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嗓子又干又痒。
岑黎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光大亮,引以为傲的生物钟今天没有准点叫醒他。
撑着胳膊肘起身,他还有点迷迷瞪瞪。
几点了?
家里怎么这么干净,他堆放的健身伴侣们呢?
他要把这三个问题问出来,那明眼人都知道了。
脑子压根还不清醒呢。
“咳咳……”喉咙干得快冒烟,岑黎忍不住咳了两声。
温南星起了有一段时间,正在厨房里专注捣鼓,听到声音后探出一个脑袋。
“你醒——”
“我怎么睡这儿了?”
刚开头说了几个字,岑黎便被自己的沙哑的嗓音惊了一跳,仿佛喉头藏着无数颗砂石,粗粝且毛躁。
温南星适时问:“要喝水吗?”
岑黎颔首,只见温南星端了一只干净的白瓷碗过来,身上还穿着件米色围裙,也是自己昨天临时拿来的。
目前温南星家徒四壁,甚至没有多余的水杯,暂且只能让“客人”拿碗喝水,也尤其善解人意地分了昨日的碗筷,避免交叉感染。
他感觉这间屋子到处都是病毒。
而病毒的来源就是自己。
还冒着热气的瓷碗递到面前,岑黎也不嫌弃,温水过肚,缓解了不少,他顺势朝墙上的钟望过去一眼,现在都快九点了。
眯了下酸涩的眼睛,岑黎问:“你……吃早饭没?”
咕噜噜。
非常应景。
温南星肚子开始叫了。
岑黎视线投过来,温南星连忙解释:“我已经做好了早饭,还没来得及吃。”
“……你做?”
他可没那么健忘,那次黑暗料理的画面聚焦定格,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其糟糕程度不亚于核爆炸。
怪不得空气里总是有一股呛人心肺的味,感情是烟味!
岑黎略显焦灼,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起身的同时眼神已经落到厨房:“做、做的什么?”
直到温南星端着一锅糊糊状的米羹。
“粥。”他说。
不是饱含韵味的紫色,但也好不到哪去,是绿色,带着点焦糊意味的灰绿。
岑黎沉默地看向温南星。
而温南星也正在看他,眼睛亮亮的,仿佛在呼喊“快夸我快夸我啊”。
像做了件好事那般邀功的小朋友。
岑黎:“……”
两人无声对视,仿若在进行一场博弈。
最终岑黎败下阵,小锅揭开盖,他用勺子搅拌两下,食物散发着其特有的香味。
岑黎迟疑地开口:“皮蛋……青菜粥?”
温南星点点头,腼腆道:“暂时没有肉。”
岑黎附和:“……素点好,清淡。”
卖相看着有些抑制食欲,实则青菜粥煮得软烂,皮蛋切得不算碎,但几乎都融进米粥之中。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菜也一样。
以至于在期待的注视下,岑黎豪迈地捧碗喝上一大口。
……接着面无表情吐了出来。
再接着神色平静地连同温南星那一份粥一块撤走。
看他做完这一切,正准备将粥送进嘴里的温南星茫然。
下一刻,他的勺子也被收走。
接收到对方的疑问,岑黎淡定解释:“皮蛋过期了,不能吃了。”
“……?”
温南星更加疑惑。
皮蛋,不是腌制的吗?
这么快就过期了?
从小到大,温南星身上的标签就是“别人家孩子”,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智商,当然也不会觉得下厨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
普罗科菲耶夫交响协奏曲他都能耐心弹奏完,做饭而已,有什么不会?
上一次他没吃上自己煮的紫甘蓝面条就被人倒了,这一次不撞南墙不回头,温南星偷偷用手指沾了点锅里的热粥。
尝了一口。
温南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五秒钟后,他闭了闭眼睛,同样冷静地抄起一旁的水杯,抿了两口。
苦的……
回味过来又是咸的,像是倒了半袋子盐进去。
直至舌尖上的那一丝苦味消散,温南星才道:“确实过期了。”
岑黎就环着胸,透过那扇窗户看他微妙的小动作,觉着特好笑。
又菜又爱玩。
“仙人都是挥挥手,一切信手拈来,”岑黎打开冰箱门,上下扫了几眼,“你做的不差了。不过在凡间,做饭这种粗活,还是让我这类凡人来比较好。”
调侃似的玩笑话,温南星抿唇不说话:“……”
他显然是对自己的厨艺太过自信。
于是最终这顿早饭还是由岑大厨掌勺——没有盖浇的盖浇面,只佐了点调味料汁,却依然充斥着香味。
让感冒中的人做饭,温南星总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压榨,就像资本家。
剥削、榨干劳动力。
看他边咳边吸溜面,温南星有些过意不去:“抱歉……我应该昨天就叫醒你的。”
他浅眠,晚上睡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客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学着之前岑黎的做法,温南星也去探对方额间,好在没发烧,只是感冒的先兆。
总觉得是他身上的病毒转移去了岑黎身上。
岑黎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感冒而已,这年头谁还没个抵抗力弱的时候?
只听温南星又说:“但是你睡得太死了。”
因为他尝试过外放mp3,都没能叫醒。
很无辜。
岑黎:“……”
无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对谁无奈,岑黎道:“跟你没关系,可能是我没注意。海边夜里凉,一个不留心感冒也正常。”
“起码你还知道给我丢块毛毯,没真让我冻死。”
温南星表情有一瞬惘然,扭头,看了眼沙发上即将垂落的毛毯,又转回来,望向岑黎。
最后告诉他正确的事实:“那个是浴巾。”
岑黎:“?”
岑黎:“浴……”
“我没买毯子。”
“……”
岑黎,一个在海边小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大男人,他的人生词典里就没有浴巾这个单词。
一块毛巾,足以解决绝大多数问题。
从脸擦到腿。
要是这块毛巾质量好一些,说不定之后还能当传家宝,代代相传……
虽然有些夸张,但岑黎自诩活的不算糙,起码生活水平属于小康,不像陈跃前一秒说洗澡,后一秒就裹挟着氤氲雾气走出来。
他至少还知道打个沐浴露。
“不过你别担心,这条浴巾我昨天刚洗过,是干净的。”怕他会膈应,温南星解释道。
先前温南星没说,岑黎倒也没觉察出什么,眼下就像一根小羽毛似的,轻抚过他心口。
浴巾洗晒过,带着太阳暖烘烘的味道,但除此以外还有浅淡的花香。
似乎是同一款味道,可岑黎却觉得不是人挑沐浴液,反而是沐浴液挑人。
比如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廉价普通的茶花味。
所以他拿人擦身子的浴巾当块毯,宝贝似的盖了一晚上?
简直两眼一黑。
-
昨天回去时还念叨着明天再来的陈妙妙,今天被他哥制裁,除非写完作业,否则连房门都不准出。
以至于空闲的两位无业游民吃过早饭,无所事事,却又不能走动。
一个腰,一个腿。
都伤着呢。
人一旦从忙碌的状态中突然抽身,闲下来就会开始恐慌。
岑黎吃过中饭便回去冲澡了,身上实在过于黏腻,又有伤,没法子,只能擦两下。
电视开着,但没人在看。
阳台上本身就有一只躺椅,大概是上家租户遗留下来的,午后的阳光暖呼呼,温南星瘫在躺椅上沐浴着日光。
直到手机震动声将他的美梦打搅。
手机在桌上嗡嗡了好一会儿,温南星这才发现岑黎人回去了,却把东西落下了。
对方只打了一次,大概率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温南星还是打算给他送回去。
可刚开了门,他又蹙地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去,取出那沓便签,一笔一划地写了行字。
纸条塞进对门底下的门缝,温南星用纸盒子包着手机,放在门前的地毯上。
效仿快递的做法。
然而他方回家躺上躺椅,敲门声响了两下。
温南星打开门,不意外。
岑黎已经换了身衣服,看着像是要出门。
将那张黄便签贴到温南星门框上,他懒懒散散道:“你留的吧。”
“让你写便签那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联系不上我的情况下,”岑黎说,“我在家,你直接敲门不就行了。”
岑黎不理解温南星这多余的尊重。
即使温南星也不明白他到底要如何,明明就是他让有事留便签的。
变卦起来太快了。
岑黎也不打算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你的手机,修好了,让过去拿呢。”
温南星迟钝地“啊”了声,才反应过来前些天心心念念的东西,总算要回到身边了。
谈不上多高兴,在这里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即使没有手机也能做到自洽,惬意。
“我能一块去吗?”温南星试探性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询问岑黎的意见,嘴快,下意识就问出口了。
“你脚……”岑黎视线朝下。
温南星转了两下脚踝,蛮灵活,绷带也卸了,看上去好得七七八八。
岑黎思忖两下,放宽:“也行,那就跑一趟。”
温南星还惦记着岑黎磕伤的腰腹,抢在人先前开口:“你不用背我,我自己能下楼的。”
看温南星小步子一点点往下挪脚步,岑黎也没催促,跟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虚托着。
这场面尤其像头一遭看娃学走路,担忧惧怕的老父亲。
直到安全抵达楼底,岑黎毫不吝啬夸赞:“行啊,恢复挺好。”
“你在这等会儿,我直接把车开过来。”他又道。
温南星说了声好,等岑黎走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条道路有多么狭窄。
两车相会都做不到体面离开。
居民区里的小路并没有划分车位,可是靠近墙根的位置,绝大多数车辆却都安稳停着,左右距离把控极好,甚至可以用毫米来计量。
老司机都是这样的吗?
好厉害的车技。
事实证明,温南星的忧虑是多余的。
前后不过五分钟,“滴滴”两声,温南星抬眼的瞬间突地怔愣。
岑黎眉峰一挑:“怎么?没见过电瓶车?”
温南星一时哑然:“……”
见过,但没见过这么粉嫩的,通体粉白。
车头大灯上还粘着一圈草莓熊。
实在是少女心。
岑黎腿一抬,跨上前座,递给他一只同样配色的头盔。
见他无动于衷,催着道:“愣着干什么,不会戴?”
眼神从那一圈玩偶上移开,温南星告诫自己:喜欢粉色很正常,喜欢任何颜色都正常,不能拿有色眼镜看别人。
然而他正准备接过,倏忽,眼前漆黑一瞬,盔甲似的坚硬已经强行落了下来。
抗冲击能力过硬的头盔,内里实则毛绒绒,包裹着整只耳朵,摒除了外界一切杂音。
尺寸并不完美契合,偏大,导致淹没了青年半截白皙的脖颈,只露出圆润漂亮的喉结。
头真小。
跟这儿的西瓜比,都不一定能比得过。
岑黎长指头一拨,给他摆正头盔,再伸手一抬,揭开他面前遮挡视线的护目镜。
这下露出一双清清澈澈的眸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