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随卑职回宫!”

    青年单膝跪在地上,郑重说道。

    他身穿藏蓝色军装,银色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利落的下颌线。

    岚望舒看着面前这个长相俊美但着装怪异的青年,试图捋清眼前发生的事。

    半个小时前——

    岚望舒身为生物学专业本科生,按照w大的传统,在大二这年暑假,来到神农架参加野外实习。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出阵阵蝉鸣,滚滚热浪拍打在地面上,山间的柏油路面烫到可以煎蛋。

    学院统一安排入住的小旅社,某个房间里,紧闭的门窗将酷暑闷热隔绝,空调出风口白色凉气不断送出,让室内变得凉爽舒适。

    岚望舒躺在空调正下方,背靠进椅子里,双腿高高翘起,搁在桌边,一手举着手机刷短视频,一手拿起冰镇可乐灌了两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扇形的双眼皮褶宽度恰到好处,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半遮住剔透的琥珀色瞳仁,隽秀中透出几分慵懒。

    他刷得入神,间或轻笑两声,眉眼弯成月牙形状。

    放下手中可乐罐,他目光盯着视频,随手从t恤领口里把一根项链拽出来,将上面的吊坠放在齿间轻咬。

    那吊坠是个口哨,通体由黑色金属打造,口哨上布满咬痕。

    这哨子坏了很久,早就吹不响了,但岚望舒依旧下意识地会把它拿出来,咬在唇齿间吹两下。

    这俨然成为他无聊时的习惯性动作。

    砰!

    房间门猛然被撞开,一个小胖子冲了进来。

    小胖子浑身裹挟着室外的热气,脸颊到脖子都晒得通红,t恤的前胸后背全部汗湿,洇出一大片深色印记。

    胖子是岚望舒室友,回来拿备用的捕虫网兜的。

    可刚一开门,居然看到岚望舒摆出个葛优躺的姿势,在那刷视频,胖子惊了:

    “望舒,你怎么躲在房间里偷懒啊!

    “咱们组要求每个人捉够一整个目的昆虫做标本,今晚就截止了,其他人都急得焦头烂额,你怎么还这么悠哉悠哉地在这吹空调刷视频!

    “就不怕任务完不成,拿不到学分吗?”

    胖子语气急切,岚望舒这时却慢悠悠转过头,说:“我提前完成了。”

    胖子眼睛瞪的浑圆,“你完成了?门纲目科属种,目下面有科,科下面有属,属下面还有种,要捉一个目所有的代表性昆虫,你知道有多少吗?

    “你你,你一整天连房间门都没出过吧,怎么可能完成?!”

    岚望舒抬起下巴,指了指桌上写着自己名字的标本盒。

    胖子凑到桌边去,就看到岚望舒的标本盒里,此时用标本针整整齐齐地插着一整排的……小强?!

    岚望舒抬起手臂,隆重地介绍自己精心制作的蟑螂全家福:

    “蟑螂,蜚蠊目所有昆虫的俗称。蜚蠊目、蜚蠊科、蜚蠊属,全在这盒子里了。”

    胖子看着那一排大小不一、颜色从浅黄色到深棕色、背上甲壳油光发亮的虫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岚望舒:

    “等于说,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宅在房间里捉了几只小强,就把任务给完成了?!”

    岚望舒上扬尾音“哎”一声,重新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好不惬意。

    胖子看得眼红,愤愤道:“我也要用蜚蠊目。”

    “晚了,”岚望舒道,“我已经报给班长了,先到先得。”

    胖子气鼓鼓“哼”一声,只能扛着网兜往门外走,甩下一句:“我还是去外面继续捉蝴蝶去了。”

    岚望舒看着胖子离开的背影,轻笑。

    其实岚望舒也不想一整天都憋在房间,他虽然是个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性格,可难得来一趟神农架,他也想跟其他同学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甚至到原始森林里找找野人的踪迹。

    但是无奈,他的老毛病犯了——

    他头上和背后各有一对奇怪的胎记,颜色比周围肤色深一些,青春期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胎记就会刺痛,像是有骨头要从那几处皮肉下头钻出来似的。

    这种症状在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加重,前两天在太阳下晒得久了,那几处胎记简直像是要皮开肉绽,撕裂般的刺痛让他寸步难行。

    那之后,岚望舒便想了各种投机取巧的办法,宅在房间里再也不出门了。

    想到这里,岚望舒轻轻摇头,将手中的标本盒放下,转身准备继续咸鱼躺。

    这时,房顶传来呼呼风声,类似螺旋桨发出的噪音。

    紧接着——

    咔哒、咔哒、咔哒。

    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行进的声响。

    脚步声迅速将岚望舒所在的房间整个包围起来,从半透明的玻璃窗和房门门缝处,可以隐约看到一行身材壮硕、着装整齐的男性来到门口。

    岚望舒拧着眉,警觉地看向门口。

    有一瞬间,他觉得那群男性要直接破门而入了,然而僵持片刻,对方却并未急着闯入。

    从隔音效果很差的房门口,清晰地传来两个男性的低声交谈:

    “队长,直接进去确认目标吗?”

    一个年轻的男性问。

    “放肆!你知道目标是什么身份吗?”

    另一个年长的男性呵斥。

    “什、什么身份?”

    年轻男性赔着小心问。

    “那是……”年长的男性压低声音说,“尊贵的二殿下!”

    咕咚一声,年轻男性咽了口口水,声音开始打颤,“二、二殿下……那、那岂不是……按律法……要继承王位的……”真太子?

    年长的男性点头,“对,所以,那断然不是我等平民可以直接面见的,只能等上将过来,亲自进去。”

    年轻男性又艰难吞咽一下,“这样说来,这位殿下回去,怕是,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啊……”

    “这倒未必,”年长男性却说:“风浪必定会有,可能否演变成可怕的血雨腥风,恐怕,还要看这位殿下的精神力等级,够不够资格了。”

    年轻男性叹息一声,“如果精神力等级不够,这位新殿下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年长男性应和:“如果换作是我,断然不会同意回去,回宫,就是把自己置于刀俎之上。”

    正攀谈之际,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上将!”

    立于门外的男性们高喊一声,然后整齐划一地朝后退半步,让开一条通道。

    高挑的身影缓步穿过那条通道,推开虚掩的房门,出现在岚望舒面前。

    那人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握在腰间佩剑上,肩章上整齐排列的五颗星星格外夺目。

    看清岚望舒的脸的那一刻,男人那双湛蓝色的眼瞳中,有一丝异样情绪闪过,但很快又收敛起来,换作肃穆神情。

    岚望舒有点懵,“你……找谁?”

    男人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岚望舒面前:

    “卑职亚特兰帝国星际军统帅,容玉烟,参见殿下!

    “殿下,请随卑职回宫!”

    岚望舒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心想不会是什么整蛊节目吧?

    他朝虚掩的房门外看去,没看到摄影设备,只看到几排站得笔挺的士兵。

    岚望舒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轻声问:“这位……将军,是不是,找错人了?”

    容玉烟抬头,直视岚望舒:

    “岚望舒殿下,您的父亲岚蝶衣,二十年前,和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陛下发生关系,之后怀着身孕独自离开亚特兰帝国核心星群,来到地球,在这里生下了您。”

    说着,容玉烟抬起手臂。

    随着他的动作,手腕处佩戴的手环上,一张光屏投射出来。

    那张光屏上,赫然呈现岚望舒的父亲的脸。

    那张熟悉的脸,和岚望舒印象中略有不同,看起来年轻许多,神情也不像印象中那样忧郁。

    “不会有错,”容玉烟继续说,“殿下,您来自虫族,是亚特兰帝国流落在外的二皇子。卑职奉旨接您回宫。”

    岚望舒眉头拧起来,“……虫族?”

    他在地球上活了二十年,现在突然冒出个帅到失真的男人,告诉他,他是他爸生的,而且,他不是人,是只虫?!

    岚望舒看一眼手边标本盒里的蟑螂,又看一眼面前的年轻将军,实在很难接受,这两个,属于同一类生物……

    容玉烟自然不知道岚望舒此时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但他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定,对方不会立即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相信他的话。

    “殿下,据调查,您的父亲岚蝶衣在十一年前,因为一场地震丧生,此后,您便以孤儿身份住在福利院,直到成年后,您离开福利院,考入w大,半工半读至今。

    “我们已经联系过您所在的生科院院长和分管教学的副院长,请求批准您无限期休学。

    “另外,您在福利院的资料,我们也已经帮您销毁。”

    容玉烟说着,站起身,走到岚望舒身边,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厚实的信封,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殿下,这里是有您的院长和副院长签名批准的休学通知,还有几份福利院签批的材料,请您过目,您也可以自行咨询学校官方,进行确认。

    “这里是亚特兰帝国的基本信息介绍。我们的星舰就停靠在这附近的原始森林里,您如果愿意,也可以直接随我去星舰实地调查。”

    “——是你?!”

    容玉烟的话说到一半,被岚望舒打断。

    容玉烟此时正将信封送出去,微微躬身,肩膀几乎快要碰到岚望舒的胸膛,因为垂头的姿势,脖颈后头的一片皮肤露出来。

    那片雪白的皮肤上,覆盖着靛蓝色的繁复纹路。

    那纹路乍一看有点像藤蔓,从耳根处,一路向下延伸,消失在衣领里。

    熟悉的纹路,一瞬间勾起岚望舒尘封的记忆。

    十二年前的一个雨夜,那个男人跪在岚望舒面前,将一枚黑色的口哨放在他掌心,宽大的手掌将岚望舒的小手包覆住。

    男人告诉岚望舒:“不论身在何处,只要你发出召唤,我必将赶回你身边。”

    雨水濡湿男人额前的黑发,水滴顺着发丝滴落下去,打湿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又沿着他修长的脖颈流下去。

    脖颈间靛蓝色的纹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闪过蓝紫色光芒,光芒一路延伸至他衣襟里,最后落在岚望舒掌心的口哨上。

    那时候,年幼的岚望舒相信男人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然而,父亲离开后,不知多少个夜晚,岚望舒独自趴在福利院的窗台边,无数次吹响口哨,却从未得到回应。

    此时再看到那片熟悉的靛蓝色纹路,岚望舒心中万千情绪翻涌,可抬头看向容玉烟,对上的,却是对方毫无波澜的目光。

    岚望舒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哥。”

    岚望舒像小时候那样喊他:

    “你……不记得我了?”

    容玉烟被岚望舒那声“哥”喊得心头一震,面上神色却仍旧波澜不惊:

    “殿下,我和您,在今天之前,从未见过。”

    岚望舒眼中写满质疑,“是吗?”

    容玉烟认真点头,迅速回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去:“我知道,您一时很难接受我所说的话,也无法立即同意随我回宫——”

    “——我跟你走。”

    岚望舒倏然回了一句。

    容玉烟整理资料的手滞住,眉头轻蹙,脸上难得流露出讶异神色,让他原本冷清的一张脸,变得生动了一些:

    “您说什么?”

    岚望舒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跟你回去,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