子,然后低头仔细品了品那香味。
原本酸涩的榅桲蒸煮过后,让人忘了其酸涩的味道,徒留果香浓郁,难以忘怀。
里面的沉檀香粉在蒸煮过后,与梨香充分融合,在原本可以静心凝神的香气基础上又添加了一丝清馥。
他将那几个榅桲放到盘子里,将已经蒸煮柔软几乎脱落的外皮剥去,最后将梨肉和香粉一起在石钵中研和,等到浸透了梨汁的沉檀彻底阴干后,他才将那些粉状装进盒子里。
这香的原理不过是将果香浸入沉香之中,使沉香染上了果子的清香。
虽然如此,可沉香稍显浓郁的味道还是会压住果的馥香,若是做成线香等更方便的香型,点燃时香味不好散发,容易使原本甘甜的香味大打折扣,所以他索性做成香粉。
晚上,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两人洗过澡后,晏辞头发还没干,乌黑的发梢在亵衣上滑落一串水珠。
临睡前他将白日已经晾干的香拿了出来。
顾笙在旁边披散着发,一直注意他的动作,目光一直跟随着晏辞手里的盒子,这用果子做的香他还从没闻过味道。
晏辞着他好奇的目光,温声道:“想不想试试?”
第 57 章
顾笙正了正身子。
“你来。”晏辞拉过顾笙的手。
顾笙被他引着进了屋, 脱了足衣,爬上床。
晏辞取来一个小巧的白瓷香炉,在其上放了个小碟, 再用小勺盛了少许香粉放在碟子里,依旧用的“熏香”的方式。
屋内, 白瓷炉中渐渐因为升腾的热气, 烤化碟上的香粉,伴随一丝白烟袅袅, 满室自馨。
晏辞熄了油灯,顾笙在他怀里阖了眸。
窗外细雨声不断,轻轻敲打着窗棂。
屋内,他在鼻尖萦绕的那抹香气中渐渐放松了身体。
两只足埋在被子里, 干燥的脚掌与柔软的被褥接触, 舒适感从脚心传来蔓延到四肢,白日里的劳累在思绪渐渐放空之时,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在半梦半醒中, 莫名梦见江南三月的初春微雨, 撑伞乘舟携风过,雨打玉花满枝头。
甘雨染梨香, 氤氲满庭芳——
第二天, 晏辞早上起来, 发现窗外雨已经停了。
他隔着顾笙,探过身子将窗户推开,然后用一旁的叉杆撑起窗户。
下了一整晚的雨, 晨曦微凉清新的风吹散屋子里昨夜残留的香气, 那咸湿中夹带着甘凉的味道,让他看着窗外恍惚出神。
窗外树梢上的雨水顺着枝叶滑落, 在地上浅浅的水洼中落下一圈涟漪。
顾笙身上盖着单被,侧卧着还蜷在他身边,似乎感受到了少许凉意,于是往他身边贴了贴,睡眼朦胧地睁开眼。
他盯着阳光下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耳边听到一旁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就看见晏辞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拿着香铲铲着香炉里的香灰。
也不知道他在昨晚那道香里加了什么,竟是一夜好梦。
晏辞正凝神清理着香炉里的香灰,感受到目光,抬起头就看到顾笙在盯着他出神。
他昨天在这道帐中香里额外加了一点点龙脑,给本来就温和的香又添一丝清爽的凉味,既不会影响原本的甜味,还能将安神的效果发挥到最好。
他走上前,坐在床边,顾笙还躺在床上,半睁着眼,莹白的手腕放在头顶的枕头上,歪着头眯着眼,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晏辞拾过他的手腕,用有些粗糙的指腹揉着他手腕内侧,细细看着他的手指。
顾笙的手指相比手腕处的皮肤,算不上细腻,食指拇指侧还有薄薄的茧,甚至不少地方都布满了细细小小的疤,看着应该是裁布,或是做什么活时被工具伤到的。
大概是以前经常干活的缘故,掌心有一点发硬。
相比之下,晏辞这双手不仅骨骼均匀,十指修长,皮肤上没有半点疤痕,掌心除了这些天他制香时留下的茧子,一看从前主人便是养尊处优的。
顾笙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看着晏辞坐在床边垂眸看他,手指还不停摆弄他的手。
“你别摸啦。”
他被他揉得痒了,终于忍不住四指屈起微微拢住他乱动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的手很糙的。”
成亲之前,媒婆上家里跟他娘亲说,一个哥儿要想嫁的好,手和脚都要软软的,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夫家才会喜欢。
顾笙从前经常帮娘亲干活,自然不可能养出这样的手,以至于娘亲总是自责偷偷抹泪,怕顾笙若是以后嫁出去,会被夫家不喜。
晏辞低着头,用手指一寸寸抚平顾笙的掌心,拂过他手心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
“以前做活的时候,不小心用剪子划到了。”顾笙解释说。
晏辞盯着那条疤,用指尖顺着那条疤划过,看着当初应该伤的还不轻。
“以前受了很多苦吧。”
顾笙忽然听到晏辞的声音,他仰起头去看他的眼,然而晏辞垂下的发丝挡住了脸,看不清神情。
于是顾笙摇了摇头,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腿上。
他已经觉得自己是镇上最幸运的哥儿了。
虽然他力气小,身子也不太好,总觉得自己帮不上夫君什么忙,只能尽量将家里的一切收拾好。他总觉得自己能帮上夫君的地方太少了,要是自己能做更多就好了。
顾笙从床上爬起来,他看着沉默的晏辞,主动展开手指,将细白的手指伸到他指间,和他十指相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养成这个习惯的,明明他以前一直是个独立的哥儿,小的时候有什么事还会跟娘说。
后来娘不在了,他就把话藏在心里,跟自己说。可是如今他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坏习惯,只要在夫君身边,就忍不住往他身上靠。
后者一语未发,握紧了他的手。
不多时,小院响起了敲门声,晏辞估摸了一下时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杨安满头是汗,把草帽从头上摘下来当扇子不停扇着,只不过扬起来的全是热风:“公子,东家让我跟你说,你前几天托他订的货今早到了,现在就在驿站呢。”
镇口那个驿站是镇上唯一一个驿站,规模不大,不属于官营,后面有可以寄存货物的仓库,还连着一家可以供商队借宿的小客栈。
此时驿站门口一个大汉正站在驿站门口一辆运输货物的马车前,脚边还放着一筐东西,几个脚夫一脸愁容地将车上的剩下几个相同的筐卸下来。
大概因为天太热,那筐已经开始从底部往外流水,所有人都捂着鼻子绕着那筐东西走。
晏辞远远地看到站在马车另一边的苏青木朝他挥手,他赶紧走上去帮忙,还未离近,敏感的鼻子就闻到一股腥臭味。
他脚步顿了一下,喉头上下滚动,苏青木一见他这幅样子,拦住他:“你在旁边站着吧,这东西味儿重,粘上衣服洗都洗不掉。”
那商队的大汉皱着眉看着他们三个,粗声粗气道:“你们买的这什么东西,半路上就臭了,流了我一车的水,我这其他货物都染上一股臭味。”
如今这是热天,这筐里的东西早在运输路上就挂掉了,就算让人路上按时往筐里加冰,也抵不过运输时间太长,臭了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杨安记得刚才晏辞还说这是他订的“香料”,这么臭的东西,跟“香”字有半点沾边的地方?
晏辞用袖子擦了擦鼻尖,只听大汉在一旁不满地嘟囔道:“今早刚到,这冰刚化了不到一个时辰,味儿就出来了。”
晏辞驾着车将那几筐搬进院子,顾笙听到声音出来围观,他一边看着那筐一边好奇:“夫君,这里面是什么啊?”
晏辞伸手掀开筐上的盖子,将里面蒙在筐口的已经湿淋淋的布也掀开。
里面竟然是数十个巴掌大的青黄色的海螺,一个挤着一个,只不过随着筐打开,一股浓重的腥臭立马跃到半空中。
顾笙忍不住“呀”了一声,以为晏辞想吃螺子了。只不过闻着这味道,这螺子肯定不能吃了
晏辞摸着下巴打量着那些海螺,看这个头还是南海流螺,他蹲下身,从里面挑一个拿出来,仔细打量着。
它的口盖——也就是螺厣(yan),还紧紧贴在螺肉上,完好无损。
不过因为路上死了几个,又因为天气炎热,此时整个筐里都弥漫着腥臭。顾笙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甚至还皱了皱小鼻子:“夫君是想吃海物了吗?”
“这是一种香料。”晏辞用指尖扣了扣海螺上的薄薄一层口盖,以此证明自己不是吃货。
顾笙一脸迷茫,海螺还能制香?
晏辞的鼻子比他敏感,其实此时早已经头晕目眩,然而还是当宝贝一样将那一筐海螺一个个拿出来放在盆里。
这巴掌大的流螺,身上只有很小的一处可以被当成香料使用,此时这个离海很远的边陲小镇根本不可能卖这种香料,就算有卖,也没有人会用。
晏辞将一片螺厣从上面撕下来,海螺的身上只有这一片小小的,倒三角形状的口盖。
海螺并不是香料,然而它的口盖却是,并且在香道中还有个专门的名字称呼它,叫作“甲香”。
而他那道尚未完成的衙香,最后加入的一道香料就是它
晏辞拿了个大锅,倒上黄酒,马不停蹄的把那一堆螺厣煮了,顿时腥臭味道伴随着高温蔓延了整个院子。
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臭味,尤其在高温煮至下,更是无法言喻的臭。
他们院子外面更有路过的村民一脸狐疑,在门口探头探脑,闻见味道都不敢进来,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
谁家在煮屎?
晏辞用布抱住鼻子,硬是将那锅东西反复煮了四五遍,一遍遍过水焯沫,又是倒酒又是加蜜,腥臭味才算淡了不少。
甲香这味香比较独特,一般与其他香料一同混合使用,只因为这香料单独焚烧味道不怎么样,不仅不怎么样,可能还有点臭。
但是如果和其他香料放在一起制成合香焚烧,产出的味道会格外的芳香。
只因为这道香可以使其他香料的味道变得醇厚,而且还能使香味聚而不散,有许多传世名香都会用到这味香料,加上与不加简直是天壤之别。
当然这东西想要变废为宝,炮制手法非常复杂。
过了一会儿,等到味道小了点,顾笙终于忍不住凑过来,他鼻子动了动,闻了闻晏辞身上的味道,又退回去,晏辞看向他,难过地瘪了瘪嘴:“你嫌弃我。”
顾笙赶紧摇头,身体却很诚实地站在离他有五步远的地方,晏辞手长,一伸手就把他拉了过来。
顾笙被他扣在怀里,还被他毛茸茸的脑袋一顿乱蹭,感觉自己身上跟他一样也沾染一股鱼味,终于涨红了脸,用细白的小手用力抵着晏辞的胸。
阳光正好,适合洗澡。
等到顾笙洗完,晏辞把院门一关,搬着木桶往院子里一放。
想来也没有谁想不开爬墙偷看男人洗澡,于是他在桶里放了不少香料和药材,大大方方脱了外衣,进去泡了个痛快。
他靠在木桶边上,手就搭在桶的边缘。
屋子里刚洗完正在擦头发的顾笙,透过敞开的门看见木桶里的人,皮肤冷白,搭在木桶边缘的手臂肌肉紧实,乌黑的发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雾。
第 58 章
顾笙手下擦头发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
他无意识地用牙轻轻咬着唇, 目光落在院子里,如同被什么东西黏住,怎么也移不开了。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
一个跟他说:你一个哥儿, 怎么盯着男人的身体,害不害臊?
另一个跟他说:反正他是你夫君, 人都是你的, 想看就看,怕什么?
顾笙在这两个声音当中不知不觉浑身发热。
晏辞洗完刚穿好衣服, 一回头余光就看到顾笙站在屋檐的阴影里,也不知站了多久,看向他的眼神躲躲闪闪,见到他转过头, 这才后知后觉跑回屋。
晏辞将木桶洗干净, 放到原来的位置,这才进屋。
顾笙正坐在窗边坐着,双臂抱着膝盖坐在椅子里, 眼睛盯着窗外的几株枝繁叶茂的植物, 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动静, 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忙低下头。
晏辞走到他面前,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窗外的花草。
他身上还带着热腾腾的水汽和皂角淡淡的清香,腰带没系,上衣半敞, 露出一片线条流畅, 犹带水汽的肌理。
顾笙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将脸扭过去,耳根通红一片。
又脸红了。
晏辞垂眸暗自心想。
原主这身子底子本来就不错,脸虽然没有自己本来的帅,但好歹跟自己从前相像个七七八八。
况且这些天在他不断坚持努力健身下,胸肌腹肌肱二头肌样样不缺。
所以,应该还让人满意吧?
于是他凑近他,低下头,半干的一缕长发几乎滑落进他的衣领,带着湿意贴在皮肤上:
“好看?”
顾笙转头瞪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世上有这么自恋的人,跟他怄气说:
“不好看。”
晏辞委屈屈:“为什么不好看?”
顾笙脸上滚烫,不想跟他这厚脸皮说话,抿着唇支吾半天:“反正就是不好看。”
晏辞叹了口气,一脸失望:“不好看我就拔了。”
顾笙本来还在害羞不敢看他,听完这句话浑身都僵了,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神色惊恐:
“拔,拔什么?”
晏辞无辜地指着窗外之前种的一排野花:
“花啊,你不是说不好看吗?”
顾笙抿着唇,耳后根血红。
晏辞再次得逞,忍着笑抚了抚掌,就此结束话题:
“走吧,陪我去河边一趟。”——
他和顾笙将那剩下的还新鲜的流螺放在木桶里,用车拉着去不远处的河边清洗。
这东西需要清洗很多次,用院子里的井水太过麻烦,不如直接到河边清洗来得快。
这条小河水浅,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更像是一条小溪,就算小孩子掉进去也淹不到。
天气热,河对岸有不少小孩子拿着自制的抄网,一边叽叽喳喳拎着小桶在小河里捞河蟹,不过由于没什么经验,声音又大,动作也慢,总是捞空。
几个孩子半天就捞到一条小鱼,原本的新鲜劲儿过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晏辞洗完了螺,抱着臂站在岸边看了半天,一个没忍住把鞋脱了,就那么踩着水里的石头,跑到对面跟着他们一起跑到水里去捞鱼。
一堆八九岁的小孩里混进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看着突兀又好笑。
“你们这样是捞不到的。”晏辞蹲在一群孩子中间,拿着竹竿做的抄网在空中比划着。
刚开始孩子们还看到一个陌生人过来还有点儿怕生,等晏辞先后抓了两只□□,一只螃蟹后,立刻成了这群孩子中的核心人物。
“你得把网放在下面,不要出声,趁它们不注意”
“脚步一定要轻,你看水里都起圈了,它们就知道你过来了。”
等他又眼疾手快从水里拎着一条青蛙腿,将那浑身光滑的小东西扔进桶里时,围着他的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跳着喊:
“大哥哥好厉害!”
晏辞一脸得意——
顾笙蹲在对面,托着腮看着他带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他们住的地方离村子中心远一些,平时虽然经常有小孩子跑着从他们门前路过,不过孩子们似乎都对这个院子有点忌惮。
很久之前这里是晏家存货用的院子,当时还有家丁把守,大概因为家丁看着凶神恶煞的,时间一长,村民都知道这里不住人,所以一般都路过看一眼,时间长了也会告诉自家孩子少跑到那里玩。
直到晏辞他们搬过来,和村子里的人打了不少交道,渐渐熟识了。
晏辞那边已经挽着袖子,给几个小孩传授专业“摸鱼”经验的晏辞,并且言传身受,围在他周围的孩子们一个个全神贯注,生怕听漏了什么。
小孩子们一个个对他马首是瞻,还将刚刚采来的野果送给他吃,顿时让晏辞生出一种幼稚的快感。
他一边吃着果子,一边跟他们聊得正开心。
那果子不知叫什么名字,味道酸酸甜甜的,晏辞跟吃糖豆一样一颗一颗扔进嘴里,几个孩子见他喜欢吃,立马献宝一样把小篮子里所有果子都给了他,以此换取他手里的小鱼小虾。
晏辞一边传授经验,一边吃的不亦乐乎。
正说得乐呵,无意间抬头看见顾笙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对岸,望着自己出神。
他依旧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这么热的天,就为了洗螺挽了个袖子,此时穿的十分正经,抱膝坐在那里,把下巴放在膝盖上,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不知想到什么高兴的事。
晏辞越看他越像被遗弃的小动物,于是他弯下腰鞠了一捧水,溅起几滴水花吸引了顾笙的注意。
“想什么呢?”
顾笙摇了摇头,晏辞伸出手招呼他:“下来。”
顾笙依旧有点局促,犹豫着。
晏辞知道顾笙在担忧什么,无非是担忧在外面脱了鞋子,会被人看去,虽然这一点在他看来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可以理解顾笙的想法。
“来吧。”晏辞鼓励他,“这里只有我怕什么?”
“这水不深的。”
晏辞又撺掇几句,顾笙犹豫着,终于还是脱了鞋袜,将一双白白净净的脚放到河水里。
水有一点凉,刚好抵消了炎热。
晏辞朝他伸过手,顾笙小心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渐渐也放开了。
“凉吗?”晏辞出声问道,“你可以踩在我的脚上。”
顾笙摇了摇头。
几个小孩也不怕生,之前跟晏辞混的很开心,现在又一口一个大哥哥围着他们两个。
晏辞若有所思地看着顾笙站在水里,一边将发丝拢在耳后,一边弯腰看孩子们掌心里托起的螃蟹,脸上的笑意温柔的不行。
他站在旁边看着顾笙跟着那群小孩温柔说笑的样子,又过了一会儿,怕顾笙的脚一直泡在水里会着凉,于是走上前。
几个小孩子见他过来,立马围着他央求他再抓一只青蛙。
晏辞弯下腰:“今天先不抓了,不如你们去试试哥哥的办法,比比谁最先抓到好不好?”
几个小童立马大声说好,拿着渔网一窝蜂地跑到河的那边去了。
“好了。”
眼见孩子们都跑远了,晏辞走到岸边穿上鞋,将洗好的螺放进桶里,然后把裤脚已经全湿了的顾笙拉上岸。
“该走了。”
他一手拎着一桶螺子,一手拎着顾笙,抬头看见顾笙还看着他们离去的影子。
晏辞挑了挑眉。
顾笙转过头,上前几步抱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怎么了?”
顾笙摇了摇头。晏辞抬起他的下巴,看见他眉间氤氲着水汽,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想”顾笙瘪了瘪嘴,他想说他想要个孩子,男孩女孩还是小哥儿都可以,然后看着他长大,叫自己一声“阿爹”。
晏辞眨了眨眼睛,如同往常一样猜测了一番他的心思,接着拉了拉他的手,温言安慰:“以后会有的。”
顾笙脸红地垂下头,晏辞揉了揉他头上的头发,声音轻快道:“喏,给你吃果子。”
他伸手将刚刚从孩子手里拿到的战利品给他,谁料顾笙没有接,盯着那果子,又看了看空了一半的小篮子,然后抬起头,有点儿惊恐地看向他:
“夫君,这果子不能吃太多”
顾笙没有说吃太多会怎么样,因为他的话没有说完。
只见后者突然身子一晃,接着便无声地滑落在地。
第 59 章
晏辞在黑暗里睁大眼睛, 耳朵嗡嗡作响,他太阳穴随着一种胀痛感不断地跳着。
他尽力将注意力凝聚起来,盯着黑暗中的一点, 就这么僵直地躺了片刻,许久才隐约用耳朵捕捉到了什么。
他屏住呼吸, 那声音混杂着杂乱的耳鸣,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渐渐清晰,那是一个很细的声音, 仿佛在哭,哭个不停,哭的他难受。
他难受不是因为这声音很吵,而是这声音让他心疼。
因为他认出了那是顾笙额哭声。
晏辞眼睫颤动着, 努力睁大眼睛想要从黑暗中找到顾笙的影子。
然而下一刻鼻尖却捕捉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
这味道比任何醒神的药都有用, 他“蹭”地从床上坐起来,伏在床边就是一顿干呕。
他在这浓重的味道中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眼前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
晏辞勉强用力, 微微偏过头, 床旁边坐着一个小小的人,正垂着头小声啜泣着。
晏辞沉默着支起身子, 抬了抬手指, 轻轻勾住他有些凌乱地散落的发丝。
垂头小声啜泣的顾笙感觉到发丝摇晃, 他一边抹着泪抬起脸。
晏辞一看,好大的两颗桃。
顾笙哭的眼睛都肿了起来,晏辞心想不知道人见他这幅样子可能还以为自己死了。
他们就这样对视片刻, 终于顾笙“呜呜呜”地伸出两只手, 晏辞直接捞着他的腰将他捞到怀里。
他哭得好厉害,趴在晏辞身上像一只小猫, 瞬间就把晏辞的衣服洇湿了一大片。
晏辞一只胳膊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只能用另外一只手艰难地摸了摸他凌乱的长发。
“夫君”顾笙将头埋在他颈侧不断地唤着。
晏辞只能更紧地抱住他。
“没事。”他闷声笑道,语气故作轻松,“还活着呢。”
他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只来得及听他说什么果子不能多吃,接着自己就眼前一黑。
顾笙抹着泪,说那果子味道不错,但是不能多吃的,以前有人吃多了,结果中毒死掉了。
顾笙却是哭得不行:“你,你突然就晕倒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他大概想说“我还以为你死了。”
但是觉得这样说太晦气,于是把嘴里的话支吾着化成哭声——
“小伙子,年纪轻也不能不爱惜身子。”
之前晏辞救了余庆,便是把他送到这里的,也因此医馆的老郎中对他有印象,此时皱着眉捋着花白的胡子,食指中指按在晏辞的手腕上。
郎中说是因为自己最近操劳过久,一下子又吃了太多的果子,气血攻心,才导致忽然晕倒。
不然以他的体力,吃果子并不会中毒。
老郎中说完还捻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的,正直好年岁,气血精力不足,这可不是好事啊。”
晏辞大惊失色。
他心想,他冤枉啊,他也没干什么啊,他明明是吃多了果子才晕倒的,怎么说的跟他肾亏体虚一样?
他有点儿忐忑,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顾笙,后者还在轻轻抽泣,似乎没有主意到他“体虚”的事,晏辞这才放下心来。
他暗自心想,要是隔他以前的体魄,熬几天万万到不了要死要活的程度,谁知这身子他养了这么久,吃个果子还能中毒。一定是这副身体的原因,一定不是他的问题!
不过他偷偷瞄了身旁的顾笙一眼,后者坐在他旁边已经抬起了头,正用手抓着他的衣摆,认真地听老郎中的讲话。
好丢人啊。晏辞心想,也不知道顾笙怎么把他弄过来的,万一被路人看到了多不好,他还要脸呢。
万幸没有什么大事,老郎中开了几包药,让他回去煎服,并且千叮万嘱,最近不可劳累过度,又熬了一碗清毒的药,叮嘱晏辞一定要服下,接着便去忙了。
顾笙接过那碗药,一点点用汤匙搅拌着,然后郑重地看向晏辞。
晏辞看着那碗药,又想起上次装病骗顾笙的事,顿时感觉胃都拧巴了:“我晾晾一会儿再喝”
他还想耍赖一下,一会儿偷偷倒了,这味觉炸弹的滋味可不好受。
但是顾笙明显知道他要干什么,非常坚定地摇头。
“今天没有蜜饯了。”他说,“而且之前夫君说过以后不会再骗我。”
晏辞喉头一哽。
小夫郎长本事了,把他的话记得一清二楚,现在都学会用话噎他了——
等到晏辞愁眉苦脸地喝完了一碗药,两人这才拿着剩下的药材出门,途中顾笙一直努力扶着他,虽然晏辞几次想把手抽出来,安慰他自己没事,并且自己可以自己走。
可每当这时候,顾笙就将他的胳膊搂得更紧,还抬起小脑袋气鼓鼓地抬头瞪他。
于是晏辞所有话都被这又软又犟的眼神堵在喉咙里。
两个人一路上同时沉默。
晏辞走得非常难受,感觉像在拄着一个比他矮了两个头的拐。
然而他还不得不拄着,身子一边高一边低地迈着步子,路过的人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半身不遂的可怜人一样。
他真想直接把顾笙扛到肩上,大步回去,直接扔到床上,好好揉一顿,然后
再然后,他的思绪被打断了。
与此同时,晏辞轻轻眯了眯眼,燥热的空气里令他鼻子发干,喉咙里裹满苦涩的中药味,让他非常不舒服。
一股饭菜的味道伴随着轻的可怜的风传来,令他觉得周围的温度都升高了。
晏辞抬起头,发现身旁是陈记那光鲜的门店。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门外等着不少前来接自家主人的马车,有几个喝醉了的公子被自家随从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来。
晏辞一边将顾笙护在身侧,一边准备快步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他的鼻尖捕捉到一丝奇怪的香味。
那香味混杂着酒气与饭菜的味道,几乎闻不出来。
晏辞闭了闭眼。
虽然那味道转瞬即逝,但是他前些天几乎每天都在跟这道香作伴,这香在他手下变幻了几十种味道,他绝不会闻错。
有人在这附近,或者说在这酒楼的某个雅间里点了香,点的还是他刚做出来不久的那道“开元帏中衙香”。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停住脚步。
他脚步停下的太快,以至于顾笙都没反应过来,依旧抱着他的胳膊,于是踉跄了一下,由于惯性扑到晏辞怀里,鼻子还撞上了他的胸膛。
他抬起头摸了摸鼻子,就看见晏辞的目光追着刚刚那喝得烂醉的公子哥。
那人身着不凡,虽然不认识,但很显然家境不错。
刚刚那瞬间消散的香味就是路过他的时候传来的。
晏辞上前拉住正要转身回去的酒博士:“刚刚那位公子是谁?”
酒博士被他拉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小的也不认识。”
他指了指二楼雅间:“不过早些时候那位公子是从楼上的雅间出来的。”
晏辞抬起头。
接着他视线就凝在了二楼的窗口处。
二楼没有点灯火。
窗扉没有完全关上,两页窗扉之间露出的黑色洞口像一张形状怪异的嘴。
就在晏辞看着那扇窗的时候,下一刻,半掩着的窗口后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在窗户边上站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什么,目光朝下看去。他的目光落在晏辞身上时,目光顿了一下,接着用又细又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晏辞。
晏辞看着他的脸,眯了眯眼。
那人盯着他片刻,这才缓缓转过目光,又看向紧紧靠着他的顾笙。
片刻后,他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伸手点了点晏辞,嘴唇一张一合,上下唇极为夸张地动了动,目的性很强地想让下面的人看清他说的什么。
接着吐出两个无声的字。
废物。
晏辞瞳孔微缩。
那道身影下一刻便带着猖狂的笑意消失在了窗口——
依偎在晏辞身侧的顾笙看到晏方脸的那一瞬就用力抱住身边人的胳膊,力度大的让晏辞隐隐作痛。
顾笙还没来得及问晏辞怎么了,突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引起周围一阵抱怨的骂声。
顾笙惊呼一声,用力拉着还站在原地的晏辞躲到一边。
马车过去的瞬间,一支还未燃尽的线香伴随着一阵清晰的嘲讽笑声,挑衅般被人从马车窗口扔了出来。
那支线香在地面上滚了一圈,顶端还燃着的一段烧红的香摔在地面上,在半空中迸溅出点点火星。
顾笙不知道那是什么。
然而晏辞盯着那段残香一眼,走上前,附身捡了起来,顾笙看着他一言不发注视手中的香,于是小心凑过去。
虽然他的嗅觉没有夫君那般敏锐,但是那半截线香散发的味道令他微微错愕,不仅抬起头去看晏辞。
“夫君,这不是”他抿了抿唇,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
晏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并非没有表情,而是所有的表情都被淹没在冰冷的神色之下。
顾笙从来没有见过晏辞是这副表情,以至于他走上前,害怕地拉住他的袖子,似乎这样就可以将他脸上令人陌生的冰霜融化掉。
晏辞指尖夹着的那快要烧完的半截线香,他只消一闻便知道正是这些天他们花费无数心血制出的那道“开元帏中衙香”。
顾笙紧紧盯着他手里的那支香,他心里砰砰直跳,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几天前才完成的香方,此时已经被人制成了香,还像垃圾一样随意扔在他们的的脚下。
他的目光朝着马车方向离去,依旧记得刚刚晏方站在窗口看向他的眼神。
顾笙转回目光,他双手抱着身边人的胳膊,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开口,就见身旁人手里那段香被一点点攥在手里,在力度下碎成几段,从他的指缝间落下,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
“夫君”顾笙担心地忍不住唤出声。
晏辞望着这条街的尽头良久,才侧过头看向顾笙。
“没事。”他的脸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声音在夜色里也显得有些沙哑,“吓到你了?”
顾笙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晏辞此时绝不是表面上这般平静。
这几个月来,顾笙已经习惯了晏辞永远一副笑着的模样。
不管发生什么,他在他面前永远是温和的笑容。
但是他此时清楚地知道,夫君生气了。
这让他感到很紧张,于是将小手放入他的掌心,想让他握住自己的手。
“夫君”他细声细气地问,用手指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你怎么了?”他忐忑地抬头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握着的人一点点收紧五指,把他的手握在掌心。
温暖从手一直传到胳膊,顾笙的心跳这才一点点恢复平静。
晏辞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温度,一只像小猫一样的爪子软软的伸进自己的掌心,他感觉到痒意低下头。夜色里顾笙抬起来一张小巧的脸看着自己,月色里他的眼睛好像一对黑曜石,闪着动人的光。
“我没事啊。”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轻轻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脸上刚才的表情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 60 章
白檀镇最北有一条又长又窄的街。
这条街与旁边那条更加幽暗的小巷子只隔了一排胡乱插在地上的栅栏。
这里聚集着各种贫困的没有收入, 或是老弱病残的镇民,和旁边一到夜晚就传出的缠绵笑声的小巷子一起成了镇上最为混乱的地方。
卯时三刻,隔壁终日不合的夫妇的叫骂声透过薄薄的一面砖墙准时传了过来, 与此同时他们第三个婴儿高昂的啼哭声也随着不远处的鸡叫划破清晨的宁静。
杨安一骨碌从地上的草席爬了起来。
头顶一只蜘蛛从裂了的梁上掉到他头上。
他咕哝着,将蜘蛛拾起来扔出去, 穿上他那套还算干净的衣服。
临出门前, 他脚步顿了一下,又返回去, 从床下的角落里拿出一个破旧的陶罐,打开将里面还没铺满底的铜板一个个数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将陶罐推回去。
如今不同老娘死后那几年,他身无分文四处干零活, 一天一顿饭的生活。
他一直觉得自己命还不错, 幸运地在镇上找了一个差事,攒了点小钱租下这间屋子,虽然周围永远充斥着难闻的味道, 但总算是有了落脚点。
他出了门, 灵活地躲过挂着小儿的尿布晾衣绳,迈过地上的鸡屎和羽毛, 还有刚杀了的鸡流的一地血, 快步朝这条又乱又挤的街尽头走去。
走到主街上他和卖馒头的摊贩讨价还价半天, 对方可算同意二文钱的馒头卖他一文钱。
他蹲在街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喝着免费的米汤,一边干着他每天早上最爱干的事——听来往的人坐在早餐摊上讨论八卦。
“斗香会马上就”
“还有不到十天”
杨安掏了掏耳朵,最近每天早上的八卦都是围绕这三个字的, 他都要听出茧子了, 两口把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正要起身, 忽然听到旁边桌子的谈话声。
“听说了吗,晏公子”
杨安半站起的身子又蹲了下去。
一听到这个姓,他就知道会有不得了的东西。
“晏家参加斗香会的那道香,终于放出来了。”
“能不知道吗,昨晚陈记酒楼都沸起来了!”
“我外甥的表弟在酒楼里打杂,听说晏公子就在二楼雅间,当着其他家公子的面点了那道香那味道一传出来,嗬,整个一楼大堂都安静下来了!”
“不是说斗香会之前不能泄露香吗?怎么昨晚就点上了?”
“管他呢,反正人家都说不用比了,他肯定赢了”
“可不,这不今天早上就把香名报上去了。”
“你们说的哪个晏公子啊?前几个月救人的那个?”
“嗐,能有几个晏公子啊不是那个,那个不是听说被赶出来了吗是那个,还在府里的那个”
他们压低声音。
杨安又往他们的方向挪了挪,几乎把耳朵竖了起来,这才勉强听清。
“我还听说啊,那香味一出来,当场就有几个在座的起身走了说能做出这样香品的人,近百年找不出一个,还比什么?直接回去弃权啦!”
“没想到这晏公子这么厉害,以前也没听说过这么厉害啊”
“到底是晏家!被赶出来那个就有些能耐,不少人暗地下赌注说他要是参加斗香会就有看头了!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比不过他弟弟。”
“谁说不是要不能被赶出来吗?”
几个人说到此处哈哈大笑,有好奇者问道:“那香叫什么名字啊?”
“我听说,叫什么呃,开元帏中香?”
杨安听到此处,忙站起身,顾不得手上没喝完的米汤,把碗往地上一搁,立马起身窜了出去。
他一刻不敢停歇地奔到门口,还未进门,就看到余姑娘哭哭啼啼地出来,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杨安一脸吃惊,下一刻就看到东家冲出来,似乎想追,但最后脚步一顿又转了回去:“晏辞,你这么对一个姑娘干什么?”
杨安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贴着门绕进院里。
院子里公子依旧一身墨蓝色的袍服,面上看不出表情,他那长得漂亮的夫郎在一旁拉着他的胳膊。
“我做什么了?”
公子看向他,声音听起来平静,然而语气听起来有些不稳:“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问问她弄没弄掉钥匙。”
“我知道香方丢了你心情不好,可是跟荟儿没关系啊,她昨天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吗?”他一指旁边的院墙,“这院墙本来就矮,身形高一点的人踩着砖就能翻进来。”
他话音一转:“如果真的被贼偷了,你这样问不就是针对自己人吗?”
“我已经说过了,如果只是普通的贼,不会不去拿你铺子里那些香料——就连‘鹧鸪斑’都好好放在架子上。”
公子奇怪地问:“东西没乱,锁没坏,不是自是什么?”
“可是荟儿都哭了,你对姑娘温柔点不行?”
公子笑了一声:“我也没有对她怎么样。”
杨安听到此,看到东家目光扫了过来,急忙自证清白:“东家这几天我手里可没有钥匙啊!”
“我知道!”
东家转过目光:“我不知道香方为什么在你弟弟那里,但是这铺子的人都是我收进来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公子面上没多大表情:“那你怎么解释有人进了香房,只动了香方。”
“你那弟弟针对我们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弄到的方子。”苏青木咬了咬牙,别扭地开口,“前天晚上是我最后一个离开的,大概是我忘了锁门,昨天早上去接你们之前发现没锁才去锁上的”
“所以那天晚上谁都可能进去。”他说完又看着公子,“还有,你别找荟儿的麻烦了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是她真的不知道的。”
晏辞听着他别扭地扯谎,心里情绪复杂,沉默地看着他,苏青木生怕和晏辞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把语气放平:
“晏辞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查清楚,但肯定不是荟儿干的而且事到如今我们还在这吵什么没有意义啊,不是应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吗?”
晏辞听到这个问题叹了口气,他身旁的顾笙将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他安抚一般牵起身旁顾笙的手,拉着他转身往香房走去。
脑海中没来由想起七夕那晚余荟儿的话,以至于心脏跳的很快,不停撞击着胸腔,最后他脚步顿了一下,侧了侧头:“不是她最好。不过不管是谁给了晏方那道香,我绝不会姑息。”
苏青木听了这话总算微微松了口气。
他在心里相信荟儿肯定不会跟这事有关,她那么单纯善良,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晏辞那个弟弟搞的名堂。
他看着晏辞的背影,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太冲了,扬声叫住他:“我们去报官。”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我们这么多人作证,一定有办法证明那是我们的香!”
“报官?”晏辞转过头,“他都敢把香放出去了,说明他早做好应对之后事情的准备了。”
毕竟以晏方和晏家的实力,尤其是在目前晏老爷病了无法主持大局的情况下,晏家就是晏方的,他想要买通多少为他“作证”的人都行。
况且这个朝代又没有剽窃罪,现在直接去报官,说不定会被倒打一耙,污蔑他们才是偷香方的那个。
晏辞抿着唇,而且就算有用,直接报官也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