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八月,气候尚未完全摆脱夏日的炎热,纵使夜间也能察觉到那难熬的暑气。每当暑气难耐的时候,郭嘉总会寻了由头去好友家中蹭那避暑的亭子,再抱着友人相赠的酒好好喝上那么一宿。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往常难耐的暑气如今不见踪影,本是为了清凉而穿着的单薄衣服无法抵抗夜间呼啸的冷风,郭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拢紧了衣服。

    “早知道蹭文若的马车一起来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拒绝了好友一同前来的邀约,若是随着他那好友一起,说不得现在就不会被凉风吹成这般模样。

    而郭嘉在这里一人前行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有人邀请。白日郭嘉在就读的书院中受到一位家族颇有势力的学子相邀,对方邀请了院中大半学子去参与他的婚宴。郭嘉的家族虽然落寞了,本人也在书院中我行我素,但他与荀氏荀彧交好就注定对方不会放弃一个潜藏的机会——不过郭嘉愿意前来倒不是为了好友,而是因为那位学子家中藏酒闻名颍川,一直没有机会品尝的郭嘉自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这么回忆着白日发生的事情的郭嘉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他不由得开始期冀自己的好友荀彧能碰巧路过,捎上他一趟。

    很可惜,天不遂人愿。向来热闹的道路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什么原因,如今荒无人烟,要不是郭嘉看见了自己熟悉的景色,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到什么山路上了。

    “奇怪,为什么连迎亲队伍的喜声都不曾听闻?”郭嘉继续向前进,呼啸而来的冷风也愈发泠冽。

    又一阵大风吹过。

    提在手中的灯笼里的烛火终是倒在了寒风之下。

    没了灯火照明的郭嘉拧眉,今日出门的急他也没有带任何点火的事物,更别说如今风大,他怀疑自己可能都点不起来这个火。

    可是没有光又如何在黑夜中前行?

    正当郭嘉烦恼之时,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可见一微弱的烛火,在肆虐的风中摇摆却总是那么坚强地不曾熄灭。而且那烛火越来越近,郭嘉看着就像是在往自己这边走来。

    许是更夫?郭嘉猜测着,但不可否认眼前那个陌生人的到来给了他一个希望,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在夜间崎岖的小路上摔跤。

    “阁下还请留步!”郭嘉出声拦下了那人。

    那人同郭嘉一样提着一盏灯笼,不过与郭嘉猜测的不一样,眼前之人并非更夫,倒像是名迟游回家的富裕公子。如瀑青丝被浅色的发冠束缚,士族间流传的闲适衣着如今却被小公子一丝不苟地穿着,腰间对称的玉坠贴在下摆上,不曾因小公子的步伐而乱晃。

    小公子听见声音举起了灯笼,烛火的光芒照清了他们二人的面容。

    郭嘉怔愣了片刻。

    他惊讶于对方身上淡泊宁静的气质,就仿佛面前的不是与自己同岁的青年,而是一个隐居数十年悠然自得的隐士。

    “公子可是需要烛火引路回家?”小公子注意到了郭嘉手中的灯笼,他借出自己手中的烛火帮助对方重新点燃灯笼。做完这一切后小公子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天色不早,公子该回家了。”

    “我今夜要参与他人的婚宴,不过还是多谢提醒。”重新获得明亮灯笼的郭嘉向小公子道谢,后又问起公子来时的道路可有看见人家挂上红艳的喜字。

    小公子露出了一个笑容,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郭嘉汗毛直立,“当然有看见,公子要参与的可是那王姓大户的婚宴?”

    “自然。”郭嘉直觉不妙,正待追问下去时却见那小公子的身形影影绰绰,就如月下的池塘波澜之间便不见池中之鱼。

    ——小公子在郭嘉眼前陡然消失了,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祝贺的话语。

    !

    惊悚的郭嘉将视线投在了手中的灯笼上,对方借予他的烛火虽然仍会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但那微小的火焰未曾有熄灭的趋势。

    奇哉怪哉。

    暂且想不明白的郭嘉看着前方迷惘未知的道路,身后是他熟悉的归家路途,最终抵不过自己好奇心的郭嘉举着灯笼向着那位学子的家中走去。

    没走多远,寂静的深夜里响起了孩童的欢笑声,童声唱诵着祝福新娘的祝贺语,长者欣慰的交谈声也逐渐传入郭嘉的耳中。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身后那条僻静的道路和身前欢欣喜悦的场景中来回转悠,郭嘉想不明白就这几步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子不语怪力乱神,难道我真的碰上鬼神不成?”满腹疑惑的郭嘉还没彻底想不明白这一切,就被发现他身影的众人迎了进去,于距离大门不远处的席位上落座。

    独坐在宴席之上的郭嘉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急着喝酒的郭嘉先是看了看这酒杯中的颜色,又闻了闻酒液本身散发出来的味道,“好酒,不愧是颍川有名的藏酒之家!可惜志才和文若还有一会才能到达,我就先替他们品鉴一二好了!”

    话虽如此,但郭嘉也不至于真的一下子全部喝完,他还是给自己的两个好友留了半壶共赏。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这宴席宾客来来往往全是王家族内之人,王学子所邀的世家学子竟只郭嘉一人来赴宴。

    王学子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志才应该是和文若同车而来,依文若的性子不应该迟到,就是有突发事件也会遣家仆过来通知才对。”暗自思索着的郭嘉又想起了路上那个奇怪的小公子,难道都被那位公子拦住了不成?

    “佑宁,今日是你大婚之日,莫要让其他俗事扰了你和新娘子。”王家的长辈安抚着王佑宁。

    虽然王家看起来不在意同院的学子只来了一个,但一人的桌席终究还是怠慢了不少。

    自己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吃着精致的菜肴,郭嘉发觉这个位置和热闹的其他人隔离开来,身处局中却又能时时观测他人的反应,还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抽身离去,不会被乱局缠上。

    他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郭嘉挪动自己的位置,确保第一时间可以逃出王家的大门。

    从内屋搀扶出来的新娘子在下仆的引领下来到正厅,正红色的绣球在新郎和新娘的牵扯下一摇一晃的。

    一敬天地。

    二敬高堂。

    三敬夫妻。

    礼成之后,新娘就再度被送回内屋,只留下了新郎在前厅招待客人。

    暗自观察着的郭嘉注意到招待客人的王家人开始下意识忽略自己这一桌,仿若他这一桌自开始就未曾有过人。四处觑望的青年与隔了几个位子的小公子对上视线,小公子被郭嘉的表情逗得眉眼弯弯,但他依旧不徐不疾地伸筷夹着桌上的菜肴。

    嘘。

    小公子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脚下生寒的郭嘉虽是惊吓但他燃起了对未知的小公子的好奇心,愣是挪动几个位子凑到了小公子身边。郭嘉倒了杯酒,朝着小公子举起酒杯,“在下颍川郭嘉郭奉孝,不知阁下名讳?”

    “萧佚,尚未取字。”萧佚用空酒杯回敬。

    不觉得这般行为有哪里不对的郭嘉更在意对方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瞥见身旁那人一脸好奇的萧佚,微微抬起头,透彻的目光落在了被扶进内屋的新郎身上。

    顺着萧佚目光看去的郭嘉有些惘然,他还猜不出来具体原因,可也有所明悟。

    这一切怕是与那位王学子有关。

    就在郭嘉深究背后原因的时候,凄厉的惨叫声从内屋传来,在座之人无不张望着,试图越过内屋的屏风看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家几个与新郎一家关系亲近的长辈脸色难看,一个起身安抚众人的情绪,一个遣了侍从去内屋看看情况。

    新郎的父母赔着笑容在一旁。

    很快,宴席上的所有人都没了笑。只见那被要求进去看看新人的侍从浑身是血地跑了出来,被门槛绊住了脚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把王家清理干净的地面搞得一团糟。

    侍从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怎么也不敢抬起来,他说道,“公子、公子被新娘吃掉了!!”

    众人俱骇。

    宴席无法再继续下去,参宴的宾客纷纷起身告辞,生怕掺合进这一出闹剧里。但他们已经来了,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却见内屋中缓缓走出一女子,身披羽衣,喜庆的嫁服端庄地贴合在身上,莲步轻移,不过两三下就来到了正厅之中。姣好的面容上一双兽性的眼瞳镶嵌其中,女子张嘴就是一声鸟类的轻啸。

    大门外,一声接一声的虎吟向宴席众人昭示着他们无处可逃的境遇。

    郭嘉同样惊惧的时候,听见了身旁萧佚低声感慨,“原先以为是伥鬼,现在看来是怨魂和报恩的虎精啊。”

    萧佚看向帮自己挡去气息的郭嘉,若不是他混在这个唯一不是王家人身边,借对方的生气掩去行踪,恐怕这个怨鬼会立马动手屠戮王家。

    “谢谢。”

    ?

    郭嘉不明所以的和人对视。

    下一秒,他只觉脖颈一痛,眼前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再清醒的时候,郭嘉已经回了自己的房屋,躺在床上由着外间的日光照在脸上。

    前来探望好友的荀彧提着膏药,脸上是对好友肆意乱来的不赞同,“奉孝,你怎么夜间出门也不带个人?摔成现在这幅模样,怕是要好好休养半个月才行。”

    郭奉孝:?

    对着水面上自己莫名乌青一块的眼眶,郭嘉觉得除了昨夜那个萧佚,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决定下一次再碰到那人一定要好好问清楚所有的郭嘉收敛了情绪,他倒了杯清水给荀彧,想对方询问昨夜王家事情的结果。

    怎料荀彧眉头紧皱,一脸不解地看着好友,“王家?那个藏酒有名的王家?”

    “不是几日前遭了山贼,全族被屠如今只剩下几个幼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