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寿北市, 二分厂街。
半空中尘土飞扬,风一吹过,肉眼可见的沙便瞬间飞扬了起来。
没有人经过的街道, 冷清得根本没有半点人气。
柳雪花嫌弃地用纱巾捂住口鼻, 疑惑万分。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
三人都用相同姿势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 秦溪拢了拢平平帽子笑道:“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啊!”
“你真打算买这条街的房子?”江柳燕也好奇地问。
左边是寿北市第三公共汽车总站,右边以前是个毛巾厂,厂子破产被政府回收, 拆成了一片废墟后又没有半点要建的样子。
成天风沙席卷,让居住在这附近的居民搬走大半,商铺更是没一家敢敞开大门迎客。
怀里的平平好奇地想探出脑袋,又被秦溪抬手按住,只能委屈巴巴地又埋下了头。
一阵风过去后,秦溪才转身开口。
“杨设计师说这块地是市政用地,根据规划看极大可能要建成咱们寿北市的中心公园。”
说极大可能还是秦溪留了余地。
杨云章明确点出规划内容已经上了标书, 之所以现在还没动工, 只是因为还没到竞标结果公布的时间。
“右边公交车站是国营厂子拆迁难度大,左边公园,附近这么多筒子楼……”
公园盖好肯定是周围片区居民娱乐休闲的好去处, 加上人来人往的车站。
二分厂街繁华是必定的。
秦溪往街道东南西北四条动线都走过一遍, 只能用四通八达来总结这块好地方。
暗中观望的人肯定不少, 只要花园动工的消息一传出去, 房价势必水涨船高。
“先去看看。”秦溪又说。
街道呈现L形,街头几家卖箩筐和鞋子的店还在营业,不过都挂了厚重帘子, 上面挂着块买东西请进的木板子。
几家商铺过后,后边基本都是空着的。
清一水木质结构两层楼, 很老旧的中式楼房,黑瓦灰墙飞檐翘角。
刚走过一家,门板发出响动,一块木板被卸下,年轻女同志端着盆出来倒水。
这就是那种典型的老式屋子,家里没下水道没厕所,水只能倒到家门口水沟里。
女人先前没看到人,用力将水往沟里一泼,飞溅起的水顿时了秦溪一跳。
“真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女人也被突然出现的几人吓到,提着盆就跑出屋子来道歉。
“没事没事。”
裤脚被沾湿,秦溪只是跺了跺脚,笑着摆了摆手。
女人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到平平身上:“你们是走错路了吧?”
“我正好有事想找大姐打听打听。”
秦溪弯腰,想把平平放下来,小姑娘一看地上有稀泥,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双手。
平平长得白净,又扎了两个朝天辫,摇晃起脑袋来辫子跟脸蛋一起晃啊晃的。
可爱模样逗笑了年轻女人,步子一转赶忙邀请几人进屋去坐。
“天儿热,进来坐着慢慢说。”
孩子总能让人放下戒心,可爱的平平对女人正是如此。
一楼的采光全靠大门,女人进门去把挡门板取下大半,才邀请几人进去。
青石板地面,缝隙中有浅浅青苔,对面墙壁上开了扇窗,能透过窗子看到院子里的天井。
没想到屋子比街面上看到的大得多,后边还连通着个四合院。
“大姐家这房子可真是宽敞,一进屋就凉快得很。”秦溪叹气。
屋里夏天凉快,冬天木板房透风,比砖房要冷得多。
女人好像特别喜欢平平,进屋就抓了把玉米糖给孩子。
听到秦溪说的话,满是不赞同地道:“老房子一碰到下雪天能冻死人,要不是没钱搬走,谁还愿意住这。”
屋外风沙大,家里不敢开门透气,没有阳光,屋里更是阴暗潮湿。
所以他们住这的人都不敢在家里倒水,宁肯麻烦些倒到屋外。
“我看附近的人都搬走了好些。”秦溪状似无意地问起。
“可不是,有点钱的都宁肯去其他地方租房子,就我们几户家里有困难的没法子只能在这耗着。”
女人姓许,年纪比秦溪大不了几岁。
前几年刚从农村嫁到寿北来,娘家人以为她进城享福来了,谁知道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村里。
刚结婚没两年婆婆就病倒了,瘫在床上等人伺候。
许姐男人就是厂子里的二级工,那点工资要养活一家四口,拮据得很。
就是因为没钱,所以两口子结婚好几年都没敢要孩子,就怕有了孩子之后一家子只能喝西北风。
要不许姐看到平平稀罕得不得了。
“许姐你家房子那么大,把后边院子租出去应该能补贴一部分。”
江柳燕站窗口前已经看了遍,后院挺大,大部分屋子都荒废了。
“就咱们街这样,就算租两块钱都没人来。”许姐无奈摆手。
就是有人来,他们家也拿不出修缮屋子的钱,那厢房的屋顶漏雨好几年都没空搭理呢。
“不瞒许姐,我们几个今天就是来看屋子的,看看谁家要卖房子我们想买。”
许姐心思单纯,就算秦溪说了要买房子,也没往卖房那头想。
想都没想就反过来劝秦溪几人,列举了好些二分厂街的缺点。
“如果许姐有认识的邻居想卖屋子可以帮我介绍介绍,这样吧……要是事成我给你两百块当辛苦费咋样?”
秦溪不为所动,只是继续问。
柳雪花赶忙帮腔:“许姐你就放心吧,我们买房子还得重修,没个两三年弄不好。”
“等我重建好,对面的工地应该也动工了。”江柳燕也道。
“你们真打算好了?”许姐再问。
秦溪笑着点头:“许姐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就是买了砸我手里也没事,我亏得起。”
“那也别看别家了,就看我家吧!”
许姐一拍桌子,决定下得比秦溪她们还快,不等几人有所反应当即就站了起来。
“只要能在其他地方买几间屋子,我就卖。”
“你不和爱人商量商量?”
秦溪赶忙问,别给人制造家庭矛盾了可不好。
“我家男人不管事,家里大小事都是我说了算。”
说完,也不管秦溪几人,走到桌子后把后边的木板又给拆了两块,就要带几人进去看。
许姐家房子是个正宗的两进四合院。
其实看似是商铺的屋子原来是一进厢房多番改造形成的,至于旁边的影壁前厅等早已成了邻居家卧室子。
所以房子看着有些不伦不类,但光从建筑材料和风格来说都算是老宅。
他们一家子都住在前些年商铺上搭建起来的二楼,后院就剩个厨房还在用。
秦溪爬上二楼,从上而下地看了一圈。
房子面积着实大,与隔壁邻居其实是一座院子,许姐家占三分之二,邻居三分之一。
许姐家的院子大概得七八百平,后门被封死了,后院墙就靠着公共汽车长院墙。
荒废程度比泉眼那所房子还要老火。
要么推倒重建,要么恢复老院子原貌,无论哪种都是耗时耗力的活。
“既然许姐爽快,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房子大是大,可实在是破,得推了重建,而且光线最好的屋子都在邻居家……”
既然谈买卖不是做善事,秦溪自然把房子的问题一一列举了出来。
余光中瞥见许姐的眉头越拧越紧,忽然话锋一转:“要是能和隔壁一起买下,我价格倒是能出高点。”
许姐凑到窗前探头一看,眼睛就立刻亮了起来。
隔壁不是别人,正是她小叔子的家。
当初因为分家,一个院子这才砌了墙 ,而且小叔子一家住在弟媳单位的筒子楼里,有好几年都没回来住过了。
秦溪微微一笑,直接开价。
“你这院子我出一万块钱,隔壁我给六千。”
“你说多……多少?”
按照许姐男人一个月六十五块的工资,一万块那就是个天文数字。
“这是我心里的最后价格,因为听你说婆婆瘫在床才敞开了天窗直接报价……”
突然,屋子角落里响起老鼠打架发出的激烈吱吱叫声。
平平吓得赶忙抱住秦溪的腿就想往上爬。秦溪弯腰抱起孩子,这才继续把话说完。
“你可以先和家里人商量下,成不成的都在后,我刚才说的介绍费还算术。”
“成!我今晚就跟我男人商量下。”
话是这么说,许姐心里此刻已经把那一万块当成了自己的囊中物。
秦溪她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挡上门板,出门去了趟她不知看过多少遍的一套房子。
一楼,三室一厅,还带着个小园子。
以前不敢问价格,现在有底气了忙着就去问,这一问那更是高兴了。
三室一厅才四千块,窗明几亮的不比那破院子强百倍。
晚上回来,许姐就跟他男人提起卖房的事,起先家里人还不同意。
谁想这反对的话还没落下,隔壁就砰砰地敲响大门怪他们倒的水流到了人家门前。
为了一点水,两家人吵翻了天。
两个男人为了拉回自己媳妇儿,各自脸上都添了几道血痕子。
许姐男人一回到家,立即一咬牙低吼了声:“卖!”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就是再好的房子住着都糟心,更何况还是这么个烂房子。
而与许姐家几乎发生了相同的事,邻居男人回家第一件事就下了要卖房的决定。
第二天秦溪几人早早就去了二分厂街。
秦溪一共买下包括许姐家在内的四个院子,有三家连着的院子共两万四千块。
还有就是巷尾的最后一个单独小院子,两万三千块。
前三家当天就和秦溪一起去了房管局办理往手续,不过秦溪给其中住了人的两家两个月搬家时间。
最后一座院子实属意外之喜。
院子左边靠河,又边是个土地庙,建筑形式是典型的古式两层秀楼群。
一大两小三栋建筑各有各的美。
而且能看得出以前的房主非常有审美,花园一步一景,流水假山都有。
不过被糟蹋得厉害,房主去世后被旁亲用来养猪养鸡。
院子里到处是猪屎和鸡鸭粪,臭气熏天。
两千多平的大院子,但也正因为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秦溪才能以两万多块就买了下来。
江柳燕和柳雪花都按照自己的情况也买了一座房子。
手续全部办完后,秦溪没忙着重装。
回家询问了许婉华的意见。
外婆托老友先去城市规划局打探消息,确定二分街不在chaiqianq规划中。
拿到确切消息后,许婉华建议秦溪尽量复原古宅原貌。
可以采取外旧内新的宗旨进行重建,而其中许多复原关键正是许婉华拿手的。
所以这几座宅子的事秦溪全权交给了外婆,
***
寿北市,报刊亭小吃店。
经常往朝霞街经过的人都发现,今天店里好似比以往还要忙碌。
一大清早,送货来的三轮车就在门口停了好几辆。
车上全是崭新的桌椅和碗筷杯碟。
十几个人分工明确,有人把桌椅吊上二楼,有人端了碗筷到后厨洗。
秦溪站在门口,正跟对面头发半白的老师傅说着话。
“那我先订三个双排灶,再要三罐液化气,您给我留个电话,用完了我给您打电话。”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拉气。”
老师傅连说三声好,原本只是路过顺口来问问,没想到竟然一口气就卖了三罐液化气石油气出去。
师傅为月末的奖金高兴,秦溪也很是高兴。
柴火灶在炒制一些小伙慢炖的菜肴时始终有难度,而且柴火灶灰大,两口灶同时点燃时到处都能看到烟尘翻飞。
老师傅一走,秦溪也赶忙回到厨房。
把白案板清理出来,一会用来暂时摆气灶。
“师父,素菜都备齐了,就差海鲜没有弄。”杨金花路过厨房,顺势汇报了下进度。
今天好几件事同时堆到一起,所以店里现在每个人都很忙。
秦家人正式搬进新房子,饭馆二楼空出来作为真正的包间。
又遇上有三拨人定了酒席,所以要备的菜量比平时多了好几倍。
二楼包间立刻派上用场,一楼原本的包间中间要拆除,作为四桌的一个通间。
而且……
秦溪望着脚边亦步亦趋跟着的平平。
“我让望家叔叔带你去看动画片好不好?”
平平摇头。
“那跟莉莉姐姐玩娃娃?”
想了想,还是摇头。
秦溪无奈叹气,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厨房里人多,不小心就会踩脏你的鞋子。”
强烈的不安感让平平变得很粘人,霍家的保姆根本看不住这孩子,只要一错眼就跑出门去了。
这些天跑了太多趟,大人们都找得有阴影了。
秦溪只好把人带到店里,进进出出都带着。
“我不要。”
既不想弄脏小皮鞋,又不想离开秦溪,小姑娘撇下嘴巴,眼眶里立刻蓄满了眼泪。
而且在店里绕来绕去,她早就又累又困,心里更是觉着委屈。
“别哭别哭,那姨姨背你。”
秦溪把平平揉眼睛的手拿下来,不得已,去找潘来凤借来背带。
“孩子是被大人说的话吓怕了吧。”
柳雪花经过,帮着把平平抱起来让秦溪背好。
“可不是!晚上经常做噩梦,书青说过几天带孩子去拜访个老同学看看情况。”秦溪叹。
如愿趴到秦溪背上,平平立刻就像是变了个人,一双大眼高兴地四处乱看。
“这孩子命不好,运气倒是顶好,”
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但又遇上了秦溪,愿意温柔地保护她。
“你去看看江姐的车到没到,我还等着羊肉下锅。”
眼下实在没空感叹其他事,秦溪背好孩子就去海鲜池捞虾。
今天中午预定午餐的其中一桌是商务接待,客人是国外回来的海市人,嘴巴挑剔且说话难听。
当时订餐的年轻女同志拜托秦溪务必要让那人满意。
要不那人的臭嘴会把秦溪和她一起骂得体无完肤。
就在报刊亭小吃店忙得团团转时,几辆黑色轿车正从飞机场往城里一路疾驰中。
车后座的男人眉眼深邃,能看出一点点外国人的深轮廓长相,长腿随意地交叠着,姿态舒适而气势强烈。
“付总上次回寿北是八年前了吧?”
陪同的男人谄媚笑着,频频从前座转身回来找话说着。
付庭云轻轻“嗯”了声,声音似是从鼻腔中发出来似的,接着似笑非笑地道:“因为我的长相,两天被盘查了四次。”
中年男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八年前的寿北连吃碗面都只能花票。
看到个外国人,可不得担心是间谍。
“这八年寿北发展得非常快,您看这路上跑着的车……”
“你想跟我聊车,那就跟我说说那辆车是什么牌子和型号?”
中年男人哑然,哪敢接腔,
不管说得对不对,反正到最后都难逃被讽刺,况且他上哪知道车是什么型号,他就是个小小科员而已。
他不答,后座便是一声很轻的嗤笑声响起。
付庭云厌恶极了这种逢迎拍马的人,看别人尴尬,那他就满意了。
“中午在哪吃饭?我赶飞机连早饭都没吃。”
“咳咳……”
中年男人轻咳两声,斟酌了下用词之后说道:“按照付总的口味,我们安排了个有特色的小饭馆。”
“多有特色?”
中年男人很后悔为什么要在饭馆前加什么特色。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中年男人寄予厚望的小饭馆确实很有特色,首先这拥挤就是店里的一大特色。
付庭云高大而又修长的身形从车上下来时,瞬间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别人看他,他却皱着眉看向了中年男人。
“这就是你说的特色?”
声音又沉又闷,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过转瞬间,他的态度好像又因为什么事突然改变了,眸光在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扫过,似是来了兴致。
“看着应该是不错。”
说完,付庭云长腿迈开,率先往店里走去。
柳雪花刚从海鲜池子里捞出一网活蹦乱跳的虾。
眼前有阴影压下,使得她不由抬头看去。
“哇!”
男人优秀的长相让她下意识发出声赞叹,然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有些轻浮了。
“几位吃饭?”
“我们订了桌的,三号包间。”中年男人赶忙说。
“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带你们上楼。”
不管多帅气,那个三号包间一出,所有旖旎瞬间飞走。
臭嘴的外国回来的,不正是描述付庭云的?
付庭云的目光黏在两个大海鲜池上。
寿北有海鲜饭店本就稀奇,不是大酒楼,反而是在一个小饭馆里。
海鲜池里种类还不少,正中那只游动着的不正是东星斑?
“秦溪,三号包间的客人来了!”
几秒钟后,厨房方向走出个背着娃娃的年轻女士,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
纤细的手腕往水里随便一捞,抓起只大龙虾来。
背上娃娃高兴的发出惊叹声。
“几位请跟我来吧,我带你们上楼。”
柳雪花忙完手里的事,领着几人上了二楼。
三号包间就是间没怎么装修的清水屋子,墙壁上还有小孩儿乱画的痕迹。
坐下没多久,柳雪花端上茶水。
清甜的茶水让他对小饭馆的第一印象颇为不错。
心情不错,面对满满一桌子陪客时,脸色自然就好了些。
随意聊了十来分钟就有人敲门送菜。
“菜既然已经上了,那就开吃吧。”付庭云先举筷,其他人才跟着动筷。
第一筷子,他就近夹了看着像是牛肉粒的揉。
淡淡的黑胡椒味,盘子里没有洋葱的影子,但能吃出微微的甜,庭云猜测应该是打成汁加在调料中。
牛肉很嫩,但能吃出来没加淀粉,全靠肉的品种优秀。
首先,厨师对牛肉部位的选择合格,调味很轻,能很好突出牛肉的奶香味 。
付庭云微微歪了歪头,没说话又舀了一勺子漂浮在香菜叶中的丸子。
悄悄关注他的陪客们都齐齐松了口气。
想让这位开口夸奖就别想了,只要他没表示,就已经是成功了。
如此想着,席间的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付庭云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虾丸里竟然包了蟹黄,一口下去滚烫的蟹黄飚进口腔,满嘴都是蟹黄的鲜。
虾肉和蟹黄都很新鲜。
看似简单,却是很费功夫的一道菜。
两口将丸子吞下肚子后,付庭云将桌上的菜都夹了个遍。
一两道菜不错那叫招牌菜,可要是一桌子菜都好吃的话,那只能说明是厨师功力了得。
付庭云停下筷子,对能做出这么一桌子菜的厨师好奇起来。
“我想当面谢谢你们店里的厨师。”
放在国外,感谢厨师是件很正常的事。
可这里是华国……这里是报刊亭小吃店的三号包间。
柳雪花一听,背地里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她以为付庭云是要为难秦溪,所以想都没想直接就回了六个字。
“在炒菜,没时间”
秦溪的忙碌外人无法想象。
第72章
柳雪花心里腹诽不停, 从头到尾都没给付庭云一点好脸色。
满包间的人面面相觑,此时都没人站出来解释一句。
因为大家也都以为付庭云又要发挥那张臭嘴找茬,心里骂的比柳雪花少不了几句。
付庭云不恼, 看表情好像还觉着挺有趣。
“那确实不方便打扰。”
楼下厨房里, 秦溪刚做最后一道酸辣猪肝关火。
煤气站老师傅很细心, 送来的灶火力足,特别适合爆炒类的菜。
她一个人可以同时掌控两口锅,大大提升了出菜的效率, 而且不用专门的人烧火,刘代周和杨芸都可以炒些简单的菜。
“大堂里已经没位置了,剩下有个人要买粥,就让金花给她做吧。”
大夏天里众多口灶同时开火,厨房里的温度可想而知。
秦溪又背着个娃娃,脖颈上的汗水从开始就没干过。
终于忙完,杨芸赶忙端来开水, 又把背带解开, 抱下同样汗流浃背的平平。
背带一解开,孩子就立刻醒来,看到秦溪在面前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中午的员工餐你负责做, 我去给她换套衣服。”
喝完水, 喉咙的干好似缓解了些。
“这孩子是不是瘦了些?”
才两岁多的孩子, 按理来说没有抽条一说, 可杨芸一个外人都能瞧出平平下巴变尖了不少。
“霍家的保姆说,天气热孩子胃口不好。”
平平是最近几天才开始黏着秦溪,前几个月都是由霍家的保姆照看。
霍老爷子说孩子胃口不好, 每天只吃一点就看着电视发呆,谁说话都不理。
秦溪这两天都在观察, 发呆的问题不明显,就是对食物好像是不太感兴趣。
跟谁做饭好不好吃没什么关系。
“要不炖点药膳汤开开胃口?胃口打开就好了。”杨芸提议。
“开胃口?”
提到孩子们的吃饭问题,秦溪立刻就就想到了前世流传的一个玩笑……孩子不吃饭,那就带去让炸鸡汉堡“医生”帮忙诊断下问题所在。
“挑只嫩点的鸡出来,一会儿给孩子们炸鸡吃。”
就让炸鸡“医生”看看,究竟是不是天生不爱吃饭。
换完衣服,秦溪重新回到厨房。
一听说要炸鸡,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根本坐不住,连刷卷子刷到一半的秦望家也跟来了厨房。
“平平,炸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鸡肉。”
包志明牵着平平手,边说边吞口水。
自从家里的饭馆生意红火以来,他们已经好久没吃过炸鸡薯条了。
“炸鸡是挺好吃,我觉得糖醋里脊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猪肉。”包莉莉对弟弟的话表示赞同。
反正说来说去,两人说的菜都是酸甜口炸货。
秦溪默默听着,无奈又去冰箱里再拿了只仔鸡出来。
鸡肉才拿出来,就听到了欢呼声。
“你们到外边去等,厨房里热。”
“我们去厨房外边等。”
秦望家作为孩子领头,非常有眼色地赶忙带着小孩儿们出去,平平不舍,但好在也很听话。
秦溪说厨房外,门口就是条分界线。
三个小的并排蹲在厨房门口,秦望家扒在门框上,四个人眼巴巴地望着。
油香味飘散而起时,付庭云一行正好从楼上下来。
不用谁带路,他径直绕过酒水柜,走到了厨房门口。
“我说你这人……”
柳雪花阻止的话还没说完,只能气呼呼地放下擦桌子的抹布,气势汹汹跟了上去。
追到厨房门口一看,气氛意外地和谐。
“这是我的名片。”
付庭云双手把名片递给秦溪,并且有些意外主厨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
就算门口一串孩子等着,他也确信这些不是她的孩子。
再听孩子们叫什么三姨和姐姐,很快就证实了付庭云的猜测。
秦溪接过,说了声谢谢。
“你的厨艺绝对能胜任任何一家大酒店的主厨,做总厨都绰绰有余。”付庭云又夸赞道。
名片上写着的,正是XX连锁酒店的行政总裁。
难怪刚才一上来就猛夸了通秦溪的厨艺,然后又说什么开个小饭馆屈才。
秦溪还奇怪哪来的混血帅哥,华国话说得也太溜了。
原来是想给自己的酒店挖人啊……
“我这人自由惯了,不习惯给人打工。” 秦溪笑。
“那可真是可惜。”
付庭云翘起唇角也笑了笑,他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用明说就能明白双方的意思。
“付总是准备把连锁酒店开到咱们寿北?”秦溪又问。
看名片排头,还是五星级酒店,应该是政府邀请才有可能来一个不大的城市里考察。
“寿北市城市公园由我们公司捐献,这是公事,至于私事吗……”
或许是觉着跟秦溪说也没什么关系,付庭云顿了顿后,直接说出此行来意。
为了完成家母心愿,他打算在寿北开一家专营寿北菜的高档餐厅。
这回来除了进行公园开建剪彩外,就是寻找合适开餐厅的地方和厨师。
“很可惜,好不容才遇上一个让我满意的厨师,只能遗憾错过了。”
秦溪眼神闪烁,可没有半点遗憾。
“厨师可能没法子胜任,不过我倒是有座古院子非常适合你说的餐厅。”
做不成员工,可是能做付庭云的房东。
“院子?”
付庭云挑眉,对秦溪说的话倒是有些兴趣。
高大现代的建筑风格城市里比比皆是,但要是能遇上座满意的华国老式院落作为餐厅,确实上档次。
“如果没猜错的话,院子应该就在你要剪彩的公园旁边。”
他说城市公园,秦溪立刻就知道是那片拆迁未动的二分厂街道。
“还真是巧,不如明天秦老板带我去看看?”
付庭云招手,立刻有漂亮的女秘书又送上了张名片。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咱们到时候联系。”
秦溪接过,两人又说了说明天的约定时间。
付庭云行事干脆利落,说完正事走得利落。
秦溪把名片交给柳雪花,自己又钻进了厨房继续炸鸡肉。
“我真是服了!。”
柳雪花捏着名片感慨。越和秦溪相处,就越是佩服她的眼光和行动力。
一座养猪场,修吧修吧,转身来就租给人做高级餐厅了。
“三姨,炸鸡好了吗?”
跟付庭云聊天的那么一会功夫,四个孩子都等急了。
“马上就好,你们找桌子坐。”秦溪哭笑不得,赶忙加快手下的动作。
用筲箕端着炸鸡出来时,几人都已经在桌前坐好了。
秦望家还给每人都安排了瓶子汽水,半碗番茄酱。
整齐划一的吞口水动作,目光就黏在了两个筲箕上。
平平也好似被哥哥姐姐带动,舔着嘴唇,一脸期待地望着,就是个子太小坐到椅子上时刚露了双眼睛出来。
秦溪把筲箕放下,招呼店里的其他人也来吃。
咔嚓咔嚓——
不论大小,都在大快朵颐。
“秦溪姨姨,我要吃鸡,还要蘸红红的酱。”
吃了一块,平平就挥舞着油汪汪的小手还要,不等秦溪帮忙,自己就跪上可凳子。
秦溪摇头失笑。
“炸鸡医生”果然药到病除。
孩子们的快乐,一口炸鸡一口汽水,个个吃得肚儿圆滚滚的。
吃饱喝足,平平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高高兴兴地跟着包莉莉一起回院里睡午觉去了。
秦溪终于得以喘口气,坐到桌前这才慢慢开始吃午饭。
“三姐。”
秦望家把几个孩子送回房间,又折返了回来。
秦溪继续吃饭,示意他说。
“老师让我回家跟你商量下跳级的事。”
“跳到高三?”
今年九月份,秦望家应该升入高二,上学期老师就提过一次跳级的事,最后被秦望家拒绝了。
“ 嗯。”
“愿意的话就跳,我看你早就学完了高二的知识。”
最近买得学习资料大多是高三下学期的综合冲刺,秦溪虽然忙,但一直关注着他的学习进度。
不用能常人的速度去思考天才学霸。
“老师还想让我去参加比赛拿加分。”秦望家有些不好意思地搂着秦溪胳膊撒娇:“要花好多钱。”
“对你三姐来说都是小钱,你瞎担心那些干什么!”
柳雪花直接抢答,秦溪也跟着点了点头笑:“只要是好事,三姐都支持。”
“那我给老师打电话。”
秦望家立刻高高兴兴地跑到前台给班主任打电话。
“你家这几个孩子,眼看着就长大了。”
柳雪花还记得秦望家刚来大杂院时那又瘦又小的样子,明明觉着好像没过多久,可孩子站起来已经店里所有人个头都高。
日子过得好,皱巴巴的脸自然就长开了,长得还真子弟。
“时间过得可真快。”
前一世,她的生活除了酒店就是家里,每天的日子过得重复且慢。
重活一次,这日子又过得太过,快得她都有些舍不得。
孩子们在长大,小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
仔细算算,她和黎书青结婚都快要一年了。
新婚蜜月期只维持了几个月,霍云的事一出,打得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房间里突然多了两个孩子,两人间的亲密行为……
想着想着,秦溪忽地觉着有些愧对起自己的对象来,心里一动放下了筷子。
起身走到前台,刷拉拉地翻动起日历。
八月初六……黎书青的生日。
秦溪:“……”
***
寿北市,拥军巷。
太阳西沉,一抹殷红夕阳坠在天边,湛蓝天空中浮动着的大块白色云朵都被霞光染上了嫣红。
黎书青推着自行车,缓缓经过霍家。
下意识地看了眼院墙,总有种下一秒霍云就会从墙头后跳起来吓唬人的错觉。
但那片墙头上再也看不到高大的身影,院墙上已经爬满了青苔。
幽幽叹了口气,黎书青回头继续骑向自己家。
今天回来的早,原本打算放下东西后,再去小吃店接秦溪下班。
车子就随便停靠在了家门口,提着包心不在焉地进了客厅。
钥匙扭动,房门打开。
飘出的饭菜香让黎书青一怔,不敢相信似地耸动了下鼻头,确实是红烧肉的香味。
“书青。”
许婉华的声音。
不止有外婆和外公的声音,还有岳父岳母和孩子们的嬉笑声。
黎书青快步走过,客厅里果然坐满了人。
秦海看到他就眯眼笑了起来,乐呵呵地招了招手:“爸也不知道今天你生日,什么都没准备,就给你包了个红包。”
秦溪站在原地发怔。
“臭小子,不懂礼貌,还不快去拿你岳父的红包。”赵国庆骂醒了黎书青。
他快步上前接过秦海的红包,接下来还有张秀芬和潘来凤的。
就连孩子们都给他送了礼物,千纸鹤棒棒糖,平平送了个亲亲。
“要不是秦溪,我和你外婆都忘记今天是你生日了!”
赵国庆在外下棋下得正起劲儿,就让许婉华喊回了家。
说是秦溪带了菜回家,今天是黎书青的生日,家里人竟然统一地都给忘了。
许婉华不好意思告诉秦溪其实黎书青一直以来都不过生日。
她实在是开不了口,原本想让他回家去说。
可赵国庆一拍大腿干脆决定去亲家都请来,给黎书青过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冲散这半年多的阴霾。
于是就有了黎书青回家一步一愣的情景。
“生日。”
黎书青扶额轻笑,新婚夜那天他就随口提了嘴,没想到秦溪记下了。
秦溪:心虚中……
“书青叔叔,祝你生日快乐。”
平平跑到黎书青面前,双手握拳,奶声奶气地作揖。
潘来凤笑呵呵地跟着提醒道:“还有呢,今晚 ……”
“今晚我和莉莉姐姐睡,让秦溪姨和书青叔叔睡,这样我就会有弟弟妹妹了!”
前半句是潘来凤教的,后半句则是平平自己的理解。
因为爸爸以前抱她去小床睡时就这么说的。
后来就有了弟弟,平平喜欢弟弟妹妹。
“哈哈……”
“我可没教平平这么说。”
“书青你可得争点气。”
黎书青被说得脸红,闷声闷气地点了下头后,赶忙溜去找秦溪。
晚饭后,才是属于小两口真正的时间。
秦溪把包莉莉和平平都安顿好睡下后,才折回了卧室。
黎书青正往包里往外拿东西,秦溪看了看,有喝水的缸子还有毯子。
“医院那边的辞职手续办完了?”
“今天已经办完所有交接,明天就不用去了。”
东西零碎,无不是黎书青进医院后一件件置办起来的。
收着收着,一时心绪复杂,直接把包往衣柜里一塞,坐回床边一把抱住了秦溪的腰。
“舍不得?”秦溪笑。
脖颈边毛绒绒的脑袋点了下头,大手抓住秦溪的手摩挲着指腹老茧。
“什么时候到新单位报道?”秦溪又问。
“下周一。”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抱着秦溪的腰越收越紧,修长手指从睡衣下摆慢慢钻了进去。
秦溪痒得歪了歪身子,两人一起倒到了床上。
“研究所最近没有新项目,所以工作比较轻松,每天我都能按时下班。”
秦溪抬手,手指拂过黎书青的黑发,心疼地抚摸着鬓角处冒出的几根白发。
虽然黎书青看着很平静,霍云的离开还是让他心里难受了许久。
“那下班你就来店里,我炖点药膳给你喝。”
黎书青眯了眯眼,作乱的手带着丝丝麻意逐渐往上攀爬。
秦溪有些痒,不适地扭动着身体。
“就是给你调理睡眠的药膳,不是什么奇怪的……恩……”
所有解释都落入炙热而不容拒绝的吻中,耳畔呼吸越来越灼热。
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节从唇齿间飘出。
“你还没……送……生日礼物给我呢?”
停留在锁骨的手缓缓往下,指腹触摸到肩头上细细的肩带时一怔。
黎书青支撑起上半身,不相信似地用手指捻了捻。
秦溪笑着,眼里波光潋滟,小手覆盖住了大手,往肩膀下轻轻拉下。
“生日礼物,喜欢吗?”
秦雪送来的姹紫嫣红一直束之高阁,每件衣服都是黎书青亲手所洗,却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看看秦溪穿上。
而眼下,那抹带着花边的黑色肩带就在他身下引人遐想。
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清明的眼眸逐渐变得深沉,黎书青缓缓俯下身来。
嘎吱——
砰——
门响起的同一时间,黎书青被秦溪一把推下,面朝下郁闷趴到了床上。
秦溪轻咳两声,拉下睡衣衣摆坐起身来。
“怎么了?”
包莉莉牵着平平,平平抱着布娃娃。
两个小姑娘脸上都挂着泪水,像是刚哭过一场。
“三姨,我们害怕。”包莉莉带着哭腔,眼看又要带着平平再哭一场。
秦溪赶忙走过去问怎么了。
“有鬼。”平平扑进秦溪怀里。
“哪来的鬼,是不是做噩梦了?” 秦溪把人抱起来,又牵着包莉莉一起往旁边客房走去。
“是望家表舅说鬼故事吓我们,我害怕。”包莉莉哭。
“三姨帮你去收拾他。”
秦溪笑了起来,竟真的领着两人去楼下房间找秦望家算账。
随着门砰一声再次关上。
床上的黎书青狠狠捶了下床,这才翻过了身。
望着房顶郁闷地嘟囔了句:“再这样下去可真要吃药膳了。”
下回一定记得要锁门才成。
“……”
***
寿北市,二分厂街。
想要将被糟蹋得只在剩下个框架的宅子想修复出七八分,工程量无疑巨大且繁复。
秦溪直接领着付庭云到最大的那个院子。
“有意思。”
清理出的院子终于能看出原本的几分景色,付庭云对园子里的景色非常满意。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别有一番意境。
“要是付总有意向,那我只把最基本的框架修复出来,内部装修想必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秦溪说。
付庭云确实很满意,而且这座院子的一石一瓦都是老东西,是真正意义上的古宅。
作为商人,第一时间考虑的当然是利益最大化。
“不知这座院子你卖不卖?”
秦溪挑眉,就等着这句话呢……
卖肯定是卖的,不过要看是什么卖法。
“为了这座院子,我花了不少钱和心力,特别是心思,你看那些门框我都是重新找人按照原本的样式重做的……”
许婉华是文学教授,对古建筑也有一定研究。
门框都是请一些老师傅收工重做的,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付庭云轻笑出声:“秦老板的辛苦我懂。”
“付总既然懂,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你开价,要是合适我就卖,要是不合适那买卖不成仁义在,租给你也成。”
秦溪把出价权交给了付庭云。
“既然秦老板敞亮,那我也不客气了,我的心里价位是六十万,其中二十万是想交秦老板这个朋友。”
“八十万,二十万块是旁边中心公园的价值。”秦溪立刻笑着回道。
“秦老板消息果真灵通,看来应该很早就知道旁边要建公园的事。”
从街口一直走进来,秦溪指了好几处破破烂烂的宅子给他看,那些房子都没动工。
看来是专门买来投资,就等着花园动工才跟着动。
只有消息灵通,又有胆色,才能第一时间下那么大的手笔
秦溪不置而否,只是笑了笑。
“成交。”付庭云伸出手。
两人随意握了握,算是达成购买约定。
“那不知刚才那几座院子秦老板卖不卖?”
这回秦溪拒绝的非常干脆利落:“都不卖,有钱可不能光让付总一个人赚了。”
大宅子的价值秦溪不是不知道,但正因为知道才不得不出手。
各种高昂的修缮费用对秦溪来说是负担,而且修好之后不一定还能出手。
与其在手里吃灰,那不如赚了这八十万用做其他投资。
更何况……有了这笔钱,秦溪完全可以好好装一装那几座小院子。
“真是可惜了。”付庭云还是那句话,不过很快又好奇起来:“那几座院子秦老板准备开餐厅?”
“怕我抢了你的生意?”秦溪笑。
“这座老院子不用做餐厅,我打算建成酒店在寿北的连锁店。”
院子前有河,后无高遮挡,而且房间足够多,完全能满足高档酒店的房间数量。
“既然付总不开餐厅,那我就把分店开在这如何?”
几分钟前秦溪还没有这种想法,不过既然付庭云不开,那她还真可以把报刊亭小吃店的分店开在这。
“欢迎之至。”付庭云回。
要真是害怕同行竞争,那就不该做生意。
秦溪笑了笑。
“不过我还有个建议想跟秦老板提一提,就算是咱们做朋友的第一步。”
“洗耳恭听。”
“要是真想开一家上档次的餐厅,一个得力主厨是重中之重,你不可能每天都在厨房里炒菜吧?”
“付总有什么好介绍?”
“你看我像会是让你挖自家主厨的傻子吗?”
秦溪大笑。付庭云也跟着不由畅快大笑。
秦溪心里还真有个合适人选,只不过是有些麻烦罢了……
第73章
寿北市, 黄陂营。
据说这住得大多是从隔壁黄陂县搬迁来的人,虽然相隔不过百里,两边饮食习惯却相差甚多。
寿北人米饭为主食, 黄陂人面食为主。
秦溪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从公共汽车下来时, 孩子们立刻被巷口炸油条的小摊所吸引。
街道两面许许多多的包子烧饼和面条店, 寿北人爱吃的米粉倒是不见踪影。
繁华,拥挤,而且“烟火气”十足。
“三姐, 你找的人就住这里?”
平平由秦望家背着,秦溪抱着安安,四人慌乱躲过差点撞上他们的独轮车,站在路边一阵大喘气。
擦身而过的独轮车歪歪扭扭倒到路边,推车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上前踢了车上柴火两脚。
然后……疼得自己先扭曲了脸。
寿北市日新月异的发展在黄陂营好像凝固了,景象还比不上十年前寿北人的环境卫生意识。
说好听点叫烟火气,其实就是脏乱差。
街上污水横流, 包子铺门口停着马车, 马儿正在欢快的拉屎。
好像每家店铺门口都是潮乎乎一片,没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我专门找尹鹏同志打听过,就住这块。”
秦溪也是一阵后怕, 刚才要不是反应快, 车上的柴火就刮到了安安小脸。
“不是说那个爷爷是御厨吗?怎么会住在这么乱的地方。”秦望家不解。
“你真以为买房子搬家那么容易?”
要真靠秦海和张秀芬的工资, 秦家人恐怕一辈子都要挤在大杂院里生活。
那才是老百姓们真正的生活状态, 而不是像秦家这样已经步入吃穿不愁的生活状态。
“姐,你看安安。”
秦溪把遮住安安脸的帽子往上挪了挪,立刻露出双兴奋得四处乱转的眼珠子。
才十一个月的婴儿, 聪明劲儿看着就跟三四岁的孩子。
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像能让人读懂情绪。
“我们赶紧找吧,太阳一落山冷得很。”
近几年的天气越来越奇怪, 去年秋天热得跟夏天一般无二,今年才初秋,天就冷得要穿上薄棉袄才行。
秦溪把安安抱向前,任他好奇地四处打量。
“三姐,你找厨师,带我们来干什么?”
秦望家颠了颠背带里睡熟的平平,今天几人正睡着午觉就被喊起来,莫名其妙地跟来了这。
“林大厨非常喜欢孩子,而且特别是学习成绩好的孩子。”秦溪眨眼。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林大厨性格古怪,但对孩子例外。
关于这位大叔的事,秦溪全是从尹鹏和李副院长那听来。
当初市法院邀请林大厨的儿子掌勺食堂,但因为那位学艺不精,间接成就了报刊亭小吃店的一群固定食客。
林大厨听说后,喝令儿子辞去了大厨一职,并没有跟到新法院去。
林大厨之前曾在国宴厅里当了几年厨子,后来遭人陷害下放改造,平反之后不愿意再从事厨师一职,就在黄陂营里帮人做烧饼为生。
秦溪没把握能说服老爷子出山,所以特意带了几个小说客来,希望能起到作用。
穿过街道,一栋挨着一栋的筒子楼出现,看这个密度,中间的那几栋房子恐怕没有多少阳光。
秦溪按照尹鹏打听来的地址寻到那栋楼。
正是刚才说没有阳光的中间一栋。
走过第一排到第二排,浓重的霉味抢先扑来,一楼墙面上爬满了青苔,墙边的阴沟里臭气熏天垃圾堆满。
污水从沟里流出来,又湿又滑,走路得相当小心才行。
“就是这了。”秦溪抬头看向墙壁上写着的二栋三号,抬脚在边上的台阶刮了下。
“臭!”
突然,一道清脆的孩童音响起,平平还在熟睡中,秦溪低头一看,惊喜地“啊呀”了声。
十个月安安连牙牙学语都没有,黎书青还担心孩子是不是语言发育有些迟缓。
没想到竟然直接跳过了学舌,开口就如此清晰。
可惜现在不是欢喜的时候,四周恶臭快把几人熏晕了。
匆忙爬上三楼,楼上的气味从臭味转变成了烟火味,楼道里的墙壁被烟熏火燎的黑漆漆一片。
每家每户门前都有灶,过道勉强能让一个人走过。
走道很亮,原本封闭的尽头墙壁被凿了个大洞,要是跑快点来不及停下,说不定会直接冲飞出去。
为了排烟,竟是连安全都不管不顾,硬生生给墙壁开了个大洞。
而林大厨家,就在大洞边缘那边。
门开着,十来平的屋里一横一竖摆着两张床,剩下的地方摆了张餐桌和衣柜。
屋里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秦溪都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坐在床上的中年男人。
“你们找谁!”
男人抬头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秦溪几人,语气听上去很是不好。
“叔叔您好,我们想找林大厨。”秦溪尽量露出善意的微笑。
“找大厨!”突然,怀里的安安又跟着脆生生地叫了声。
男人面色一软,从黑暗中站起来走到了亮处。
“你们找我爸还是我?”
男人看着三十来岁,胡子拉碴的有些邋遢,特别是一双眼睛没有半点神韵。
“我们找老林大厨。”秦溪笑,这人应该是林大厨的儿子,也就是那位炒大锅菜下糊上生的厨子。
“我爸去送烧饼应该快回来了,你们有什么事?”
“栓子,你和谁说话呢?”
正在这时,楼道里一个头发半白的方脸男人走了过来,白色围裙白色袖套,身上还沾满了面粉。
“林大厨你好,我叫秦溪,是……”
秦溪知道,这位就是正主了,赶忙先自我介绍。
“我想请您出任新餐厅的主厨。”
“不去!”林大厨拒绝得干脆利落,说完径直掠过秦溪,瞪了眼中年男人:“不是跟你说了不管谁来请都不同意吗?”
“爸,人是来请你不是来请我的。”中年男人无奈道。
“请我?”
林大厨这才有些诧异地回头。
“林爷爷您先别帮着拒绝我三姐,要不这样,我们到屋里慢慢说,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不愧是参加过无数演讲比赛,秦望家换上笑脸,一脸真诚地表示两个小孩子也累了。
林大厨看了眼睡熟的平平,这才缓了神色。
“进来吧,家里窄你们随便坐。”
秦溪悄悄给秦望家挑了个大拇指,跟着林大厨进了屋。
男人让秦溪他们坐到饭桌边,安安非要站着,同好奇的眼神不停打量林大厨父子。
“林大厨,我新开的餐厅是以高端餐饮为主,您可以放心展示你的厨艺,厨房就由您说了算,工资上……”
新餐厅秦溪就定了二分厂街的老宅,主打一个中高端环境。
工资按照每个月五百块底薪,具体工资跟餐厅效益挂钩,没有上限。
而且秦溪还给林大厨开出了个足以令他动摇的条件。
可以带中年男人也就是林大厨的儿子到餐厅里学艺,学成之后即可任其他分店的主厨。
中年男人有强烈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听说您一家八口人都挤在两间屋里,只要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可以租个大点的屋子……”秦溪继续游说。
秦望家也在旁边帮腔。
“别看我三姐的小吃店不大,我们店里的员工每个月工资都能上百……”
中年男人的神色在听到学艺时就已经产生了剧烈动摇。
祖上是御厨又如何,放在大家都吃不饱的年代,他所学都只能通过看书在脑中演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得正是他的情况。
以至于后来在法院食堂成了大笑话,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家帮人摊烧饼。
林大厨沉默下来。
摆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捏来捏去,能看出他此刻心里有多纠结。
忽然,一只小手拍了拍抓住了林大厨的手指,咯咯地笑个不停。
“香,香香。”
“这孩子觉着您身上有烧饼的香味呢。”秦溪笑。
从看到小桌上做好的烧饼开始,秦溪就对林大厨的厨艺很自信了。
“爷爷拿个软和的给你尝尝。”
林大厨对孩子果然慈祥,闻言立刻笑眯眯地挑选了几个烧饼分发给秦溪几人。
凉透的烧饼依然松软,肉馅肥而不腻,齿间回荡着淡淡的花生香味。
“好吃。”秦望家三两下就吃了一个饼子,吃完一脸满足。
他这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让林大厨颇为满意,作为厨师,没有什么比厨艺被肯定让他高兴的。
秦溪只给安安尝了一点点馅,剩下的自己都吃完了。
屋里一阵咀嚼声后,终于才又有了说话的声音,来自林大厨的儿子林大栓。
“爸,先不说秦老板开的工资,难道你真的想看着我一辈子在这间屋里给人烙烧饼?”
林大厨重重叹了口气,挺直的背此刻也不由微驼了下来。
“……”
“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掌过勺,以前的功力不知道还剩几成。”林大厨说出心中的顾虑。
厨艺上也讲究孰能生巧,特别是刀工和一些技巧菜,这么多年没碰,林大厨担心自己丢了御厨那招牌。
秦溪笑:“来之前我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我打算请您在我的小店里练习一年找找手感,工资就按刚才说的五百块发给您,林大栓同志每个月就拿六十块。您看可以吗?”
秦溪特意放慢了老宅子的修复速度,力争和公园能在差不多时间完成。
这期间林大厨可以在店里找手感也是计划好的。
当然,秦溪也把丑话说到了前头,要是林大厨在这期间找不回手感,大厨位置她只能另找他人。
“希望您理解。”
“没有!”林大厨摆手,神情反而轻松了许多:“要是不值那个工钱,就是你不赶我走,我也没脸待下去。”
“既然您同意,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我就在店里等您。”
说完,秦溪站起身就要走。
屋子里昏暗又狭窄,林大厨还真不好意思挽留秦溪他们在坐会儿,干脆站起来送了几人出门。
“我让栓子送你们。”
离开林大厨的视线,秦溪发现林大栓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属于那种自来熟的健谈人士。
下个楼梯到巷口,就听他一个人在那说话。
一路上几乎把林家的家底都报了个底朝天,从他信心满满进入法院食堂开始。
“我在食堂上班时就听过秦同志的大名……”
小吃店的手艺把御厨传人比下去了,那时候林大栓没少听人背地里说他坏话。
黄陂营里大多是迁移而来,而林家却不是,林大栓失去工作后,家里少了最大的收入来源,只能在这里租便宜屋子住下来。
一家八口人,两兄弟各自结婚都生了个孩子。
林老二一家在附近租了间棚子搭建的屋子,平时吃饭会来这边,条件比筒子楼还差。
两妯娌因为谁住筒子楼的事吵了不下十回,以后能搬到大院子住的话,一定要租两间宽敞的屋子来住。
秦溪就一直听他畅想着未来,脸上那股子颓废好似也跟着渐渐消散了下去。
所以才说这人活着……一定要有盼头。
***
第二天,父子俩焕然一新地出现在小吃店门口。
林大栓刮去胡须,看着就年轻了不少,林大厨也穿上了崭新衬衫。
同来的还有林大栓的妻子蔡荷花。
“大妹子,你看……”
“不是说了要叫老板吗?叫什么大妹子,你当在黄陂营呢!”林大栓扯了下妻子,又是满脸歉意地道:“我媳妇儿是农村人,啥都不懂就是做事勤快。”
秦溪一看就明白了,笑着开口问道:“大姐想来我店里找活干?”
蔡荷花连连点头,露出个很是憨厚的笑容:“我不识字儿,但有一把子力气,扫地洗碗都能干。”
别说,店里还真缺少洗碗的人。
自从杨金花和杨芸进厨房掌勺开始,后厨的碗筷每天都要中午过后才有机会洗。
看蔡荷花人也算朴实,秦溪也就同意让她留下来。
“每个月五十块,店里有活就得干,不分服务员还是洗碗的。”
“什么脏活累活儿都能干,老板你尽管吩咐我就成。”
她进城来才几年,大字不识一个,上哪都找不着活儿干。
平时一直在家里帮公公和面烧火啥的,五十块工资对她来说已经非常满意。
“老板,江师傅送牛杂来了。”
忙碌让她没有时间多说,这边刚说完门外刘代周就有事了。
柳雪花带着林大厨父子去后厨熟悉布局。
厨房在上周六休息日时进行过一次改建,将蜂窝煤灶全部搬到了后院廊下。
厨房里增加了几个长条不锈钢桌子摆放液化气。
后院加盖了间屋子,用以专门摆放冰柜和充当食物仓库。
林大厨将所有的灶台都摸了遍,好像又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看完厨房,柳雪花又带他们去看了店里的海鲜池和放菜的架子。
“这么一架子每天都能卖完?”
海鲜池边有一整面墙的架子,架子上挨着挨着摆满了塑料盆,看下来得有七八十个。
现在倒是没有菜在里面,但要是装满的话已经能赶上几十人的中等食堂了。
“这只是中午的,下午还有呢。”
说菜,接下来陆陆续续就有农户挑着扁担来送菜,猪肉和鱼也都有人送到店里来 。
秦溪会亲自检查菜肉的质量,今天专门把林大厨叫了过去,以后这些事将由他接手。
“肉的质量一定要把关,鸡鸭也都一定要是今天现杀的……”
林大厨心里很讶异,半扇猪几十只鸡,数量比大国营饭店都要多。
更何况还有那几盆牛杂和牛肉也随即送了进来。
清点完数量,秦溪当场就把钱付给了送货的人。
罗永成刚称完牛杂,立刻跑过来跟秦溪说:“今天牛肉的数量有点少,光是做完中午的宴席晚上就没有了。”
“那牌子上写一下。”
秦溪低头,看着几百斤等待清洗的牛杂,忽然又想到:“罗老师,你爱人身体恢复的咋样了?”
“多亏你开得药膳汤,我家那口子现在一顿饭能吃几大碗,追我姑娘能追两条街。”
罗永成推了推眼镜,脸上全是心满意足。
“店里还缺个清洗牛杂的大姐,嫂子要不要来试试?”
“要来要来,我晚上回去就跟我家那口子说。”
秦溪点头。
“该忙什么的都去忙,一会儿就该有人来吃早点了。”
林大厨抬头看天色,小饭馆里的人已经忙了好久,而这会儿其实天才刚亮。
再环顾一圈店里,没有人偷懒躲闲,每个人都好像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
“林大哥,我先教你熬海鲜粥,菜单就在厨房墙上,林大厨可以看着备菜。”
其中,秦溪是所有人中最忙的。
支起的蜂窝炉灶上,大锅里已开,秦溪倒入泡好的米进去。
林大栓有些疑惑,秦溪一个老板,竟然要教他熬粥。
熬粥还能有什么讲究……
在秦溪的讲解下,他很快明白,熬制他们平时吃得稀饭和煮海鲜的白粥区别还真大。
这锅粥里先下一部分泡好大米,熬煮到汤变浑浊时加入打碎的米渣。
熬出来的粥既浓稠还有口感,不会变成浆糊那种黏糊糊的汤样。
粥给他上了第一课。
之后便是中午的厨房里,就算林大栓老得都有些糊涂了,他也能第一时间回忆起当时震惊的心情。
整个厨房都好像在秦溪的掌控中。
她游走在几口灶台前,手上那口炒锅仿佛轻巧无比,火苗冒出,整个厨房都是油烟味。
“秦老板是个顶级厨师。”
全程也在一旁看完的林大厨事后对林大栓如是感慨道。
正因为是厨师,所以才提出给他时间找手感,更是给与了无以复加的信任。
“林大厨,酸辣猪肝和鱼香肉丝您来掌勺吧。”
最繁忙的高峰期过后,秦溪把刚进来点菜的一桌菜单交给了林大厨。
锅子交出去后,并没在厨房停留,洗干净脸后匆匆出了厨房。
“老板这是上哪去?”
林大栓好奇地望着秦溪跨上自行车蹬远。
“去接长辈来店里吃饭。”柳雪花头都没抬就立刻回道。
“老板年纪看着不大,可真是能干!小饭馆这一天赚得钱比我干一年都多。”
这么家不大的饭馆,生意红火得不可思议,就算价格在他看来有点高,也照常座无虚席。
“这才哪到哪啊……”
柳雪花甩了下帕子,就着坐了下来。
此时店里已经只剩几桌包厢里的客人,杨金花和刘代周端盆边上剥茭白。
听林大栓也问出和他们一样的话,两人都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咱们老板生意多着呢,饭馆这儿赚得是小钱。”
杨金花对秦溪的崇拜以每日更新的速度递增,现在基本是老板说太阳往东边升都会信的那种程度。
柳雪花笑。
要是几人知道秦溪买了座养猪场转手就卖八十万,眼珠子估摸着都得掉下来。
好想看看大家的表情……
不过柳雪花深知赚钱的事不能告诉外人,只是一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世上多得是见财起意的人。
***
寿北市,市二人民医院。
院长办公室。
叮铃铃——
桌上座机响起的同一时间,办公室的门也被敲响。
“请进。”
张越楠接起电话,眼睛看向推门而入的人。
来人是个中年女人,穿着灰色套裙,气质干练,微笑得相当公式化。
而电话里,是老朋友熟悉的嗓音。
张越楠朝女人压了压手,示意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接着专心听老友说话。
电话没说几分钟就很快挂断,内容他却很清楚了。
“刘助理,你请坐。”
张越楠站起来,走到桌边倒了杯白开水放到茶几上,这才坐到对面。
“张院长您好。”刘助理礼貌开口:“想必刚才吴董在电话里已经跟您说清楚了。”
张越楠点头。
刚才给他打电话的正是他的多年老友吴云汉,现在应该已经改名叫吴金云。
“云汉想要一张秦望家的照片,也想看看他过得如何?”
“自从知道吴总的亲生儿子还活着,他就一直想找机会来看看孩子,但是前几年集团遭国外金融机构做空骗局,导致公司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刘特助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吴云汉前几年遭受的腥风血雨。
资本市场,资本至上,一旦掌控不好就会变成吞噬自己的漩涡。
吴氏集团抓住机会起死回生,现如今终于才得以喘口气。
张越楠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港市的商战竟然还涉及到了人身安全。
“所以吴总才不敢跟少爷相认,与其去港市提心吊胆,还不如让他在寿北平平安安长大。”
“云汉想认回秦望家?”
“吴董事没有表态,可吴老太爷非要让少爷认祖归宗。”刘特助无奈摇头。
“……”
顿了顿后,张越楠才再次开口。
“恐怕就算吴家想让秦望家回港市认祖归宗,这会儿也不行了。”
“为什么?”
刘特助疑惑,愿不愿意是一码子事,可不行又是种什么说法。
“秦望家已经通过了北市国防科技大学校内招生考试,现在已经算半只脚都踏入了军队大门……”
最重要的校内招生考试已经通过,接下来只要高考成绩不拖后腿,再前往北市面试,就能顺利进入大学。
只要进入大学,那孩子就一定能成为军队重点培养的高尖端人才。
前途不可限量……
刘特助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她才推了推黑框眼镜,开口:“根据我们调查来的资料,望家少爷不是十几岁才从红风村被解救出来,这么快就……”
就读高中了不说,还考上了军校?
“云汉不知道?”
“资料大多由老太爷那边先看,吴董知道望家少爷过得很好就没细看。”
张越楠笑了笑没接话。
难怪老爷子非要认这个大孙子回去,看来是知道秦望家那孩子聪慧异常……
要真是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这个孙子再也没有回港市的希望。
大家族的亲情,可真是比纸还薄。
“看来我需要重新给吴董去个电话确认才行。”
“那现在我先带你去看看那孩子吧,今天周天,孩子应该在店里。”
张越楠站起来。
两人只是低调地坐着出租车去了朝霞街。
时逢赶集日,街上热闹非凡,小吃店前同样拥挤。
周六小吃店休息一天,每到第二天就会涌来加倍的客流。
秦家大大小小的人都得上阵帮忙,秦望家是其中非常得力的一员大将。
穿过人流,张越楠远远就看见黎书青也系着围裙在帮忙点菜中。
看到曾经不染尘埃的学生如今这么有烟火气,张越楠很是欣慰。
“书青!”
“师父。”
黎书青快步走出来,亲自把张越楠两人迎进了店里。
“我听张老说,研究所那边打算让你主管一个研究项目?”
“还没定。”黎书青淡然一笑,忽略了刘特助惊奇的眼神转而又问:“师父今天怎么想到来店里吃饭?”
“给我们安排个好说话的地儿,我有事跟你说。”
黎书青回头看了看,只有二楼还剩下个包间。
“望家,你来点菜,我带师父上楼去。”
厨房里有人高声应着,没多会儿就跑出个笑意盈盈的少年来。
剑眉星目,青春洋溢,嘴里还叼着块猪蹄。
“张院长好。”秦望家接过点菜本,一手拿着猪蹄,非常有礼貌地先问了好。
张越楠瞟了眼刘特助,笑着点头。
得了回应,秦望家才再次咀嚼起猪蹄来。
“老板,算账。”
秦望家飞快走过去:“二号桌二十四块五毛,给您便宜五毛收二十四。”
“你算都没算就知道总价啊?”客人不解。
秦望家笑:“你点菜的时候我就算出了价格,不信你自己算。”把菜单递给男人自己看。
“小同志记性不得了。”
客人高高兴兴付钱,秦望家拿了钱跑到前台。
刘特助这才收回目光,冲一直奇怪望着她的黎书青勉强笑了笑。
“上楼再说吧。”
张越楠主动开口。
等一行人在包间坐下,张越楠点好菜,这才将实情告诉了黎书青。
黎书青恍然大悟。
去红风村找秦望家的人看来就是他亲爸吴云汉。
“杨宝柱的死和你们有关吗?”黎书青问。
刘特助赶忙摇头:“我们只调查到红风村,查到你们带走了孩子,不过……”
“你们也发现了还有另一批人在调查秦春姑姑的情况?”
“黎先生很聪明,那伙人确实在调查秦春女士,而且根据我们查到的消息得知,那些人……来自台省。”
“台省?”
黎书青皱眉,怎么会又牵扯到了台省。
“黎先生请放心,我们一直在调查,之后一旦有消息,我会尽快告诉您。”刘特助语带恭敬地说道。
黎书青猜这位也调查了他的背景。
同在港市做生意,跟黎冬肯定早有来往。
黎书青随意地摆了摆手:“望家的事我要跟秦溪商量下,而且……我现在还有件事很担心。”
如果是吴家想认回望家少爷的事您请放心,吴董事尊重孩子的意见。”
黎书青又摆了摆手。
“跟那个无关,要是秦望家生父是港市人的身份被查出,学校政审那关肯定过不了……”
军队干部,国之栋梁,政审方面肯定比普通单位要严格不少。
不知道吴云汉在这个节骨眼来认孩子,对秦望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国防科技大学肯定是没法参加复试了。
“……”
几人都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刘特助一个港市本地人,更不懂内陆城市的详细规定。
“师父,你们先吃饭,我跟秦溪商量之后再说。”
秦望家通过校内招生考试的事是全家大喜事,秦溪还商量着等高考结束就摆几桌庆祝下。
可眼看就要到高考的关键点,又突然冒出来这么件事。
“认儿子?”
秦溪听完,表情也表现得相当无语。
找了孩子好几年,早不来晚不来,非选了这么个时间点来。
自己想了半天,秦溪又很快想通了,还能反过来劝黎书青。
“你想,要是过几年来认,望家不是百读几年书吗?搞不好还要背上欺瞒政治背景的罪名,万一进了部队,那可是得上军事法庭的……”
现在发现,对秦望家来说,何尝不是件幸事。
他们是想通了,可接下来该怎么跟秦望家提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爹?
“我去跟爸妈说,你跟望家说,他听你的话。”
黎书青拍拍妻子的肩膀,将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她。
而秦溪觉着吴云汉这几年没有来认回孩子肯定有其他隐情。
所以转而又把艰巨任务交给了刘特助。
中午忙完,秦溪叫上秦望家一起去了二楼包间。
得罪人的事还是让外人来做……
第74章
“叫我上楼干什么?”
被秦溪带上二楼, 走到包间门口,秦望家又追问了一次,先前已经连续问了好几次。
这回, 秦溪终于没打马虎眼, 而是站在包间门口停下了步子。
“你亲爸派人来找你了。”
说完, 不等秦望家露出震惊神色,径直推门而入。
“孩子我带来了,有什么想说的你们自己跟他说。”
“……”
刘特助一直得体的笑容此刻直接凝固, 满面都是意外之色。
来之前她得到的任务只是拍张照片,看看秦望家过得如何。
这下倒好,人直接领着孩子上门,连心里准备的时间都没给。
包间里几人都齐齐看着刘特助。
第一次被人瞩目时有些不知该怎么从头说起,心里斟酌半天用词想着该怎么开口。
哪知最先打破安静的竟然是秦望家。
拖了个椅子悠然坐下,语气不咸不淡,问得似乎是别人的事:“就从我亲爹当年离开回城之后的事说起吧。”
刘特助:“……”
她上哪知道吴董回城之后的心路历程……
“我想这些应该由吴董亲自跟你说好些, 我就从去红风村寻找你之后的事说起吧……”
刘特助缓缓开口, 所说内容就是张越楠在办公室里听到的那样。
商场如战场,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吴云汉回家途中遭遇过好几次危险,有一次车子被逼翻, 要不是系了安全带, 恐怕立刻会命丧当场。
她着重描述的都是有危险有多不容易。
可全程停下来, 秦望家目光都没有半点波动, 就就这么静静看着。
一直到刘特助以“你父亲早想接你回去”为结束语,放在桌上的手才动了动,开口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有二叔?”
“有, 你二叔吴金航说不定你还见过,他应该去秦溪小姐的小吃店吃过饭, 你还有个堂姐吴娇娇。”
秦溪挑眉。
说吴金航不认识,可说到那个愤然离去的坚强姑娘,她印象颇为深刻。
“难道我二叔一家就不会遭受到危险?”
刘特助不明白。
秦溪一下子就懂了秦望家的意思。
担心接亲儿子回港市会被针对报复,那二叔一家不也是吴云汉的亲属,难道就不会被人惦记?
“所谓担心,不过是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现在想认回,不过是因为觉得我有价值了而已!”
“……”
通透,犀利,一针见血。
刘特助被眼前这个少年古井无波的眼神看得第一次错开了视线。
“吴董一直很想你。”
“怎么个想法,是给我钱读书了,还是对我家有什么帮助,怎么……危险到连送点钱都没路子?”
“要不是我舅舅舅妈和三姐,你们是不是要任我在红风村继续放牛?”
“说想我……我可负担不起吴董的想念。”
“我被找回来时已经有了名字,姓秦——名望家,盼望我回的家姓秦而不是吴。”
“吴董一出现就断绝了我入军校上学的路,现在你跟我说他想我?”
“回去告诉吴董就别惦记我这个儿子了,有时间还不如抓紧时间再生一个。”
秦溪震惊中。
满屋子的人震惊中。
秦望家的思维之缜密,短短几句就立刻联想到了考军校的问题。
说完,他看了看秦溪:“三姐,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你就代表我说吧。”
秦溪点了点头。
一群大人在默默无语中目送着秦望家起身离开。
“咳咳。”
秦溪清了清嗓子,冲刘特助笑笑:“您也看见了!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我们家长没法子干涉。”
“你就把秦望家的原话送回吧。”黎书青也跟着说道,站起来请张越楠:“师父好不容易来一趟,到楼下喝茶多聊会儿?”
张越楠点头,撑着桌子站起来,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让云汉先学学怎么当爹吧。”
刘特助:“……”
下楼找了一圈,发现秦望家竟然躲在厨房灶台后面,一个大高个在那低着头抹眼泪。
“要是想哭就哭,不管认不认亲还是选学校,姐都尊重你的意见。”
秦溪走过去,本想拍拍秦望家来着。
秦望家一抬头,很奇怪地望了眼秦溪,抬起手背又摸了下黑乎乎的嘴。
不是抹眼泪……而是在掏灶膛里烧的红薯。
“姐你放心,我不是傻子,不会哭的。”
递过一半刚掰开的红薯,另一半塞入嘴里立刻就被烫得一激灵。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有一半。”秦望家看看四周没人才压低声音道。
姐弟俩就坐在灶膛前,头挨着头边吃红薯边说悄悄话。
“不管吴家认不认我都没什么关系,不过考不成军校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不想离开家太远?”
从走读住校的事上秦溪就知道秦望家是个非常恋家的孩子,军校一年到头假期又很少,应该只是这点让他不太喜欢。
“还是姐了解我,不过那只是其中一点。”
“那另一点是什么?”
“怕以后当了官会公私不分,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护短!”
秦溪:“……”
“而且一想到去北市就吃不上三姐做的饭我就不想去,外头的饭菜都比不上咱家。”
“那你得尽快重新选择学校,明天我去学校跟你班主任商量下。”
“不用商量,我想好……”
姐弟俩都顶着张黑乎乎的嘴,一直聊了很久很久。
***
寿北市,杨林区。
连续十几分钟的鞭炮声终于归于平静,从公路边通往海鲜市场的路面落满了红色纸屑。
剪刀剪下,简单的开业仪式正式进入高潮。
秦溪回头看了眼并排立在市场门口的众多商户,抬手扯下挂在门头上的红绳。
红布落下。
[寿北市四海海鲜批发市场]
啪啪啪——
掌声中,秦溪宣布:“四海海鲜批发市场正式营业。”
说完侧身让开通往进入市场的大门。
真正想要进货的老板,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
等人潮全都涌进了市场,江柳燕才有机会凑到秦溪身边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左右吧,看我家那口子交流会什么时候能结束,而且我也想看看莉莉和志明的学校。”
大概一个月前,秦梅突然往家里打来个电话。
说是想把莉莉姐弟接到广市学校读书。
一是稳定后夫妻俩想把孩子接到身边亲自照看,二就是那边的学校教学质量更高。
接到大姐电话没几天,黎书青就收到了要去广市交流学术研讨会的邀请。
秦溪一想,干脆等秦望家放寒假,集体往广市走那么一趟。
而且她还也想趁这个机会,最终确定下四海海鲜的具体经营内容。
江柳燕盘算了下时间:“那我赶下个月的那趟运输跟你汇合。”
秦溪点头,又看向一边无聊得搓海螺玩的柳雪花:“你真不和我一起去?”
海鲜市场正式开始营业,共有商户十二家,加上秦溪共有十三家。
秦溪专门观察过大家的经营品种,发现类别重复的太多,大多是以前秦溪他们所拉来卖的几种。
品种一样,那势必只有进行价格竞争。
换个思路,还不如另辟蹊径,开发一种主营产品,吸引顾客。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去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在这看着海鲜市场和饭馆。”柳雪花翻了个白眼立刻道。
江柳燕开车,秦溪选品,两人互相辅助足够了。
“不去也成,和那几家餐馆老板打好关系可就靠你了!”秦溪笑道。
柳雪花就是妄自菲薄,要论和人打交道,她才是三人中最强的。
四海海鲜店的主要客户,全是她接待周旋。
“市场这边有我,饭馆那边有林大厨看着,你就放心去吧。”
“上一次匆匆忙忙,这回我也算是正儿八经去见一见世面。”秦溪笑。
作为高级研究员家属,秦溪这回算是沾了黎书青的光。
孩子们听到要出去玩,兴奋地几天都没好好睡觉。
只有秦海和张秀芬心里不舍两个外孙,临走前又给买了好些衣服零食带到火车上吃。
出发那天,细雨蒙蒙。
从迈入冬天开始,天就一直灰蒙蒙的,空气里到处泛着股潮气却不见有下雪的动静。
秦溪和黎书青两手提满了秦海给包莉莉姐弟准备的东西登上前往广市的火车。
如今南下广市打工成了一种潮流,不年不节的车上依旧很挤。
“就在前边。”
黎书青提着包在人潮中领头,孩子们在中间,秦溪抱着平平在后头。
好不容易找到车票上的床位号却发现下床上已经坐了一老一少。
老婆子头发花白,一两岁的娃娃躺在她腿边呼呼大睡。
“阿婆,这是我们的位置。”
床单被子被人抢先碰了,让本就有点洁癖的黎书青皱了皱眉,没想到礼貌开口最后换来得竟然是阿婆装聋作哑。
老婆子闭上眼,看似瞌睡正浓,对黎书青的提醒无动于衷。
秦溪知道,这是遇上无赖了。
朝黎书青挥了挥手,直接退后到上车处找了乘务员。
“同志,我们的床位被人占了。”
乘务员估摸着是个刚上岗没多久的年轻女同志,穿的制服不合身,走两步就要扶一下歪掉的帽子。
来到床位前一瞧,秦溪就立刻听到她暗骂了句:“不要脸的老太婆。”
“阿婆,这是人家男同志一家的床铺,你买的是隔壁上铺,刚才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老婆子掀了掀眼皮,极其无赖地吐出句:“我老婆子爬不上去,这位同志年轻,我和他换个床不就行了。”
下铺车票二十八块,足比上铺贵了接近八块。
“不换!” 黎书青走到小桌子前,坐到对面下铺坐下:“如果再不离开,那我只有找乘警同志来处理,侵占他人财物拘留十天。”
老婆子听懂了,但看黎书青和秦溪都像知识分子,于是又伸手入兜里摸索半天:“我补钱给你不就是了。”
秦溪招呼孩子们放好东西,把平平交给黎书青。
自家爱人性子淡,对于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可真算是秀才遇上了兵。
“乘务员同志你也看见了,我带着这么些孩子,要不怎么会买下铺。”
秦溪先跟乘务员解释清楚状况,免得她认为自己不通情达理。
前十年宣传的大爱无私互帮互助等思想,就是到现在也行得通,老婆子就是习惯了倚老卖老。
乘务员点点头:“这么小的孩子确实不适合睡上铺。”
“阿婆,我们不换。”秦溪又走到婆子身前,笑眯眯地说了句:“请你把床位还给我们。”
老婆子三角眼一横:“你们不好爬,我一个老婆子带个孩子不是更难爬。”
“那谁让你买上铺呢,不就是想占便宜没占成。”
说着,把睡熟的孩子抱到老婆子身上。
她侧身躲开不愿伸手,秦溪直接就把孩子递给了乘务员,回身微笑,直接一把提起老婆子的衣领
“……”
秦溪还是微笑,不过眼底可没有一点笑意。
提起老婆子放到过道上,接着皮笑肉不笑的低声说道:“杀了半辈子猪,一棒子就能敲死乱跑的猪,阿婆你没事还是别乱跑。”
老婆子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秦溪转身回到床边。
“我三姐一个人打四个流氓,两个断了手,一个断了脚,公安局还给她发了奖章。”秦望家夸大其词中。
“大娘你还是赶快回去坐好吧。”
乘务员好心去扶地上的老婆子,反遭了狠狠一个白眼。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老娘一定去举报,让大会批斗你……不尊老爱幼。”
老婆子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看有乘务员在这,气势渐旺。
秦溪转身,笑了笑。
老婆子惊慌地后退两步,抱起孩子又坐到了隔壁下铺。
没多会儿又响起了同样问位置的声音。
孩子们第一次坐卧铺,赶忙脱了鞋子爬上床到处探查。
包莉莉冲到秦溪身边,搂住她的胳膊惊叹。
“三姨,火车开了。”
“快看快看,火车走了。”包志明带着平平一起趴到窗子前。
这时的卧铺只有上下铺,位置还挺阔绰,并排能躺下两个大人。
“要坐二十七个小时火车,够你们看的。”黎书青笑。
火车轰隆——窗外景色逐渐变化。
车走了一个多小时,孩子们就看够了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开始要下地走动。
黎书青拿着书坐到过道的方向,让秦溪先睡一会儿。
秦溪还真累了,往下铺一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是被隔壁吵架的声音惊醒,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过才过去两个多小时。
“醒了?”
秦溪一动,坐在床尾的黎书青就跟着回了头。
“孩子们呢?”
“也睡着呢。”黎书青指了指对面的床铺。
包志明和平平睡一头,包莉莉睡另一头。都睡得很沉。
对面上铺的秦望家还打着呼噜,四个孩子都对争吵声没有一点反应。
秦溪拢了拢头发坐起来,有些迷迷瞪瞪地把脑袋靠到黎书青肩膀上。
“隔壁吵什么呢?”
“不知道,我在看书。”黎书青把手里的书放到桌上,压下来亲了下秦溪侧脸:“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洗脸。”
“我还想喝开水。”秦溪撒娇,黎书青温声笑着应了,这才起身端着缸子和盆去找乘务员要开水 。
夫妻俩甜甜蜜蜜的互动全落到了坐在过道椅子上的大娘眼里。
秦溪这才看到大娘直勾勾地笑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也冲大娘笑了笑。
“一看妹子就知道才结婚没多久。”
大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兰色的确良外衣,齐耳短发整整齐齐,就连额前碎发都用卡子别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结婚一年多了。”
秦溪坐起来穿好鞋,挪到床边,向隔壁吵架的方向看了两眼。
“结婚一年多还像新婚,妹子真是好福气。”大姐笑,也随着秦溪往旁边看去。
就好像知道秦溪好奇什么一样,跟着就开口说道:“就是抢你位置的老太婆,她儿媳刚才找来了。”
老婆子被秦溪赶走后,又抢隔壁一个女同志的床铺。
那女同志看着腼腆,当时被老婆子强硬地抢了下铺没吭声,就站那低头掉了几滴眼泪。
上铺她也没去,过了会儿就往硬座的车厢去了。
大家伙都以为她是去找乘务员,没想到她竟然把老婆子的二儿媳找来了。
二儿媳一来众人才知道,原本他们这回是去投奔在广市的大哥一家
二儿子专门给老太婆和孩子买了张下铺,他们两口子就买了硬座。
谁知道那老太婆把下铺票卖给人家了,拿了钱转身就去占别人下铺。
二儿媳觉得丢脸,最后补了两倍钱给女同志,买下了下铺车票。
女同志不愿意跟老太婆住上下铺,又让二儿媳买了上铺,她自己去坐硬座。
而刚才的争吵声来自女人和儿媳妇两人。
“老太婆为占别人的床铺,结果自己的包被人偷了都不知道。”大娘一脸幸灾乐祸。
她睡老太婆对面的下铺,方才烦不得婆媳俩吵架,这才坐到了过道上。
“妹子上广市打工去?”
看秦溪两口子都很年轻,大娘理所当然认为也是追随潮流去打工的年轻人。
“我对象上广市开会,我跟着出去见见世面。”
“那几个孩子都是你亲戚?”
“是我外甥外甥女,还有我弟弟。”
“你的还是你对象的?”
“我的。”
“那你们两口子人可真不错。”
大娘对秦溪感官不错,语气不由就亲近起来,漫长几十个小时的车程,找人说说话打发时间总是好的。
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说起自己的情况。
大娘姓陈,这次去广市投靠儿子儿媳。
“儿媳妇最近刚生了孩子,儿子打电话让我去帮忙照看几个大的,他有时候忙起来几天都没在家。”
陈大娘其实不太愿意去广市。
儿子住海边渔村,她前年去过一回,夏天又潮又闷,一到回南天屋里都会下小雨。
她的手一到广市冬天就疼,待不住才赶忙回的寿北。
“大哥在渔村做什么买卖?” 秦溪颇感兴趣,住在渔村的外地人,要么是做生意,要么就是在渔船上给人打工。
陈大娘穿着虽然旧,但手上还戴了块不错的石英表,儿子应该是做生意的。
“嗐!”提起儿子,陈大娘满脸骄傲,语气更加欢快起来。
“我儿子买了艘渔船,出海捞鱼虾卖,生意还不错。”
“渔船?”
秦溪眼睛骤然一亮,身子往前坐了坐,让开回来的黎书青,继续开口问道:“陈大哥开的是大渔船还是小渔船?”
黎书青把盆放到桌上,浸湿帕子,扭干递到了秦溪手上。
秦溪擦了擦脸。
胡大娘就见他又换了块帕子拧干,自然接过秦溪的手,坦然自若而又仔细地帮她擦干净手。
一只擦完,又换另一只。
帕子放回盆里,又把茶缸盖子打开,从包里拿出两颗梅子放入水里。
做完这一切,又起身端了盆去倒。
“陈大娘,陈大娘?”
秦溪问到正要紧的事,看大娘跑神,赶忙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
大娘这才回神。
“不瞒妹子说,大娘也有个女儿正在找对象,以后要是能找到个跟你对象这么好的,我这辈子就没什么再求的了。”
大娘震惊于黎书青的体贴,抓着秦溪的手就不由感慨。
秦溪只能笑着安慰:“相信您女儿以后肯定能遇到比我爱人强的对象,您呀!就等着享福吧。”
谁也料不到,不过随口一诌的客套话,后来竟还有千丝万缕的后续。
而且这个后续还跟她有关……
眼下在火车上,秦溪更加关心陈大娘的那个渔村。
“就是渔船,挺大一艘,专门拉些还里的鱼啊虾啊啥的……”
陈大娘也是个实在人,说完儿子又给秦溪讲了讲那个渔村。
渔村名叫全归村,整个村子都是以捕鱼为生,平时捕了鱼就在县城的市场卖。
“在他们那个县城,鱼虾都不值钱,几块钱就能买一大篮子,放咱们寿北那可是稀罕货……”
秦溪又赶忙问起大娘县城地址。
一路上多亏了陈大娘,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
陈大娘比秦溪他们提前一个站下车,下车前还叮嘱秦溪回寿北去找她唠嗑。
中午十一点,乘务员终于通知大家广市火车站到了。
车门一开,室外好像比车厢里还闷热。
热浪仿佛形成了实质,一阵阵朝人脸上扑面而来,空气都好似变得黏糊糊了起来。
身穿薄棉袄的秦溪一行才走几步就热得满头大汗。
大家就在站台上脱了外衣,大包小包地往车站门口走。
广市的秋天比寿北夏天都热。
走出火车站前,一行人都对此有了清晰认知。
第75章
沿海城市的发展之快, 光是在火车站里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出站大厅清一水的水磨石地面,亮得光可照人。
“三妹。”
站口栏杆外,秦梅一身亮黄色圆点长裙, 时髦长卷发, 只是站在那便能成为众人交点。
相反, 姐夫包亮就低调的多,灰色衬衫……看到头发时秦溪承认话说早了点。
打理过的发型,额前还专门烫了几个卷, 一伸手手指上两个硕大的金戒指闪闪发光。
“大姐,姐夫。”
秦溪哑然失笑,先领着包莉莉和包志明过去。
出站前黎书青就看到了广市研究所专门来接站的人,夫妻俩先分开各自找人。
等跟接待人员说一声后,才空着手来跟秦溪汇合。
“妹夫不住我家?”
见到黎书青的一瞬,包亮就立刻站直了身体,那是一种心底里对知识分子的敬佩。
“要连着开三天的会, 之后就是天天泡实验室, 恐怕没空陪秦溪到处走走。”黎书青歉意地笑笑。
一群理科研究员的交流会,没有喝酒应酬,只有数据样本。
就连黎书青自己都觉得……无聊至极。
“好可惜, 姐夫本来还想带你去到处逛逛呢。”包亮颇为可惜。
“你忙完就来找我。”
最后, 黎书青跟秦溪交代了两句, 匆匆跟广市研究所的人走了。
“车子就在外边, 咱们先回家再说。”
车站外应该是没有人管理,各种小吃摊和车人挤满了站前广场,角落里甚至一窝一窝的人在打牌。
车就停在广场边, 车前卓三一手撑着面包车门,一手取下遮住了半边脸的墨镜, 欢喜地连连冲秦溪一行摇晃起手臂。
真不愧是做服装行业的,卓三的穿着比秦梅夫妻还要时髦,花衬衫配喇叭裤,就是港市电影里的“潮人”打扮。
“卓三哥。”秦溪笑。
“三妹你可算来了。”
卓三赶忙接过大包小包往车厢里塞。
车子是档口专门拉货用的白色面包车,为方便拉货,后座全部拆卸完了。
车里摆上几个小板凳算座位,而且在烈日下烤了几个小时,车里有多热可想而知。
前座给了秦溪和平平,包亮开车,其余人都挤到了车厢里。
一路上,包亮都在提醒秦溪要小心广市的小偷和抢劫,刚才要不是卓三守着,他们出站不一定能找到车。
广市发展飞速,于此同时也滋生了许多暗处的罪恶。
“出门也一定要牵好孩子,我们隔壁那家的小孩儿在家门口都被人偷了。”
全车里,只有秦溪听得认真。
后座几个孩子都因他一脚刹车一脚油门的高超开车技术晕车了,包志明捂着肚子直说想吐。
好不容易车子停下,包志明没忍住哇地下先吐了出来。
车里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秦溪抱着平平走下车,放孩子下地跑动跑动,她顺道看了看姐姐一家居住的地方。
后世有个很明确的建筑群名词可以形容——城中村。
一栋栋二层或三层的小楼聚拢而建,村里到处都是小摊和走动的人。
车上的东西全卸下来后,包亮把车开进了路边一间平房里,里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摩托车的影子。
“我们租的屋子还要往里走几步。”秦梅说。
一栋红砖两层小楼就是秦梅租住的房子,一楼摆满了缝纫机,还有工人在工作。
二楼就是他们居住的房子。
四间卧室,中间被当成了简易客厅,就摆了几个木头沙发。
“妹,这是秦雪的屋,你晚上就和她住。”
秦梅把秦溪领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随即把秦雪留下的钥匙拿出来。
一间秦梅夫妻住,一间当做厨房,一间原本是卓三住,后来吴慧跟着来广市后两口子就在其他地方租了房子。
秦望家住卓三原本那间屋子,两个孩子就跟他们夫妻住。
这个环境让孩子们觉着受不了。
家里的屋子有大窗户还有院子,哪像这个房子进门就得开灯才能看清屋里有什么。
包莉莉撇着嘴,一把搂着秦溪的腰想要回家。
包志明忽然啊呀叫了声,指着墙角突然冲出来的蟑螂:“好大的虫子。”
说实话,秦溪就算知道姐姐姐夫在外是为了赚钱,也对眼下的居住环境有些失望。
一楼十几台电动缝纫机同时工作所发出的声响震得楼板都有些颤动。
大人还能忍受,孩子们长期在噪音下生活,对听力有很大影响。
想是这么想,秦溪并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出来,而是劝道:“你还没进屋子看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先进去看看。”
包莉莉把头埋到秦溪后背,一声不吭。
“莉莉,妈妈给你买了几条好看的新裙子,还有皮鞋。”
“你妈还买了彩色电视机和录像机,爸给你们放动画片看。 ”
好在,秦梅夫妻早有准备,两个孩子在不断诱惑下跟着他们进了屋。
秦溪也用钥匙开了秦雪屋子。
三十多平的屋子足够大,屋里角落里到处都堆着装满衣服的塑料袋。
一个两门衣柜,一个书桌,靠墙的高低床让秦溪立刻想到了两姐妹住一屋时的时光。
“姨姨,平平好臭。”
进了屋里没风,奔波了一天的汗味飘入鼻尖,还夹杂着股若有似无的馊臭味儿。
秦溪低头,瞧见小姑娘掀开衣领很嫌弃地扇着风。
粉色小裙子,白色衣领磨得焦黄一圈,小辫子全贴在头皮上,模样着实邋遢。
“姨姨放好东西就给你洗澡。”秦溪笑。
平平乖巧地点头,看到床脚有个大娃娃,自己跑过去摆弄,乖巧地不像是个三岁的小孩儿。
这一路上带她比带包志明还省事。
秦溪把带来的换洗衣物拿出来,秦梅后脚就跟了进来。
“我烧了水,你们要洗澡的话现在就能洗。”
“好。”
“这孩子……”秦梅走进了压低声音才敢问出声:“就是霍公安的大女儿?”
“嗯,前几天霍爷爷有点感冒,保姆照看不过来两个孩子,我就把平平带出来了。”秦溪解释。
“霍公安真是可惜了。”
看到孩子,大人们难免要缅怀感慨一番霍云夫妻,但那终究已经是发生许久的事,秦梅很快就又说起了其他。
“我早盼着你来了。”
秦溪有些奇怪,电话里秦梅也流露出希望她能早点来广市的意思。
“是不是秦雪有什么事?”
“确实是四妹,她最听你的话,你可要好好劝劝她……”
简而言之就是秦雪刚谈了个对象,对方说好听点是个待业人士,其实就是无所事事的街溜子。
男人嘴巴甜会哄人,秦雪一带回来包亮就觉着这人似曾相识。
想了半天,终于发现这幅模样不就是五年前的包亮,游手好闲说成寻找机会,最后还靠媳妇养活。
可包亮毕竟心肠不坏,那男人天天甜言蜜语想从秦雪身上套钱,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劝过她,可……四妹提起我以前和包亮,我哪来的资格说她。”秦梅苦恼地说。
秦溪皱眉:“秦雪人呢?”
“在档口,等下班儿你跟她好好说说。”
“等我晚上问问她。”秦溪点头。
洗完澡没多久,包亮腰上挂着的寻呼机突然响起,回完电话之后很快和秦梅一起出了门。
等他们再次回家,秦雪也在其中。
刚看到秦溪,三步并两步地跑上二楼,给了秦溪一个大大的拥抱。
“三姐,我好想你。”
“你现在可是秦老板,见到三姐不发红包,光一个拥抱哪够?”秦溪打趣。
长卷发,彩色丝巾在头顶上打了个蝴蝶结,月白色大耳环,还化了妆。
“你比我有钱,妈打电话让我回去帮你开饭馆,说比在这卖衣服赚钱得多。”
“妈就喜欢夸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倒是。”
姐妹几人欢欢喜喜地说了会儿话,秦梅又领着秦溪他们一起到餐馆里吃晚饭。
卓三也领着吴慧来一起吃了顿饭。
饭吃得很匆忙,因为吃完饭后,包亮和卓三要回档口打包发货,秦梅在一楼清点赶货。
天气炎热加上轰隆作响的缝纫机,虽然疲倦,但大人小孩都睡不着。
孩子们都在秦梅房间里看动画片,秦溪和秦雪就坐在沙发上吹着风扇随意地聊着。
风扇的风丝毫没吹散热气,好在能减轻些闷热。
“三姐,结婚好吗?”秦雪突然开口。
秦溪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秦雪,淡淡地道:“对我而言很好,但对现在的你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为什么?
好的感情使人更好,不好的只会消耗情绪。
秦雪的性格原本开朗俏皮,而不是这种踌躇不前,还需要从别人那寻找肯定的人。
“我觉得你自己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秦雪沉默。
“你和他处对象开心的时候多还是自我怀疑的时候多,从路人角度来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么聪慧,不可能看不出来。”
“不知道。”
“我看你很清楚,之所以一直和他相处,肯定是因为大姐和大姐夫不同意,你从小就这样,爸妈越不让你干你就越要去弄,死倔死倔的……”
正是因为知道秦雪的性格,秦溪才没有一上来就提,更不会语重心长劝她分开。
只有自己想通,她才能真正脱离出来看待这件事。
“我……”秦雪想说没有,可张了张嘴,发现在秦溪面前说不出谎来,支支吾吾半天说出句:“确实不是啥好人。”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耗着,浪费时间浪费钱。”秦溪抖了抖衬衣领口。
她确实不适合在广市长住,才洗完澡出去走了一圈回来身上就潮乎乎的,晚饭吃的那点清淡饭菜早就消化完了。
咕噜噜——
秦望家捂住咕噜响个不停的肚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姐,四姐,我饿了!”
就是秦溪都饿了,更别说长身体的青少年。
“三姨,我也饿了。”
“我也。”
“想吃面条。”
说到饿,孩子们连动画片都不看了,全部眼巴巴地望着秦溪。
秦溪认命似的杵着膝盖站起来。
“我带了些香辣牛肉没吃完,看看有没有面条,咱们煮点面条拌面。”
就算来到广市,她也逃不脱做饭的命运。
至于秦雪……只要开始想,秦溪就不担心她看不透想不通。
***
第二天,楼下的缝纫机响了大半夜,秦溪没怎么睡着。
他们正碰上档口接了个大订单赶工期的时候。
秦溪是再也不想在那个轰隆作响的屋子里待着,早上吃完饭大家伙就跟着秦雪去了档口。
天海批发市场。
两栋建筑由天桥连接而成,市场里有上千家做服装生意的商户。
秦梅夫妻的兴隆服装批发就在一楼商场入口,进门就能瞧见硕大门头。
市场里充斥着股各种布料混杂的特殊气味。
商铺六十多平,挂满了许多寿北市见都没见过的衣服款式,门口架子挂着上百种帽子和丝巾。
总之店里衣服品种琳罗满目没有一件相同款式。
“孩子们可以在后面看电视休息。”
铺子后隔出了个二十来平的空间,专门让人休息和吃饭。
里面竟然比家里还凉快,有床有沙发,也挺亮堂。
有电视看,累了还能直接在小床上睡觉。
感觉比家里还要舒服些。
孩子们终于精神起来,熟练打开电视机很快沉浸进去。
秦溪坐在前头看了会儿秦雪卖货,和前世电商直播卖货差不多。
“我去市场里逛逛。”
最终,秦溪受不了就那么呆呆坐在椅子上看秦雪喷口水,起身抻了个懒腰。
“尽管放心去,我让店员看着孩子就成。”
秦雪没空陪秦溪聊天,抬手指了指通往市场外面的路:“我知道你喜欢菜市场,附近有个大市场,没事就去逛逛买点菜。”
说完,立刻又跟服装店老板展示起新到的款式。
秦溪先在市场里逛了一圈,发现好多家卖的货都差不多,而且每家店里都有顾客。
从市场后门出去,随意地在街道上溜达。
前世她最喜欢的就是晚上下班后一个人在街上逛逛,只有那样才能有生活的实感。
奇怪的是,这一世她好像没有了这种特意寻找的感觉。
看到有好吃的会想到孩子们应该喜欢,有男同志穿着好看的衬衣,也会想到穿在黎书青身上会是什么样。
这一辈子,生活好像具象化了,归宿感让心口满满当当。
逛着逛着,无意间还真找到了秦雪说的农贸批发市场。
市场一半都是卖海鲜的商户,只有贵的海鲜才放海鲜池里,便宜的蛤蜊和养殖虾都随便用桶放在店门口。
“老板,章鱼……哎哟,手滑了不好意思哈,我帮你捡起来。”
忽然,一只灰色的小章鱼飞落到了秦溪鞋面上。
拿滑了的男人一脸憨厚,连声说着抱歉就赶忙用手去抓。
章鱼蠕动着,触手很快黏住了秦溪鞋子,男人身形圆润,刚弯腰就瞧着费劲儿得很。
“我帮你吧。”
看男人太费力,秦溪便好心地弯腰想帮忙拿。
目光在触及到章鱼灰褐色背面上一圈一圈的环时,赶忙直起了腰。
“老板。”秦溪看向海鲜店老板:“麻烦给我个袋子。”
回答的是个年轻小黄毛,嘴里叼着烟一脸的不耐烦:“一个小章鱼,还怕它咬死你哟!
老板坐在柜台后吃饭,闻言抬起头呵了黄毛一句,自己起身走出了店里。
看他好像准备自己来拿,秦溪有些无奈地出声阻止:“老板,蓝环章鱼有毒,您确定要用手?”
“什莫蓝环章鱼啦……”
老板说着口正宗广市方言,带笑地看向地上蠕动的章鱼,脸上随之一变:“蠢头,你是怎莫检查的?”
他不认识蓝环章鱼,但一看章鱼样子就知道确实是有毒的那种。
渔船捕捞回来后一整箱送到店里来,他们都要亲自检查一遍。
今天有事让侄子帮忙检查,结果就真遇见了毒章鱼。
“你个臭小子,是怎么做事的!你知不知道会吃死人的。”
老板气冲冲地拿了塑料袋把章鱼抓走,回店里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网兜打了黄毛几下。
“老子迟早要被你害死。”
“老天爷,今天我真是运气好,要不然买回家吃了可真就完蛋了。”
胖男人边抹着汗边跟秦溪道谢。
这下哪还敢买什么章鱼,感谢完赶快就离开了海鲜区。
秦溪也准备离开,却被海鲜店老板喊住了。
为了感谢秦溪的帮忙,非要送点海鲜给她拿回去吃。
“要不是女同志,我这个海鲜店就完了啦,送你点海鲜都是小意思……”
不管秦溪如何婉拒,老板自言自语地在店里转来转去,最后捞了两大口袋海鲜出来。
要不是秦溪连声阻止,还打算捞只大章鱼出来。
“同志连毒章鱼的名字都说得出来,难道也是开海鲜店的?”
通过随意交谈,老板发现秦溪没种海鲜都能说得出名字,懂得比他这个卖海鲜的还多。
秦溪点头:“我开饭馆的,平时对海鲜也有点研究。”
“原来如此……同志不是广市人吧?”
“我是寿北人,来广市玩几天。”
“那可真是可惜,我还想说妹子要是在广市开店,就来我家拿货,大哥给你便宜点……”
男人满脸惋惜,秦溪却听得心里一闪。
“大哥家还有渔船?”
“还不止一艘,广市几家海鲜酒楼都是我供货,这个海鲜店买的……”
老板特意四处看看,这才笑道:“都是海鲜酒楼看不上的就拿来店里卖。”
“大哥怎么称呼?”秦溪赶忙问。
“我姓钟,大家都叫我螃蟹钟,因为我有两条船专门捞螃蟹。”
“钟大哥完全不必可惜,我虽然主营饭馆,但也开了家小的海鲜店……”
秦溪说得很谦虚,只是说店里生意还行,所以平时要的海鲜量有点多,不过因为市场竞争压力大,所以想主推一种海鲜。
“如果你要卖螃蟹,那就找对了人,我这里梭子蟹兰花蟹不说广市最好,前三一定有我螃蟹钟的名号。”
钟老板非常自豪地拍着胸口保证。
“不知道能不能去钟大哥的渔船看看?”
“可以是可以,但这两天要帮两家酒楼捞虾,要下周才能出海捞螃蟹。”
没有亲眼所见之前,秦溪不会轻言订货,钟老板看在秦溪帮了大忙的面上,很爽快地邀请她下周一同前往。
当然,此时此刻他一点都没觉着秦溪会真订购。
说好时间后,又滴溜溜跑回店仓库里捞了十几只螃蟹出来。
秦溪推辞不过,才刚走到海鲜区,就没法继续往前了。
两手提满的海鲜至少三十斤,虾钳扎通了袋子,一直往下滴水,就是想继续逛都不行。
***
简陋的厨房里,香味渐渐飘散开来。
秦溪来到广市一整天,还是第一次吃家里的饭菜。
昨晚在饭馆吃,早点和中午也都是包亮买来的盒饭快餐。
第一顿觉得清淡的饭菜还挺好吃,第二顿第三顿之后就特别想念家常菜。
何况孩子们吃惯了秦溪做的饭菜,觉着饭馆里的菜都不如家里,中午吃了一点就吵闹着要吃炒饭。
“三姨,饭做好了吗?”
“三姐,可以拿筷子吃饭了吗?”
“好香啊!姨姨,吃螃蟹,平平要吃大大的螃蟹。”
在一遍遍的打探中,秦溪终于通知大家可以摆筷子吃饭了。
饭桌用两张写字桌拼凑到一起,没有足够板凳,大家都站着。
不管条件多简陋,桌上摆满的菜色足以让所有人都将专注力转移到了菜上。
“三姐,你就出去逛了圈,人老板就送了你这么多海鲜?”秦雪惊道。
你以为住广市就人人都吃得起海鲜,其实答案完全是相反的。
这种情况或许在五年前可以成立,但现在有些海鲜开始出口,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秦梅他们平时可舍不得一次性买这么多海鲜来吃。
平时了不起吃点基围虾和各种贝类,海鱼偶尔打打牙祭。
光是螃蟹就有三种做法,吃辣的不吃辣的都全部照顾到了。
“吃螃蟹,吃螃蟹。”
还没有桌子高的平平举着小碗放到桌上,她知道秦溪会剥好壳,所以赶忙把碗递了过去。
包志明不服气,以前秦溪剥虾拆螃蟹肉他都是第一个吃到的。
原本是被包亮抱着,费劲地蹬腿下来,也冲到秦溪另一边放上碗:“我也要。”
秦望家见到,也捏着嗓子要秦溪剥虾。
最后连秦雪也掺和了进来,几人还按照年龄大小把碗排起来个队伍。
秦溪也惯着他们,真就给几人拆起螃蟹来。
“要不是二妹,我们好久都没聚到一起吃饭了。”秦梅感叹。
包亮也笑:“这才像个家吗!以前咱们就是凑合着过日子。”
可惜,再好的气氛,再不请自来的人径直闯入后,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第76章
来人一头飘逸长发, 右耳上戴了个耳钉,这么热的天里还穿着件牛仔外衣。
衣服敞开挂在肩膀上,露出里面黑色的汗衫。
活脱脱电视剧里古惑仔的装扮, 嬉皮笑脸像是看不懂众人表情一样地径直凑了上来。
“家里来亲戚了怎么不说?要不是阿七告诉我, 显得我多没礼貌。”
男人径直走向桌边, 吊儿郎当地用肩膀撞了下秦雪,接着竟然冲秦溪挑了挑下巴:“三姐你好。”
秦溪放下螃蟹,没回答男人, 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秦雪。
双眸中就明晃晃地透着两个字——就这?
秦溪还以为男人能不学无术没有工作,好歹脸和做人总要占一样吧。
可这个男人长得只能用歪瓜裂枣来形容,一双眯眯眼笑起来猥琐至极。
秦雪能和这人处对象,眼睛不瞎了还真不可能看得上……
秦雪羞愧地避开了秦溪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不好意思。
“你哪位?” 秦溪淡淡地问。
“我是秦雪的对象,夏明, 姐姐你叫我阿明就成, 都是一家人了。”夏明继续一副嬉皮笑脸,回答完就立刻看向了桌上的菜:“早知道今天是接风宴,我该买点凉菜来的。”
“秦雪, 你真和他确定……关系了?” 秦溪那确定咬得特别重, 眼底已经溢满了嫌弃之色。
见过许许多多贫穷或是难缠的人, 她还是头回见面就嫌弃一个人来。
浓重的花露水味都盖不了夏明身上那股子馊臭味, 不知道这人多久没洗澡。
“没有!”秦雪下意识连忙否认,声音越来越小:“还没正式确认关系。”
夏明好像根本无所谓,笑着耸了耸肩:“秦雪说得对, 我们就是好朋友。”
“既然不是我妹对象,也别叫三姐, 叫同志好些。”秦溪伸出油汪汪的手招了招,秦雪立刻小跑到秦溪身后:“以后没事别来我家,免得遭外人误会。”
“秦雪你说是不是?”
“嗯,我都听三姐的。”秦雪赶忙回道,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夏同志跟我还是保持点距离好些,万一被你女朋友看到了不好。”
“原来夏同志有对象,那更不该往我家跑了,毕竟我四妹还是个未婚的小姑娘。”
“就是夏同志对象,我前天还看见他们手牵手去吃饭呢。”
姐妹俩一唱一和就把秦雪和夏明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又给安上了有对象的帽子。
秦雪亲眼所见足够有说服力,就算他想辩解两句都找不到口子。
一是他从不轻易和人确认关系,否则被抓到解释不清,要是遇上麻烦的女人还甩不干净。
二是根本不记得到底那天有没有和其他女人牵手。
“现在是吃饭时间,夏明同志还不去找对象吃饭,我就不留你了。”
秦溪满意,秦雪的机灵劲儿总算还在。
包亮嘻嘻笑了两声,泛着油光的嘴抿了抿,非常热情地问道:“夏明……同志,要不要我送你下楼啊?”
还是秦溪有法子,几句话就撇干净了两人的关系。
既然只是朋友,以后来家完全不用给好脸色,根本不用顾忌秦雪的面份。
“那……那你们先吃,秦雪,我下回再来找你。”
夏明有些懵,只觉得氛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夏明一步三回头地下楼离开,包亮有种扬眉吐气地畅快感,拿了大螃蟹夹子冲到窗边看着夏明走远。
“……”
秦溪拿起螃蟹继续拆肉,对身边讨好笑着的秦雪视而不见。
等用勺子挖干净蟹壳里的肉递给平平后,擦干净手才缓缓开口,不过说得却是另一件事。
“明天就去找人在楼梯口装个门,要不谁都能上楼来。”
秦梅点头,这点她确实没考虑道。
叹了口气后,秦溪又继续道:“不知道我说这些话大姐和大姐夫会不会不高兴,但我还是想说。”
“三妹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和你大姐都听你的。”包亮立刻道。
秦溪看向秦梅,看到她点了点头才继续开口。
“你们接孩子来的目的是什么?”
几个小孩子眼睛不离电视,刚端了饭碗就坐到电视机前。
“学校更好,条件也允许能亲自带在身边了。”秦梅说。
“学校暂且不说,但现在这个条件你们真觉得对孩子好?”
说着,一指楼下。
缝纫机轰隆,伴随着工人们不时几乎是用吼的说话声和吐痰咳嗽声。
包亮咧着的大嘴缓缓收起,平时听来习以为常的声音没想到现在竟然如此刺耳。
而且这脑子一开始想事吧,就越想越远。
想到村里鱼龙混杂,晚上到处都是街溜子在外喝醉了大吵大闹。
越想包亮越觉的不该心血来潮把两个孩子接到广市来。
再看秦梅,表情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妹,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秦梅突然问。
“你们手上有多少存款?刨除厂子和生意的周转。”秦溪直接问。
秦梅说了句“等等”擦干净手,回了卧室。
没一会,秦梅捧着如此熟悉的饼干盒回到桌前,就当着几人的面打开盒子现数起来。
客厅里的都是自家人,她也不必藏着掖着,很快就数完了。
“现在能拿得出来的有八万,还有几批货月底能收到款,除开周转的钱应该总的有十万块左右。”
自从用名额换了铺面之后,他们少了最大的一批房租成本。
加上包亮胆子小,不想学人家那样开大厂,就弄了十几台缝纫机接小单。
零零散散的还真攒下来些钱。
这个年代的十万块……那可真算得上笔巨款。
秦溪想了想,对两人说:“买房子吧,不管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你们自己。”
如今刚兴起打工,异乡人都还没有在异地买房的观念,所以包亮才会千里迢迢回寿北买房。
“买房?”
秦梅果真从没想过,在她的想法里,迟早都要回寿北的。
“你们的商铺这两年租金上涨了多少?”秦溪又问。
“去年还是一千,今年涨到一千二了。”包亮立刻就回,平时没少听邻居们叫租金高。
“广市的房价和铺面租金一样,只会越来越高。”秦溪想了想,又重新换了个角度劝两人:“就算以后你们不住,大可以卖了,房子就在那,不比做生意保险?”
“三妹说得对,你看咱们吃喝都涨了多少?房子肯定也要涨。”包亮也跟着劝道。
“那就买!”秦梅一咬牙,把饼干盒盖上:“就算为了两个孩子,也值得。”
虽然变了许多,但骨子里的胆小还是不时窜出来,
赚钱她一点都没想过,但作为母亲,就是为了两个孩子她也舍得。
买房在此刻的她看来……就是有去无回。
“那姐夫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就多出去看看,两个孩子开学前总得定下来才行。”秦溪又道。
包亮又乐了起来。
“三妹来得真好,要不钱放屋里我老觉着不安生,还是花了好。”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哭笑不得。
秦溪转头看了眼身边,秦雪赶忙摆手:“我没钱,都拿回去买铺子了。”
“你在寿北买铺面了?”秦梅不知道这事。
“买了。”秦溪代替她回答:“一间八十多平的两层铺面搭一个小院,还有套房子,剩下三万块。”
十万块在寿北和广市的五万块应该是相同价值。
秦溪买完还剩下三万块,打算等市法院的拆迁点建好后,拿一个名额给秦雪再买个商场铺面。
至于秦梅那,批发市场的铺面她已经出了两个名额。
还有就是秦涛……
提起秦涛,秦溪又赶忙问道:“二哥和二嫂离这是不是很远?”
“远着呢!”秦梅说:“秦涛在北边,我们在南边,得坐火车才能到。”
广市地形是沿着海岸建设的长条形,南北距离相当于跨省了。
“那这回是看不见他们了。”秦溪遗憾。
“可惜啥?秦涛他们明年上半年就回寿北去了,到时候能天天见。”包亮说。
“过两天我要去一趟沿海乡镇进行考察。”
吃完饭,秦溪给江柳燕打了个电话,和她商议好提前出发的事。
之后几天和秦梅夫妻在城里到处跑了好些地方,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出发的时间已经到了。
***
趁着天还没亮,秦溪早早起床。
批发市场十点才开门,大家一般都要睡到九点多起床。
“姐,要我送你吗?”秦雪在上铺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说完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秦溪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给还在熟睡的平平穿好衣服。
原本不用这么早的,不过担心包莉莉姐弟醒来非要跟着去,秦溪得先走。
开门洗漱,没想到秦望家已经收拾好坐在沙发上等着了。
短短几天时间,他的无聊已经快达到顶点,一听说秦溪要去考察,怎么能错过这个到处走动的机会。
“我刷完牙咱们就走。”秦溪压低声音说道。
秦望家点头。
姐弟俩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收拾好下楼,直到关大门的声音响起时秦梅才被惊醒。
清晨,应该是广市最凉快的一段时间。
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洒在万物之上,好像一切正在开始。
深呼吸了几口气,秦溪和秦望家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两人要先去附近的书店等江柳燕,再开车一同前往螃蟹钟所说的渔村。
平平依旧在秦溪怀里熟睡中。
书店门口,早早就停了辆老旧白色面包车。
秦溪走到车门口往驾驶座看了又看,睡着的人转过头来才敢确认就是江柳燕。
一头利落短发,还戴了副墨镜,要不是车子外观对得上,秦溪无论如何都不会往江柳燕身上想。
“江姐?”
秦溪伸手轻轻推了下江柳燕,对方迷迷瞪瞪地“嗯”了声,缓缓坐直身体。
终于确信,这位从发型到穿着都跟男同志很像的人真是江柳燕。
“你这么早就出门了啊?”
江柳燕抹了把脸,取下眼镜,声音有点嘶哑。
“剪了头发差点没认出来。”秦溪推开副驾驶的位置坐上去。
江柳燕摆弄了下后视镜,对着自己脸照了通,又拿出水杯倒出点水出l随便一抹脸。
声音终于清醒,甚至还带了些笑意:“出门在外,短头发方便得多,在车里闷上两天头里臭得都能长蛆。”
“抽空我也得给头发剪短点。”
这两天秦溪热得把头发全盘到脑袋顶上,要是经常往广市跑,剪短点确实是明智之举。
车子启动,按照螃蟹钟给的地址往海岸方向开去。
啪嗒——
“就是前面那个渔村。”
关上车门,江柳燕把刚打听回来的消息告诉秦溪。
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走了冤枉路,钟老板说的一个多小时车程,硬是开了三个多小时。
经过一大段烂泥路,终于是看到了不远处有个渔村。
渔村就在公路边,距离大海差不多就几百米,站在盘山公路上,甚至能看到海中数艘随着波涛沉浮的渔船。
那些渔船就像是点缀在海面上的芝麻,渺小得根本判断不出多大。
村里的建筑大多以老式砖瓦房为主,少数两栋砖房土黄色小楼。
等车子真正开入村里,立刻就可以知道为什么这些房子如此老旧却没有翻新加盖。
每家每户的院子前都有人在忙碌着。
晒鱼干,晒海带,给螃蟹扎绳子,也有在打整修补渔网的人。
房子对他们而言是工作场地,已经不是家了。
整个村子都飘散着海鲜的腥味,屋顶几乎也晒了海货。
“老板,我们家有干鲍鱼,进我家来看看样品……”
车子缓慢前进,一个带着斗笠的大娘几步冲到路边,热情地扒着副驾驶的窗口,吓了平平一大跳。
她这么一冲出来,立刻就有人跟了上来。
很快,车子就被众多大爷大妈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娘,我们只是来找人的,不是进货。” 秦溪只能无奈地跟大家解释。
大娘抬了抬手,很遗憾地往后退开。
“大娘,您知道螃蟹钟家往哪走吗?”秦溪又赶忙问。
“螃蟹钟啊!那栋最气派的楼就是他家,你径直开过去就是。”
在大娘指路下,车子终于开到了螃蟹钟家的小楼前。
他家小楼前倒是没晒任何海货,院里建了个小亭子,抬眼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面。
“钟老板。”
螃蟹钟就坐在凉亭中,一边喝茶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
“秦老板快来快来,我等你老半天了啦……”
天气依然炎热,但有了海风拂面,渔村里一点都不热,让秦溪甚至有了种在海边度假的惬意感。
螃蟹钟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工夫茶加各种干果,累了就往凉席上一倒,可不就是度假。
“路上花了不少时间,还差点迷路了。”秦溪摇头轻笑。
螃蟹钟一拍大腿,这才想起前几天太匆忙,忘记交代秦溪:“渔村右拐有条小路,穿过三会村出去就是大公路,我们平时都是走那里了啦!”
“那总算回去的时候能省些时间。”
“你们进来时有没有阿嬷上前拦住你们推销海货?”
“有。”秦溪无奈道,而且她还发现了个现象:“好像全是大爷大娘,没见一个年轻人。”
“说来嚯!也是可怜。”螃蟹钟给三个大人倒了茶水,这才往椅子上一靠,感慨道:“我们村叫二会村,以前……”
海鲜不值钱以前,二会村那可是正了八经的穷乡僻壤。
村里世代捕鱼为生,不过可没有现在这种大渔船,就是用小舟出海捕鱼。
只要一个大浪打来亦或是遇上恶劣天气,船翻人亡都是常事。
经年累月的,村里好些家的男人都死光了,就剩下孤儿寡母。
而如今村里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就剩下些老人,从他们出海归来的渔船上买些海货晒干拿去集市卖。
“秦老板是开饭馆的,平时要是用得上那些干货,可以从他们手里买,质量那些你放心,村里的人我都了解,绝对能信。”
“干货。”
螃蟹钟无疑又是给秦溪提供了个非常好的思路。
干海货运输成本低,保存简单,而且同样能运用到许多菜肴里,对四海海鲜店来说倒是个很好的选项。
秦溪略作沉思,看向江柳燕。
“我听你的。”江柳燕耸耸肩。
“现在距离渔船回港还有多久?”秦溪问。
“最早的一批估计都得下午两三点,这会儿还早呢。”螃蟹钟看了看时间道。
“那就去看看?”
螃蟹钟一喜,立刻放下茶杯:“多的不说,每个月能让他们赚点钱吃喝再存下来点,年轻人也就不用出去打工了啦!”
秦溪一边称赞着钟老板心好,一边给平平带上小草帽。
小小的一个人儿,快乐地在相乡间小路上奔跑着,清脆笑声仿佛给这个暮气沉沉的渔村,增添了一抹亮色。
“小心点别往外路边跑。”
大孩子秦望家好似也被海激发了孩子心性,这边叫着平平别往泥潭里冲,自己马上又欢快地跳下去捡了些小贝壳。
“你和平平都不准去海边。”
“知道了。”
秦望家答应得很快,跟平平两个蹲在路边捡海螺捡得不亦乐乎。
秦溪几人沿着进村的路,来到了刚才拦住秦溪车子的大娘家门口。
大娘端着筲箕正往院里来。
淡黄色的圆柱形物体让秦溪眼睛骤然一亮,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大娘。”
“是问路的小姑娘啊!”大娘慈祥地笑了笑,这回没有热情的推销海货,倒是邀请几人上家里来坐会儿:“钟老板可是我们的恩人,大娘没什么招待的好东西,给孩子泡杯糖水。”
在老人观念里,糖水已经是他们那时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
秦溪笑着点头,顺势接过大娘的筲箕。
果真是瑶柱,而且每个都有两个小拇指那么大,个头和质量都堪称优级、
“秦老板看上这些扇贝肉了?”螃蟹钟笑问。
秦溪点头。
等大娘倒了水出来,螃蟹钟就赶忙跟大娘介绍起秦溪,还特别把她救了自己的事这么一说。
大娘听得连拍大腿。
感慨良久之后,又是拍着秦溪手背好一番感谢。
“钟老板是我们这些阿嬷的大恩人,要不是有他,我们早饿死了……”
钟老板带领二会村三会村的村民们一起做海鲜生意,让村里许多人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像他们这些孤寡老人,村里的渔船出海回来会特意将一些不值钱的扇贝都送给大家。
他们晒干之后卖给来渔村进货的老板们。
“我看你晒的这些扇贝肉个头都很大。”秦溪随便挑起一颗:“不知道这算大的还是小的。”
“这些都是小小个的了。”大娘笑,好似好觉着拿不出手:“你要是喜欢,我去拿些好的送你,这些都是留着我们煲粥喝。”
大娘的架势好像要把最好的拿出来送给恩人的恩人。
大娘拿出来的好货让人根本说不出一个否定词来,每一颗都色泽均匀,个头都有一元硬币那么大。
大娘笑得很憨厚:“卖给人家的肯定要好货啦!我们自己吃小点无所谓。”
“大娘,你还有没有其他海货干?”
“有不少,鲍鱼干,海虾米,小鱼仔,还有大虾干,你要啥大娘给你拿。”
大娘大方得很,把她认为的一些好东西都搬了出来,认秦溪挑选。
而到现在,她都是打着送人的心里,乐呵呵地供秦溪仔细翻看。
“瑶……扇贝肉大娘是咋卖的?”秦溪还是最满意瑶柱。
“你是钟老板的恩人,说什么买,要多少拿就是。”
钟老板赶忙出声劝住大娘,要是真遇上那厚脸皮的,这些干货可全要白送人了。
“秦老板是开饭馆的,买这些干货用来做菜,是要跟你做买卖。”
“要买?姑娘要买多少。”
“大娘您有多少?”
“几百斤是有的。”
“全是这么大的?”
“这么大的一百来斤,稍微小点的三四百斤……”大娘很快切换到做生意的模式,摇身一变奋力推销起自家东西。
大娘卖力推销的声音,很快就将旁边两家的大爷大娘们也都吸引了过来。
几百斤瑶柱放到面前时,那体积无疑是相当惊人的。
秦溪想了想,跟旁边两家的大爷说:“你们家有这么大的扇贝肉吗?”
“多的勒!我们加比徐阿嬷家还多。”大爷高兴道。
“我们家也有几百斤。”另一个大娘也赶忙道。
秦溪点头,逐一问价。
最大扇贝肉每斤十八块,小些的十三……
秦溪跟江柳燕善意后,立即坐下决定。
“你们三家都多少?我都要了!不过要等几天再来拉货……”
三家人加起来共有一千来斤扇贝肉,还有鲍鱼干、虾米、紫菜等各种干货。
这些干货足够预期中的第一批展示用。
第77章
秦溪直接付了定金, 商议好第一批货什么时候来拉。
最后将村里每家的情况都看过一遍,心里有个大概的数,这才和螃蟹钟一起前往码头。
浩瀚无边的湛蓝海洋, 一艘艘渔船驭着波浪缓缓向岸边靠近。
码头修建得很简单, 就是水泥砌成的岸边, 一条公路延至远处。
靠近的海船上空,盘旋着数只等待大快朵颐的海鸟。
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下货的工人,穿着塑胶连体衣, 草帽围巾裹得相当严实。
海面反射的阳光紫外线使得常年在船上工作的人都非常黑。
最先靠近的渔船里并没有螃蟹钟的船,渔船体积都是比较小的那种,甲板上堆满了竹编箩筐。
“这几艘都是村里散户,他们用的还是最原始的捕捞方式,所以捕上来的鱼虾大多供应一些小餐馆。”
随着船只靠岸,地上工人们已经跃跃欲试。
工人们身后就是那些等着进货的商家,个个都惦着脚尖想看看今天究竟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渔船停下, 工人们放下大木板, 就这么来来往往地往渔船上端了几十个框子下来。
框子一落地,就轮到商户们各凭本事去抢。
木板收回,渔船就立刻往后退去, 将下货的位置让给其他渔船。
秦溪走到人堆里看了看, 品种在上岸前就已经分好, 那些小杂鱼和扇贝则全部挑出来放到了框子里。
就算有人问, 船厂就是摆摆手告诉他们,想买去找二会村找专门买扇贝的几家买。
这是村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抢老人们生意。
“你别说, 村里的人还挺仁义。”
江柳燕颇为感慨。
秦溪笑:“江姐也讲义气,要不咱们怎么能一起合伙做买卖呢。”
回头看去, 螃蟹钟满脸惊诧地望着她,整张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一问才知,原来他一直将两人当成了小两口,刚喝茶时心里还奇怪咋江柳燕咋是个闷葫芦。
开口才听出来,人家那可是妥妥的女同志。
“我老钟佩服。”螃蟹钟挑了个大拇指,对两位女同志竟然有如此胆色表示敬重:“要是看得上我老钟的螃蟹,两位老板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保质保量。”
随着夕阳西下,钟老板的渔船终于靠岸。
一艘拖网船,一艘围网船,都属于吨位比较大的渔船。
码头上的散户早已离开,停在远处公路边的货车这时才缓缓开上港口。
随着一筐筐白色塑料筐抬上岸,数量和装备确实比刚才那些渔船要专业得多。
“随便端一筐梭子蟹过来,那边的兰花蟹也端过来。”
工人们端了两箱螃蟹过来放到秦溪面前,随即又赶忙回到渔船前忙碌起来
现场称重运走,流程迅速没有一点停顿。
框里的螃蟹不分公母,一筐子全是个头差不多的大小,一打开盖子就拼命地往外爬来。
秦溪看完框子里的,又走到那些等待运走的框子前看了看。
个头都很大,不愧螃蟹钟名号。
总得来说,秦溪非常满意这些螃蟹质量,比先前她们找的那几家渔船更正规而有效率。
“钟老板……”
秦溪回头。
两人当场就商议起订货具体细节。
不管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在旁边玩得不亦乐乎。
天色渐黑,二会村里渐渐亮起几盏摇曳灯火,码头上大灯将岸边照得亮如白昼。
渔船继续忙碌中,而且下完这批货,即将进行再次起航,黎明之前回港卸载第二批货。
秦溪他们在二会村待了一整夜,等清晨那批货到港看完后才启程返回广市。
此次合同签订了不同季节的两种主要蟹种和四种产量比较小的螃蟹
另外石斑鱼和大黄花鱼以及冷冻带鱼同样订购了些。
因为螃蟹钟平时里渔船的虾品种较少,秦溪就没订购虾。
螃蟹钟介绍三会村里有几家人专门开捕虾船,推荐秦溪到那几家去看看。
所以第二天一早,在螃蟹钟领路下,秦溪几人回城途中经过二会村就特意停留了下。
三会村离海远上那么一些,村里却要繁华得多,主路两边还有不少餐馆供路过的司机们停下吃口热饭。
秦溪几人停下,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吃早点。
餐馆靠海,村里又全是捕鱼的,卖得粥和菜自然也都跟海鲜有关。
简单的烹饪方式,味道可圈可点,吃得完全就是个新鲜。
不过……孩子们连天来吃的都是海鲜,一看到白粥里又是虾,都没什么胃口。
“姨姨,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平平搅动着碗里的虾仁,半天都没有吃。
饭馆前台的老板娘看两个孩子都好像没怎么动筷,站起来好奇地问道:“咋?是大婶煮的海鲜粥不好吃?”
大姐听口音是北方人,不等秦溪几人做出反应,立刻就哈哈一笑:“看来是婶子的手艺还没学到家。”
“大姐的手艺很好,是孩子们这些天吃太多了……我们那没海。”秦溪歉意地跟老板娘说着。
“别说是两个娃娃,就是我刚到这天天吃海货也闷得够呛,就想什么时候能吃上口酸菜炖大骨头就好了!”
说着,大姐又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嘴唇,看样子现在还很想念。
“可惜我不会做酸菜。”
一声叹息。
平平蔫头蔫脑地打不起精神,秦望家也是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秦溪想了想,问大姐:“我想借厨房使使给孩子们炒个饭,钱就当成菜钱收。”
“厨房就在后头,大妹子要什么尽管跟大姐说。”
大姐很豪爽,不仅立刻领着秦溪去了厨房,还让她看了看自家的菜园子里有啥青菜都可以摘。
在渔村里,青菜比一些海货还贵,只能地里有啥吃啥。
别说,大姐真是个能干的人,不仅地里种满了菠菜白萝卜等,还专门搭了个棚子种了平菇和花菜。
秦溪随便摘了点小青菜,想到大姐说酸菜炖骨头,又把目光落到了白菜上。
“大姐不是想吃酸菜吗?顺道我帮你做点。”
“妹子会做酸菜?”大姐狂喜。
秦溪点头:“不瞒大姐说,妹子我也是开饭馆的,这回来广市是专门订货来着。”
制作酸菜其实说起来相当简单,秦溪用了最快的一种法子。
白菜去除外面的老叶切成两半,然后放入没有油的大纲里。
一层白菜一层盐,最后倒入开水没过白菜,再用大石头压住等待发酵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大姐觉着不可思议,怎么她记忆里的白菜得又烫又腌,反正得好几天才完成。、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法子,我弄得少,要是你吃完觉着还不错以后就可以照着这个法子来做。”秦溪说。
做饭还真是同菜不同味,相同东西做出来的菜味道就是不同。
秦溪觉着很简单的泡菜,张秀芬小心翼翼地侍弄也经常长花重做。
等酸菜入缸盖好,秦溪随便给孩子们炒了个黄金鸡蛋饭。
鸡蛋液直接裹到米饭再炒,加点青菜,很快就能起锅。
两个孩子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珍馐美味,狼吞虎咽地就往嘴里填。
秦溪把他们不吃的粥都吃完,坐到前台边和老板娘看似随意却有目的的聊了起来。
“妹子说我们村啊!”
餐馆老板娘认真地回想了下,放下手里的鞋垫子,认真地跟秦溪分析起来。
“我们村捕虾的共有三家,原本有家姓胡的汉子不错,不过……妹子最好别去他家,至于其他两家……”
大姐夫妻到这个渔村刚几年,村里原住村民走了大半,剩下都是做买卖开渔船的外地人。
而她说的三家人原本就住在距离饭馆不远一条巷子里。
“不过大姐那是个人感情作怪,妹子还是先去看看货才是正儿八经的。”
大家说得都是个人矛盾,几家人里她最偏向黄姓的那家。
秦溪听着点头,为人同样也是合作买卖的很重要一项。
等两个孩子终于吃饱,大姐好心借了后屋给他们睡午觉。
秦溪把平平哄睡后,跟江柳燕按照大姐指的方向往村子里那几家人走去。
三家房子散落在同条巷子里。
最靠公路那家将捕鱼用的一些渔网和器具都摆在了院门外墙,院里倒是空着。
脏乱……也是真乱。
“这家人真是霸道,就是饭馆大姐说的姓胡那家吧。”江柳燕撇嘴。
大姐说看到把路当自己家的就是姓胡那家,这家女人在村里霸道得很,跟谁家不对付能骂上门那种泼妇。
所以男人再怎么好相处,家里有个搅事精,都不受人待见。
秦溪皱了皱眉,直接掠过这家看向了旁边。
院里有个女人正背着她们在忙乎,院里收拾得很干净,房檐屋下都晒着海货。
“大娘。”
秦溪越过低矮院墙,女人回头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愣。
女人正是火车上聊得投缘的陈大娘。
“秦同志?”
“大娘你家住三会村?”
两人同时惊喜出声。
陈大娘赶忙把秦溪和江柳燕迎进院里,热情地端来水果,又把儿子黄勇军叫了出来。
“没想到妹子竟然真跑那么远来买海货。”
陈大娘没想到火车上的一面之缘竟然延续到了这,更何况听秦溪口气此行好像是专门来进货的。
秦溪同样惊喜。
姓黄,不正是饭馆大姐所说老实的那家。
“黄同志的渔船专门捞虾?”秦溪直接问。
话音还没落,低矮墙头那边,突然多了两个人。
一个中年女人趴在墙头上,大声朝秦溪招手:“妹子我家的渔船大,你要啥虾都有。”
女人说完,又突然出现了张老婆子的脸。
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老婆子就是火车上抢床位的老太婆。
老太婆显然不记得秦溪了,一脸慈祥地招呼着生意,语气就像是跟自家孙女说话似的。
可秦溪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快让她意识到了不对。
“是你!”
“阿婆,我不是说过猪最好不要乱跑吗?乱跑的猪容易被人一棒子敲死。”
说完,秦溪笑呵呵地举了下拳头。
“妈怎么了?”中年女人不解地看向旁边,老太婆已经下了板凳,骂骂咧咧地往屋里去了。
陈大娘听得发笑。
“我前几天瞧见老太婆竟然住隔壁也吓了跳,想着肯定少不了麻烦,这一天天的事还真不少。”
秦溪收回眼神,看向黄勇军。
黄勇军的渔船算是单人渔船,每天出海能捞个千把斤虾就已经算收获好。
由于近几年村里来了好些专业渔船还有养殖虾的兴起,生意被挤兑了大半。
黄勇军现在每三天才出一次海,码头没人要的话就只能送到市场或者晒成虾干。
“我们渔船一次出海捕的量少,成本比大渔船平摊下来要高些,价钱自然就高了些。”
黄勇军说得很实诚。
价钱只要在合理范围内,秦溪更在乎虾的质量。
“我用的网比大渔船要大,所以我家的虾个头大。”黄勇军继续说。
可惜个头再大,在追求利益的中间商面前都不值一提。
陈大娘把院里晒的虾干端给秦溪看。
红色对虾,还有些竹节虾,甚至还有比手掌长的红虾。
红虾比秦溪手掌还长,虾头大身子小,这种虾最好吃的就是其虾脑,被晒成了虾干倒是可惜。
黄勇军觉着可惜也没法。
有船有虾,可没有销路,再好的虾只能蒸熟晒干等着卖干货。
“大哥明天要出海吗?” 秦溪问。
“看这天不好,过两天肯定有场大雨,今晚我就打算出趟海。”黄勇军道。
“黄大哥你尽管捞,虾要是个头都有这么大,你捞多少我都要。”秦溪说。
光是报刊亭小吃店一天就要消耗掉几百斤虾,要是碰上周末,有时候一货车虾光够店里用。
黄勇军现在担心的不是卖不出去,而是该如何提升数量。
秦溪如此一说,老实巴交的黄勇军立刻想到了另一家。
渔船差不多大小,都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面临的处境也几乎相同。
秦溪沉吟片刻后,让黄勇军把那人也一起叫了过来。
他们商谈议价的声音尽数落到胡姓老太婆一家人的耳朵里。
处境相同的何止是那两家人,他们也是同样如此。
不管那边此刻正处于何种懊悔之中,秦溪这边商谈的相当顺利。
两人所说的价格在秦溪看来完全在合理范围内,只要品质能保持住,都是可接受范围内。
当天,秦溪她们是回城里住的招待所,半夜直接又开车回了三会村。
第二天看过货觉得满意之后,直接上车拉往寿北。
合同一签,此次来广市最大的目的已经完成。
江柳燕亲自送第一批干货回寿北,秦溪返回秦梅夫妻居住的村子。
货车在村口把秦溪几人放下后开远,他们踩着月色慢慢往家里走。
太阳落山后,热气好像消散了些。
村里到处都是坐在路边喝酒吹牛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凑到一起闹哄哄的。
“姐,明天回家给我做顿好吃的吧!我想吃牛肉还有羊汤,螃蟹和虾短期是不想吃了。”
胃里虽然满满当当,可嘴巴里老觉着寡淡无味。
秦望家刚说完,平平奶声奶气的声音立刻从下方响起:“平平也想吃牛肉,不想吃虾虾。”
这两天在渔村,吃各种海鲜是真吃够了。
别说两个孩子,就是秦溪也觉着有些嘴馋辣口的菜了。
“好,明天咱们就去买牛肉吃。”
忽然,一辆摩托车从秦溪身边擦过,车后座的年轻人转身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两个街溜子。
骑车的男青年大声笑着,车子不仅没放慢,扭动油门冲了出去。
“走,去看笑话去。”
这句话飘在空气逐渐飘远。
起先秦溪并没放在心上,直到车子在不远处一个急刹,两人笑哈哈地跳下了车。
车子正好停在秦梅租住的屋子下。
“我都说了不去,你以后不要再来我家找我,不然我就让我三姐收拾你。”
在房子旁边的小巷子里,秦雪一脸严肃地警告夏明。
夏明依旧嬉皮笑脸:“都是朋友,一起去吃夜宵总可以吧。”
“你们就是想让我付钱,说什么朋友。”
清醒后,秦雪不吃夏明那套了,路灯下能明显看出脸色并不好看。
秦溪听到声音走近时,正巧听见两个街溜子正在小声议论“冤大头”秦雪怎么一下子聪明起来了。
“夏哥他妈最近老催着夏哥结婚,选来选去夏哥就选中了秦雪。”
“因为漂亮?”
“夏哥哄了这么久都没得手,心里惦记着呢!而且……”长发男人贼眉鼠眼的啧啧两声:“听说秦雪有钱得很,她两个姐姐更有钱。”
“怎么说……跟哥们好好说说。”
“前些天秦雪两个姐姐不是出去看房遇上夏明他妈和一个寿北老乡吗!那人说秦雪二姐开的饭馆在寿北可出名,赚了老鼻子钱。”
两人旁若无人地算计这秦溪姐妹到底多有钱。
路灯下夏明好话都说尽了,秦雪依旧一脸拒绝,并且还越来越不耐烦。
秦溪静静听着两个街溜子讨论着夏明要跟秦雪结婚,以后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夏明拉下面子来找秦雪,是受亲妈指示,就冲着秦家的钱来。
秦溪听得想笑。
难怪养出个蠢货儿子,原来上头还有个异想天开的老娘。
她本不想再搭理几人,哪知下一秒就听两人感慨起以前秦雪在夏明身上花了多少钱。
一两千块说借就借,以后要是结婚还不得被夏明母子拿捏得死死的。
没想到她这个四妹竟然还是个所谓的“恋爱脑”?
“秦雪。”秦溪突然出声。
轻轻淡淡的声音猛然响起,明明不大的声音,硬是吓得两个街溜子一个激灵。
“扑街!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秦溪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冲秦溪招了招手:“还不过来?”
秦雪一喜,喊着“三姐”就赶忙跑了过来。
“回家去。”秦溪看了眼夏明,带着秦雪回了家。
房子里依旧机器轰鸣,工人们在忙碌,秦梅穿梭在机器中,检查着成品质量。
楼梯口铁门已经焊好。
“三姐,我真没搭理夏明。”
一上楼,秦雪就赶忙追着秦溪解释,信誓旦旦地表示自从那天吃饭,今天是第一次见夏明。
而且是他在楼下吼了好久,怕邻居有意见才不得已下楼说清楚。
可话说得够清楚了,夏明却好像听不懂。
“不是听不懂。”秦溪给平平脱去裙子,背靠着门,一边用热水给孩子洗澡一边和秦雪聊:“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
“他今天有没有提确定关系?”
“说了。” 秦雪一脸惊叹地表示:“姐你连这个都能猜到?”
“我又不是神仙,就是听夏明的小跟班这么说了。”
原封不动,一字不落,秦溪把两个街溜子的话演绎了遍,连男人不怀好意的语气都学得惟妙惟俏。
乐得平平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夏明的妈?”
秦雪没见过,但听过这位的事迹,还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夏明的妈蔡红霞在附近农贸市场里卖菜,跟管理市场的主任有一腿,被主任老婆掀了菜摊子。
就算闹得市场人尽皆知,蔡红霞依旧坚持地在市场里卖菜。
为人怎么样不能肯定,但脸皮是真厚。
“夏明从你这骗了多少钱?”秦溪直接又问。
秦雪很尴尬,一想到自己曾经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一次次地借钱出去,就抬不起头来。
“就……就两千块。”
“说真话。”
“八千多!”秦雪一闭眼一咬牙,脸涨得通红。
赤裸裸地鄙夷眼神上下打量秦雪,说得更是难听又直接:“出去不要说是我妹妹。”
帮国营商场卖货就为了五十块买套衣服,之后买的那些衣服也多成了张秀芬的衣裳。
秦雪对钱好像天生没什么概念,所以……不光是恋爱脑。
不过好在她也不算傻到家,借钱出去时都写了借条。
借条上有夏明的签名和手印,还有详细借款日期。
“我知道钱不好要。”秦雪叹气,就冲蔡红霞的不要脸,钱能要回来的几率很小。
“蔡红霞不要脸,可夏明的脸她肯定要。”秦溪笑。
还等着娶个有钱儿媳妇不劳而获呢,怎么可能让夏明在附近臭了名声。
“有好主意?”
“晚上等大姐夫回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他认识的人肯定比咱们多。”
这件事还得找一个帮手,把事情闹大,让夏明这钱不得不还。
***
起潮村菜市场。
“夏明她妈就在这里卖菜。”
中午吃完饭,包亮请来的朋友准时来到起潮村,跟着来看热闹的还有大着肚子的吴慧。
“挺这么大的肚子还来凑热闹。”秦溪无奈。
别人想生都不一定能生出来,吴慧倒好,这速度都快三年抱俩了。
“我来帮你,要是那个老太婆敢耍赖,我就往地上这么一躺,叫肚子疼。”吴慧拍拍肚皮,双下巴立刻就跟着颤了颤。
秦溪只能随她了。
人一到齐,除了包亮的朋友在菜市场门口停下了步子,其他人继续往里走去。
一个露天菜市场,因为买海鲜的小摊不少,导致市场地面全是稀泥。
崔红霞的蔬菜摊就在大门口门卫室的旁边。
一个有些胖的中年妇女坐在三轮车上,跟门卫大爷聊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我未来儿媳家里可有钱了……”
余光中,崔红霞注意到摊前站了几个人,忙从车上跳了下来。
“请问你是夏明的母亲吗?”
崔红霞疑惑地看着几人,只顿了顿立刻就摆手否认道:“不认识,你们是谁?”
又说不认识,下一句又问秦溪几人是谁。
秦溪没理她前后矛盾的话,笑呵呵地继续说道:“我是秦雪的二姐。”
“秦雪。哎哟……这不是我家夏明的对象吗!”
名字一出,崔秀霞就变了张脸,双手立刻握住秦溪的手,很是热情。
“大娘你可千万别乱说话,我家秦雪和夏明可没处对象。”秦溪抽回手,那脸也跟着嫌弃地打量起崔红霞:“虽然他们两个没处对象,可夏明昨天可说了,要是我们这边同意处对象,什么都肯答应。”
“真是我家夏明亲口说的?”
秦溪不理,又道:“那我也不啰嗦,直接就说了。”
片刻间,不少人都围拢了过来。
秦溪拿出借条,不递给崔红霞,倒是让旁边人看了看。
“大家都看看,这是夏明借我妹的钱。”
“哎哟,数额不少,好几千呢。”
“女同志可真有钱。”
“我儿子在机关单位上班,要不让我儿子来看看,比夏明那可强上百倍。”
看围观人群看得差不多,秦溪才一脸叹息的再次开口。
“你们说,夏明欠我妹妹这么多钱,谁放心让他们两个处对象啊!”
“就是,难道要人姑娘养活。”群众大娘不屑地瞥着崔红霞。
“说不定夏明就是那么想的呢!”大爷同样不屑。
秦雪适时地带着委屈开口:“所以我才不敢跟夏明处对象。”
“不可能,我家夏明有自己的买卖,借条不是我儿子写的。”崔红霞下意识否认。
秦溪叹气:“我原本想着夏明要是真想跟我家秦雪处对象,以后结婚的房子我这个当姐的就买了,谁知……”
失望地看了眼崔红霞,又是摇头:“说真的,我还真看不上这几千块,我的饭馆虽然不大,一天几千块还是能赚到的。”
说完,拿回借条,就打算离开。
“妹子别忙着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婶子,还说什么,我作为秦雪家长,一点都看不到夏明诚意,两人这对象还怎么处!”
“我家夏明有诚意,他是真喜欢秦雪。”
秦梅姐妹从卖房子的地方离开后,崔红霞专门找那人打听过秦溪。
人家当时跟她说的是,既开了饭馆还在做海鲜生意,听说还开了个很大海鲜市场。
秦溪说一天赚几千块,那还往少里说了。
而且刚才还说了结婚就给买房,以后夏明还能直接去做服装生意。
只要娶了秦雪,他们夏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如此一想,崔红霞对于如何表达诚意,一下子急迫起来。
“妹子你说,要我们夏明怎么办,只要他俩处对象,我这个当婆婆的什么都听她的。”
“婶子,夏明借了我妹钱,不会连这么几千块都还不起吧!以后还叫我怎么放心把妹妹交给他。”秦溪皱眉。
“还得起,夏明只是借钱去周转了,马上就能还。”
说着马上,不过是崔红霞上下嘴皮子吧嗒几下,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吴慧往前一步,高声道:“那谁知道啊,万一夏明连这几千块都没有呢。”说着跟旁边的大娘啧啧两声:“是我的话今天就把这钱还了,让两个小年轻放心处对象结婚。”
“就是,要不心里老悬着。”大娘随声附和。
至于两人处不处对象大娘不稀罕,不过她还真好奇崔红霞拿不拿得出几千块来。
“夏明的钱都放在我这儿,我这就去拿来还给秦雪同志。”
许是被秦溪一脸不屑,亦或是被现场的氛围架到那了,崔红霞脑门一热,立刻道。
秦溪听,立即长出口气来。
“差得也不多,就八千六百快,婶子你放心,只要两个孩子处对象,这钱我就给夏明买辆摩托,以后方便接我家秦雪。”
秦溪一脸真诚的画大饼。
平时崔红霞可能还会有些怀疑,可现在这么多人瞧着,她不信秦溪真会翻脸。
更何况儿子曾经拍着胸口保证过,秦雪非常听他的话,随便两句就哄得眼睛都不眨地往外拿钱。
过个手的钱,她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让秦溪几人在这等等,骑上三轮车立刻往家里去。
夏家就在菜市场旁边,一来一回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
“你看!我说吧,我家夏明有钱。”
一大叠百元大团结刚递到秦溪手上,终于听到动静跑来的夏明就看见了把钱放入兜里的场景。
“妈。”
妈声还没落,胳膊上突然攀上只冰凉的手。
一个漂亮女人很是哀怨地看着夏明,秦溪一声大叫:“那个女人是谁。”
众人视线齐齐看去。
漂亮女人化着浓妆,身姿婀娜,一条白色连衣裙衬得其又多了些温婉。
秦溪转头看向姐夫。
包亮也一样奇怪,他找的人还在人堆外等着他的信号。
这个突然跑出来的白衣女人又是谁?
“夏明,你说了非我不娶,是你说一定会和我结婚的!”
夏明显然认识这个女人,一脸惊恐地连连甩着胳膊。
别看女人瞧着是弱不禁风,可力气还真大,无论怎么甩夏明都无法挣脱开来。
秦溪笑。
不管是不是请来的,夏明的真风流债更好。
“你是谁?你跟夏明是什么关系?”秦溪冲上去,一脸愤怒地扯着女人:“夏明追求的是我妹妹。”
“她是我男朋友。”
时下年轻人流行将对象说成男朋友,白裙女人说得哀婉,搂得更紧。
她在附近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崔红霞眼都不眨地拿出几千块,心思一下就沉了下去。
还真是一环扣一环。
秦雪吊出了崔红霞,几千块又吊出了白裙女人。
“ 你们确定关系了?”秦溪惊。
“不可能,我家夏明不喜欢她。” 崔红霞吼着,秦溪回头扫过,秦雪和吴慧立刻明白了意思,一左一右拽着她要个说法。
秦溪立刻又道:“你说他是你对象,你有什么证据。”
“我们……我们睡过了。”
“……”
“睡没睡我们怎么知道,你可以乱说。”秦溪又道。
“我有他的孩子了!”
一言既出,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秦溪捂着脸,满意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们秦家还要脸,他们两人处对象的事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气得一跺脚,拽着秦雪挤出人群。
“夏明,夏明,你快拦住啊!”崔红霞急得大叫。
秦溪停下步子回身,脸上已经只剩满面厉色:“有哪个女同志敢拿自己的清白乱说,你要是再敢找我家秦雪,我就上派出所告你耍流氓。”
就算公安局举报的口头禅已经演变成去派出所报警,持续几年的严打之下,流氓罪仍然是足以毁灭一个人的重罪。
咔嚓——
门卫室旁不知谁丢的木斗,在秦溪右手用力一捏之下碎得咔嚓作响,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堆碎木块。
三层厚木斗,平时顶门用的,就这么被捏碎了。
足够的双重威慑力……
“就算我人没在寿北,照样有能力收拾你。”
轻轻一指向夏明,秦溪这才转身走了。
随着他们几人离开,菜市场里逐渐变成了打骂声和围观群众幸灾乐祸的笑声。
回到家,秦溪把钱还给了秦雪。
秦雪望着钱有些发呆。
秦溪和别人聊天她什么都没听到。秦溪又和吴慧一起出门去买菜她也没反应过来。
来广市几年,钱来得太容易,她整个人好像渐渐变得浮躁起来 。
要不是秦溪把钱要回来,她竟然没发现原来几千块有这么厚厚一叠。
大姐说现在爸妈的工资是一个月七十五,两个人就是一百五。
秦雪把按照一份一百五的把钱分了出来。
最后发现,竟然有五十七份还多。
汗毛一下子窜起,秦雪不敢相信竟然是父母接近六年的工资。
要知道以前父母就是靠工资养活他们姐弟四个。
而现在,她根本没有丝毫考虑的把钱借给了一个外人,还没想他会还钱。
“我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
望着窗外蓝天,秦雪不由低声自问。
等秦溪买了牛肉回到家,就只见客厅桌上摆放着那一份份分好的钱。
秦溪不由摇头轻笑。
还知道反省,总算在走错路之前能停下来回头看看。
第78章
广市, 华国科学院下属生物医药研究所一所。
一群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地从大厅里走出。
人群中只是偶尔点一下头的高个青年样貌出众,整张脸看起来满是清冷漠然。
“书青。”
随着门外秦溪出现,春雪顷刻间融化。
黎书青从人堆中疾步走出, 眉梢眼尾都带着浅浅温柔, 目光中仿佛只能看得见面前那人似的。
“那女同志是谁啊?”
有广市研究所的研究员好奇问道。
黎书青是寿北研究所的技术骨干, 也几乎被默认为小队的领导人。
话少业务能力强,可出了实验室就有些拒人千里。
开始广市研究员们还以为黎书青傲气看不起人,后来打听之后才知道人天生就是那样, 跟谁都走得不会太近。
跟黎书青还算熟的杜怀笑呵呵地接过了话头去。
“黎研究员的爱人。”
“爱人,黎研究员结婚了?”
大家震惊中。
就是寿北的几个女同志也表现得很吃惊,大家下意识地都看向身侧长相清秀的眼镜姑娘。
那姑娘腼腆一笑,倒也洒脱:“黎研究员这么优秀,结婚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黎研究员这次开会还把对象带来了?难怪不和咱们一起出发。”有人感慨。
“人对象这回是专门来广市考察,你们懂什么。”杜怀说。
“考察!快说来听听。”众人好奇。
“黎书青的对象姓秦,她开的饭馆你们知道叫什么吗?”杜怀一脸故弄玄虚, 等众人都忍不住追问, 这才慢吞吞说出了名字:“报刊亭小吃店。”
寿北研究所的齐齐发出“啊”的惊叹声。
广市研究员抓耳挠腮的赶忙追问起来,杜怀这才洋洋得意地说起刊亭小吃店的大名。
“看看看,他们进来了。”
门外黎书青接过篮子, 一手牵着秦溪一手提着, 笑着往他们几人走来。
“这是杜怀, 我住他隔壁宿舍, 这是黄燕莎,是咱们队里专门研究中药材的同志,中药方面是专家……”
黎书青一一介绍了寿北研究所的同事们。
“这是我爱人秦溪。”
秦溪冲大家都笑了笑, 大方地伸手挽住黎书青胳膊,两人姿态亲密地靠在一起。
面前拢共就七八个人, 除了黎书青工作时才需要戴眼镜,每个人都带了厚重的眼镜。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默契约定,竟然一水的都是黑框眼镜。
“我爱人带了饭,正打算去食堂吃,你们要一起吗?”黎书青问。
杜怀赶忙从人群中挤出来:“嫂子,今个儿带了些什么好菜。”
秦溪笑:“红烧肉。”
三人渐渐走远。
要回家吃饭的走出大厅,剩下两个女研究员仍然站在原地。
“你真没事?”
黄燕莎叹了口气,不过随即便自信地笑了开来:“有点点可惜,不过坏人姻缘的事我可做不来。”
优秀的人自然会被优秀的人吸引,黄燕莎从小就是别人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大学毕业立刻就进研究所,读书工作中接触的都是优秀的人,眼光自然就高。
挑着挑着年纪就到了二十八岁,一晃也成了研究所的老大难问题。
直到今年黎书青进入研究所,长相和家世都耀眼夺目,吸引女同志们注意是很正常的事。
黄燕莎有些后悔的是怎么没早些打听清楚人家婚姻情况。
站在原地仔细回想了一番,确认自己没有做出格的事,这才放下心来。
“走,去食堂吃饭。”
“你可真行。”
现在知道单位里全是以婚人士,连说话的嗓门都粗了几分,黎书青两口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把披散的头发全扎了起来。
食堂里,黎书青正把饭盒递给食堂师傅帮忙热一热。
秦溪坐在桌边,把篮子里剩下的保温桶拿出来,最后是一盒洗好的水果。
杜怀三下五除二打好饭菜,连汤都没空去打,端着餐盘就坐到了斜对面的椅子上。
“嫂子,炖什么好汤了?”
随着盖子扭开,一阵淡淡的药材味飘了出来,杜怀一眼就看到奶白色的汤。
“猪肚老鸭汤。”
秦溪站起来,去拿了两个碗。
回座位时,正巧撞见刚才黎书青介绍的两个女同志。
长发飘飘的清秀姑娘扎上了高马尾,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路过秦溪时还笑着点了下头:“嫂子好。”
“你好。”
礼貌问好后,黄燕莎赶忙走向打饭的窗口。
紧接着就是一声失望的悲鸣声:“怎么又是黄焖鸡和虾,广市研究所是捅了人家的鸡窝吗!”
噗嗤——
秦溪被逗笑出声。
“我炖了红烧肉,黄研究员要不要尝尝?”
“红烧肉!”就算透过厚重镜片,也掩盖不住黄燕莎眼睛噌地亮起来,高马尾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颤一颤:“谢谢嫂子。”
今天秦溪带得菜很足,每样菜都是一盒子,分给几人吃绰绰有余。
几人饮食习惯都偏向寿北的嗜辣,清淡菜肴吃上一段时间反倒是身体感觉哪都不对了。
一口酸辣泡椒肉丝下肚,杜怀仰头嚎了一嗓子,差点感动的流眼泪。
“你那边都忙完了?”
黎书青端起温热的汤缓缓喝下,桌下的左手握住了秦溪的手,十指相扣。
“等莉莉和包志明的学校找好,我就启程回寿北。”
两人一起来广市,但不能一起回寿北。
秦溪忙完手头的事就要赶忙回寿北看饭馆,黎书青还要留在这两个月,年前才能回寿北。
“哪天出发,我请假去送你。”
“不用,大姐会送我。”
“下午没事,一起出去逛逛,来这么久了都没空陪你。”
“好。”
“那晚上……”
“咳咳。”杜怀表示再也听不下去,生怕不留神听到人小夫妻之间的什么悄悄话。
而且和黎书青共事大半年,还从来不知道这位话竟然如此多。
“嫂子,以后你多给书青送饭来研究所吧,让我也跟着开开荤。”黄燕莎几人点头,杜怀继续说:“要是你能来承包我们单位食堂就好了。”
听到单位食堂,黎书青难得地也露出抹不悦之色。
他很少会在吃上面挑剔,从小养成的习惯,有得吃就吃,不好吃就少吃。
可新单位的食堂确实一言难尽,也或是他被秦溪养刁了嘴。
“很难吃?”秦溪瞥见黎书青皱眉,笑着轻声问。
黎书青点头:“是不太好入口。”
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是难以入口。
说到单位食堂,几人都一下子涌上许多想说的话。
“嫂子你是不知道,我们单位食堂大师傅是苦日子过来的人,炒菜舍不得放油,那菜……跟水煮菜一样。”
黄燕莎附和:“而且大厨不爱干净,我已经在菜里吃到几次头发,他本来也就没几根头发。”
“头发算什么,我们实验室做完研究用菜,都被食堂收走做菜了。”
“菜上还有药水呢!”
“跟他说过,刘师傅说洗过没事,谁敢阻止他。”
几十个研究员怨言一大堆,可说来说去又有什么用。
人家大厨是单位某领导的亲爸,他们有苦只能往肚里咽,谁敢真在明处上提。
秦溪小心碰了下黎书青:“回家怎么不说,咱家开饭馆,给你送饭简单着呢。”
“不是怕你麻烦吗!”
“谁叫你是我对象,再麻烦我都乐意。”
说起肉麻话来,秦溪那是一套一套的,听的对象眉开眼笑,其他人都不由心里赞叹。
要不说人能跟黎书青结婚呢,这换谁招架得住。
“食堂的饭是很难吃。”黎书青笑。
秦溪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眯眯地点点头。
“嫂子,你送饭的时候能多送一份吗!”
杜怀嘴里咀嚼不停,趁秦溪夫妻甜甜蜜蜜时他一直在吃。
其他两个女同志也赶忙表示如果可以的话也想沾这个光,当然饭钱他们都会给。
每天有大半时间都泡在实验室,要是碰上项目有重要进展,十天半个月不回家都有可能。
每天都关在实验室和办公室里写报告,挣的钱都没地儿能花。
要是吃上再不让大家高兴,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盼头。
反正送一份也是送,送十份还是一趟,秦溪没什么意见。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眼前这批人,以后都会是黎书青手头重要研究项目的队员。
吃也是能促进团结的一种法子。
“行啊!以后你们的饭嫂子包了。”秦溪答应得干脆。
几人齐声欢呼……
***
寿北市,报刊亭小吃店。
“柳同志,秦老板还没回来啊!”
来人走进饭馆,先去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了一番,没看到秦溪在,折回大堂赶忙问。
“刚到家,今天还是由林大厨掌勺。”柳雪花吼,也是故意说给那些天天来打听的人听。
秦溪离开饭馆,后厨由林大厨掌勺。
开始几天大厨炒的菜水准忽高忽低,食客们尝出来后难免抱怨。
可稳定之后柳雪花觉着林大厨的手艺一点也不比秦溪差,那些人纯粹就是自个儿瞎想。
刚才问了秦溪,也说日后还是由林大厨掌勺。
“秦老板既然回来了,咋还不来店里?”食客继续问。
柳雪花翻了个白眼,大拇指一翘指向旁边秦家的屋子:“当然是回家休息,难道坐了一天的火车还要来店里炒菜给你吃啊!”
事实上,秦溪此时并没有能休息。
抱着小脸瘦得都有些脱相的安安,边给孩子喂饭,边听张秀芬一刻不带停歇地骂着秦雪。
“买卖刚上道,你回来干什么!”
“家里没你的屋子,你明天就给我回广市去,别在家里刺我眼,看看你穿得这都是什么……”
不管张秀芬怎么骂,秦雪都是一脸傻笑绝不还嘴。
但是半句不松口要回去的话。
秦溪也觉着秦雪活该被骂,做事一会儿一个主意,变化快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去火车站买票的时候突然说要跟着一起回寿北。
好在秦梅对推销已经上手,否则秦雪拍拍屁股就走的行为,实在是不负责。
“算了算了,回来也正好,秦雪也该到相亲结婚的年纪,回来正好把事了了。”
秦海猛然的一句话终于让秦雪变了脸色,犹犹豫豫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认下来。
反正又不是相亲结束就马上结婚,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说。
提到结婚,张秀芬也缓下表情,狠狠瞪了眼秦雪。
“既然回来也别闲着,去给你三姐的饭馆帮忙。”
“知道了,妈!”秦雪揉揉鼻子应下。
大人不训了,秦雪转眼间又活泼起来,连忙就把目光转到了安安身上。
“这是霍大哥和来凤姐的小儿子?”
秦溪点头。
说起孩子,张秀芬就忍不住抱怨霍家的保姆。
“你说霍老爷子请得什么保姆,才一个月没见着,孩子就瘦成了这样。”
刚才瞧见安安时,秦海两口子都吃了一惊。
小脸干瘦干瘦的,原本多机灵的孩子,硬是养得跟二十年前闹饥荒似的。
瞧见秦溪就扑了过来,嘴里嗷呜嗷呜地叫着要吃,谁看了不心疼。
孩子自从出生后大多数时间都在秦家,两口子抱着背着不知多少时间。
猛然瞧见孩子瘦成那样,当时差点心疼地掉眼泪。
秦溪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怪不了人保姆,是安安自己太挑食,纯饿的!”
谁敢相信,一岁多的孩子竟然会倔到如此地步,说不吃就硬是一口不吃。
今天前脚刚到家,后脚霍老爷子就抱着孩子进了赵家。
保姆做的饭菜最多两口,好像为了确保饿不死似的,死活都不肯再吃第三口。
林大厨炒的菜勉强会吃点,但同样只吃一点点。
折腾得霍老爷子背都佝偻下去,把孩子交给秦溪后赶忙回家去睡觉。
赵国庆说这孩子天生犟种,放在战争年代,特别适合做卧底,无论怎么拷问都不会出卖祖国。
可现在……半大点的孩子尽折磨人了。
“你瞧吃得多香。”张秀芬再次感叹。
安安两只小手抱着秦溪的手,催促快点把饭喂进自己嘴里。
小小的人儿站在沙发边,大大张着嘴,嘴边全是饭粒,不过一碗炒饭而已,硬是吃出了人间美味的感觉。
“已经吃两碗了,再吃晚上肚子疼。”
秦溪轻轻拍拍滚圆的小肚子,收回勺子不肯再喂。
安安也学着秦溪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露出一口小米牙,奶声奶气地撒娇:“肚子饱饱,饭饭好吃。”
“都是林爷爷炒的饭,今天就好吃了。”
小小一团的孩子,如今已经能满地乱走了,也能听懂大人说的话。
话音刚落,就害羞地笑了起来,闷头扑进秦溪怀里,小手做扇子状,皱着鼻子告状:“阿姨臭臭,饭饭不好吃。”
秦溪无语。
这孩子是说霍家保姆有狐臭吧,秦溪偶尔闻到过一次,还以为是偶然情况呢。
“我喜欢姨姨,不喜欢阿姨。”
抓着秦溪的手想往沙发上爬,张秀芬忍笑拍了下开裆裤外的小屁股:“阿姨也是姨姨,姨姨就是阿姨。”
“不一样。”
安安坐到秦溪怀里,努力想解释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
“姨姨一个,阿姨很多个。”
“我是秦溪姨姨的妹妹,所以你也要叫我姨姨。”
秦雪特别稀罕聪明的安安,不顾反对就把小团子抱到自己怀里逗。
“你是阿姨,不是姨姨。”安安重重重复。
“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让我姐不当你的姨姨。”
一大一小相差几十岁,神奇的竟然能成功交流,秦溪听两人有来有往地聊着只觉好笑。
“下周六你大舅过生日。”
张秀芬忽然开口。
自从张超英钻错了被窝,张友明夫妻就没脸跟秦溪来往,两家人好久没联系过。
这回是因为大舅妈艾红过四十九生日要摆宴席才打来了电话请他们一家子去吃饭。
寿北的风俗里,女性四十九岁是个大坎,一定要过生日庆祝渡过。
所以四十九办的宴席比六十大寿都要隆重。
不过艾红说只是在大院里摆上几桌,亲朋好友庆祝庆祝就成。
“我听大嫂说,超英终于安定下来,找了个对象,稳定下来就准备结婚,那个对象还是有正儿八经工作的。”张秀芬看着秦溪眼色小心试探道。
秦海就是个不得闲的人,不管坐哪,手里总要找点活干。
刚才一家人说话说得好好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沙发,在后边用砂纸打磨着什么。
冷不丁地插句话进来,吓得秦雪还以为家里什么时候来人了。
“你要是不想去,我和你妈去就是。”
“爸!”秦雪叫:“好好的客厅飞全是破烂,你这又是在捣鼓什么呢。”
秦海扬起手里的木条瞪眼:“什么破烂,我忙活这么些天你说破烂!”
“我给平平和安安买了两辆小三轮,不是想着给做个框子和扶手,以后你三姐就不用老抱着孩子走。”
“车车!”
一听见车车,安安立刻挣脱开秦雪的手,一溜烟地跑到秦海面前,满脸崇拜地望着沙发背后的两辆小三轮车。
两辆崭新小三轮车。
粉色的要大些,两边车龙头上还各自贴了个福字。
绿色的小了一圈,靠背地方熟悉的花毛线再度登场,整辆车缠得花花绿绿的。
张秀芬立刻也被父女几人带偏了思路,指着还光秃秃的木头框子道:“我还专门买了带毛边的毛线,缠上去肯定好看。”
“妈,人家现在的孩子都流行贴大头人,谁还绕毛线啊!”秦雪撇嘴。
“死丫头,去了几天大城市就觉得自己洋气了,还看不上老娘的毛线,你小时候……”
一句回嘴,引来了张秀芬的百句教育,秦雪被骂得恨不能赶快缝上自己的嘴。
秦溪明智地选择走远点,抱起安安放到绿色小车子上。
秦海乐呵呵地站起来在车后捣鼓了几下,一根棍子刚好方便秦溪把手放到圈里推着车子前进后退。
棍子不用时可以取下,让孩子自己骑着玩。
刚一松手,安安无师自通般立刻蹬动了车子脚踏,三轮车缓缓动了起来。
“安安不是天才吧。”秦雪惊奇大叫。
两三岁的孩子都不一定知道怎么骑,安安刚坐上去就能骑着走了。
“妈,你跟大舅说他生日我一定去。”
秦溪伸手,把小车子拉回来,转头笑着跟张秀芬说。
张超英的事并不是大舅夫妻的错,秦溪本来就没怪过他们。
还有就是,大舅妈说的张超英对象,秦溪很是好奇。
不会就是去年看过的刘学民吧……
***
周五晚上,原本该黑沉沉的天空一片昏暗,大团大团的云在夜里都如此明显。
秦溪觉着第二天肯定有场大雪要下,下班前就让店里员工们周日再多休息一天。
两天时间,应该足够下雪的时间过去。
而且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今年这雪好像不同寻常。
第二天一早,窗外的世界果然变成白茫茫一片,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不见减小。
屋里暖气十足,窗上都蒙上了层水汽,导致看外面的景色都看不真切。
“今年这雪不对头。”
赵国庆站在窗前,不时抬手抹去窗上雾气,看向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
这场雪来得早,酝酿了好几天,摆足了架势。
“我觉得这几天特别像书里二十几年前的那场雪灾。大雪倾盆,淹没了路面,绝好些穷人的生机。”许婉华喃喃道。
书里用倾盆来描述那场雪,说人在雪里连眼睛都睁不开,大雪高到了腰部。
被雪压垮房子,被冻死的不计其数。
许婉华宁愿是自己多想,也不想再经历一番她曾亲眼所见的那种惨况。
“告诉秦溪没事就别出门,这大雪一时半会看样子停不了。”赵国庆说。
许婉华点头:“秦溪在后院大棚。”
“你们站着不准出来。”
交代完两个孩子,秦溪冲进雪里,用铁锹把大棚上的雪推下去。
才一晚上而已,没想到雪就没过脚踝,落到脸上的雪花大片大片的。
秦溪打开大棚的门,检查了一下棚里蔬菜。
棚里很温暖,种的绿色蔬菜长势良好,角落里星星点点的红色还给了秦溪一个大惊喜。
“草莓。”
当试验种的十几颗草莓苗竟然都结了红彤彤的果子,果子不大,但酸酸甜甜的气味很是浓郁。
草莓苗浇灌得是黎书青在实验室专门配出来的营养液。
种子是实验室同事培育的科研项目淘汰苗,听说是寿北没有的品种。
没想到效果如此好,结的果子每颗都有李子那么大,十几株少说结了上百颗草莓。
秦溪把草莓摘下用棉衣兜着,摘了一半就赶忙除了大棚。
平平和安安趴在窗前小窗前焦急等待,看到秦溪一出来,赶忙冲到门口。
隔得老远,他们就闻到了一股从没闻到过的酸甜味道。
好香好甜……
第79章
老话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可今年这刚下雪第一天,气温就低得可怕。
秦溪身体底子好,还不觉着如何, 但经过大棚和外界一冷一热的温度后, 棉袄就像是浸了水一样变得潮乎乎的。
“姨姨。”
“吃果果。”
两个孩子围拢上来, 争先恐后地要看棉袄里到底兜了些什么果子。
秦溪笑,把草莓拿给他们看。
两个小团子出生这多久,应该都没吃过草莓。
刚看到红彤彤的草莓时, 平平立刻惊奇地“哇”了声,安安倒像是个老头似的皱起眉头,随即像是很勉强似的直接拿了颗塞进嘴里。
“还没洗。”
秦溪去抢都没来得及,转瞬间草莓汁水已经顺着安安嘴角流到了下巴。
“小贪吃鬼。”秦溪赶忙领着两人去到厨房用水冲去草莓沾上的泥土,又给安安擦了擦下巴。
正忙活间,许婉华突然喊了声秦溪。
“秦溪,你家里来电话了。”
“来了。”
秦溪甩干净手上的水, 走出厨房去接电话。
她离开后, 平平非常乖巧地站在原地等着,安安看姐姐的模样,又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左右看看, 去灶膛前拖了板凳来, 晃晃悠悠地爬上了板凳。
“姨姨, 安安爬板凳了, 要摔。”平平吓得大叫。
听到动静赶来的许婉华就看见安安一手抓着桌子边缘,正费力地伸手去拽装草莓的碗。
“小馋猫,为了吃还知道用工具了。”
许婉华笑, 走上去一把托起安安,让他终于如愿拿到了草莓。
“姐姐, 吃。”
拿到草莓,安安伸长手往平平那凑,直接把草莓送到姐姐嘴边。
平平嘻嘻笑着,故意张大了嘴,安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还知道把草莓叶子摘干净再喂。
两个孩子的互动看得许婉华诧异不已。
“甜,祖奶奶也吃。”
喂完平平,又轮到许婉华,随后进来的秦溪他还特意挑挑拣拣选了颗最大的。
大大小小都吃草莓中。
“家里给你打电话什么事?”
“秦雪习惯了广市的气候,在家冻得受不了,非领着望家上咱家来了。”秦溪无奈地笑了笑。
家里没暖气,就在东边靠院子的房间里装了个蜂窝煤炉灶。
在那屋是暖和,可一大家子都得在那个屋里。
秦溪肯定秦雪绝对是受不了张秀芬的阴阳怪气,宁愿冒着大雪来拥军巷。
吃完一颗草莓,秦溪就戴上帽子打算出门去接两人。
雪好像越下越大,满世界只剩下簌簌的雪落和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姐?”
风雪中好像还夹杂着些碎冰雹,砸得人脸生疼。
秦溪抹了把凝结在睫毛上的雪花,一片白茫茫上行走的两个人就显得非常显眼了。
“别说话。”
隔着围巾都能看见嘴里的热气顺着风飘散开来,口腔里瞬间能感受到刺骨寒气。
秦溪转身,身后两人也赶忙跟上她的脚步。
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商店也没有一家开门,世界仿佛在此刻都按下了暂停键。
回到家,几人的棉袄都冻透了,好一阵才缓和过来。
人缓和过来了,秦望家带来的书和作业本却被冻得硬邦邦的翻不开,大家这时才发现书包上也全是冰碴子。
“今年的雪不光是雪,还夹杂了雨。”许婉华皱眉道。
“咱们担心也没用,给老霍几家去个电话,让他们别出门,咱们这把老骨头可别摔了。”赵国庆说。
夹杂了水的雪一凝固后就跟冰坨子一样坚硬。
磕到碰到就跟撞上石头差不多,就是伤风感冒这天气都够呛。
两人赶忙去给各自朋友打电话。
秦雪搂住秦溪的胳膊一脸陶醉。
“还是你家好,屋里又大又暖和。”
“你出门受罪就够了,还非要带上望家,要是冻感冒了看你怎么办!”
“望家也不想在家待,妈念叨得我们耳朵都起老茧了。” 秦雪作势掏耳朵,说了生怕秦溪不信,又让秦望家做证明:“望家说是不是。”
“我在家做作业做得好好的,四姐非拉我走。”
秦望家翻动着暖气上的作业本,坚决不肯跟秦雪同流合污。
看到家里来人,平平很热情地端来了草莓。
“叔叔,吃果子。”
和秦望家好歹一起在广市待了个把月,平平很熟悉这位叔叔,踮起脚尖想把草莓送到他嘴里。
“秦溪,昨天你赵寻舅舅送来些羊肉,我忘记跟你说了,你看看咋弄来吃。”
许婉华突然想起来。
秦溪望了眼窗外,决定:“那今晚就吃涮羊肉,我记得是不是带了个铜锅回家来?”
“有。不在厨房就收到仓库里了,你找找。”
黎书青的洁癖多半是受许婉华影响,家里的东西都有相应位置。
当然,那些习惯也在秦溪嫁进来后被迫改变许多。
客厅里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装饰物,沙发上孩子们的玩具也甩得到处都是。
秦溪喜欢买各种锅碗瓢盆,厨房里堆不下只能放到以工具库房里。
黎书青由着她,长辈们也宠着,就导致家里这东西越来越多,好些秦溪自己都不记得了。
例如眼下这口买来没机会用过的铜锅,根本不记得放哪了。
厨房翻遍没有,秦溪只能又套上棉袄和帽子又冲去了前院。
仓库在前院角落,门虽然没上锁,可让雪这么一冻,比上锁了还难开。
秦溪正跟锁奋力抗争时,一阵争吵声穿破风雪飘进了耳朵。
“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再回来。”
骂人的女人声音尖锐,平时没少听她站院门口对邻居们指桑骂槐。
“妈,这么冷的天你让孩子们在家成不成。”
秦溪顺着仓库绕到院墙边,看向声音来源。
语带哭腔的女人正是谢郝云带着到秦溪家串过门的郑芳和一双女儿。
就算风雪中看得不太清楚,那两孩子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是如此刺眼。
“冻死了正清净。”
郑芳婆婆周老婆子砰一声关上院门。
下一秒,院门又被打开了,走出个一瘸一拐的男人,把衣裳给孩子披上。
“算了,不求他们了,我们走!”
男人帽子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不知道已经在风雪中站了多久了。
“这么大的雪,我们俩没事,可孩子怎么办?”郑芳声音都有些颤抖。
秦溪暗暗叹了口气,又往院墙边走了两步。
“郑芳姐,上我家来烤会儿火,晚上我正好熬羊汤。”
“秦溪妹子。”
郑芳眼睛一亮,知道秦溪肯定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话,这会儿也顾不上多做考虑,抱起孩子就往她走来。
把两人迎进屋里,秦溪这才看清了罗三哥的长相。
国字脸,眼皮上有道伤疤,腿瘸得比赵国庆还要严重,走路好像已经受到了影响。
“罗小三!”
夫妻俩的事在拥军巷也不是什么秘密,赵国庆一看郑芳穿着单薄就知道这是又被周婆子赶出门了。
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可今天这么大的雪,赶人出去不就是让人去死。
赵国庆喊这一声,语气里多是对罗三哥的不满。
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让个老太婆欺负到这种地步,真是够窝囊的。
罗三哥脸色通红,也觉没脸。
“赵爷爷,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三哥就算说又有啥用。”郑芳擦着头发上的雪水,面如死灰似是看不到半点希望。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许婉华气愤问道。
两个小姑娘冻得脸蛋通红,大的晓雪喘两口气就要吸一下鼻涕,明显已经受凉了。
秦溪让秦雪是灶房里煮点姜汤,她去倒了两瓶温开水出来。
“洗把脸吧。”
郑芳感激地望了眼秦溪,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边给女儿擦脸一边跟几人说起今天又被赶出来的原因。
起因是罗三哥提出要分家自己租房子住,让周婆子把以前上交的工资还给他。
分家可以,但是钱那就一分别想要。
两边不欢而散后,周婆子和罗三的大哥两口子就把他们一家赶出来了。
说是这就算分家了,以后罗三两口子是死是活都跟她没关系。
“不像话!” 听完,赵国庆气得一跺拐杖:“自从老罗死后,你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罗三的爸去得早,留下最值钱的恐怕就是拥军巷这栋房子。
也是靠房子,周老太给三个儿子都哄娶到了媳妇,媒婆一说是拥军巷的干部家属,女方几乎没有不同意的。
可只有嫁过来才知道,那干部家属和干部家属的差别大了去。
何况罗老爷子还去世了那么些年,除了每个月固定的补贴,和一般家庭根本没差别。
周老婆子那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儿媳妇谁性子好谁就被欺负得最惨。
显然,郑芳就是因为性格好被欺负得雪天连个去处都没有的那个儿媳。
“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不容易。”许婉华叹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人觉得郑芳窝囊,那是因为她没遇上周老婆子那种胡搅蛮缠的婆婆。
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
想到这,许婉华看了眼秦溪,觉着应该把自己外孙媳妇排除。
“你们就先在我家住下,等雪停了我去找老霍和老尹,我就不信罗老大不交出你的工资来。”
别人的家务事他们轻易不管,要管就得管出个结果来。
赵国庆冲两口子摆摆手,也算是给他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罗三哥连连道谢,郑芳的表情看着还是没好转多少。
秦溪当时没问原因,一直等到厨房里没长辈们在场,才顺便问了问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就算要回以前的那些工资,就凭那点钱……”
郑芳掰着指头给秦溪算了算他们要花的钱。
租房子,两个孩子吃喝穿,家里还得定期花钱给小女儿晓丽买哮喘的药。
以前住罗家虽然憋屈,但好歹吃住能省下,剩下的一点点工资足够给孩子买药。
就凭她婆婆的德性,分家之后恐怕连双筷子都得自个儿买。
“三哥腿不好使,单位里升职不可能有他的份儿,四十块工资哪够养活我们一家四口……”
原本公公去世前把财产分给了三个儿子各一份,房子也进行过分割。
可是罗老爷子一死,所有都变成了空口无凭,周老婆子根本不承认有这些钱。
一想起来就是满脑门子事,就算能脱离婆婆的生活想想就很美好,还是高兴不起来。
“罗三哥腿没受伤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秦溪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件事郑芳那眼泪当时就飚了出来。
罗三哥没受伤前是单位外事处的接待主任,当时也算混得有模有样。
出了事后,周母立刻让老大顶替了工位,罗三哥也因腿的问题像是变了个人。
“以前三哥跟谁都能说上两句,可你看现在……谁说话他都不敢回,真是窝……哎!”
想说窝囊,可郑芳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狠狠抹了把眼泪。
“算了,以后的日子再难总归有了盼头,总比天天挨辱骂强。”
纵有千难万难,人总算轻松了不少。
“你能这么想是好事。”秦溪说,接着又详细问了问什么是外事接待。
当得知就是专门负责接待的部门,有时候还会接待外宾。
“那罗三哥会外语?”
“他私下自学了些,我也不知道学得咋样,反正现在他这个岗位根本用不上。”
秦溪沉吟。
罗三哥还真是能屈能伸,从主任一下子落到公共洗车的擦洗工,关键人家还能踏踏实实干下来。
这两个优点让秦溪分外欣赏。
想了想,秦溪把秦望家叫到厨房耳语几句,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羊肉不化冻就打算这么切?”
从屋外拿到屋里的羊肉冻得上头还结了层霜,秦溪把羊肉放到桌上就去磨刀。
看架势好像准备直接切来着。
“放软了切不出羊肉卷。”
力气大在切肉时优势明显,秦溪试了试刀刃,径直切下第一刀。
薄薄的羊肉卷曲,形状不像饭馆里的那样好看,但薄厚程度能堪比机器。
在郑芳震惊中,秦溪很快切完了大半块羊肉,手也被冻得通红。
还好昨天回家时带了不少菜肉回来,就算几天不出门也够吃。
“平平妹妹,我可以再吃个草莓吗?”
蜂窝煤炉灶前,晓雪竖起一根手指,问得小心翼翼。
秦溪偏头看了眼,正巧就见安安抓住平平的手,另一只手从碗里拿了颗小的草莓:“姐,你吃。”
小机灵鬼……
“姐!任务完成。”
炭火刚放入铜锅,秦望家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回来。
当着郑芳面就报告了秦溪交给他的任务。
“罗三哥的外语水平只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夸奖别人之前,还是得先自我称赞一番,随后才轮到正题。
“和外国人交流没什么问题,只通过自学没有老师教能学到这种程度就很厉害了……”
而且罗三哥在用外语交流时就像是换了个人,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能看得出来他信心十足。
在这方面秦望家自觉都差了罗三哥一截。
郑芳听得疑惑。
只听秦望家又继续说道:“我和罗三哥聊历史,聊电视剧,都能聊。”
用练习外语的借口,秦望家找罗三哥进行了长达十来分钟的外语对话。
不仅看到其自信洋溢的一面,同时也发现罗三哥懂得还挺多,就是和十来岁的孩子也能聊得有来有往。
秦溪听罢点头。
“不知道郑芳姐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郑芳理所当然地点头:“郝云妹子说你开小吃店,生意还很红火。”
“明年我打算开分店,店里还缺个大堂经理。” 秦溪顿了顿又说:“分店不是小吃店,而是一家正儿八经的饭店。”
“大堂……经理!”
郑芳无论如何都没法把小吃店和经理联系起来,在她记忆中,七十年代那种二三十平的饭馆应该才是小吃店的的样子。
秦溪笑:“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两口铜锅的水翻滚,熏得屋里雾气腾腾,连人脸都看不清。
“行!”
两口铜锅,一口辣锅一口清汤,大人聚到桌前,孩子们就搬了小板凳坐到后边等着投喂。
赵国庆倒了酒出来要跟罗三哥喝两杯,秦溪见状,想把刚才没说完的事重新提起。
嘴唇刚动了动。
罗三哥先端起酒杯,满眼感激地冲秦溪道:“今天谢谢妹子和赵爷爷许奶奶收留我们一家,今天的大恩我罗三记下了。”
“你这孩子。” 赵国庆不满,一手抓着罗三哥的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说这些话就是见外了。”
说完,抓着手就往上提:“咱们爷俩喝一个,青书平时不喝酒,今个儿你正好陪我多喝几杯。”
两人仰头喝下。
赵国庆还想倒第二杯,这回又轮到许婉华出声阻止。
“先别忙着喝酒,没看见秦溪有话要说吗?”
“你们说你们说,我负责吃行了吧。”赵国庆乐呵道。
麻辣锅专门摆在他面前,一片羊肉下锅涮上那么两圈提起来,再裹上秦溪特制的香料油。
那滋味……就是神仙来了都不换。
“罗三哥有没有兴趣来我店来上班?”秦溪问得直接。
换做平常,她问的同时会习惯性观察对方表情,可这会儿身边两张等着喂的小嘴,根本没工夫抬眼。
刚烫好夹给平平,安安那边就已经等着了。
忙活了好一阵都没听到回答,抬头看去,发现罗三哥只知道震惊得看向郑芳。
“饭馆虽然小了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罗三哥赶忙解释:“我……我只是不晓得去会不会给你添麻烦。”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
秦溪他熟,报刊亭小吃店更熟。
他一直比较留意接待方面的工作,单位里今年街道酒席全部安排在了报刊亭小吃店。
有回车队主任因为没预定成功,还挨了领导的骂。
如此红火的饭馆,罗三哥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干什么活儿,要是成了人家店里的累赘,那不是害人呢吗!
“罗三哥你放心。”秦溪笑。
想聘罗三哥那肯定不会因为同情,店里是做生意又不是开慈善堂。
而在此之上拉一把,对双方都是好事。
“先听听秦溪怎么说。” 赵国庆跟着道。
“是这样的,我在二分厂街上买了座老院子,等房子改建完成后那里将成为报刊亭小吃店的二分店,分店里还缺个大堂经理……”
“二分厂街,那不就在我们单位旁边吗!”
最近二分厂街上到处都是建筑工队,成天都能瞧见各种车辆开进去。
车厂同事们都说街上的房子是被某位大老板买下了,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秦溪的手笔。
“对。大堂经理就负责管理饭馆服务员,不需要你跑来跑去。”
管理有经验,不用走来走去又方便了他的腿。
“妹子,我们愿意去,就是去当个服务员都比洗公共汽车好得多。”
郑芳赶忙道。
洗车经常弄得全身都是泥水,一到冬天罗三的腿就疼,再继续干下去,老了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
“姐先别忙答应,我先说说工资的问题。”
大堂经理每个月三百元工资,年终奖金与饭馆效率挂钩,但是每个月只有两天休息时间。
“妹子……你说……你说多少?”
“三百,饭馆以后生意好了还会涨。”秦溪笑。
“三百块!”
郑芳反复地念着这个数字,心里早已将整年的工资算了出来。
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块,还不包括奖金。
“我没给妹子添麻烦!”罗三哥又问。
秦溪点头:“以后有得事要做,罗三哥你就放心吧。”
“那成!我跟着你干。”罗三哥紧握拳头,坚定道。
秦溪这回先举起了杯子示意:“好肉配好酒,咱们喝一个。”
大人们欢笑碰杯。
许婉华象征性地抿了口,放下杯子目光就瞧见秦溪身后的安安一脸沉稳地点着头。
“你看这孩子,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大家都看了过去。
安安害羞地躲到椅子背后,隔一会又扑到秦溪腿上要抱。
秦溪把人抱起来,继续跟许婉华说起那套院子的装修进度。
“我把你的设计图拿给我一个老同学瞧了,除了地下预留暖气管道有些麻烦,其他都没什么问题。”许婉华道。
民间取暖还只是很小的片区,秦溪提前就要预留管道,需要把地面重新挖开才行。
“等铺好地砖再挖开的话会更麻烦。”秦溪说。
“那倒也是。”许婉华也赞同,
当时家里铺地暖,折腾了好几天,如今屋里的地砖全是后头重新铺设。
家里人少面积小都如此,要真是饭馆,天天人来人往的确更麻烦。
“等雪停了……”秦溪一把按住想要舀秦溪碗里辣椒的小手,笑道:“等雪停了,我打算重新装一下家里的厨房。”
液化石油气灶店里用得很满意,自家当然也要安排上。
第80章
大雪在第三天时终于停了下来。
可这并不意味着气温就开始回暖, 整个城市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寂静无声。
第三天一早,秦溪推开门,先照例将用竹竿将屋顶上的雪捅下来, 又把通往院门口的路扫出来。
除了那条小路外, 院里积雪已经高到了小腿。
郑芳看雪停了, 说什么今天都要出去找房子。
别人家固然暖和,但总归是别人的家。
既然罗三哥要去饭馆上班,租住在曙光电缆厂区是非常合适的选择。
而且听张秀芬说, 现在职工子女好些都不愿接父母的班,厂区里空出了不少屋子。
拥军巷里的积雪一大早就来了许多军人除雪,秦溪和郑芳也帮着忙活了几个小时。
等巷子里的雪清扫出来,已临近中午。
“刚才扫雪,我听邻居们说郊区住的好些人家都没储备足够取暖的炭火,情况比城里要严重得多。”
吃完午饭,秦溪和郑芳前往曙光电缆厂。
走在路上, 也不时听到大爷们讨论着广播里播报的新闻。
大家都在祈求这场雪停了就别再下了。
可老天好似一点都没听到百姓们呼声, 两人刚从厂子里出来,眼见着天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秦溪抬头望天,紧紧蹙着眉头。
“郑芳姐, 你先回家。”
天上的云厚重得仿佛看不到一丝缝隙, 寒风呼啸吹得脸都失去了知觉。
这场雪下起来, 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快停。
等郑芳走后, 秦溪加快脚步,回了一趟秦家。
秦海和张秀芬都接到厂子里通知,大雪没停之前不用上班, 两人都在家里没出门。
回去之前,秦溪专门跑了趟市场。
店里冰箱里有不少肉, 秦溪又买了不少蔬果,检查完家里的蜂窝煤足够之后,才推了三轮车出来。
“路上滑,你骑车要去哪?”
秦海望着秦溪往车子上装煤炭和蜂窝煤,虽然手上是帮着忙,还是不由担心地问起。
“我去给柳雪花他们送点炭。”
柳雪花一个人住,那人性子大大咧咧,家里肯定没存储多少蜂窝煤和炭。
还有刘代周兄妹,两个孩子还不知道那两天怎么挨过来的。
心里想着,秦溪手上的动作不由加快了几分。
“我跟你一起去。”秦海心疼女儿,转身回屋打算戴帽子去。
“爸,你还是留在家里,我一个人动作还能快些。”
普通棉袄在这种天气下,半小时基本就冻透了,秦溪对自己的身体底子有信心,可不敢拿老爹身体开玩笑。
说完,趁秦海回屋拿东西时一溜烟先跑了。
***
红联厂生活区。
冷……
记事起,柳雪花记忆里好像还是第一次觉着这么冷过。
屋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三床被子盖在身上依旧冻得她瑟瑟发抖,在被窝里已经如此,不敢想象屋外到底是什么情景。
平时很热闹的院里听不到一点声音,每个人都好像在尽力保持身体仅剩不多的暖意。
蜂窝炉灶上白瓷碗里有刘代周刚端来的粥,不过才十几分钟,已经就没了热气。
“自己都没吃的,还给我送了稀饭来。”
就是一碗白粥而已,可足够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想吃……但更害怕冷。
“柳雪花!”
突然,远远传来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头顶炸开,柳雪花翻身爬起来,胡乱套上棉鞋打开房门。
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冷得她下意识打了个摆子。
“秦溪!”
一个身影穿破风雪走进了院里,怀里还抱了厚厚一摞蜂窝煤。
刷拉——
与此同时,她看到大院里好几家都拉开了窗帘。
“家里没蜂窝煤都不知道去店里拉。”
秦溪抱怨了两句,手脚麻利地把蜂窝煤和煤炭都抱进屋里,还有好些菜肉。
“煤炭就放屋里,放外边不知道安不安全。”
最后一样东西搬完,秦溪抬起手拍打了下帽子上的雪水。
再看一直没动静的柳雪花,立在那已经泪流满面,脸上明晃晃两条泪痕。
“又救了我一命,老子怎么越欠你越多了!”
激动之下,直接爆了粗口。
秦溪转头看了眼冰冷的屋里,蜂窝煤灶果然冰冷。
“你赶快把火升起来,我估计这雪还要下几天,你待在家里别出去。”
“你要回家去了?”
全程秦溪都没有稍作停留的意思,环顾了圈屋子后,又匆匆转身离开。
对于柳雪花的问题,只是摆摆手算做回答了。
***
报刊亭小吃店的几家人里,罗永正家此刻情况最为窘迫。
罗永成抬腿走进屋里,爱人徐大姐赶忙问起:“买到柴火了吗?”
“没有,我去的时候蜂窝煤和炭早被买完了。”罗永成叹气。
早上眼看停了的雪转眼间又开始落,家里仅剩的柴火只够烧火煮两顿面条,取暖就别想了。
“我一会再远点的煤炭站跑一趟。”
出门白跑一趟,家附近的几家煤炭站全被买了,听说还有私人囤积煤炭打算卖高价被抓了。
可罗永成现在就是想花钱买都找不着路子。
夫妻俩刚说了没两句,杨芸好对面的嫂子就高声问了起来。
大嫂家里还有个病着的婶子,不敢想象要是断了取暖今晚这天该怎么过。
“没有?”
大嫂重重叹气,头顶上的雪花加重了她眼底越来越浓的担忧。
“我家明天连饭都吃不上,实在不行只能劈了家里的板凳。”罗永成叹息摇头。
徐大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去饭馆里买点煤炭的话。
“柴火还能劈家里的家具,那菜可咋整?”杨芸叹。
她平时带两个孩子都在饭馆里吃,家里根本没准备菜肉。昨天母女三人已经吃了一天挂面。
两个孩子饿得直哭,接下来根本不知道该咋办。
“实在不行……”罗永成抬眸看向院里的两棵树,余光中忽然瞥见一抹灰色闯入了视线。
娇小的身躯,挑着两担子蜂窝煤,步履极快。
这人不是秦溪又是谁。
“师父。”
杨芸已经正式拜师秦溪,平日里都是以师父相称。
“门外还有煤炭和蜂窝煤,你们去帮忙搬进来。”
秦溪没空寒暄,赶忙招呼几人一同去帮忙。
三轮车就停在院门外,盖着的草席上已经落满了雪。
罗永成揭开草席,满满一车子煤炭和菜肉,车斗里还有一个军挎包。
杨芸担心包放外边不安全,先把挎包背好,才跟罗永成夫妻一起把所有东西都搬上了车。
车子空下去后,秦溪终于得以喘口气。
“挎包里是一些感冒冲剂和姜,给几个孩子备着。”
接过徐大姐倒来的热茶,秦溪双手抱着,暖和了一下冻僵的双手。
这场雪一下,气温应该还在往底下降。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跑来送东西。”
站在秦溪面前,杨芸比秦溪还高了一个头,转脸就能看见她冻得通红的脸。
“店里的人我都送了,你们是最后一家。”
秦溪笑道,热水下肚,一下子就暖和了五脏六腑。
三人感动的都不知说什么好,杨芸帮秦溪拍干净棉袄上的雪花:“你先在家里暖和暖和。”
“不坐了,给你们送完东西,我还得拉煤炭回家。”
“师父你家不是有暖气吗?”杨芸奇怪。
“雪照这么下下去,供暖的煤炭厂估计要先分煤炭供百姓们取暖。”秦溪说。
她当然不希望家里停暖,但不得不先做好准备。
放下杯子,秦溪立刻就转身告辞了。
罗永成夫妻和杨芸站在门口目送秦溪推着车子的身影走远,三人都感动得一声接着一声叹息。
“师父说得对。”杨芸突然开口:“蜂窝煤我就拿晚上取暖的就行了,白天我带着孩子在嫂子家,省点蜂窝煤,谁也不知道这老天爷会咋样。”
“妹子说得对,咱们能节约点就节约点。”徐大姐跟着道。
罗永成看向满眼羡慕的对面大嫂:“嫂子你把婶子也接到我家来吧,白天咱们都在一个屋取暖。”
在未知的灾难前,互帮互助才能走得更远。
***
寿北市拥军巷。
赵国庆和许婉华在窗前看了一趟又一趟,都没能在风雪中看到秦溪归来的影子。
雪越下越大,渐渐都有些看不清远处了。
“我回店里去看看我姐。”
秦望家站起来决定出门去找,秦雪也赶忙站起来:“那我们顺道回家去看看爸妈。”
姐弟俩商议着就往屋外走。
“秦溪回来了。”许婉华连忙出声阻止两人。
风雪中,一个身影缓慢地往前走着,她身后一辆堆得高高的车移动得非常艰难。
“我们去帮忙。”
秦望家见状,赶忙穿上衣服冲出了大门。
风雪迷得眼睛都好像睁不开,秦溪心底给自己喊着口号,一寸寸拉着车子往前挪动。
早上刚清扫出来的路已经完全被雪覆盖,加上车子轮胎不防滑,几乎得全靠人拖着往前移。
“姐。”
几个人影跑近,合力将车子推进了院子。
“怎么拉这么多蜂窝煤和炭回来。”许婉华问。
厨房里堆着的蜂窝煤足够烧十天半个月,家里又有暖气,根本用不上这么多。
秦溪的嘴已经冻木了,进屋好半天才逐渐恢复知觉。
“有备无患,家里的暖气要是停了咋办?”
人缓过来,秦溪才发现自己一头一脸都是煤灰,棉袄更是脏得看不见原本的颜色了。
“姐,爸妈情况咋样?”秦雪问。
“好着呢!就是这两天妈吃瓜子吃多了,嘴皮起了个泡。”秦溪笑。
众多家人中,秦溪最放心的就是父母。
旁边有个饭馆,吃喝柴火煤炭都有,只要不出门给自己找罪受,能在家里舒舒服服窝几个月。
“那我就放心了!”秦雪大呼。
等秦溪洗完澡下楼,几人站成一排,齐齐看着窗外的大雪没有人说话。
秦溪擦拭着头发,也跟着站了过去。
“书青今天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刚才你洗澡就没喊你。”许婉华说。
早上秦溪出门在电话里顺口提了一句,黎书青这半天每隔两小时就要打个电话回来问一问人回来没有。
直到刚才听到人已经回来,才放下心来匆忙回了实验室。
秦溪点头。
心想应该是结婚那天被冻得发烧的记忆太过深刻,让自家对象担心了。
“不知道雪继续下下去,城里会不会乱!”
大雪下了几天,赵国庆就没停止过担心。
最开始担心百姓们没有吃喝取暖的东西怎么办,后来又担心被逼急了的话会不会出现治安问题。
外公的担忧倒是提醒了秦溪。
小吃店在附近颇有名气,要真出现偷抢,许多人第一个能想到的保准是那。
很多时候这世上的事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秦溪担心了一整夜,生怕半夜客厅里座机电话会突然响起。
好在这一夜平渡过。
为此,第二天秦溪就把秦雪和秦望家送回了小吃店和父母作伴。
家里多两个年轻人多少要放心些。
后来想起来,秦溪无比庆幸当时做的决定。
随着大雪下到第四天时,拥军巷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喇叭声。
警察举着喇叭,挨家挨户地宣传起要注意入室偷盗和抢劫的情况发生,近两天城内已经出现了多起抢劫案。
大雪是灾难,同时也是犯罪分子们最强的遮掩手段。
帽子围巾加风雪,几起犯罪都没能找到犯人,公安局只能让辖区派出所进行挨家挨户的安全警示。
警察离开没多久,部队就派军用卡车给各家送来了煤炭和蜂窝煤等。
秦溪担心的断暖提前发生,下午开始整个寿北市将停止供暖。
而且由于所有进出寿北的公路都被积雪覆盖,蔬菜肉类等进不来,物价也会跟着飞涨。
军队自然不会让功勋极其家属们受难,所以提前送来了一批物资。
但也仅此一批,部队呼吁大家节约物资,注意自身安全。
下午,暖融融的屋里瞬间冷了下去,全家唯一有取暖设备的只剩下厨房和一楼书房。
为了节省蜂窝煤,一家子都挤到了书房待着。
秦溪把客厅沙发推到屋里,让孩子们有个玩耍的地方,她则是把二楼三楼的窗子全部锁死,后门也用大锁锁上了。
虽然说应该没人胆子大到来拥军巷抢劫,秦溪决定还是要小心些。
中午吃完饭,尹老爷子给赵国庆打来了个电话。
别无其他,尹家在装地暖时把家里烤火用的蜂窝煤灶都换了,就算有蜂窝煤,现在家里也没炉子可烧。
赵老爷子赶忙让秦溪把厨房里蜂窝煤炉拆了给尹家送去。
折腾忙活整天,秦溪到夜里都没有一点睡意。
她睡在门口,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摆在茶几上的固定电话机。
整个房子里人都睡在书房里,这会儿哪还能有空分什么男女老少,大家都挤在书房里睡着。
孩子们觉得很有趣,在几张床上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才哄睡了。
可秦溪还是没有半点睡意,心里对家里的挂念随着大雪只增不减。
此刻她恨不能有两个分身,这样就不用待着一边操心另一边。
脑子正在胡思乱想中。
叮铃铃——
空旷客厅里,电话铃声刺耳无比,秦溪心里咯噔一声。
从床上嗖地跳起,借着微弱的月光,几步跑向电话机。
“喂!”
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秦溪心里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耳中是秦雪描述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一幕,眼睛眯了眯看向站在月光下的一抹高大身影。
经过提醒后,秦家四口就把床铺搬到店里。
今夜大门外突然有人撬门声响,秦望家和秦海举着刀与那伙人打了个照面。
许是没想到店里有人,那伙人转身就跑了,并没发生相碰的情况。
唯一的损失就是店门锁坏了……
秦溪目光里,那抹高大身影弯腰在院门前捣鼓了一阵,然后走了进来。
“不会是贼吧?”
看不清的人影,似是故意放轻了脚步声,走得步履蹒跚。
秦溪走到窗前往外看,眼睛猛然瞪圆了,下一秒不敢相信似地冲向门口。
嘎吱——
随着秦溪开门,书房里的大人们全都醒来。
张秀芬打开灯,赵国庆顺势拿起床边拐杖,一瘸一拐地冲了出来。
“书青!”
秦溪奔跑过去,拥抱的人赫然是满脸沧桑一身风雪的黎书青。
激动过后,众人手忙脚乱地倒水给黎书青倒水洗脸,煮面条。
热水洗去了连日来的疲倦,一碗简单的阳春面让所有的困难都变得如此值得。
“你怎么回来了?”
秦溪握住好一会还是冰冷的双手,心疼地问。
“那天挂了你的电话我就往家里赶了,我实在不放心家里。”黎书青勉强笑了笑,笑容很是虚弱。
家里就剩下些老弱妇孺,要真是出了个什么事,他要后悔一辈子。
“你是怎么回来的?”许婉华更是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直不停搓着黎书青的另一只手。
“先坐火车到隔壁市,在找车饶小路慢慢往家里开,实在没车能走就找了辆马车。”
这一路他走了三天,从挂断电话开始,他就坚定了回家的决心。
不过走了三天这句话他没有说,不想让长辈和妻子担心。
“外婆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人,我们研究所的人回来了大半。”
寿北大雪的消息他是从电视新闻里知道的,后来给家里打电话秦溪又出门去了。
寿北研究所的同事都出现了相同情况。
寿北研究所副所长因为担心家里的爱人和孩子们给气象局的老同学去了电话。
得知大雪可能还会持续半个月,寿北的雪灾已是定局。
消息一出,大家都坐不住了。
在黎书青收拾东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启程回家时,几乎是一呼百应。
大家立刻买了到没有受雪灾的隔壁市,就此开启了长达三天的回家之路。
好在无论多难,他们总算到家了。
“只要见到你们,无论多困难我都要试试。”黎书青看着秦溪道。
秦溪点着头,心里万般滋味却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
心中翻腾起滔天骇浪,久久都不能平静。
眼眶泛红,内心深处情感在悄然涌动,最后化作一抹湿润的亮光顺着脸庞落下。
“我没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都多亏了你。”黎书青声音嘶哑,眼底布满血丝。
要不是秦溪在,这屋里肯定和冰冷的客厅一般冷冷清清。
家里两个老人还不知会如何。
“你先睡一觉吧,有什么明天再说。”秦溪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
“姨姨,别哭!”
被大人们说话声音惊醒的平平看秦溪眼泪汪汪,还没开口安慰,自己反倒是先哭了起来。
安安从被窝里爬起来,冲到秦溪怀里帮她擦眼泪。
“先睡先睡,有什么明天再说。”赵国庆哭笑不得:“秦溪再哭,两个孩子也要哭了。”
“屋里就咱们一家人,睡到被窝里在慢慢说。”许婉华说。
郑芳夫妻租下屋子后,第二天就冒着风雪搬进了新家,临行前秦溪还拉了一车蜂窝煤炭去。
现在屋里就剩下他们一家子人了。
“好。”黎书青说,真顺势躺到了被窝里。
只是这夜里谈话终归是没能成真,挨着床没多久,黎书青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这一夜,秦溪睡得安稳极了。
第二天吃过午饭,黎书青和秦溪冒着风雪,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半小时才回到秦家。
出人意料的是,店里竟然有不少人。
刘代周兄妹和林大厨父子听说有商店被洗劫一空,担心得无论如何都要到店上来看一看。
“家里吃喝不愁,我留下和大海一起看着店里。”林大厨决定,至于同来的林大栓:“你就回去看家,和你弟弟小心点筒子楼里的那些人。”
“那我也和妹妹一起留下来。”刘代周立刻道。
比起家里那件破得什么都没有的屋子,当然还是店里更重要。
要不是有秦溪,他们兄妹如今还不知道过得是什么苦日子,眼下就是最好的报恩机会。
“秦溪姐,你就放心吧!我能打坏人。”刘代周的妹妹也跟秦溪连连保证。
“也成,店里宽敞还有蜂窝炉灶,比你家里那间活动不开脚的小屋子好了不知多少。”秦溪道。
当初建造小吃店时大堂里就加了蜂窝炉灶以防冬天,大炉子足够大家取暖。
宽敞的大堂也能让人活动开来。
“那我回去找雪花姐,让她一起来店里。”刘代周立刻道。
“雪估计还要下十来天,非必要你们就不要出门了。”黎书青跟几人交代,特别是年轻的刘代周和秦望家:“每天早上要记得把房顶上的雪扫下来。”
“十几天!”
众人一听,所有的欢喜瞬间便被这个噩耗冲得半点都不剩。
要真是还要连下这十几天雪,城里恐怕真的会出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