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守心曾记载于《尔雅》一书中,书中对此的描述是:大火,谓之大辰;房心尾也。主天下之赏罚,主天下之急,故天下变动,则心星见之不详。

    时年董卓入洛阳,废少帝立新帝,部下于城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后有诸侯群聚谋起兵,于酸枣共谋反董一事,董卓避锋芒将献帝送往长安,自己留守洛阳对付酸枣联盟。而颍川近洛阳陈留等地,酸枣隶属于衮州陈留郡,战乱四起之时颍川必遭池鱼之祸。

    如此一来萧平所观荧惑守心之象确实会发生,若是不撤离颍川,待双方大军所至颍川城中的百姓在战火中怕是九死一生。

    理解荧惑守心之意的三人面色都严肃起来,他们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情,必须尽快带着家族搬迁,若是能说服城中百姓与他们一同离去那是更好不过的。

    “我去找族老商量。”荀氏是颍川当地世家大族,他们在城中的发言权自是他人无法比过的,荀彧当机立断撇下两位好友准备通知族人,推开门的那刻看见本应该随着新帝一同前往长安的荀攸,“公达?!你怎么归来了?你不是应该在长安辅佐新帝吗?”

    “叔父,叔祖父病逝了。”荀攸表情凄怆,他摇摇指着大门口的方向,“攸扶柩而归,陛下听从他人意见免了攸的官职,让攸回乡守孝。”

    荀彧扶着门框的手一软,悲上心来,“叔父、叔父他……”

    “文若!”戏志才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了太过于悲伤的荀彧,“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不能停在这里。”

    郭嘉也总算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古籍,他起身一把捞起不适合再在这里呆着的萧平,准备送人回家,“嘉先去找清长,他既然能看出这种天象想必一定有破解之法。”

    被捞起来的萧平坐在郭嘉小臂上,被人抱起的小孩子因为第一次体验这种高度不安地扭动着,他还不明白四个大人的意思只是知道他们的表情都不如刚才那般和谐了。萧平记得夫子教过他,长幼有序,甜甜的饴糖分别五个愁眉苦脸的大人一定可以让他们心情变好。

    于是萧平将手中的饴糖先递给了最为年长的那一个,“爷爷吃糖。”

    四人俱惊,顺着萧平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哪还有人站着?空空荡荡的连灰尘都没有。

    戏志才最先反应过来,他径直伸手向前一挥,又时刻关注着萧平的表情。见萧平脸色一白,戏志才询问道,“小平儿是不是跟你阿父一样,有些奇特能力。”

    他们目睹着萧平从咿呀学语的婴儿到垂髫小儿,小孩一直表现得与寻常孩子无甚二般,时间一长就连他们都忘记了这孩子乃鬼母所生,本就生来奇异。平日表现正常怕也是清长这么教他自我保护的,只是今日一时之间忘记了,才在他们面前露出端倪。

    “呜阿父不许我告知他人的!”萧平眼泪汪汪地折身扑到了郭嘉怀中,嚎啕大哭的小孩明显不是一时半会几个人就能哄好的。

    从来不知道小孩子居然这么能哭的郭嘉苦着张脸,“嘉这衣服待会怕是能拧出不少水来,如今这般可不好往外走动,不若就由志才去叫清长过来一趟?”

    惹哭小孩子的罪魁祸首戏志才避开了郭嘉的目光,他现在站在这里都不敢随处乱动,生怕会因此冲撞了荀硕儒的魂体。更别说要是让清长知道自己惹哭了小平儿,自己接下来几天怕是没个好果子吃。

    唯一一个站在门外活动范围大的荀攸不得不接受这个临时任务。

    当萧佚被荀攸带过来时,屋内三人早已重新坐下来,三人围着桌子四个杯子,唯一的小孩子坐在荀彧怀中替他们转述荀爽之言。

    萧佚:……

    同样能通晓阴阳的萧佚自然也能看见荀爽,这一回来荀氏宅邸他带了上提灯,灯笼里的蜜炬在白日光芒不显不怎么引人注意,青翠的提竿被用来敲击门沿,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听见声音的三个成年人回过头,见来者是他们等候许久的萧佚时,荀彧起身坐到了戏志才旁边,他给荀攸和萧佚留下了位置。

    荀攸快萧佚一步坐在了荀彧身边,低声和荀彧说着什么。

    不得不坐在郭嘉身边的萧佚从未觉得如此如坐针毡,他扫了眼按着自己推测那般说了很多不该由自己诉出口的卦象的萧平,目光一转又回到了荀爽身上,“你该随阴差过奈何桥,而不是停留世间。”

    荀爽的表情看起来异常疑惑,他沉眸回忆着自己逝去后的经历,“……爽并未遇见过什么阴差,我随着自己的棺柩回到颍川,路上也并未见过。”

    “倒是一路走来在洛阳虎牢关附近见到了不少与爽同样的、鬼魂。”说道鬼魂时荀爽犹豫万分,他所见到的那些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那些鬼魂已无了神志,蜷伏在洛阳守军和普通百姓身上阴气森森地笑着。”

    惨死枉死之人怨气极大,停留世间一日就可能化为厉鬼冤魂,故而阴差常年奔走世间收纳死者之魂,再将他们渡到地府,由判官判生前善恶定死后赏罚,待赏罚结束孟婆熬汤洗前尘往事送去往生。这是自后土身化六道轮回之后逐步建立起来的秩序,后土元神再化平心娘娘维持地府秩序。

    萧佚疑惑在心,当即起卦掐算,然而所得结果皆是吉。他转而卜算颍川居民的命运,得大凶之卦且为枉死,再卜酸枣联盟反董之事结果,又得吉卦。

    这下萧佚要是还能看不出来颍川之外的天机被蒙蔽,他还不如拿块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阴魂留予世间太久易被戾气所侵,吾先送你过奈何。”萧佚起身,提灯夹在左手的手肘间,右手划过笼中烛火卷起荀爽的魂魄。

    郭嘉扯住萧佚的袖边拦下人,他紧紧注视着萧佚的眼睛,“那清长不妨先透个口风,可有法子解决颍川的危机?”

    “嘘。”萧佚以指作封按在唇中间,他的眼神觑向了在一旁自己玩的萧平,“天机不可泄露。”

    待萧佚走后坐在一旁乖乖吃饴糖的萧平被郭嘉抱了过来,郭嘉循循善诱天真懵懂的小孩子,“平儿是不是觉得功课又难又多?”

    萧平想起自己的课业就皱起了一张脸。

    “那平儿想不想轻轻松松地交出一份让夫子和你阿父十分满意的课业?”

    萧平眼前一亮快速地点了点头。

    “平儿先告诉嘉你阿父有没有说过关于颍川这一难的解法,我再告诉平儿如何做出满意课业。”郭嘉眯起眼睛,嘴角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

    低着头回忆萧佚所说的萧平绞尽脑汁复述着对方的话,“大规模的百姓迁徙无非两种原因,一是天灾二是人祸。若以人祸为由,则需德高望重之人在乡邻之间陈情,说服大家一起搬迁;若是天灾,当由朝廷下发公文陈述利弊,士兵官差在一旁协助乡邻迁移。”

    “但如今颍川之外战火纷飞,劝说陈情怕是无法说动乡邻离开。”荀彧眺望着门外的景色,自洛阳弃官归来的荀彧当然知晓如今颍川之外成了什么模样,与颍川内形成了天差地别之势。就算能请动颇有威望的长者出面,乡邻大多会因畏惧外界战乱而放弃迁移。

    荀攸说起了第二种方法,在得知颍川将遭劫难时就紧皱着一双眉,“献帝被迫迁都长安,虽有不少拥立献帝之人,但董卓一日不死其势便永压朝中清流。攸归来前听闻董卓如今据守洛阳,与那联盟军对峙僵持,朝中注意力多放于此处,若是以天灾之名请朝廷迁徙之旨,就是予了联盟军话头,那董卓党羽怎么可能为了颍川一地而灭董卓威风?”

    “不若折中一二。以天灾为由,请人在集市故弄玄虚几日,得百姓信任后让那人言明颍川有难,届时自是有不少笃信之人会离开。”戏志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他口中的那人隐隐约约有几分好友之影在其中。

    “志才这法子费时费力且效张角等黄巾之流,还不若在清长摆摊算卦之时派人去问自身运势,待清长回答后再暗中运作一番,将颍川将遭大劫一事传播开来,自然会有未雨绸缪之辈。”郭嘉说完转而去逗小孩子,“平儿记得真清楚,是不是有人特意叮嘱了你?”

    吃完饴糖又捧着胡饼啃的萧平满脸无辜之色,“奉孝叔叔还未曾告诉平儿怎么做出满意的课业呢。”

    萧平话音刚落,荀攸荀彧戏志才三人一同望向郭嘉。他们三人与郭嘉年龄终是差上几岁,在书院是不同的夫子授课,不过还是听闻过对方的大名,或是因才气或是因性情。此时他们也很好奇,向来负俗之讥的郭嘉会怎么教育萧平。

    “若嘉与平儿同住,亲自教导平儿功课,令夫子与清长满意的功课不就有了。”郭嘉仿佛完全没察觉另外三人惊异的目光,他厚着脸皮试图继续忽悠萧平,就听一声尴尬地咳嗽声从背后传来。

    咀嚼着胡饼的萧平开心地喊了声阿父,张着油腻腻的双手就要往归来的萧佚身上扑去。

    见此萧佚挥动手中的提灯,用未系灯笼的一端挑起萧平的领子,把小孩子挂在上面无法捣蛋后萧佚这才看向荀彧荀攸二人,“已经送过去了,待审判结束就可往生。”

    “不知彧与公达是否还有机会与叔父再见?”

    想起地府如今情况的萧佚沉默,自桓、灵二帝之后战乱频发,党锢之祸牵连而死者更是不计其数,阴差并非有意放任洛阳阴魂飘荡,而是因为地府已无多余人手去渡阴魂。平心娘娘见地府如此情况,起了从人族中招新缓解地府人手不足的问题,不过目前怕是没个百年抽不出手来选拔。

    这是萧佚将荀爽魂体送入奈何时遇见前来接人的孟婆所言。

    孟婆听闻人间又是战乱和王朝危机,遂托萧佚暂行阴差之责。

    “也许……可以死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