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崩塌的秩序（23）
灾变第十日。
4:45 P.M.
某处建筑内。
一身血污的女人被绑在椅子上, 紧身的黑色皮衣上到处都是破损和伤痕，被划破的皮肤之下，新鲜的血甚至还没来得及结痂。
她低垂着头, 看起来神志不清。
建筑内没有通电，唯一的光源，是透过高处一扇狭小的窗户照射进来的、傍晚时分昏暗的天光，让这里显得低沉又压抑。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停在门口的时候, 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微微动了动, 有些艰难地抬起头。
这一抬头，从小窗透进来的光线, 就照到她脸上。
她标志着身份的护目镜和头罩已经被扯下，一头黑色短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皮肤上，额角还留有干涸的血迹。她非常勉强地，才能睁开眼睛, 看向来人。
那双眼睛, 已经被折磨得疲惫而黯淡无光，就像是枯竭的泉水, 在此刻的天光映照下，却依然透出了一种非常美艳漂亮的碧绿色——
赛琳娜·凯尔，aka猫女。
就在她抬头的时候，脚步声走到她面前, 停住了。
随即，来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你的小蝙蝠怎么没有来救你？”
在哥谭的众多女反派之间，猫女和蝙蝠侠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谁也没撞见过他们真发生些什么, 可是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蝙蝠侠和各种超英、超反传过的绯闻，可能比布鲁斯·韦恩的私生活还要混乱。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小猫咪？让我来告诉你吧。”
来人环过手臂，勾住猫女的脖子，带着一种浓郁的、粘稠的恶意，亲昵地贴在她身上，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只能抬头看着前方。
然后在她耳边，轻声地、十分恶劣地，说：
“他去见新情人去了。”
“……”
猫女没有说话。
自从六天前，黑门监狱越狱以来，除了花费一些时间调查潘多拉和基德之外，剩下的事，包括哥谭反派们例行的“娱乐活动”，小丑的恐怖袭击，还有政府垮台之后，各个势力的划分、资源的争夺，她全都没有参与。
没想到今天下午，却突然从自己的藏身之处被揪了出来，绑架到这里。
对方甚至通过不知道搭上哪条线，雇佣了杀手鳄，以至于她被打得措手不及。
而在被抓住之后，对方紧接着，就是逼问她蝙蝠侠安全屋的位置，为此不惜直接下了重手，给她留下这一身伤。
她被虐待得太久，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昏沉。
而罪魁祸首——
此刻，她正贴在猫女身边，在抹胸和短裤的性感打扮之外，只穿了一件夹克，暴露出一副让人眼馋的好身材，金发绑成双马尾，一边的发尾染成淡红，而另一边是淡蓝。
如果忽略她脸上疯狂的神情的话，看起来真是美艳又叛逆。
哈莉·奎茵，aka小丑女。
哥谭的地下世界都知道这样一件事：自从小丑死去之后，小丑女就发疯了。
她雇佣杀手，买卖情报，挑起斗争，像小丑一样喜怒无常。她说小丑才是对的，疯狂和混乱就是世界的终极意义，而这座城市所遭遇的灾变，是对杀死小丑的惩罚。她将这样的观念糅合在邪\教之中，向市民传播，引发一次又一次的集体自杀事件——
她在为了小丑复仇。
她成为了新的小丑。
如果蝙蝠侠在这两天里，能够稍微多关注一些流传在这些罪犯之间的情报，而不是整天忙着四处救人，忙着为这座城市的前途操心，也许，他就能更早地注意到这件事。
可惜，在核电厂爆炸，全市大范围断电之后，离开那些高科技设备，离开那些电子的监控、摄像头和窃听器，蝙蝠侠就已经失去了对这座城市的掌控。
——他无法知道每一个人，都在做什么。
那根手指还勾在猫女的下巴上，又暧昧地、恋恋不舍地，带着一种浓重的威胁与恶意地，摩挲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开她。
随即，小丑女从俘虏身边站起身，语气夸张地说：
“哦~看来我亲爱的~小蝙蝠~是不会来了。他不爱你啦，小猫咪！”
没有了支撑，猫女的头一下子低垂下去。
不过，小丑女就像是没看到一样。她托着下巴，状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好点子似的，语气忽然变得开心起来：
“不过啦，早就猜到了你会这么没用——”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小丑女新近雇佣到的手下——杀手鳄，拖着一个明显是昏迷不醒的人进来。
那是一位老人，一位管家，即使是被人打晕了绑架过来，身上依然穿着工整的西装，和精致小燕尾礼服，显然是受雇于上流社会——
那是哥谭首富，布鲁斯·韦恩的管家。
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
“……”
看到这一幕，猫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蝙蝠侠的真实身份，说是秘密，但在和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的众多哥谭反派眼里，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观察，把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除非智障堪忧到杀手鳄那种地步，或者黑面具和企鹅人这类只想着搞钱的除外。
至少，就猫女所知，小丑早就猜到了那张蝙蝠面具下，是谁的脸孔。
他只是没兴趣而已。
“嗯哼~”
高处小窗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中，小丑女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昏迷不醒的老人，神情看起来相当满意。
然后，她用一种夸张的、咏叹调式的语气，说：
“蝙蝠侠——最忠实的——管家，哈！这才是我需要的人。”
她转向猫女。
“我们可爱的小猫咪，这下就彻底没用啦~”
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猫女的心忍不住往下一沉。
这已经不再是她从前认识的哈莉·奎茵了。小丑女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小丑，而在小丑死后，再也没有人能制约——
那是一个以研究Joker为事业的心理学家，一个和Joker如出一辙的疯子。
门外隐隐绰绰，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大概都是被小丑女请来的、或者雇佣而来的罪犯们，全都聚集在这里，却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这样的场合下发出声音。
寂静得猫女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等着小丑女开口，宣布她对没用的俘虏的处置，就好像刑徒在等待法官敲下最终判决的那一锤。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
然后，小丑女向着门外那些人招了招手，用一种十分厌倦的、丢弃垃圾一般的语调，没精打采地，说：
“不是要找基德和潘多拉吗？——她归你们了。”
第122章 崩塌的秩序（24）
街道上破败的景色, 从车窗两边，呼啸着向后退去。
蝙蝠侠面甲下的嘴唇紧紧抿着。戴着黑色凯夫拉手套的手，扶在方向盘上, 手的主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但他的手指捏得那么紧，紧到手套都起了皱褶。
阿尔弗雷德……
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蝙蝠面罩缺了一只角。那是不记得在这几天里，被来自于哪个帮派的哪一颗子弹打断的。扶着方向盘的手套上也留有划痕，显然是在激烈的打斗中, 由某种锐器造成的, 又被粘合剂重新抹平了缝隙，再次缝补到一起。
他的披风, 也不记得撕破了多少回。
在蝙蝠侠刚刚出道的那一年里，他还没有这么多高科技的设备，没有罗宾，也没有助手，披风划破之后, 都是阿尔弗雷德一针一线地帮他重新缝补好。
蝙蝠侠第一定律——管家是无所不能的。
无论在多晚的深夜回到韦恩庄园, 无论身上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血, 仅剩的的意识是多么的昏沉、岌岌可危，在摇起庄园主人召唤管家的铃铛的那一刻，布鲁斯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死去。*[1]
因为他有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会为他处理好一切。
阿尔弗雷德会给他止血, 会治好他，把他放回主卧里那张舒适的大床上，再给他编一个合情合理, 但却足以保证花花公子布鲁斯·韦恩被哥谭的媒体和报纸嘲笑一个星期以上的理由，来解释他这一身来历不明的伤。
还有几次, 他被罪犯揍得遍体鳞伤，躺在顺着暴雨流淌而下的泥水中，虚弱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也是阿尔弗雷德跟着求救信号找来，把他捡回家。
很奇怪地，蝙蝠侠的生活，应该是充满着深沉、悲伤、愤怒和痛苦的，尤其是在最早的那些年里。
他还没有学会应该如何和父母的死，和哥谭永远阴郁的天空和雾霾，和内心里那一把似乎再也不可能被浇灭的怒火和平共处。他处理不好自己的双面人生，处理不好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韦恩集团，处理不好哥谭腐败的官僚、资本和政治体系。
他过得艰难又狼狈。
可最后留在他记忆里的色彩，却宁静又温情，像是暴雨之后黄昏时分的光。
——那是阿尔弗雷德。
那是阿尔弗雷德给他的陪伴，从蝙蝠侠的诞生，到世界的终结。
他的管家，他的长辈——阿福会永远在那里。他知道黑色蝙蝠披风下的每一道伤，也知道他每一个，背靠着父母墓碑无法入眠只剩沉默的夜晚。
哥谭的警察和罪犯们认识的是蝙蝠侠，而阿尔弗雷德认识的是布鲁斯·韦恩。那个英雄面具下的人类，才是他的少爷，他前任雇主留下的遗孤，是他从小照顾，一手抚养长大的男孩。
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所以阿尔弗雷德不喜欢蝙蝠侠。
阿尔弗雷德只希望他的少爷能够幸福快乐，而蝙蝠侠却是布鲁斯痛苦的根源。
——那副狰狞愤怒的黑色面具之下，是当初那个被父母宠爱着长大，会因为掉进洞穴里而害怕到哭泣的小男孩，早已天翻地覆的人生。
超级英雄的身份，就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漩涡，最先被撕扯的是自己，然后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注定了要如此。
蝙蝠侠很清醒地明白着这一点。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早的超英之一，是发起并组建正义联盟的元老，如今依然在吸纳新人，培养后辈。
他什么都经历过。
他和他的罗宾，都被罪犯报复过很多、很多次。
蝙蝠侠还记得病床上的芭芭拉抱着他哭泣。他的蝙蝠女孩被小丑折断了双腿，又将要失去作为警察局长的父亲。他也记得萨拉热窝那一片雪地里，反锁着门的房子，归零的倒计时，就在他眼前不到十米的位置轰然炸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来承受一切后果。
蝙蝠侠的唇角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陌生的，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的城市风景，在他眼中飞速地向后退去。他拯救过世界很多次，今天也没有什么出奇的。
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在控制不住地暴起。
阿尔弗雷德……不知不觉间，阿尔弗雷德在他的生活里，扮演“父亲”这个角色的时间，甚至早已超过了他的亲生父亲托马斯·韦恩。
犯罪巷的枪击，杀死了一对富豪夫妻，也杀死了一个八岁小男孩的一生。在仇恨和怀念驱使之下，年幼的布鲁斯开始独自调查枪击事件背后的凶手。他走遍了哥谭几乎每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却又一次次地无功而返。*[2]
最后，布鲁斯不承认，没有什么犯罪组织，也没有什么幕后黑手，或者针对韦恩集团的商业阴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一个偶然的夜晚，一个持枪等在巷子里准备抢劫的混混，和恰好出现在那里的一家三口，如此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伤害和恶意不需要理由。
年幼的布鲁斯无法理解这一切，他觉得整个世界的意义都要崩塌了。在那段最艰难的时间里，是阿尔弗雷德一直守在他身边，陪伴着他走出来，给了他继续下去的勇气。
他离开哥谭，去往世界各地求学的时候，也是阿尔弗雷德在他“失踪”的那些年里打理公司，甚至没时间去他最喜欢的海滩度假。
阿尔弗雷德是一个传统的英国人。
他喜欢海滩，喜欢喝红茶，喜欢规律的作息时间，对垃圾食品深恶痛绝，并且每天坚持把西装穿得一丝不苟。
阿尔弗雷德还想看着他结婚。
结婚——布鲁斯想到这个词，心脏忽然像是被紧紧攥住一样剧痛起来。年轻英俊、风趣多金的花花公子从来不缺情人，可是他谈过多少次恋爱就分过多少次手。
蝙蝠侠会和一个人坠入爱河，结婚，组建家庭？
别开玩笑了。
可明知道不会有结果，阿尔弗雷德依然会十分认真地，对待每一位他带回家的伴侣，给约会用的晚餐桌摆上蜡烛和花束。他甚至会翻看时尚杂志发布的婚礼专刊。
就好像还有——哪怕那么一丝可能——蝙蝠侠还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似的。
他注定要让阿尔弗雷德失望了，蝙蝠侠想，把蝙蝠车调整成了自动驾驶模式，开始往万能腰带里装填最后的几枚烟\雾\弹。那身蝙蝠战甲看起来还算完好，其实早已修补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破损不堪，就好像他腰带里的格子也已经空了一半。
他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痛。
这就是蝙蝠侠仅剩的东西，消耗殆尽的装备，和一身的伤痕与疲惫。
也许是因为实在太累了，他能感觉到情绪正在影响他的思路和判断。他被困在一座绝望的城市里，而他最重要的人生死不明，很可能正在遭受折磨。
——因为他而遭受折磨。
“位置坐标已经发给你了。”
达米安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从通讯器里传出来，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被冒犯的愤怒，回荡在蝙蝠车不算开阔的空间里。
少年清脆的音色，短暂地打破了他无休止的，陷入泥沼般的情绪。
“监控很好恢复——根本没有技术处理，一脚踩碎了一个摄像头而已，这群混蛋！”
达米安愤愤地说：“下手的是杀手鳄——哼，我可不信他有这个智商找到安全屋的地址！到底是谁——”
“——我收到了。”
蝙蝠侠低声地说，打断了罗宾的话。
达米安·韦恩，他的亲生儿子——太过年轻，冲动，而且身上依然还残留着刺客联盟冷酷训练所留下的痕迹，那是蝙蝠侠并不赞成的行事作风。
但有一点他说的不错。
杀手鳄不可能只凭着自己，找到阿尔弗雷德的位置，并且突破蝙蝠侠安全屋的防护，完成这样一场有目的的绑架。
他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谁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向阿尔弗雷德下手？
蝙蝠车的引擎开忽然开始轰鸣着转动起来。蝙蝠侠解除了自动驾驶模式，踩下油门，加速，然后伴随着一道急转弯，颠簸着驶上一条最近摸索出来的近路。
街角坍圮了一半的建筑，和被砍伐得光秃秃的行道树桩，也在后视镜中一晃而过，几乎模糊成了一道残影。
达米安在通讯里也没了声音，肯定是自己对着地址找过去了。
蝙蝠侠当然相信达米安的能力。
然而，很难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在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尤其是在对方是资深的罪犯，并且伤害了他的亲人的情况下。
马达的轰然运转声中，蝙蝠侠把引擎的输出功率提升到了最大。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地面，在颠簸中，在车窗两侧风景的飞速后退中，呼啸而过。
道路上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蝙蝠侠赶到了指定的位置坐标。在急停时轮胎刮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刹车声中，他瞥见罗宾披风一闪，正好从另一侧的楼顶上跳了下来。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一前一后地冲进建筑。
这里原本是一间珠宝博物馆，毫无疑问地，在灾变之中，用来展示的玻璃柜都被打破了，珍贵的、富有历史和美学意义的展品全部被洗劫一空，只剩满地的狼藉和破败。
因为没有通电，唯一的照明是高出窗户透进来的自然光，在接近黄昏的时分，显得格外晦暗。
地上的玻璃碎片，也在昏暗中反射着光芒，一闪一闪。
到这里就彻底没有监控了，想知道人质的位置，只能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找过去。
一扇又一扇门被撬开，有些是博物馆的员工办公室，有些是展品间，被坚硬的战靴狠狠踹在木头上，又撞击在墙上，沉重的闷响声连续不断地回荡在废弃建筑内。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息。
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蝙蝠侠只觉得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样近乎于窒息的紧张，那安静与沉默，似乎把他的心都塞满了，没法再跳动，泵出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血液。
阿尔弗雷德……
他没法面对没有阿尔弗雷德的生活，没法面对没有阿尔弗雷德的人生。他没法面对……阿尔弗雷德。
这个被自己连累的，被自己伤害的。
最重要的人。
时间已近傍晚，虽然见不到太阳，光线里却透着颓废的昏暗。这也是扎坦娜，利用潘多拉之石，在外界标记出魔法坐标，向命运之塔发出求救信号所需要的最后一个日落——但此时此刻的蝙蝠侠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分不出来任何多余的心思。
天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透进来。
最后一扇门没锁。
于是蝙蝠侠那蓄满了力的一脚就踹空了，几乎是踉跄着扑进去。
地上躺着一个人。
他昏迷不醒地侧卧着，手脚都被绳索绑住，身上还穿着那一套熟悉的燕尾小礼服，服饰略有些凌乱，但总体状况不算太糟。
护目镜监测出的数据显示生命体征一切正常，老人的神情很安静，就像是睡着了，额角鬓边的头发也乱七八糟地贴在脸庞上。
蝙蝠侠第一次意识到阿尔弗雷德也有这么多白头发了。
一瞬间，像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被彻底拉断了，他感觉自己几乎要支撑不住，竟有种直接背靠着墙壁颓然坐倒的想法。
但蝙蝠侠没允许自己这么做。
他走过去，尽可能轻柔地把阿尔弗雷德从地上扶起来，一边解开绳索，一边用通讯器通知正在搜索另一边的达米安。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房间里另外还放了一把椅子，上面也缠绕有一些绳索，附近，还有滴落的血迹，显然是曾有另一个人被绑架在这里。而不远处的地面上——
那是一副破碎的护目镜。
蝙蝠侠认得它。
他走过去，把它从地上拾起来，确认了这是猫女的东西。
蝙蝠侠的瞳孔微微地缩紧了。
事情至此显而易见，某个人——也许是某些人，先绑架了猫女，逼问出阿尔弗雷德的位置，设计出针对蝙蝠侠的阴谋，这就完整地解释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
但猫女怎么会这样轻易地被人抓住？
他认识猫女也有不少年了，蝙蝠侠想。这位神秘的女盗贼，就像是隐藏进夜色里漆黑的猫，她轻灵又狡黠，极少给人留下把柄，而且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美艳性感的一面。
在Y-G市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连蝙蝠侠都未必能清楚猫女的行动轨迹。
是谁把她从藏身之处揪了出来？
“……”
蝙蝠侠迅速地检查了现场。
附近的地面，椅子，和残留的绳索上都沾有血迹，显然，猫女在被绑架之后，遭受过不小的折磨。
侦探的本能开始发挥作用，他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很快就注意到——在椅背后面，还有一个用血画成的，很小的菱形，应当是猫女被俘之后尽力留下的讯息。
蝙蝠侠盯着那个血色的图案，愣了三秒。
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
——潘多拉。
第123章 崩塌的秩序（25）
潘多拉, 希腊神话中，被众神创造而出的第一个女人。宙斯赐予她一只魔盒，潘多拉没有抵挡住诱惑, 打开了盒子，以至于灾厄洒满人间。
——也是最近在Y-G市，频繁被提起的一个词汇。
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神秘宝石，却拥有这样一个蕴含着浓厚不祥寓意的名字,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根据蝙蝠侠的调查, “潘多拉”在灾前，就已经进入了横滨市, 然后，在一系列的混乱中，辗转流落到企鹅人手中。
又于三天前的凌晨，冰山俱乐部的拍卖会上，被怪盗基德盗走。
其后。
这颗宝石, 和它能够让人永生不死的传说, 开始在Y-G市内迅速地扩散。
这一消息，使得封闭城市之中, 原本就十分紧张的局面，愈发地剑拔弩张。作为潘多拉的持有者，怪盗基德被各方势力追杀了一整天，疲于应付, 最后，不得不冒险向素未谋面的，异世界的超级英雄蝙蝠侠求助。
蝙蝠侠接受了他的求助。
他将身受重伤, 迫切地需要一个安全环境休养的少年怪盗，和这颗引发了不小争抢和混乱的神秘宝石, 全部送给了正义联盟一同被困在“灾变”之中的两位魔法师——扎坦娜和康斯坦丁。
从蝙蝠侠收集到的信息看来，怪盗基德所来自于的那个异世界，除了明面上的异能力者之外，还隐秘地存在着魔法和神秘力量。
而潘多拉正是其中的一种体现。
事到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Y-G市里，唯二能够沟通魔法侧的两个人身上。
好在扎坦娜并没有让他失望。
根据魔法师的分析，自从Y-G市进入灾变以来，只在满月、日出和日落的时候，出现过正常的天象——而那很可能就是封锁最薄弱的时候。
是这座城市，与真实世界最接近的时候。
所以，拿到生命之石“潘多拉”以后，扎坦娜和康斯坦丁在下一个日出的时间里，利用这颗神秘宝石进行了尝试，成功地感知到了“灾变”外部世界的存在。
然而，这样的联系毕竟太过微弱，无法映照到真正的现实中。
魔法师们只能采取一个更为迂回的方案：利用这种联系，在外部世界建立起三个稳定的锚点，才能标定出Y-G市在神秘学意义上的坐标，以此为基础，尝试沟通这个世界的魔法中枢——命运之塔，发出求援信号。
而今天，此时此刻。
正是完成这件事，所需要的，最后一个日落。
两天以来的第一次，蝙蝠侠险些把魔法师们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森鸥外刚刚当着他的面，炸死了全市的感染者；阿尔弗雷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了致命的威胁。
这样两件事接踵而来，让他彻底把潘多拉丢在了脑后。
而他几乎也快要忘了：
哥谭，和异世界的横滨的每一位罪犯，Y-G市里每一个势力，甚至是每一个人，都无比迫切地渴望着，得到这颗传说中的长生之石。
只是因为找不到基德的行踪，再加上突然出现的末日病毒，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他们这才暂时没有做出下一步的行动。
——潘多拉绝不可以出现任何意外。
蝙蝠侠想。
多么讽刺，潘多拉打开了宙斯赐予的魔盒，放出来所有的疾病、痛苦、灾难，却把希望关在了盒子的最底层。
而此时此刻，这颗来自异世界的，名叫潘多拉的宝石，却是这座封闭的城市，是这座城市里近千万人，在一切的疾病、痛苦和灾难之后，最后的希望。
蝙蝠侠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最晚，半小时内，日落就会开始。
蝙蝠侠试着联系扎坦娜和康斯坦丁，这两人在通讯频道上，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试着呼叫蝙蝠家族，除了最近的达米安之外，只有迪克在信号搜索的范围内。然而，他此刻的位置，与哥谭的魔法侧据点距离也超过三十公里，最快也需要10分钟以上才能赶到。
最后，他不死心地，试着联系了一下猫女。
“……”
一片沉寂。
蝙蝠侠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点点地变得冰冷。
他处理过那么多次危机，拯救过世界那么多次——
却第一次地，生出一种感觉：
一切都全完了。
自从政府垮台，异能特务科失去了对关押异能力者的特殊监狱的控制，导致Y-G市发现第二次大规模越狱以来，由于局势混乱，资源紧缺，电子设备无法运转，即使是蝙蝠家族，能监控到的，也只有少部分罪犯的行踪。
而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对“长生不老”不动心。
他怎么会忽略——
盯上“潘多拉”的，从一开始就不止于帮派势力，而是所有——所有人。
其中最贪婪、最狡诈的那一部分，已经做出了行动。
猫女留下的记号几乎是明示：对方绑架她和阿尔弗雷德，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这颗长生宝石来的。
谁知道这群罪犯们谋划了多久？
两天？也许是三天？
又有多少阿卡姆的老熟人，会参与其中？
草草给达米安留下信息，让他照顾昏迷的阿尔弗雷德，甚至来不及等到罗宾前来会合，蝙蝠侠就再次离开，黑色的轻装甲车重新驶出这间珠宝博物馆。
黄昏的光线透过车窗照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手在发抖。
近几天里，越来越明显，几乎要控制不住。
蝙蝠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蝙蝠车切换成了自动驾驶模式。他向后靠进座椅里，只觉得全身脱力，心脏却在格外明显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
像是自顾自地走在一条永无止境的路上，全然不管这具身体真正的思想和灵魂，是不是早就远远地被抛在了后面，迷失在了半途中。
他早该察觉到的——他早该意识到的——
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他打了十年交道的老熟人们，是不可能痛改前非、突然向善的，更不会像普通市民一样被天灾吓到，甚至连一般的帮派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不可能安分守己地过完这几天，也不可能不对“潘多拉”动心。
如果不是他这两天里，被太多的事情分了心；如果不是他太过在乎阿尔弗雷德，以至于影响到了一贯冷静的头脑和判断，也许蝙蝠侠会有机会提前阻止这一切——
他本来应该是可以阻止这一切的。
没能联系上扎坦娜和康斯坦丁，眼下最糟糕的情况，哥谭魔法据点的位置很可能已经暴露。而那里除了魔法师们之外，还有着一个受伤的基德，和非常不稳定的Q。
深吸一口气，蝙蝠侠推下安全装置的扳手，把引擎的输出功率提升到最大。
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但在他赶到之前，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祈求魔法师们，有足够能力应付这些疯狂的罪犯，祈求一切的一切，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忽然。
他注意到附近最高的写字楼，楼顶天台上，聚集着一群人。
“……”
蝙蝠侠下意识地踩下刹车。
此时此刻，因为末日病毒肆虐全城，再加上严寒和低温，普通市民根本不会外出活动，更不会聚集到天台这种地方。这样一幕场景，让他立刻想起了不久之前——
从楼顶跳下，就在他眼前，摔得支离破碎，鲜血流淌一地的尸体。
和门窗封死的旧书店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
还有芭芭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这不是一种自发的集体自杀行为，邪\教的说法是，灾变发生，是因为这座城市里罪恶太多，所以遭到了神灵的惩罚，让所有的有罪之人在此消弥。所以他们要用这样的形式，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神灵，希望能结束灾难。”
蝙蝠女孩站在钟楼幽幽光线里的身影，仿佛就浮现在他眼前。
……
蝙蝠侠犹豫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该死的犹豫了。
早在一天之前，这些邪\教活动就断断续续地露出了蛛丝马迹。他们扰乱人心，蛊惑陷入绝望的市民，让他们把信念寄托在荒诞不经的教义上，甚至因此自杀。
还会故意在附近留下蝙蝠标记，让他看到。
就像是对黑暗骑士的嘲笑。
蝙蝠侠曾经也察觉到，这些自杀事件背后，很可能有小丑女活动的影子。
然而，末日病毒的出现，打乱了他的一切计划，以至于蝙蝠侠没有能够再顺着原本的线索继续调查下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都是他的错。
眼前的岔路口越来越近，蝙蝠侠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救人，是去阻止这一切，无论是黑\\帮，还是邪\教，或者任何妖魔鬼怪，都不允许伤害他的市民。
但是——潘多拉怎么办？
这么短暂的片刻，蝙蝠车又风驰电掣地往前行驶了一长段距离。左转是去找魔法师的路，右转是去拯救这群被蛊惑的自杀者的路，而十字路口已经不再亮起的交通信号灯，几乎是直接撞进了他的视野里。
蝙蝠侠握着方向盘的手，僵硬得无法动弹。
潘多拉——目前唯一能联系上外界的途径，被困在此地的两座城市所有人口获救的希望，下落不明的正联队友，蝙蝠侠此刻最应该做的事。
某个犯罪头子不久之前刚刚说过的话，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座城市里还有一千万个人。”
信号灯的横杆倏忽从车顶上划过，蝙蝠侠甚至没有意识到汗水正顺着自己脸颊边滑落。他的手指又开始控制不住地，细微地颤抖。
——这座城市里还有一千万人，正在遭遇苦难，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等待着从天而降的英雄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可同样也有十个人，正在遭遇苦难，生命受到严重威胁。
就在他眼前。
蝙蝠侠猛地向右打下方向盘，好像生怕力度不够大，自己就会后悔似的。一阵刺耳的轮胎急转摩擦声中，他没有任何减速地，朝着那座最高的写字楼冲了过去。
世界上永远有两全的办法。
如果没有，那只是因为他还不够努力，所以还没有找到。
根本没有浪费时间去找停车的地方，蝙蝠侠直接轰破玻璃外墙，冲进了写字楼底层。如暴雨般纷散而落的玻璃碎片打在蝙蝠车上，又向两边滑开，铺满一地。
黑色的轻装甲车打着横滑在中央电梯井前停下，蝙蝠侠跳出车舱，迅速地修改了电梯程序，又接上蝙蝠车引擎能源。断电以后，电梯就停在一楼，随着动力再次接入，新的程序启动，轿厢立刻以一个远远超出电梯安全标准的极高速度开始上升。
他在30秒内到达了顶层。
从顶楼到天台只剩下一层的楼梯，一扇破旧的铁门，已经被撬开的锁链松松垮垮地挂在一边。蝙蝠侠一脚把门踹开，锁链随之掉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一群人齐齐转过头来看他。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一些人正在往脸上涂画颜料。
他们转过头来的时候，蝙蝠侠看到勾勒到一半的、像小丑一样咧开的鲜红色嘴角。
“……”
这些人都裹在防寒服里，看起来已经比Y-G市大多数人要好上许多，至少，他们的生命，并没有遭受到低温和严寒的直接威胁。
再仔细分辨一下，其中大部分是欧美人种的面孔，还间杂了两个东亚人。
“都滚过来！”
蝙蝠侠低声嘶吼。
人群发生轻微的骚动。没有人理他。
蝙蝠侠就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力不从心。他已经太累了，而黑暗骑士的名号，如今连一群邪\教徒都威慑不了。
“——蝙蝠侠！”
这些人也认出了他，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一部分人从原本的位置上站起身，向他围过来，眼神里闪烁着他熟悉的、疯狂的光芒。
“是你杀死了小丑！”
“为什么要杀死小丑？世界不就是疯狂和混乱的吗！”
蝙蝠侠沉默地捏紧了拳头。
“看看灾变，看看我们现在！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秩序是暂时的，混乱才是永恒的！这就是世界的本质！”
“小丑是对的，他一直就是对的！疯子才是对的！！哈哈哈哈——”
“城市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杀死小丑的报应，蝙蝠侠！”
“都是你的错！HAHAHAHA！”
话语一声一声，回荡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
“去死！”
“去死！！”
“去死！！！”
“——不。”蝙蝠侠说：“你们被骗了。”
一直捏紧着的拳头，终于用力挥了出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肌肉被撕扯的酸痛感。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么糟糕，而哈莉·奎茵——如果她确实是这一切事件的源头——本来就是一位心理学家，失去约束之后，她传播精神污染的能力和小丑一样不容小觑。
小丑女是因为小丑而诞生的。
而小丑死后，她也就失去了控制。
对于正常人来说，因为小丑之死而向蝙蝠侠复仇，显然是不可理喻的逻辑；然而，放在哥谭罪犯身上，这件事却会变得无比的理所当然。
所以小丑女当然会来找他，而且她已经这么做过一次了。
从楼顶摔落的自杀者，画在旁边的蝙蝠标记，和火场中，那一排“HA”的字母。
还有今天——
用疯狂思想，洗脑普通市民，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发泄对蝙蝠侠的恶意。
——但如果小丑女认为这样就能杀死他，那实在是大错特错。
蝙蝠侠没有精力再跟这群被洗脑的人废话。他打晕了朝他冲过来的前两个人，又抓住第三个人的胳膊，顺手把他从背后掀翻到地上。
很快，人群就被他打得七零八落。
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发疯的时候从天台跳下去。这是个简单的活儿，蝙蝠侠习惯性地就想找GCPD来处理后续。
——然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没有GCPD了，而他也联系不上戈登。
蝙蝠侠感到无比的疲惫。他决定呼叫蝙蝠家族来处理现场，而他将要继续赶往魔法侧据点。正在这时——
他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有一个人并没有参与刚才对他的围攻。
那是一个金色长发的女人。
她站在天台边缘，风吹起她金色的长发。注意到蝙蝠侠的目光，女人朝他笑了笑。
然后她翻过了栏杆。
“……”
在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之前，几乎是凭着本能，蝙蝠侠就已经冲了过去。
他抓住了那只手。
一握之下，他只惊觉这人的体温高得格外烫手。
而女人就这样被他抓着胳膊，吊在大楼的天台外，离地面近百米的高度，风吹着她的身体都像是在摇晃。
这样的重量，对于平常的蝙蝠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是此刻，他却感到肩膀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太累了。
在这样的位置上，一低下头，就能看到空荡荡的街道，连交通指示线被磨损出的断痕，人行道两旁堆积着的废弃家具和垃圾都一清二楚。但他还是用力地想把这个人拉起来。
这时候蝙蝠侠终于注意到，被他抓着的那只手腕，上面有一块深色的痕迹。
分辨出那是什么，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血斑。
皮肤表面血斑的形成，在医学上，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原因；但是，在此刻的Y-G市，却只会有一种解释：
那是感染末日病毒后，发病的表现。
——这是一位感染者。
然而蝙蝠侠依然没有松手。他当然知道末日病毒的致死率目前是100%，不过，蝙蝠战甲本身会具有一定的隔离作用，何况他在行动过程中，也没有忘记给暴露在头盔外的皮肤戴了防护面罩。
他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就放弃拯救一个人。
可是女人忽然抬起头，朝他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
“……”
对危险的直觉，在一瞬间袭击了蝙蝠侠，他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但是他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他太累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而且他不可能放手。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低下头，在衣领附近咬断了一根线。一把折刀从她的袖口中弹出来，刀刃出鞘的一刹那蝙蝠侠就察觉到了，但他无法躲避。
因为一旦他松手，女人就会坠楼而死。
于是刀刃划破了他的手套，又刺入皮肤，在他手上拉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而被他吊在半空中的女人，却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了力量，忽然反手抓住了蝙蝠侠的手，指甲用力地，掐进了他的伤口里。
“……”
剧烈的疼痛，一瞬间袭击了蝙蝠侠的大脑神经。
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他一下子卸了力道，现在是女人自己在抓着他了。可是女人只是仰着头，朝蝙蝠侠笑了笑，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飞。
然后。
她松开手，从高处坠落下去。
第124章 崩塌的秩序（26）
蝙蝠洞。
冷光照耀在空旷而潮湿的岩壁上。
这座位于韦恩大宅下方, 天然形成的洞穴，和哥谭的地下水体相通。水滴顺着倒悬的石锥落下，滴落进暗河的水面上, 发出一声一声，细微，但却无比清晰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岩洞之中。
——也让此刻的蝙蝠洞, 显得格外安静。
蝙蝠侠坐在半环形的电脑屏幕前, 端起茶杯，刚送到嘴边, 还没来得及喝水，忽然就开始低低地咳嗽起来。
就这么咳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渐渐地平缓下来。
就着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冷水，并没有让口腔里干燥的感觉缓和多少。嘴唇离开茶杯边缘的时候, 一缕淡淡的、殷红色的血丝, 也漂浮在了那半杯清澈透明的水中。
“……”
末日病毒感染初期的征兆——咳嗽，低烧, 黏膜出血。
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从那个金发女人，把指甲掐进他新鲜的伤口里的时候，蝙蝠侠就知道自己绝无幸免之理了。他想这病毒发作起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更可能是因为他的心已经麻木了。
港口Mafia用一针虚假的安慰药剂, 把所有患病的感染者都吸引到了自己旗下的医院，靠着用大规模的异能炸弹夷平一切来解决全部问题。森鸥外当然是足够心狠手辣的，他的计策残忍而冷酷, 从结果上看，却能最直接地达成所需要的效果。
——然而, 如果有人根本不想活呢？
——如果有人宁愿死，宁愿坠入地狱，也要杀死蝙蝠侠呢？
坠楼的过程中，蝙蝠面甲附带的监视视野记录下了女人的面孔。蝙蝠侠把这个人的信息输入数据库，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没有任何被黑客盗取或者删改的痕迹，她的信息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浮现在他面前：
银行职员，已婚，离异，无子女，在钻石区拥有一套房产。患有慢性疾病，背负着少量医疗贷款，没有犯罪记录。
哥谭市里，再平凡不过的，千万个人生之一。
蝙蝠侠无从理解她对自己的仇恨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宁愿放弃活下去的机会（至少是表面上活下去的机会），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诱饵，也要让他感染上末日病毒，拖着蝙蝠侠一起坠入地狱。
也许可以解释为她被小丑女蛊惑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哈莉·奎茵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也许是她的什么亲人朋友在蝙蝠侠打击犯罪的过程中受到了波及。也许什么理由都没有，她就是想杀他。
蝙蝠侠已经没法知道了。
死人不会回答。
多么讽刺，他保护了一辈子的哥谭市民，最后却要死在哥谭市民的手上。
蝙蝠侠喝完了剩下混着血丝的半杯冷水，疲惫地向后靠进座椅里。或许是因为低烧的缘故，他感觉全身上下一阵软弱，视野边缘也有些模糊。
通讯一声一声地响着，他没有接。
不用猜也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他。回到蝙蝠洞，确认自己感染了末日病毒之后，蝙蝠侠就把这座秘密基地从内部封闭了起来。此刻整个蝙蝠家族大概都在疯狂地试图联系他，迪克、提姆、芭芭拉、达米安、阿尔弗雷德，还有……也许还有杰森。
但他不想接。
靠在蝙蝠洞里那张王座似的高背座椅里，蝙蝠侠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他谁也不想见。他伸手在操作台上点了几下，那些久远的，十年、甚至是更早以前的案件资料，从弹出窗口里跳了出来，显示在电脑屏幕上。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
都是蝙蝠侠曾经经手过的，有些很简单，有些让他头痛欲裂、彻夜不眠，有些至今还悬而未决。从刚出道的青涩义警，到如今成熟的超级英雄，这些所有的，案件和资料，就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像是在透过放映机，观看自己的一生。
茶杯里的水已经喝完了，保温壶放在另一侧，蝙蝠侠没有再起身倒水。虚弱和疲惫的感觉席卷而来，他靠在座椅里，哪里也不想去，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
翻看旧案子让他感到安心。
不知不觉间，他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即使陷入睡眠却依然不能安稳，病毒一阵一阵的发作，让他的身上时冷时热。
也许他应该起身给自己盖一条毯子，蝙蝠侠想，但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的意识已经恍惚地沉入了梦境之中。
他梦见了父母。
在韦恩庄园的草地上带着他玩耍，牵着他的手，回头朝他笑，笑容在阳光中那么干净又热烈，那么简单的开心和快乐。他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他的爸爸是全市最有名的外科医生，他的妈妈是大集团的高管。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从小在贵族学校读书，长大以后如期考进了全美最好的医学院。毕业典礼那天，他作为学生代表，穿着礼服在台上宣读演讲稿和誓词，爸爸和妈妈就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中间。他们微笑地看着他，适时地鼓掌，在人群中那么闪耀。
然后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医生。他从小就崇拜爸爸，决定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外科医生，爸爸也确实在事业上给了他很多支持。他们在同一家医院工作。
他还举行了婚礼。
迪克、杰森、提姆、达米安……他收养的男孩子们都来当花童和伴郎。爸爸和妈妈和神父一起为新人祝福，阿尔弗雷德热泪盈眶，然后老管家向他请了半年的长假。
婚后，他继续在医院上班，他的另一半帮他管理韦恩集团。那是个很有能力、也值得托付的人，于是，他把所有的手术日程都排到了白天，晚上跟自己的爱人约会。他们在哥谭最高的旋转餐厅吃烛光晚餐，在酒店顶层的落地玻璃窗上极尽缠绵。他的爱人平常那么强势，但是在他身下，向着他完全打开的时候，却能那么地驯服和香艳，柔软到不可思议。
他的父母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他们离开哥谭，去南方海边早就提前购置好的别墅享受生活，把世代经营的企业和庄园留给儿子和他的伴侣。阿尔弗雷德则选择和他们一起，继续陪伴着这对自己服侍了一辈子的老夫妻。
很久之后他收到了父母过世的消息，按照传统，在韦恩家的墓园将他们安葬……那两座熟悉的墓碑浮现在梦境里时，他猛然地惊醒过来。
“……”
蝙蝠侠只觉得全身发冷。
他靠在座椅里，缓了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
监测仪器显示他的体温已经超过了38℃，蝙蝠侠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1点——在感染病毒6个小时以后，他的身体终于开始进入高烧阶段。
现在的他随时都会死去了。
蝙蝠侠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水滴落在岩洞里的声音，一声一声、永无止境地回响在他耳边，梦境里，真实而美好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再梦见父母。
也许，到了快死的时候，蝙蝠侠终于可以承认自己也是软弱的了。他也会做不切实际的梦，在梦中，他也会想要亲人、朋友、伴侣，想要长久的陪伴，幸福的一生。
他对美满人生的期许，和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又想起那个梦中的爱人。
梦境中，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到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
而此时此刻，梦醒之后，蝙蝠侠仔细回忆，对照着那个人给他的感觉，梦中所有的体察、触感——一个最荒谬的名字，却就那么自然地跃入脑海。
森鸥外。
一个纯白的，聪明、听话，没有满手血腥，也不统领犯罪集团，和他一样热爱着这座城市的森鸥外。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蝙蝠侠自嘲地想。
他一时竟不知道这件事哪里更可笑一些：是他明知道森鸥外和他的哥谭没有任何关系，却还是会梦见他出现在自己的城市里，为自己管理公司；还是他潜意识里，居然真的在期盼这个人能够痛改前非、回头向善，用他的才能为社会作出正确的贡献。
“……”
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森鸥外注定会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而他也快要死了。
一切都完蛋了之后，蝙蝠侠忽然发现，自己反而能够坦然地承认对那个人确实有过想法了。他想扎坦娜说得不错，他庸俗又肤浅，他挑选床伴喜欢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的。但有没有哪个瞬间他被那里面的灵魂触动过呢？
蝙蝠侠发现自己回答不出“没有”。
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他这样想着。
蝙蝠侠从靠椅里坐起来，可能是刚才睡了一觉的缘故，高烧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的精力开始恢复了一些。蝙蝠洞里还有一些储备的退烧药，但他没有吃，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末日病毒自从出现在Y-G市以来，就没有过治愈的先例，而药物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
蝙蝠侠找出两根能量棒吃了下去，没有直流水，只好用简易保温壶接上蝙蝠洞的能源，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
做完这些之后，他再次试着联系康斯坦丁和扎坦娜。
依然没有回应。
——“潘多拉”和这座城市失联了。
这是最差的情况，蝙蝠侠想——多么荒谬，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多两天时间，而他居然还在这里操心“最差的情况”。
末日病毒感染的病程走到后期，多半会伴随着昏迷，甚至全身性的休克，蝙蝠侠不确定自己还能有多少清醒的时间。
他要尽可能地，在这段时间里，完成最后的布置。
他开始整理蝙蝠电脑里的资料。
首先删除针对正义联盟成员意外失控时的备用计划，并彻底销毁数据，尤其是超人的身体资料、能力和DNA相关。
然后对过往接触几个异世界，和时空旅行的记录，进行最高等级的加密。
接下来就是和“灾变”相关的资料。蝙蝠侠把关于灾变的研究、关于潘多拉的研究、关于末日病毒的研究，全部按照逻辑框架和日志顺序整理好。他相信这些资料，会对接下来的研究提供很大帮助——甚至，真的能找到出路，也说不定。
如果没有，这就是将来从废墟和遗迹里，挖掘出的第一手记录。后来者——如果还有“后来者”的话，会凭借着他留下来的东西，复原事件的全貌，以此为教训。
或者永远，和这座城市一起，流失在宇宙的间隙之中。
做完这些之后，他开始给蝙蝠洞设置严格的消毒程序。
——当然是在他死后。
这样，当蝙蝠洞再次打开的时候，就是绝对安全的了，蝙蝠侠想。第一个进来的会是谁呢？迪克？还是达米安？如果是小丑女或者阿卡姆的老熟人，那真的很不幸。
他在程序设置里，给这一次消毒预留了足够的能源。
还有一些食物、药品、淡水、食盐，和他的高科技小道具的储存，蝙蝠侠本想清点一下，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做完这些事，疲倦再次席卷而来，他靠在座椅里歇了一会儿。
这一次他没能睡着。
疲惫和软弱的感觉一阵一阵地袭击着他的身体，可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他注意到蝙蝠洞里那扇刚被他重新组装起来、投入使用不久的时空门，前几天里，他就是利用它进行了多次无功而返的尝试，也因此浪费了大量的能源。
蝙蝠侠强撑着起身，检查了一下。
除了他给基本生活，和消毒预留的那些之外，剩下的能源，还能够让时空门进行一次启动。
也许根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结果，只是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想束手待毙，蝙蝠侠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汇。
他把最后一次调整公式计算得出的波形函数输入了进去，然后按下Enter。
随着能量输出提升到最大，一格又一格熟悉的、明亮的光芒，再次顺着机械门框的边缘亮起。门框之间的区域也开始变得虚幻化，像是起伏不定的水波。
蝙蝠侠注视着的那片起伏不定的空间，已经没有任何期待。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反应都没有发生。说着没有期待，蝙蝠侠却还是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里，没有注意到汗水正在顺着自己额角滑下。
四秒。
还是没有变化。
时空门启动一次，最多支撑五秒。蝙蝠侠颓然地了坐回去。他已经尽力了，如今也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第五秒。
那里出现了一道金红色的光。
哗啦一声，蝙蝠侠扶着操作台，猛然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一个重病的人居然也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差点直接把座椅带翻。可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一扇门，盯着中间那一段，理论上来讲，可以通往异世界的地方。
——不是残影，也不是幻觉，第五秒结束，光芒消失的刹那，一个清晰的、红色的人影，出现在了时空门中间的平台上。
他穿着紧身的制服，胸前正中，有一道闪电标记。
第125章 崩塌的秩序（27）
“——巴里！”
蝙蝠侠脱口而出叫道。
这一瞬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这座城市已经弹尽粮绝，资源耗尽，疾病肆虐,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唯一有希望打破封锁的魔法物品又在六个小时前失联。
而他自己的生命，也即将走向尽头。
再一次启动时空门的时候，蝙蝠侠甚至没有抱着任何能够成功的希望, 他只是想最后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可就像世界上的苦难在降临之时, 从来不会问你有没有准备好一样，幸运女神的到来也不会提前给你发预告信。
蝙蝠侠看着眼前的巴里·艾伦——闪电侠, 正义联盟值得信赖的队友——看着他那身红色紧身制服和胸前金色闪电的标记，一瞬间，竟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仿佛是上辈子认识的人从梦里跑到了现实中，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可随即，熟悉的感觉回归了。
眼看闪电侠就要跨出时空门的范围, 蝙蝠侠想起自己正处于被末日病毒感染的状态, 只有时空门附近的区域，因为联通异世界的保护措施而是安全的, 于是立刻出声提醒：
“巴里，站在那里不要动！”
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忘了开变声器，而他的声音早已变得沙哑。
而闪电侠自从穿过时空门, 看到蝙蝠洞起，整个人完全进入了一种混合着迷茫和不敢置信的状态，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此时被蝙蝠侠这么一喊, 似乎才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白色护目镜后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滑稽的可爱，连声音里都透着激动。
“布鲁斯？！真的是——”
“——是我。”
蝙蝠侠说，这次没有忘记开启变声器。
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他把刚刚整理出来关于灾变的资料，通过正义联盟内部通讯，确认了身份识别码之后，直接发送给闪电侠。
闪电侠浏览的很快。
他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好奇，然后愣住，接着变得目瞪口呆，到最后，他抬头看向蝙蝠侠，已经说不出话来。
“布鲁斯……”
“情况就是这样了。”
蝙蝠侠说，声音很平静。
他有点儿惊讶自己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整整十天的灾变，从一开始的陌生、勾心斗角，到阿卡姆罪犯制造的疯狂和恐怖事件，再到资源枯竭、秩序彻底崩塌，还有杀死一切的末日病毒，和短暂地照亮过这座城市，却又再次消失的生命之石潘多拉，到最后，却只剩下这样的一句话。
“布鲁斯，我们一直在找你……”
闪电侠说：“我，超人，戴安娜，哈尔，我们——呃，所有人，试了所有方法。整个哥谭都失踪了，少年泰坦也联系不上夜翼和罗宾。”
蝙蝠侠沉默着没有作声。
“我们用宇宙跑步机——宇宙跑步机你还记得吗？超人、原子侠和卓越先生负责研究和计算，我负责跑到他们需要的振动频率上去。我们误闯了好几个异世界，但都没有找到哥谭，还被老熟人嘲笑了——嘿！今天晚上，我们进行又一次实验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有一片宇宙区域不稳定——”
“——是我正在试图寻找你们的世界。”
蝙蝠侠说。
闪电侠左右看了看环绕着自己的时空门门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眼下的情况。
他继续往下说：“布鲁斯，根据联盟前的研究，如果把我们所在的宇宙比喻成一张膜的话，哥谭就是那上面的一点。由于种种原因，这一点相对于时空的重量改变了，开始往下沉。而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世界，有性状与哥谭非常相似的另一个点，彼此发生相互吸引，于是是很不幸地，这两个点都被扯出了薄膜之外，漂浮在宇宙的间隙中。正义联盟已经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影响，并且，这两个世界正在相互靠近，和各自的城市很快就能重新连接上——”
说到这里，他的身影忽然变得虚幻起来。
蝙蝠侠前面一直平静地听着，这时候，却忽然一惊，下意识地就往那个方向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拽住闪电侠。
却从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里，透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虚弱和疲惫来。
他抓了个空。
手掌透过金红色的虚影，穿过去了。
——然而紧接着，一片金色的闪电，从那片虚空之中耀眼地迸发出来。闪电侠以极高的频率反复振动身体，强行把自己拉回了Y-G市所在的时空。
“布鲁斯，我没法停留太久了。”
闪电侠说。
同样地，他把正义联盟先前的救援尝试和研究结果通过通讯发给了蝙蝠侠，然后用超级速度，和他独特的振动身体方法，帮蝙蝠洞里的能源设备重新都充满了电，最后取走实验台上一管血样，返回时空门，在那一片平台上再次现出了身形。
虚幻的水波泛起。
空间不稳定造成的虚幻波动中，闪电侠金红色的身影，也渐渐开始变得模糊。
蝙蝠侠似乎还有话要说：“巴里——”
然而巴里·艾伦的身影，已经和那片异世界的空间一同，变得虚幻起来，再也触碰不到，也即将再也看不到了。
最后的最后，蝙蝠侠听到他的声音，从即将消失的虚幻中传来：
“坚持住，布鲁斯。”
“祝你好运。”
第126章 黎明之前（1）
灾变第十一日。
清晨。
当黑暗隐去, 第一缕天光降临之时，所有被饥寒、疾病、痛苦折磨得彻夜无法入眠的人，全都呆呆愣愣地看着远方, 看着这座封闭城市的尽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与外界隔绝十天之后，在为了资源和生存自相残杀十天之后，那片仿佛永远也无法逾越的、白雾的背后, 第一次地, 浮现出了外界的景象。
那景象很淡、很模糊。
影影绰绰，像是光线被虚幻的水雾扭曲之后, 不真实的倒影。
被这一幕惊呆了的人们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或者因为缺乏睡眠而出现了幻觉。他们闭上双眼，揉一揉，再睁开，朦胧幻境般的景象却并没有消失。又使劲地眨了眨, 眨到眼睛酸疼, 再看的时候，那城市尽头的景象很远, 很模糊——但却依然还在。
这是真的。
于是再也没有人舍得眨眼。
他们怔怔地盯着这一幕，好像是要贪婪地，用自己的视网膜吸收尽那所有的、至今为止唯一一点儿来自于外界的信息，直到眼中流下泪来。
全城的人都疯了。
他们高声地大喊大叫, 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尽情宣泄所有的情绪，和离自己最近的人拥抱, 或者捅他一刀。还有人激动之下直接在大街上和恋人开始做了起来，又双双被呼啸而过的汽车碾死。但凡还活着的人, 几乎都开始朝着城市的边际跑去，黑\道和暴力集团们能弄到船只、汽车摩托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普通人就全靠着两条腿，不顾一切地，冲进那一片困死了他们十天的白雾之中，追逐着前方的幻影。
然而幻影终究只是幻影。
封锁着Y-G市的雾区仍然没有任何改变，空间十分混乱，那些不管不顾一头冲进去的人们，往前探索一段距离之后，只会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原处，或者从其他奇怪的地方被送了出来。
和过去的十天，没有任何分别。
——那影影绰绰、象征着最终级的希望和生存的外界景象，就这样悬挂在天际，像是透过指尖却无法触碰的光，像是永远也追逐不到的幻梦。
他们仍然被困在这里。
可变化依然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尽管呈现在城市尽头的景象虚幻而模糊，仿佛光线在一种巨大的弧度上被扭曲了，却足以让所有人，只要抬起头，就能亲眼看到这一切。
而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谣言，开始在Y-G市内流传——
有人说这是阴谋，是Y-G市内的某个组织或者某个人，用高科技投影设备投射上去的，其目的是用虚假的希望来稳定人心。有人说这是末日病毒造成的集体幻觉，这件事标志着所有人都已经不幸感染上了病毒，大家最好在最后的两天里一起等死。
还有一些人则坚持声称，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幻觉，这就是Y-G市与外界之间的封锁，开始逐渐瓦解的象征。
——它意味着黎明即将到来。
最后一种说法的支持率其实并不高——明明它才是听起来最合理的。已经被“灾变”折磨了十天的人们，不敢相信一个好的结果，就这样到来了，却又希望着自己能去相信。
他们一边害怕着失望，一边又宁愿把信念寄托在最虚无缥缈的地方。
此时的Y-G市，通讯和电力早已断绝，原本强有力的官方和秩序管理者，又已经在四天前宣告崩溃。没有统一的渠道让市民们能够整理和辨别信息，于是那些关于投影仪和集体幻觉之类的荒诞猜测，反而流传得越来越广。
然而。
两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了：
出现在这座城市边际，扭曲的、朦胧的幻影，就是封锁即将解除的征兆。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正式升起，白天的光线稳定下来，出现在城市边缘的景象也逐渐摆脱了扭曲和虚幻的效果，变得更加真实而正常，就好像世界真正存在于彼岸的那一端一样。
因为扭曲的光线效果消失，此时，从市中心遥望，已经看不到先前的画面了。
——然而，如果处在城市边际的雾区附近，却能看到周围外界的景物，正清晰而遥远地，显示在那一片永远也走不出去的白雾中。
如水月镜花，如海市蜃楼。
而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还能从那些景象之中，辨认出熟悉的近海岛屿，城市郊外的风景和建筑，哥谭通往大都会的高速公路，连接着横滨与东京之间的铁道……
仿佛两座城市的“外界”，完全混合在了一起。
>>>
“——也就是说，当封锁解除的时候，Y-G市会同时连通两边的世界。”
森鸥外说。
港口Mafia本部大楼的最高层，森鸥外、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三位组织高层正坐在沙发和软椅中，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的风景。
今天，太阳依然没有从云雾中出现，Y-G市的户外温度却已经逐渐开始回升。
这也是灾变即将结束的又一例证。
不过，港口Mafia豪华的顶层办公室却依然开着供暖，一支红酒和三个高脚杯放在一旁，让这一幕场景，比起正式的组织会议，更像是一场私人聚会。
——只是空气中的氛围，非但一点儿也不轻松，反而格外的低迷和沉默。
尾崎红叶说：“Y-G市融合的时候什么征兆也没有，虽然现在，迷雾外的景象显示出的是两个世界的混合状态，但这件事毕竟太离奇了一些，超出了常识的范畴，或许也会像之前那样，在某一个时刻里，两边的世界就无声无息地分开呢？”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红叶君。”
森鸥外说。
他端起一支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晃了晃，低头看着红色的酒液在玻璃内壁上打转，神色比起思考问题，更像是在发呆。
事实上，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也不合适喝酒。
蝙蝠侠昨天那一脚踹断了他刚刚才开始愈合的肋骨，加上连日的疲惫和毒伤，黑暗骑士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在办公室的地毯上昏迷过去，过了好一阵子，才被上来找首领的的中原中也救起来，现在也没有能完全恢复。
而今天零点整，他在组织的办公电脑被黑客攻击了。
屏幕全黑的那一刹那，一行冷冰冰的白色文字跳了出来，告诉他灾变即将结束，城市很快就能回到正确的维度上，而双方世界，将以Y-G市作为基点连接在一起。
森鸥外当时并没有相信——直到今天早上，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于是他猜到了那是谁。
他也猜到了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位好心人特意进入我的电脑，提醒我这件事，大概是想要告诉我，能制裁我的人很快就会出现，警告我就此收手吧？”
森鸥外笑了笑，把手里的红酒重新放了下来，用一种很无所谓的语气，说：
“两个世界居然能连通，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
尾崎红叶听到这里，却没有接话，反而沉默了一下，注意着森鸥外的神色，又看了看那杯放在一旁的红酒，忽然，轻轻地开口问：
“是他吗？”
中原中也一愣：“谁？”
森鸥外却又不说话了。他转过脸，看着窗外荒凉沉寂的风景，脸上重新恢复了一贯没什么情绪的神情，忽然说：
“我毕竟还是一个黑手党组织的首领啊。”
“……”
森鸥外原以为真到了这一天，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却发现没什么好说的。
被抓到军警的审讯室的时候，他就曾经警告过种田长官，一旦Y-G市的封锁解除，以双方的所作所为，必定都会在事后被本国政府清算。在港口Mafia大楼顶层，被蝙蝠侠从恐惧毒气中解救出来之后，他也曾问过那个人为什么不处置自己，黑暗骑士回答“不是时候”。
可这个“时候”，看起来很快就要到来了。
森鸥外如果在乎道德的审判，或者法律的惩罚，他就不会在从夏目老师那里听到三刻构想的第一个瞬间，就决定选择港口Mafia作为自己的切入点了。
所以，用一剂虚假药物，把全市所有的末日病毒感染者骗到同一个地点，然后集体炸死，付出最低的成本，解决最大的麻烦，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问题。
那时候的森鸥外不会想到，距离真正的希望降临，其实只需要再多等一个夜晚。
而或许。
有了哥谭世界的科技支撑，末日病毒，也会出现治愈的可能。
——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他只能针对当前已知的信息进行分析，并做出最合理的解决方法，至于后续会走向哪里，却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一个优秀领导者最基本的素质，就是不怀疑自己的决策。
不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而不管有没有这件事，他在政府那边积累的罪名都够多了，他杀过的人足够他判一千个死刑。港口Mafia从来不是靠着清白无辜活到现在的，而是各式各样的威胁、收买、贿赂、利用，和对城市平衡的维系。
如果有一天它倒台了，那也是局势使然，或者出现了战略上的错误。
没什么好后悔的。
森鸥外对自己说。
——所以他还总想着这件事做什么呢？时间不可能倒流，事实也无法更改，而他已经做出了理智上最优的决定。人活在世上不需要回头，更何况他是黑手党的首领，心狠手辣是对他的赞美。过去的事情早就该让它过去了。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
最后的最后，森鸥外忽然发现，自己只是在想……也许，如果能够把时间倒带回去，再来一次，他和蝙蝠侠就不会结束得这么惨烈了。
韦恩大厦的那个夜晚，就像一场荒诞又迷离的梦。
森鸥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是蝙蝠侠，是见面就狠揍他一顿的义警，一生以消灭他这种罪恶为使命的黑暗骑士。他不知道到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去碰了那一杯酒，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氛围太好了；也许是因为韦恩长得真的很帅，花花公子和超级英雄的双重身份，反而让他拥有了一种独特的魅力；也许是他高估了自己，森鸥外也就是个普通人，远远没有传言和想象中的那么冰冷无情，一样会被外表迷惑。
但那个时候他的心跳得很快，也像个普通人。
然而梦终有醒来的那一刻。
执行末日病毒感染者清除计划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总部的顶层等蝙蝠侠。森鸥外完全可以叫中原中也来保护首领，但他没有。
他只是不想这么做。
森鸥外其实也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出于他一贯玩弄人心的自负，他觉得蝙蝠侠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能是他很清楚，他即将要做的这件事，会终结他和蝙蝠侠之间的一切可能，在这样的时刻里他不想留其他人在场。不如他亲自面对，不如他亲手来做。
可能他就只是想单独见见那个人。
森鸥外想，自己也许是压力太大精神错乱了；但无所谓，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Y-G回归外界，回归正常的人类社会秩序，意味着他和港口Mafia都会以黑手党的身份被问罪处置，而蝙蝠侠会回去当他的超级英雄，他大名鼎鼎的正联顾问。
事情本就应该是如此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意外的灾变，就算他和蝙蝠侠，能在某一天偶然地遇到，他们之间，也不会有发展出任何超出警察与罪犯的关系的可能性。
蝙蝠侠是黑手党组织最忌惮的官方，和正派人士；而他，是黑暗骑士发誓要清除的罪恶。
这才是最正常的发展，这才是最正常的结局。
梦就让它结束吧。
“——清点组织剩余的军火，尽可能把药物供给伤员，重新整理横滨市内的地下通道和走私路线，和各个暗部据点，准备转移一批组织的核心成员和战力。”
森鸥外说。
这就是要在灾变最后的时间里，做逃跑和保存实力的打算。
作为首领候选的中原中也听到这里，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含义，忍不住就是一愣：“Boss，组织这么多年发展的……”
“中也君。”
森鸥外说：“不管是横滨也好，我们港口Mafia也好，都是依靠着港口和物流贸易，才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如果Y-G市确实能作为连接两个世界的锚点而稳定存在，那么，双方的交流和贸易都必须要通过这里，能产生多么巨大的利润？”
“——而这样巨大的利润，一定会引起各方势力的争抢。”
尾崎红叶明白了Boss的意思，补充：
“组织在新的Y-G市里占据着本地资源，和物流贸易通道，就会像海水里的血腥味那样，吸引着所有捕猎利益的鲨鱼上来撕咬。但组织的实力，已经在灾变之中损耗了太多……”
话说到这里，中原中也也基本理解了首领的思路。
以港口Mafia如今强弩之末的状态，很难应付解除封锁之后，冲上来瓜分Y-G市利益的各方外界势力。
不如选择暂避风头，保存下来一部分实力，再做下一步的考虑。
他想到另一件事：“那Boss您……？”
“我走不了的。”
森鸥外笑了笑，说。
他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不知是出于什么力量，那一身积累叠加的伤势在此刻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森鸥外脊背挺得笔直，将双手交握在背后，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
就好像他平常作为组织首领，每一天都在做的那样。
“我只是……”
森鸥外的声音很低，很轻，没有任何情绪。
但他覆盖在白手套之下的手指，却深深地、深深地，陷进了大衣的褶皱里。他的指尖是那么用力，甚至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明显到了连手套都遮盖不住的地步。
“……不甘心啊。”
第127章 黎明之前（2）
“——又一个自杀而死的人。”
与谢野晶子说。
她的异能力【请君勿死】, 只对濒死者有效，却救不回已经死亡的尸体，也让她能够直接感受到别人的生命状态。
然而, 即使她这么说了，同行的国木田独步，还是走上前仔细地查看了尸体。
武装侦探社毕竟还挂着“侦探”的牌子，虽然真正的侦探只有乱步一个人, 但国木田作为社长弟子, 侦探社资历极老的员工，多少还是学到了一些经验的, 很快就作出判断：
“是跳楼摔死的。死因，呃……畏罪自杀？”
死者是一名青年男性，日本人。即使是跳楼这样惨烈的死法，他的手心里，却依然还紧紧地握着脖子上项链的吊坠盒。
到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讲究不破坏现场和证物了, 国木田独步掰开死者的手指, 取出那枚吊坠盒，然后弹开黄铜色的盒盖——
里面, 是一张珍藏的，年轻女性的照片。
“……”
两人看到这一幕，对视一眼，都是什么也没说。
最后, 却又同时叹了口气。
这是侦探社今天遇到的至少第三十起自杀事件了。从4月14日——也就是今天清晨起，经历了十一天与世隔绝的“灾变”之后，外界景象终于浮现在了Y-G市的边际。
而随后, 人们明显地察觉到，原本寒冷砭骨的风, 开始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阳光仍然没有出现，笼罩在城市四周的雾也没有散去，可是气温却开始一点点的往上回升，人们不必再因为严寒而躲在建筑里，甚至可以尝试进行一些户外活动。
而那不断攀升的温度计显示柱，则清晰而不容置疑地，昭示着一件事：
Y-G市与外界之间的封锁，正在逐渐变得虚弱。
灾变期间，虽然白天依然能看到光线，但那颗位于太阳系中心燃烧着的恒星，热量辐射却无法穿透进来，只能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留下一个没有温度的虚影。
——而正是因为缺少阳光的温度和照射，才使得Y-G市的资源，很快就匮乏到了难以生存的地步。
事到如今，解封的征兆是如此明显，再也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唯一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
然而，谁也说不准Y-G市和外界真正的接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人们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就像是等待着神明降下审判。
各种各样的流言一小时换一个说法，有人说最多再等半天，就能见到真正的阳光；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明天日出就是正式解封的时刻；还有人说科学研究表明（至于是哪里的科学研究，谁也说不出来），这样状态还要持续三天——
三天。
没有和食物和药品支撑，身体虚弱的人，是很难熬过这三天的。
——如果说Y-G市之前的资源缺乏，是长夜漫漫的绝望，然而，此时此刻，光明和希望就近在眼前，谁也不想在即将成功获救的前夕放弃。
人类写在DNA里，对生存的渴望，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原本，政府垮台之后，Y-G市最重要的生存资源，都被控制在了黑\\帮和暴力集团手里；然而今天，眼看着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解封，一些平民竟然开始不顾一切地，拼死抢夺黑\\帮手里的私藏的食物和药品。
只为了自己，或者自己所爱之人，能够再多活一天。
甚至有人真的成功了。
最后一点靠着军火和暴力勉强维持的秩序，也正式宣告崩塌，Y-G市陷入了最彻底混乱和无序。每一个人都可能被别人伤害，每一个人也都有可能去伤害别人。帮派之间相互开战，而一些大胆激进的市民则联合起来，试图从黑\\帮手中抢夺食物。其中的获胜者并不能得意多久，很快又会成为其他人的下一个目标——
混战随时随地，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之间，毫无预兆地爆发。
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当一个人，长久地处于黑暗中时，他所见到的第一缕光，也许不只是带来希望和明亮，还会直接把眼睛刺瞎。
——这就是现在的Y-G市。
黎明到来的前兆，地平线上可望而不可即的外界景象，对于每一位身在孤岛、于黑暗和绝望中挣扎跋涉了太久太久的人来说，是珍贵的希望，更是一剂剧烈的毒药。
希望让人疯狂。
在经历了整整十天的灾变，时刻处在饥饿、寒冷、疾病、痛苦之中，面临生命的威胁，人的精神状态本就已经极其脆弱。
而此时此刻，虽然新生的光芒，已经如即将升起的朝阳一样，从地平线下透露了出来，真正的解脱却迟迟不肯到来。
看到了希望，却无法触碰，比根本看不到希望还要煎熬折磨。
市民们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理状态，又陷入了反复的期待、失望、焦虑、不安中，谁也没法在这种状态下继续保持情绪稳定。越来越多的人变得行为失控，充满攻击性，一点小事就足以激起混乱，矛盾和冲突甚至无缘无故地就会爆发。
侦探社也并非没有尝试过维持秩序。
然而武装侦探社虽然名头叫得响亮，其本质，却依然只是一家小规模的民营企业——全部员工加起来也才十几人而已。
横滨的异能特务科早已分崩离析，为了尽可能挽救这座城市的乱象，福泽社长只能选择向港口Mafia致函，请求这个仍然保留有一定实力的□□组织出面。
然而港口Mafia直接拒收了信函。
很难用一句话概括这个横滨最大的黑手党组织，和武装侦探社之间的关系。在“人虎”的事情上，双方发生过多次冲突，然而，如果从三刻构想的角度来说，福泽谕吉和森鸥外又应该算是盟友，甚至曾经为了对付“组合”而短暂地站到同一阵线。
而自从进入灾变以来，侦探社和港口Mafia，也有过多次合作。
直到——
小丑在针对全城的恐怖袭击中，绑架了侦探社的两位女性文员，威胁侦探社不准插手到炸弹事件当中，而森鸥外却不顾人质安危，命令当时身处侦探社的中原中也作出行动，就已经导致了双方的裂痕。
随后，森鸥外自己遇刺昏迷，横滨唯一的治愈系异能者与谢野晶子，选择拒绝救治港口Mafia的首领。
也宣告了这两个组织之间短暂的同盟，正式破裂。
事到如今。
就好像侦探社有权利尊重与谢野晶子的个人意愿，拒绝救治森鸥外一样，港口Mafia也从来不是什么奉行爱与和平的集团。这群把组织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黑手党们，当然不会再给福泽社长什么好脸色，信函被拒收，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只是，作为经常和港口Mafia打交道的侦探社，却也清楚，这群黑手党们虽然奉行杀戮和暴力，但却一直把横滨视作自己的地盘，绝不允许他人插手和破坏。
甚至是进入灾变以来，港口Mafia也一直在试着用各种方式挽救局面。
哪怕是在生存资源被小丑炸毁，秩序全面崩塌之后，森鸥外也从企鹅人手中抢来了冰山俱乐部，靠着对地下交易市场的把控，勉强运作出了一套新的分配规则。
而今天。
这个黑手党组织，却选择了放弃。
由“灾变即将结束”这个消息引发的，持续的、毫无逻辑的混乱，从上午就开始了，港口Mafia那边却始终没有做出反应。
面对福泽社长合情合理、措辞恳切的请求，森鸥外也完全不予理睬。
以森鸥外习惯性掌控一切的性格，居然能放任混乱就这么发展下去，多半是另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来源，让他认为的Y-G市整体生存和稳定是不成问题的，于是选择直接放弃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
——但现在的侦探社也无法得知了。
港口Mafia不准备出手，武装侦探社却无法对这一切坐视不理。
异能特务科在小丑的恐怖袭击之后，基本就是处于瓦解状态，仅剩的那一点人手，又在今天跑了个精光，福泽社长只能选择向哥谭的组织寻求合作。
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晶子，就是去与GCPD联络的。
GCPD的状况也不见得比异能特务科好上多少，不过，至少，这么多天以来，他们总部的位置始终都是固定的，就在哥谭警局大楼，很容易找到。
——然而，国木田和与谢野两人到的时候，却看到一群哥谭市民正围在楼外。
“让戈登警长出来说话！”
“在灾变的时候，抢了商店的，出去之后要坐牢吗？”
“还有打架的，偷东西的，路边捡尸体吃的，投奔黑\\帮的——”
“——我是被黑\\帮胁迫的！”
“别管那么多！不是说极端情况下，为了生存犯罪也是可以原谅的吗？这些事到底要怎么办，你们警察局能不能给个明确的说法？！”
“……”
一个女警官正在维护秩序。
她拿着简易喇叭，声嘶力竭地向着外面大喊道：“都退后！我们GCPD只是执法机构，法律上的问题请去咨询律师，具体的判决由法官——”
人群又叫嚷了起来。
“政府也没有人，法院也没有人，不就只能来找你们警察局——”
国木田和与谢野到达GCPD大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出于低调考虑，两人都没有开车，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而那名女警官看着却有些面熟，可能是在之前的某次会议上见过。
女警官在喊完了话之后，就准备清场关门。
她腰间配着枪，围在GCPD大楼门口的市民们虽然不情不愿，一时也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女警官认出了两人。
“你们是横滨的武装侦探社……”
“——武装侦探社社员国木田独步，和社医与谢野晶子。”
国木田抓住机会，艰难地分开人群跑了出来，身后跟着晶子。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问：“这位小姐是……？”
“苪妮·蒙托亚。”
说话的时候，苪妮侧身让他们进来，然后锁上警局大门，把那些叫嚷的人群全都隔绝在门外。她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两人，神情里写满了疲惫。
国木田下意识地说：“抱歉……”
“没事。”
苪妮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转身往楼上走去，“都是一些普通市民，真正的黑\\帮才不会跑来警局门口要说法……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灾变的这十天里，不说那些四处挑事的黑\\帮和暴力团伙了，就连普通的民众，每个人也或多或少地跟别人打过几架，或者从路边无人的商铺里，顺走过几样东西。
而一旦Y-G市的封锁解除。
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会回到正常的法律与社会秩序之下。
按照常规法律，这些举动当然都属于违法犯罪行为。而像“灾变”这样，一整座城市完全封闭，每一位普通市民都被牵连进来的大型灾难，毕竟没有过先例，谁也不知道封锁解除以后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而这些行为，又该如何处置。
政府机构也早已溃散。
——市民们唯一能接触到，称得上“官方”的组织，只剩下GCPD，也就只有来像这些警察们寻求答案。
国木田和与谢野两人跟在苪妮身后，只觉得这一路走来，哥谭的警局大楼无比萧条冷清，就好像所有人都已经撤走了一样。
国木田说：“我们来找戈登警长……”
“你们找他也没用。”
苪妮叹了口气，说：“戈登一个人在天台上，对着蝙蝠灯抽了半天的烟——你们要是想看满地的烟头，我倒是可以带你们上去。下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其他人——我是说，我的同事们——也大部分都离开了。”
说到这里，她站住脚步，回头看着侦探社的两人，说：
“你知道的吧？我们早就不算警察了。”
“……”
国木田只有沉默以对。
政府垮台之后，Y-G市沦为了帮派和暴力集团们争相登场、抢夺地盘的狂欢舞台。
而失去了几乎全部资源，和政府支持的GCPD，却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警察的职业道德，转而采取暴力集团的作风，靠着自己持有的火力，占据了总部大楼附近的三个街区，庇护所有前来投靠的市民，硬是在这片混乱中，支撑出了一块安全的地区。
——从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警察了。
如果连普通市民，都在担心自己的小打小闹会不会被惩罚，GCPD这些行为的性质只会更为严重。
在灾变期间，大家朝不保夕，生存就是最严峻的问题，没有人会深究这些做法。
然而，一旦封锁解除，很难说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就当是最后给自己放一天假吧。”
苪妮叹气，说：“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但现在的GCPD什么也做不了——从4月10日，政府解散开始，警局就已经发不出物资来了，我们算是靠着韦恩集团的一点支援，无偿工作到了现在。现在灾变即将结束，已经没有人还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国木田却还是不死心地，多问了一句：“那你……？”
“我在等人。”
苪妮说，似乎是觉得这样描述不够清晰，她又补充道：“等蝙蝠家族的联络。”
哥谭的超级英雄们大多以“蝙蝠”开头，就好像哥谭这座城市，永远和罪恶纠缠在一起一样，这些英雄们也永远在不知疲倦地打击罪恶，拯救生命，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
听到苪妮这么说，与谢野晶子有些惊讶地问：“连他们也没有消息吗？”
“也不完全是没有消息，蝙蝠家族和GCPD之间一直都有一些合作关系……就在半小时前，蝙蝠女侠刚刚还来过这里，问我需不需要帮助。现在的问题是……”
女警官转过身，看着两位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异能力者，很诚实地说：
“我们找不到蝙蝠侠了。”
……
离开哥谭警局之后，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晶子并没有急着返回侦探社。
港口Mafia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GCPD心灰意冷，哥谭的超级英雄们联络不上蝙蝠侠——然而无论如何，对于侦探社来说，这些都不应该是放任不管的理由。
两人在城市里游荡，尽可能地救治伤员。
今天的混乱，不只是因为抢夺资源，和人们濒临崩溃的、压抑而危险的的精神状态造成的。一些帮派也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趁着这最后的时间，做一些平常不敢做、或者没法去做的事，悍然挑起战火，把仇家赶尽杀绝。
还有些人开始抢劫。
并非是抢劫生存所需的食品和药物，而是抢劫金银珠宝。
他们极尽所能的收集财富，仗着此时的Y-G市没有电力和摄像头，无法追溯罪证，肆无忌惮地作案，期望着在灾变结束之后，能一跃而成为富豪。
国木田独步已经没有心情去阻止这些人了——往好处想，至少他们只是抢劫，而没有去伤害人命。
在今晚的城市里，他和晶子甚至遇见了一个无差别攻击别人的杀人狂，被二人合制服之后，绑起来塞进了路边一家商店的杂物间里，反锁上了门。
还有些人，选择在黎明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比如眼前这位。
国木田帮他把手里黄铜色的吊坠盒合上，把那枚项链，重新珍而重之地塞进尸体手里，最后合上他的手指。
“大部分市民都很瘦，但这个男人看起来吃得很好，身上没有武器，所以排除他是黑\\帮成员的可能性。我猜，他是杀了他的妻子，领到了两人份的食物吧？但在真正有希望离开的时候，精神上却又接受不了，所以在这个时候选择畏罪自杀。”
国木田说。
与谢野晶子耸了耸肩。
曾经的死之天使无法看着任何一个人痛苦地死在她眼前，然而，在这么多年之后，如今的女医生，却已经能做到对生死等闲视之。
“换一个角度来想，大概也算是殉情吧？”
她说。
国木田听到这话，却是皱起眉头，想起另一件事：
“说到殉情，太宰那个家伙呢？——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吧？”
>>>
太宰治坐在楼顶上。
楼不算太高，只有三十层，如果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大概是没法感受到港口Mafia总部楼顶那样，孤独、空旷又自由，完美的自杀体验的。
不过，想必也足够摔死一个人了。
他看着这座城市的夜色。
经历了十一天的灾变之后，到处的建筑都变得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然而，从这样的角度望去，城市却依然是完整的，只是没有亮灯。
在黑暗中，静谧得像是睡着了。
——那么多的苦难、绝望和悲痛，也没有能给城市本身留下多少痕迹。
就好像人一辈子，从生到死，无论是轰轰烈烈的活着，还是卑微苟且的活着，到头来，其实也都不会给世界留下多少痕迹。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太宰治曾经花费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他好像有一种不知道该被称作“天赋”还是“诅咒”的能力，能轻而易举地洞察人心，于是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读懂这个世界。光明、美好、爱，阴谋、杀戮、血腥……不过是情感的一种，不过是世界运行的一环。
而被解构完的世界，就好像做出难题之后，留下写满了字的、废弃的草稿纸，让人索然无味，再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只剩下死亡。
死亡是他唯一还没有能完全理解的事物。
所以他一直在不断地尝试着自杀。很早以前他跳进河里，被森医生多管闲事地捞了起来，他又在森医生的诊所里吞药自杀，被痛苦地强压着洗胃。
森医生救过他很多次，但却没能给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后来他加入港口Mafia。
他想，也许在离死亡比较近的地方，才更容易找到生的意义。
港口Mafia没能告诉他人是为什么而活着的，但却给了他一段友谊。在Mimic事件里，他看到了织田作之助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梦想，亲情，人所珍视的东西……都是活着的意义，都可以比生命本身更重要。
所以织田作之助死了。
而太宰治去往光明的一方，继续寻找答案。
种田长官在介绍新工作的时候没有骗他，他确实和武装侦探社融入的很好。除了还一直保持着自杀嗜好之外，侦探社的太宰治几乎能算是个正常人，一个靠谱的前辈。
——直到“灾变”。
“灾变”对于太宰治来说，就是这个世界上，终于出现了超出他所理解的规则和预判的事。
他跟着侦探社一起救人，帮森鸥外策划从哥谭那边弄来了核电，收拾Q的残局，甚至开着直升机，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只为解除中原中也的【污浊】状态——
但在他心里，太宰治其实无数次地想过：
就这么死了也很不错。
灾变的发生，固然不在他预料之中，然而，如果事情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能和一千多万人，和两座融合到一起城市，以这样荒诞不经的形态，断绝外界的一切联系，永远地、永远地，流失在宇宙的间隙里，也算是一种别有创意的死法。
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为什么还要求生呢？
然而事情终究没有如他所愿。就好像灾变的来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一样，灾变的结束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威胁着上千万人生存的困境，就这么突然地解决了，谁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就好像它发生的时候一样猝不及防和莫名其妙。
太宰治抬起头。
夜空中闪烁着隐约的星星。
——从这个距离上遥望，韦恩塔和港口Mafia近得仿佛连在一起，又都是那样的灯火通明，高耸入云。
曾经，太宰治在那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怨恨过森鸥外，然而连森鸥外都比他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太宰治知道，森鸥外心里的目标太大，大得会把他自己都吞噬，就好像他为了组织牺牲织田作，又为了横滨牺牲组织，最后什么也留不下来。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也曾经说过想要看着港口Mafia燃烧起来，那句话半真半假，而如今港口Mafia真的很快就只会剩下燃烧后的灰烬了。
万物皆是如此。
有生有死，有始有终。
就好像Y-G市在灾变、在黑暗与绝望之中坚持了十天，最后，带来最大的混乱，真正把这座城市推向深渊的，却是从地平线上升起的，象征着生命的光明与希望。
人们朝向生存奔跑，迎来的却是死亡。
生与死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
也许本来就是一样的。
天空中，一片云被吹了过来，遮蔽了夜色。于是那些闪烁的星星都看不到了。
“……要下雨了啊。”
太宰治仰起头，喃喃地说。
第128章 黎明之前（3）
灾变第十二日。
Y-G市在下雨。
城市封闭之后的这么多天以来, 这里的天空，永远都是阴沉的，除了早晨和傍晚的日出日落, 还有五天前那一次月圆，在剩下的时间里，人们见不到任何天气的变化。
更别提下雨了。
下雨至少意味着一件事——Y-G市的气温，已经回升到了0℃以上。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即使电力已经耗尽, 人们也不用再担心会被冻死。
从高空中落下的雨水, 就像是打破了那一道将Y-G市隔绝在人间之外的界限，仿佛灾难的威胁终于远去, 而正常状态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归。
一把又一把五颜六色的伞撑了出来，在雨中，在潮湿的街道上移动着，像墓地里绚丽盛开的花。
哥谭这个地方，好像永远都和阴暗、潮湿、雨水、雾霾联系在一起。雨水打湿了建筑外壁, 透露出沉重的深灰色, 又顺着滴水兽雕像凶恶怪异的背脊流淌下来。
“他究竟在哪里？”
猫女问。
夜翼站在建筑屋檐的边缘上，没有再往前走。
雨水淋湿了一切, 包括他的制服，和猫女的制服。水珠顺着女盗贼那一身黑色紧身皮衣，和流畅曼妙的身体曲线流淌下来，柔软的猫咪尾巴垂落在她身后, 又卷在半空中。
夜翼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滴水兽上，对着下雨的城市发呆。
前天, 猫女被小丑女绑架，逼问出蝙蝠侠和阿福的下落之后, 又被转手交给觊觎潘多拉的其他反派们，受了不轻的伤。
最后，还是夜翼靠着从蝙蝠侠那里收到的线索，把她救了出来，替她处理过伤势，又放在另外的安全屋里养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这位女盗贼不告而别，只留下被睡得凌乱的床铺。
“——我们最后一次收到B的消息，是前天下午，17时20分32秒，他让我和达米安去支援魔法师们。我确实去了，但那时康斯坦丁已经用空间魔法，带着所有人转移走，所以我只能先救出来你。”
夜翼说：“在这之后，他就主动切断了一切联系，谁也找不到他。”
猫女回过头，问：“现在蝙蝠洞里的是谁？”
“是提姆。”
>>>
提姆坐在蝙蝠侠的位置上。
半环形屏幕散发出的幽幽光芒映照在他脸上，红罗宾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再一次地，他仔细检查着蝙蝠电脑中留下的痕迹。
两天前——也就是4月13日夜晚，蝙蝠电脑中的许多资料，被人为刻意地彻底删除。提姆找过夜翼，找过芭芭拉，但三个人合起来，也无法恢复毁损的文件。
而与此同时。
关于灾变、关于末日病毒的所有记录，却都被详细地整理了出来。
这些资料，随后被发送给正义联盟的成员闪电侠——这很显然，蝙蝠侠在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有打算遮掩这一部分。所有为了联络外界而进行的尝试，每一项实验记录，时空门给出的反馈，以及他和闪电侠的交流，都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也是从这一部分里，提姆确定了灾变即将真正地、彻底地结束。
按闪电侠给出的正义联盟研究资料，他们的世界，以及横滨所在的、异能力者的世界，正在因为彼此吸引而靠近。
如果模型推演无误的话，两个世界最终将以Y-G市为基点，连接在一起。
只是谁也说不准，这个过程究竟需要多久。
蝙蝠侠离开之后，剩下的蝙蝠家族成员也尝试过与原本世界的正义联盟联络。
然而，蝙蝠电脑对时空和异世界相关的文件加密得十分严格，谁也破解不了。众人只能完全复刻蝙蝠侠最后一次实验的参数，进行了几次尝试，但却全部无疾而终——
时空门能沟通外界的条件，大概还需要同一时刻里，闪电侠在另一个宇宙，恰好保持在同一振动频率上。
——那唯一一次成功，也许真的只是运气。
不过，正义联盟没找到，倒是有一次尝试里，魔法师们从时空门中一个接着一个地滚了出来。康斯坦丁、扎坦娜、基德和Q从地上狼狈地抬起头，看到对面整整齐齐的，一排罗宾和蝙蝠女，双方全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
“——你们是什么情况？”
夜翼震惊地问。
扎坦娜那一身魔术师小礼服扯破了不少口子，从时空门里摔出来，正一边努力地从地上起身，一边试图把自己的礼帽按回头顶上。
听到这话，她一巴掌拍在旁边康斯坦丁脑袋上：“让约翰跟你解释！”
“Fxxk！”
康斯坦丁捂着脑袋叫道：“我不过就是用了一个空间转移，Z，我对着上帝发誓，我的施法过程非常正确！！我也没想到会——”
三天前，在怪盗基德的一次例行作案中，他追寻已久的生命之石潘多拉意外现身。这个消息却也被意外走漏了出去（大概率是那个以动物为名的组织干的），由于人类对长生不死的狂热，怪盗基德遭到全城的追杀，不得不向哥谭的超级英雄蝙蝠侠求援。
而蝙蝠侠认为，潘多拉可能与灾变的发生有关，于是把受伤的少年怪盗，和宝石，一起转移到了哥谭的魔法侧据点。
然而，Y-G市的众多黑\\帮和罪犯们，却没有就此放弃。
蝙蝠侠和神秘侧魔法师们的行动都十分低调，从那时起，他们就失去了潘多拉的踪迹。然而，小丑女在为了小丑而向蝙蝠侠复仇的犯罪活动中，为了打击蝙蝠侠，绑架并审问了猫女，于是又重新翻出了这一条线索——
并且非常“慷慨”地，分享给了所有需要的人。
——于是，那些觊觎着潘多拉的反派们，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后，重新聚集起来，向着基德和哥谭的魔法侧据点发起了围攻。
追查到这件事之后，蝙蝠侠也通知过蝙蝠家族去支援两位魔法师。
然而，由于当时的通信状况太差，只有夜翼和达米安收到了消息；而蝙蝠侠自己，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中途主动切断了联络。
等夜翼到达魔法侧据点，看到的，就只剩下空无一人的平地。
夜翼推测，这是魔法师们在面对众多罪犯围攻的时候，连人带房子一起转移了。他也尝试过许多方法，但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扎坦娜和康斯坦丁，只好先去救援猫女。
直到现在。
“——被那群混混找上门来的时候，刚好是昨天下午日落，我正在准备进行最后一次标定，不想浪费精力，所以让约翰帮我解决他们。”
扎坦娜说：“然后我们亲爱的康斯坦丁用了一个转移魔法，把我们全都转移到了世界不知道哪个角落的缝隙里去，差点死在那里，可能他挑选落点的时候正在打瞌睡。”
康斯坦丁大声抗议：“——嘿！我没有！！”
扎坦娜并不理他，继续往下说：
“那一带周围，到处都是能把人切成碎片的空间乱流，我们靠着潘多拉的力量支持，用防护罩撑了一天，这才找到离开的机会——刚刚是谁开了一条空间通路出来？真是帮了大忙了。”
蝙蝠家众人：“……”
芭芭拉提出一种可能的猜测：“我们接触过正义联盟……”
扎坦娜一愣。
她刚刚收拾好自己，正坐在一旁，拿保温壶倒水喝，这一愣，水就从茶杯里溢了出来。可她此刻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只用那双蓝眼睛，紧紧地盯着蝙蝠女郎。
“——你们接触过正义联盟？”
“是。”
芭芭拉说：“闪电侠来过这里。他给了我们一些正义联盟的研究资料，还把蝙蝠洞充满了电。但他很快就离开了，Y-G市似乎对他有排斥作用，然后我们就失去了和那个世界的联系。我猜，如果说Y-G市存在的维度，和主宇宙有所偏差的话，可能只有哥谭人——或者说，身上有哥谭印记的人——才能稳定的停留在这里——”
“——而康斯坦丁是个英国人。”
扎坦娜想了想，说：“显然，他没有哥谭的印记，所以他的转移魔法被空间本身的规则干扰了，而我却可以把大家带回来。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女魔法师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似乎终于注意到周围缺少了什么。
她问：“蝙蝠侠呢？”
蝙蝠侠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提姆两天。
事实上，在蝙蝠侠失去联络的那天夜晚，他是第一个到达蝙蝠洞的人。
这座熟悉的基地里仍然亮着灯，能源储备全部回到满格，蝙蝠电脑正处于开机状态，发出运转时轻微嗡鸣声，但却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
地下水滴落进岩洞里，一滴，又一滴，在寂静中，细微却无比清晰地回响着。
提姆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蝙蝠洞——没有任何异常，没有战斗留下的损耗或者痕迹，只是蝙蝠车少了一辆，实验台刚刚才用过，那上面放着的保温壶，壶水还是温热着的。食物储备也被拿走了一部分，说明那个人是自己离开的。
除此之外，连蝙蝠电脑的文件，都被归类得整整齐齐，还预设了一次针对蝙蝠洞的、彻底的消毒程序。
利用蝙蝠洞的设备，提姆复原了最后一次通讯，大致寻找出蝙蝠侠失联的地点。
他去调查了现场。
——蝙蝠车的车辙，最终停在了一幢写字楼里，撞破玻璃幕墙，直接横移到了电梯井前。而电梯运行的供电程序也被强行改写过，看起来，布鲁斯是遇到了什么非常紧急的情况，让他决定采取这样最直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随后，提姆发现，楼顶有邪\教集会的痕迹。
而天台边缘的栏杆上，有一处明显的摩擦印痕，似乎有人从这里坠楼。
在对应的位置上，提姆找到了坠楼者尸体留下的痕迹。尸体已经被转移走了，处理得非常干净，附近的路面却似乎被严格地消过毒。
作为罗宾之中，唯一一个在认识蝙蝠侠之前，就推论出了“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的事实，并且完全凭着自己找到蝙蝠洞的人，提姆无疑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侦探。
所以他没法蒙骗自己。
眼前的种种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蝙蝠侠感染了末日病毒。
提姆甚至能想象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蝙蝠侠在开车前往魔法侧据点的路上，发现有一群奇怪的人在楼顶集会，看起来精神状态十分危险，并表现出明显的集体自杀（跳楼）倾向，于是决定先行阻止。
他抓住那个陌生人的手臂，阻止他——也许是她——坠落——
而那是一个感染者。
合情合理。太合情合理了，合情合理到提姆忍不住发笑。于是他仰倒进座椅里，拿起桌面放着的资料盖到自己脸上，真的笑了出声。
笑到最后，已经分辨不出那发出的声音，到底是喘息还是呜咽。
——被蝙蝠侠拉住的人，不应该再坠楼而死。而蝙蝠战甲有隔绝作用，隔着战衣的接触，并不会造成感染，除非战甲的防护层被锐器划破。
而感染了末日病毒的人，是必死无疑的，根本不用那么无聊地去参加什么自杀集会。
种种线索集合在一起，真相其实非常简单：
这就是一起专门针对蝙蝠侠的阴谋。
那个坠楼的死者，在被蝙蝠侠抓住，悬在天台边缘的时候，出手打伤了他，导致蝙蝠战甲破损，布鲁斯的身体暴露在充满病毒的环境中，于是顺理成章地被感染。
只有在这个时候，世界第一的体术大师，才会躲不过一个病人的攻击。
这么简单的诡计就杀死了蝙蝠侠。
好像世界上的所有反派都知道该怎么对付蝙蝠侠——连异世界的反派也不例外。譬如隔壁横滨市，那个最大的犯罪集团头目就学得很快。
超级英雄都有一种病，那就是没法看着任何一个人死在自己眼前，而布鲁斯病得尤其厉害，甚至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哪怕明知是陷阱，他也会跳下去。
这一招屡见不鲜，但没有关系，因为伟大的蝙蝠侠下一次还是会选择救人。
但也许没有下一次了。
被末日病毒感染后，第一阶段病程，会出现咳嗽、低烧、粘膜出血，持续时间在4~12小时左右。随后，病毒进入猛烈的发作期，感染者常常进入高烧，昏迷不醒，直至最终死亡。这一阶段持续的时间因人而异，极少能超过48小时。
——到现在，两个24小时已经过去了。
提姆从椅子里弹起来，把那份纸质文件从脸上抓下来，摔在操作台上，再次启动蝙蝠电脑，开始搜索。
闪电侠留下的资料里，只说双方世界正在靠近，灾变很快就会结束，但即使是正义联盟，也没有能推算出具体的确切时间。谁也说不准这个“很快”到底是多久。
直到今天为止，封锁仍然没有解除，从城市边缘的雾区中透露出来的外界景象，依然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仿佛悬挂在天边。
而末日病毒留给蝙蝠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提姆不相信，蝙蝠侠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里。
这不可能。
这不应该。
蝙蝠侠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这座城市，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眼睁睁地放任混乱这样发展下去。而如果他曾经尝试过阻止，如果他拯救过哪怕一个市民，都一定会留下痕迹，留下有迹可循的线索——
一条消息忽然从屏幕下方跳了出来，几行文字，打断了提姆的思路。
提姆只扫了一眼，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身。
“——什么？？！”
>>>
杰森正在暴打\黑\\帮。
他没有用枪，每一拳下去，都带着狰狞无比的愤怒，揍得对手头破血流，不住地哀切惨叫。
很难不愤怒。
就在不久之前，这些哥谭的罪犯们，终于不再满足于彼此厮杀、争抢，朝普通人施加暴行，而决定趁着Y-G市沦为法外之地，无人约束，陷入混乱状态的最后时间，做一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有纪念价值的事。
他们要做一件大事。
他们要杀死蝙蝠侠。
等杰森察觉到消息的时候，“猎杀蝙蝠”的活动已经风靡哥谭的地下世界，并在黑\\帮之中，在那些曾经被蝙蝠制裁、送进监狱的众多罪犯之间，招募到了大量人手。
如今的Y-G市，没有政府，没有警察，没有执法人员，没有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监控器，甚至连一直对其他帮派表现强势的港口Mafia都暂时偃旗息鼓。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然而，问题是，这群人并不知道蝙蝠侠是谁。
于是他们先去骚扰据说和蝙蝠侠一直保持着联系的戈登警长，发现无法攻破GCPD大楼之后，又转而开始寻找其他在家休息的警员，抓住一个审讯一个。
不少人趁着这个机会公报私仇，或者随意地发泄恶意。
然而GCPD毕竟是具有一定暴力性质的机构，况且，在政府垮台之后，戈登做的事，除了不会去主动伤害无辜之外，其余的和帮派也没有什么两样。
许多警员虽然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离开了警局大楼，身上却依然携带着枪支、武器，让这些到处叫嚣着要报复蝙蝠侠的黑\\帮们吃了个大亏。
于是，“猎杀蝙蝠”活动的成员，开始转而从其他地方下手。
根据众多罪犯们，多年来目击蝙蝠侠的经验（被蝙蝠侠殴打的经验），哥谭的黑暗骑士，是一位身高在190cm左右，体格矫健的成年男子。
首先遭殃的，是符合这个条件的明星、主持人等等演艺圈名人。这些职业毕竟属于公众人物，经常露面，即使是在这样混乱的大型灾难之中，他们的美貌依然闪闪发光，很容易被找到，也就在黑\\帮决定报复蝙蝠侠的时候，第一个被盯上，遭到杀害。
随后，狩猎的范围扩散至了所有相似体型的人。
——等杰森在街头截住这群帮派混混，并将他们暴打一顿的时候，他们正在试图围攻一个普通市民。
“背后指使的人到底是谁？！”
杰森一边低吼着逼问，一边拎起手中混混的衣领，一拳揍在他小腹上。
那人被他揍得神志不清，满脸血污，又被雨水冲刷出一条条的痕迹，看起来狼狈不堪，只能含混不清地，吐出各式各样求饶的字句，却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以红头罩跟黑\\帮和罪犯们这么多年来打交道下来的经验，凭着直觉和本能，他觉得“猎杀蝙蝠”这件事，背后很可能存在着某人——或者某些人的教唆。
也许还是老熟人。
然而，这些街头混混的层次太低，大概是真的不清楚内情。
杰森停下拳头，准备把被打得半死的混混丢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那个混混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极其震惊。
他仰着脸，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某处，脸上还糊着血、泪和雨水，却连自己的衣领被红头罩拎在手里都顾不上，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又像是完全被吓到了。
杰森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然后如遭雷击。
>>>
蝙蝠车行驶在雨中的街道上。
车开着自动驾驶模式，蝙蝠侠疲惫地靠在驾驶舱里。末日病毒进行猛烈的发作阶段之后，常伴随着高烧、昏迷、休克、体内器官和体表出血，他还能保持着神志清醒，已经算是身体素质很好了，但却也没有力气再抬起手。
雨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地流淌下来。
他就要死了。人类巅峰的体术大师，在重病之后，也能被一根手指头轻而易举地打败。疾病和死亡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在最后一次时空门的实验，成功联系上了闪电侠之后，蝙蝠侠就离开了韦恩庄园。
他把蝙蝠洞的基地留给其他更有需要的人，只开走一辆车，将自己，和自己携带的末日病毒，一起封闭在其中。
他主动切断了消息，但他也并非全然不知道这座城市正在发生着什么。
港口Mafia选择优先保全自身，GCPD近乎于解散。再也没有人维持秩序，黑\\帮和罪犯们进入最后的狂欢。他们四处寻找了蝙蝠侠，为此已经杀死了许多无辜之人。
但此刻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一件事。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前面的路口。他穿着一身整齐的黑色西装，撑一把黑色的伞，就那样站在街道中间，雨水像帘幕一样从伞的边缘垂下。
蝙蝠车的自动驾驶系统识别出来人的身份，停了下来。
“对不起。”
蝙蝠侠说，声音很微弱，“对不起，阿福。”
年迈的管家凝视着他，隔着哥谭的雨，隔着被雨和水雾模糊的车窗玻璃。老人鬓角的头发花白，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布鲁斯老爷。”
很久之后，阿尔弗雷德开口说：“你还能为这座城市付出多少？”
蝙蝠侠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蝙蝠战甲还穿在他身上，有些磨损，但基本是完好的。然而蝙蝠侠自己清楚，他的身体已经被病毒攻占，浑身都发着高烧，鲜血正在从皮肤下渗透出来。他疑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去，毕竟时间早就应该到了。
最后他说：“一切。”
一切。
城市的高楼、建筑，林立在雨中。建筑外壁的广告牌，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冰冷的、灰沉的底色，显示着一行文字，把那个隐瞒了十余年的秘密，向着所有人公开。
“——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
第129章 曙光
灾变第十三日。
凌晨, 深夜。
雪亮的车灯光柱刺破了一处废弃码头。
说“废弃”的意思是，这里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无人维护了, 因此沦为地下帮派们的据点和走私者的中转站。而在“灾变”期间，黑面具和企鹅人曾在这里因为争夺出海权而大打出手，最后，一个炸弹夷平了一切。
现在这里真成了废墟了。
但蝙蝠侠还记得这里。在他成为蝙蝠侠的第一年里, 他曾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小混混, 接近盘踞在附近的一个黑老大。当然，他那时做得并不怎么好, 在他尽职尽责地，试图扮演一个底层帮派人员的第三个星期里，就因为没有执行上级交代的灭口任务而被同事告发。最终，导致的结果是蝙蝠侠现身，把所有人都揍了一顿, 他的潜入和卧底计划也彻底失败。
——这么多年过去, 那个帮派，早就在哥谭地下世界的斗争中覆灭了。原本作为走私者乐园的废弃码头, 也渐渐凋零，罪犯们有了新的、更好的选择。
最后，“灾变”期间的那枚炸弹，彻底地结束了这一切, 所有的痕迹也都消失了。
这就是哥谭。
而今这里只剩下断壁残垣，还有海浪拍打在码头上的涛声。
也许只有风和大海才是亘古不变的，在这座城市里, 好人也好，坏人也好, 各式各样的企业会像野草一样生长起来，又因为赚不到钱而倒闭。地下帮派会兴起，会衰落，街头混混和罪犯们换过一茬又一茬，就好像蝙蝠侠有一天也会死去。
引擎的轰鸣声停止了。
蝙蝠侠熄灭了车灯。
于是这世界上，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许是因为他想找一个无人的、不被打扰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自动驾驶系统恰好随机出了这么一个地点。也许是因为蝙蝠侠临死之前，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变得软弱，开始不合时宜地怀旧。
——也许只是因为这里面朝着大海。
蝙蝠侠打开驾驶舱盖。
红外系统显示附近无人，意味着他可以稍微任性一点，不用在乎病毒的扩散。他爬了出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走远，于是就背靠着还在微微发热的蝙蝠车轮胎，精疲力尽地坐了下来，坐在遍地的瓦砾上。
哥谭的海岸线是朝着东面的。而韦恩庄园又靠着海，韦恩家族世代在这座城市里经营，是毫无疑问的上流阶级。这座宅邸，就是他们财富与成功的标志，拥有着最佳的风景和视角。
在布鲁斯的一生里，他曾经很多次看过海面上的日出。
即使是哥谭这样，常年与雾霾和阴云相伴的地方，在日出的时候，却也是明亮、盛大而瑰丽的。
有时候，在又一个彻夜不眠的通宵之后，布鲁斯见到那一轮朝阳跃出海面，金色的光芒刺破了地平线和云层，仿佛能铺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里，他才感觉到哥谭并不是被神遗忘的，大自然其实早就向这座城市送出了它的礼物。
而那个叫做“布鲁斯·韦恩”的花花公子，终于被他亲手杀死了。
曾经，在戴上蝙蝠面具，决定让蝙蝠侠成为哥谭夜间一个恐惧的符号的那一刻起，布鲁斯就知道，这样双重的生活，这样双面的人生，恐怕将会永远伴随着自己，就像解不开的梦魇。
但在今天，它终于结束了。
他的人生也快要结束了。
——超级英雄的面具总是有内外两面，朝外的一面是为了震慑所有妖魔鬼怪，朝内的一面是为了保护身边亲近的人。最后他都没做到。
玛莎和托马斯大概会恨他吧，蝙蝠侠想。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韦恩庄园，不会有韦恩集团，不会有布鲁斯·韦恩这个人。
蝙蝠侠一生从不杀人，他穿上披风，戴上面具，立誓不让韦恩夫妇的悲剧在哥谭重演。
在最后的最后，他亲手杀死的唯一一个人，却是他们活下来的儿子。
而此刻他靠在蝙蝠车的轮胎上，看着漆黑的海。
被轰炸过的废墟凹凸不平，有些硌人，坐起来不是很舒服。在此时此刻，蝙蝠侠的身体其实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这也许是造物对一个将死之人的仁慈。但他也没有力气。
他想自己还对得起谁。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伤害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见阿尔弗雷德，怎么去见迪克、提姆、达米安……也许还有杰森。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他身边所有人的一辈子都要毁在这一句话上了。
他只是……没有别的办法。
真好笑啊，蝙蝠侠也会有阻止不了罪犯的那一天。凶手打着“杀死蝙蝠侠”的旗号，在城市里四处杀戮，没有人能约束。他看着无辜者惨死，而无能为力。
也许一定要等事情走到这一步蝙蝠侠才发现，在他的心里，他其实并不愿意毁了自己现在的生活。双面的人生让他很累，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活在白天，另一半活在黑夜，身体和精神都被撕扯得精疲力竭。
可只有白天和黑夜加起来，才是完整的一天，才是完整的世界。
蝙蝠侠也好，布鲁斯·韦恩也好，他其实热爱着这一切。
就好像无论多么地痛恨犯罪巷里夺走父母生命的犯罪，痛恨哥谭永远也洗不清的肮脏和污泥，他其实一直、一直、一直——都热爱着这座城市。
但到了该舍弃的时候……
到了必要的时候，蝙蝠侠只能选择舍弃相对不重要那么的东西。属于布鲁斯·韦恩的那一半人生。只要他能挽救更多的人。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只是……想救更多的人。
他曾经说过愿意为这座城市奉献出一切。什么才是“一切”呢？如今的蝙蝠侠终于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他真的要死了。
——是他的生命，是他本该幸福美满的人生，是他的社会身份，他的财富，他的地位，他最重视的亲人。他所有的所有，才叫“一切”。
……
风从废弃的码头上吹过，送来海浪拍打着钢筋水泥的声音。这是一天中最深的夜，Y-G市的天空被封闭成了一角，却依然深沉而透彻，像一片墨蓝的水晶，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
蝙蝠侠靠在废墟上，疲惫地合上双眼。
也许他会在梦里见到黎明。
也许永远都不会了。
……
风吹云散，天色渐淡，东方天际终于开始泛起隐约的微白。
太阳就要升起了。
第一缕破晓的光线穿过天际的云层，穿过海面，仿佛是是上帝的祝福洒满人间，天与地都在这一刻里，被连接成了辉煌的金色。
而这样的光芒，也照耀到了废墟里的蝙蝠，照在那身破损的黑色战甲，照在疲惫的面容，和紧紧闭合着的双眼上。
就连他低垂的、一动不动的睫毛，也被镀上了一层柔和庄严的辉光。
而在这片笼罩天际金色之中，却有着什么东西，比朝阳更耀眼。
——一件红色的、迎着晨风张扬地猎猎飘舞的披风，正沐浴在破晓的辉光中，悬浮于天际，背靠苍穹，身临大海，缓缓地从半空中降下。
宛如神明。
第130章 逃亡者们（1）
4月16日。
灾变结束第一日。
——以正义联盟正式进入哥谭为标志, Y-G市在宇宙和空间意义上，与原本世界的隔绝，终于宣告消除。
近半个月以来, 正义联盟、各国政府以及其他民间组织，一直在密切关注这件事。
首先，是集中了诸多先进知识和高科技设备的瞭望塔，最先在各种各样观测中, 根据过往经验, 得出了“另一个世界正在靠近，并即将以哥谭为基点接轨”的结论。
而同为正联成员的闪电侠, 在与蝙蝠侠接触过，拿到“灾变”的资料之后，基本已经确定了哥谭市内的情形。
所以，在Y-G市封锁解除的第一时间，正义联盟就带来了准备已久的救援。
针对末日病毒的疫苗和药物, 已经抢在最近的两天里, 加班加点地研制完成。各种名目的医疗组织迅速入驻Y-G市，不分国籍（世界籍）地, 对感染者进行检查、隔离和治疗。
与此同时，大量的药物，和免费医疗援助被提供给灾后的城市，其余伤员、病患, 以及因为长期缺乏食物而陷入虚弱的人，也都得到了救治。
得益于三天两头搞事的各路超级反派们，这个世界, 对于灾后救援是很有经验的。
政府开始有组织地清点伤员和幸存者，新鲜的食物、干净饮用水等必需物品被运送进来。源自于附近其他发电厂的输电线路接入了Y-G市, 为这座破损不堪的城市提供新的运转能源。而损坏的通信和电力设施，也在进行着重新规划和修复。
而在另一边。
与哥谭世界众人的充分准备不同。
受政府驻派，守在横滨消失边缘的武装人员，和前来研究这个特异现象的诸多专家、学者们，全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横滨毕竟有一部分是战败国租界，这座城市，从日本地图上消失不到一周之内，政府就抵挡不住外交压力，被迫允许其余各国把自己的武装力量进驻到日本境内，驻守在神秘白雾出现、横滨消失的边界地区，共同研究（监视）这一现象。
而近两天，在横滨消失的那一片白雾中，就已经开始出现了隐约的，仿佛被扭曲过的城市景象，说明某种变化即将发生。
有了这一预兆，因此，当白雾散去的那一刻，人们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惊讶。
然而。
在白雾之后，所展现出的场景：
凭空多出来的另一半城市，诡异的混合形态，几乎如人间地狱般的灾难惨状；还有莫名其妙、却又如此自然地出现在身边的异世界，各式各样飞在空中的人类，井然有序的救援行动……
就算是穷尽最夸张的想象力，也没法提前猜到，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
这样的意外状况，险些直接在横滨周边引发战火。
——好在眼前的事实实在太过荒诞离奇，不像是任何一方，能够依靠人力操纵出来的的阴谋，众人这才勉强保持住了克制，没有大打出手。
负责此地异常状况的众多驻派官员们，简直要被过载的信息淹没。
由于情况实在是过于复杂，他们花费了足足一个小时，才从不同的消息源头、各式各样的说法之中，勉强拼凑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这一荒谬到几乎难以置信的事实，被各国官员，一层一层地迅速上报。
政府炸锅了。
4月16日——在这一天之前，各国政府所处理过的，最强大的力量叫异能力；所接触过的，最强大的人类叫超越者。
而在这一天之后。
世界上将充斥着变异、超能力、时空扭曲、疯子和外星人。
仿佛是人类最离奇瑰丽的想象力被写成了现实，几乎是只可能存在于奇幻作品中的场景，和事件，就在4月16日这一天里，以能够看到、能够听到、能够触摸到的形式，无比真实，真实到不容任何人质疑地发生了。
全球的新闻媒体，都在今天经历了一场核爆。
没有任何政府、组织或者机构有能力遮掩这样足以震动宇宙的消息。
不同国家，不同时区，正在工作、学习、用餐、休闲、娱乐甚至是睡觉的人们，都在听到新闻的同一瞬间，放下了手里的事。
街头播放的视频和广告牌，不约而同地刷新的内容，行人和司机全都在抬头观望，引发交通瘫痪；服务生手中的茶水从客人的杯子里满溢出来，流到了地上；工作一天之后，好不容易能够陷入熟睡的职员，被最亲密的伴侣从床上吵醒。
但已经没有人再在乎。
人们贪婪地吸收着关于消失的横滨，新出现的Y-G市，还有那个看起来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异世界的一切信息。
而根据进一步的探索和研究，这两个世界本身，依然是相互独立的。
唯一重合的区域，就是扭曲的Y-G市。
如果从通往横滨的路段进入Y-G市，再由Y-G市的另一组成部分——那个被称作“哥谭”的，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美国地图上的城市——通向外界的道路离开，就能到达毗邻的异世界。
那个充满着，各种各样神奇力量和外星人的地方。
这是最清晰稳定的一种办法。
而如果想要走海面，情况要则复杂的多。
横滨海域和哥谭海域已经彻底混合在一起，很难做出明确的区分和界定。甚至，连最微不足道的一阵风、一道海浪，都有可能把空间推向未知的地方。
因而，假如一艘航船，行驶到附近Y-G市海域，即使拥有着明确的航线和定位，也没法预判自己下一瞬间会从哪个地方冒出来。
这样的不确定性，自然会带来很多风险。
出于安全考虑，Y-G市附近海域已经全面禁航。相对而言，稳定的、路径清晰的地面交通线路，则是人们沟通异世界时，更简单快捷的选择。
前所未有的变动，冲击了整个世界。
谁也无法判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灾变、Y-G市、比邻而居的陌生异界，还有在未来可以预见的，科技与文化的交流，甚至冲突，会给这方世界，给每一个人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不知道是危险还是机遇的时代，即将来临。
如此重大的影响之下，对Y-G市本身的处理，反而被忽略了。
好在自从横滨/哥谭失踪之后，雾区边缘一直驻扎有武装力量。得益于这一举措，政府当局至少严格地封锁住了Y-G市内外的道路，和周边海域，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期里，依然控制住了局势最关键的部分。
Y-G市。
谁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地方怎么办。
在过去的两周里，这座城市遭遇了惨烈的劫难。然而，当各方将信息汇总，逐渐梳理清楚事情脉络，并进行复盘之后，却发现在Y-G市所遭遇的伤害和痛苦之中，很大一部分，甚至是由人为造成的。
其中，造成最大破坏的，自然是小丑在4月9日发动的恐怖袭击事件。
在这次事件里，由小丑的犯罪活动，导致的直接伤亡并不多；然而，这位哥谭的犯罪之王，却在诡计的遮掩之下，成功炸毁了众多食品仓库，以及Y-G市唯一的核电厂，以至于原本能支撑一月有余的资源储备迅速告竭。
——也正是由于小丑的这一次行动，导致双方政府，以及Y-G市联合秩序管理体系崩溃，直接开启了接下来的混乱时期。
黑\\帮和暴力团伙在这座城市里横行霸道，普通市民的生存得不到任何保障。
而其次。
则是由潘多拉宝石，和港口Mafia货船，分别引发的两次黑\\帮之间的争夺战。
没有了秩序约束之后，这些暴力团伙相互争斗起来，破坏力是极其惊人的。
这两样东西，一个是长生不老的门票，一个是当下最紧缺的生存物资，在当时的城市里，就像是把沾染着鲜血的新鲜猎物，扔进饿疯了的狼群里，毫不意外地，引发了最惨烈的争抢和撕咬。
使得本就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危险而无序，并波及了大量无辜平民。
——而第三件不得不提的事，就是在“末日病毒”爆发之后，港口Mafia用虚假的治疗药物诱骗感染者，将之集中到一起，并全部屠杀。
这次事件的伤亡数目，初步估计，在一万到一万五千人左右。
只是港口Mafia毕竟是非常强硬的暴力集团，此次事件中遭到杀害的，又都是在病毒感染中挣扎的患者。而当时的Y-G市，大部分人都是自顾不暇的状态，因而，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比较小，并没有再造成什么额外的风波。
除此之外。
还有在灾变期间，各式各样，为了争夺生存资源而发生的冲突，黑\道和帮派间私人恩怨导致的战火，人性里恶意和欲望的发泄，数之不尽的犯罪活动……
——而今的Y-G市，在急需帮助、救援和灾后重建的同时，这些在灾变期间，遗留下来的诸多问题，显然也必须要处理。
由于不管是横滨世界，还是哥谭世界，都在这两座城市消失期间，不约而同地，选择出动武装力量封锁了雾区，目前的Y-G市还处于严格管控状态，内外人员都不能随意出入。
也就是说，原横滨/哥谭市，所有经历过灾变的人，都还在控制之下。
因此。
对于政府当局来说，相比于救灾，和处理世界接轨之后复杂多变的局势、还有各种意外状况而言，追究“灾变”期间的责任，便显得暂时没有那么急迫了。
——只是暂时没有而已。
4月17日，也是灾变结束的第二天，针对Y-G市的救援工作终于走上正轨。
通讯、能源和电力重新接通，警力入驻，维持秩序，医疗体系也再次开始运转。
双方世界在进行反复的沟通和试探之后，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合作，政府临时派遣新的官员来管理这一切事宜，对于伤亡和损失的清点工作，也在逐渐有序地展开。
而最急迫的生存问题解决之后，人们便开始把目光，放到了一些其他事情上。
比如，这座城市的归属权。
在正义联盟和蝙蝠侠出现之前，哥谭是一个美国政府恨不得从自己的地图上开除出去的地方。这里封闭，排外，经济和民生命脉被少数人把持，官场腐败，黑\道横行——而且完全不听管束。
然而，三十余年前，那艘坠落在堪萨斯州农场的飞船，却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属于宇宙和超级英雄的时代。
相应地，哥谭也迎来了新一轮的变化和发展。
如今，虽然这座坐落于美国东海岸的城市，依然盛产疯子和精神病人，但普通犯罪的比率已经有了明显下降。垄断经济和政治的黑\\帮成为历史，环境得到改善，各式各样的产业也在迅速发展。
这座城市，也在自身和美国政府之间，寻找到了一种比较平衡的相处模式。
直到现在。
经历过“灾变”，转化为Y-G市混合形态的哥谭，反而成为了异世界的连接点。
唯一的连接点。
——在最初的惊讶、意外和慌乱过后，只要稍微冷静下来，用脑子想一想，就能发现在这个事实里，蕴藏着多么恐怖的战略意义，和可以预见的，天文数字的经济利润。
没有人愿意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管此前，美国政府对于哥谭——这座封闭、排外，各式各样的疯子和意外事件层出不穷的城市——的态度如何，此时此刻，他们只想把这个地方严格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然而，Y-G市还有另一半属于横滨。
属于异世界。
与哥谭相比，这另一半的情况则要复杂许多。
作为当年异能大战之中的战败国，日本对于横滨，并不拥有完全的主权。
而那些租界的所有者，欧洲和北美的胜利国家，平常就在横滨——甚至是日本境内，索要各式各样的特权，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如此重大的机会？
短短两天时间，关于Y-G市到底该归谁所有，原横滨租界区域又应当如何处置，这些国家之间，光是谈判，就谈了不下五次，甚至连国内的军备都发生了一些动作。
只是异世界的威胁就近在咫尺，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轻启战端，让外人渔翁得利，这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这就导致，Y-G市到底应该归属于谁，这底这一最关键的问题，始终纠扯不清。
按照常理来说，Y-G市既然是由横滨-哥谭两部分混合而成，那么美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则应该分别对混合后的哥谭/横滨部分拥有主权。
然而，这座新生的城市，毕竟糅合得太过彻底，建筑、道路，甚至自然景观，都被完全扭曲，在很多时候，没办法界定到底哪部分属于横滨，哪部分属于哥谭。
而横滨内部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由于租界的存在，其余国家也想进来分一杯羹，以至于这个问题，迟迟无法拿出一个令各方都满意的答案。
——对Y-G市的救援，和后续处理工作，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展开的。
这两天来，在对损坏的基础设施进行重建修复，清点伤亡，重新调查和统计人口的过程中，各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尽可能的地克制，并没有去插手不属于自己管辖范围的事务——
即使这个“管辖范围”本身，就已经充满了争议。
然而有些事情是回避不掉的。
一个人是横滨人还是哥谭人很好判断，就好像一条电缆、半壁建筑，哪怕再破损不堪，到底是由哪家公司生产（建造）的，最后也总是能追溯出来。
可Y-G市的纠缠，早已不止于此。
在“灾变”期间，这座城市里发生了无数次的争斗，数不胜数的流血和暴力事件。
在这里，在突如其来的天灾面前，为了生存下去，陌生的、来自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们，相互扶持，相互合作；也相互算计，相互伤害。
如今灾难结束。
也到了该算总账的时候。
首先，争议最小的，是横滨/哥谭一部分官员滥用权力的职务犯罪问题。
——典型代表为哥谭警察局长戈登，和横滨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以及其他越权行事的警员和政府工官员等人。
这一部分人员，在灾变期间攫取了超出自己职位范围的权力，并擅自动用武装力量，交由本国的政府系统处理，谁也没有异议。
不出意外地，他们都遭到了停职，等待进一步处置。
而另一方面。
——这些本地官员被撤职，所造成的权力真空，也正好给了对这座两个世界联结的“桥梁”觊觎已久的双方政府，一个绝佳的，把手伸进Y-G市的机会。
接下来。
第二件双方很简单地，就达成了一致的事，是对阿卡姆精神病人的处理——谁也不想接手这群疯子。
况且，造成最大恐慌和破坏的小丑已经死了，在反复确认这位履历极为“显赫”的犯罪之王，确实是真的死透了，应该不太有可能诈尸之后，追捕剩下阿卡姆罪犯们的任务，就通通被扔给了正义联盟。
至于剩下的事情，则一件比一件棘手。
在灾变期间，宝石大盗基德曾经短暂地在Y-G市出现过。然而，他在公众面前正式登场，虽然只有短短两个瞬间，所造成的影响，却是无可估量的。
长生之石“潘多拉”消息的走漏，更是掀起了腥风血雨。
没有人能对“长生不死”不动心。
那个以动物为代号的神秘组织是如此；在灾变期间，连饭都吃不上，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却依然为此打得头破血流的各方势力是如此。
——如今的政府，也是如此。
而毫不意外地，基德在“灾变”结束之后，又失踪了。
虽然双方政府都提前封锁了Y-G市，并在这两天里，对人口、伤亡和损失进行挨家挨户的详细清点，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找到这位宝石大盗。
更别提他身上的“潘多拉”了。
其实这才是正常现象。
在横滨和异能力者的世界，怪盗1412号本来就是国际通缉重犯，如今又和“潘多拉”牵扯上关系，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各国政府只是出于对这颗长生之石志在必得的心理，将追捕力度，又更加大了一些而已。
而在另一边，哥谭和超级英雄的世界，政府却也不想轻易地被踢出局。
然而，由于基德毕竟是异世界的人，他的犯罪事实，也全部是在异世界发生的，美国政府找来找去，也没找出来基德到底违反了本国的什么法律，最后决定以盗窃飞艇的罪名通缉他——
在小丑的恐怖袭击事件里，基德曾在最后的时刻，从飞艇上跳下来。当时，在场的目击者有很多，而那艘飞艇，最后被证实是从哥谭的一家广告公司偷来的。
至于有传言说，“潘多拉”如今在正义联盟手中，谁也没有当真。
而更麻烦一些的问题，是处理平民犯罪，和黑\\帮斗争。
——在“灾变”的极端环境下，不少此前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的平民，都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采取过一些诸如抢劫、强\奸、杀人之类的暴力行为。
而想要处理这件事，第一个棘手的地方，就在于灾变后期，Y-G市的基础设施几乎被破坏殆尽，没有摄像头和监控的记录，遗留的痕迹也很难提取，许多犯罪证据，都已经无法追溯。
第二，则是道德与法律上的争议。
19世纪，一艘名叫“木樨草号”的船在海难中损毁，四名船员搭载救生艇，开始了茫茫大海上的漂流。由于缺乏食物和淡水，20天之后，其中三名船员杀死了剩下一名生病的船员——年仅17岁的少年理查德·帕克。三名船员以帕克的血肉为食，支撑了剩下的5天，终于等到过路船只救援，并顺利返回英国。在英国，他们被逮捕，一系列的争论之后，法官最终判处直接参与谋杀的两人死刑，却又提请女王对其进行特赦。
由此，确立了英美法系中最重要的判例之一：即极端情况下的生存威胁，并不能构成谋杀的理由。
而今的Y-G市，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灾变”发生期间，每个人都可以说是处于生存威胁当中。为了获得更大的，活下去的机会，一些诸如抢夺食物、吃食尸体、谋杀他人之类的行为屡见不鲜。
——该怎么处置这些犯罪行为？
各界专家们为此开了两天的会，还是没能拿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决办法。
而在如今的信息时代下，这样爆炸性的新闻，早已传播得全球都是。
关于该如何处置灾变期间的平民犯罪行为，道德与法理上的舆论争议，在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语言的每一个社交平台上激烈地展开。
各种各样的观点，充斥着媒体与网络。
一些人认为谋杀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无法原谅的，但在特殊情况下，属于可以理解的做法，应该予以减刑；至于抢劫这样的小事，更是没有必要追究。
另有些人坚持声称，灾变中的Y-G市并不属于不伤害别人就会死的情况——毕竟，有许多人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抢劫，却依然幸存到了现在，法律的权威绝不允许在这样的情况下动摇。
还有观点认为，由于这些犯罪行为牵涉的人实在太多，证据又因为“灾变”大量缺失，还是在横滨/哥谭这样的地方，即使是检察院，也很难全部提起诉讼，监狱也养不起那么多的犯人。非要追究下去，纯属浪费纳税人钱的行为。
法院和检察院为此焦头烂额。
——至于这座城市的黑\\帮们，倒是没有这些争议。
对于这群人来说，犯罪事实几乎全部是明摆着的，也没有任何辩护理由可以找。
然而——众所周知，哥谭也好，横滨也好，这两个地方的地下世界，不管再怎么无耻、卑劣，相互之间斗争得你死我活，都是不服外人的。
而在灾变之后，本地官员，尤其是与这群黑\\帮们打交道最多的，隶属于警察系统的那一部分，大半都已经因为“灾变”期间的越权行为，而被撤职。
与此同时。
蝙蝠家族集体杳无音讯。
港口Mafia就像死了一样，既不回话，也毫无动作。
——以至于对于外人来说，这座城市地下世界的情况，就完全成了两眼一抹黑。
刚刚被驻派来此的官员们，只能一层一层地，展开对Y-G市黑色部分的清剿。
没有什么策略可讲，政府从最底层的街头帮派和混混开始，一旦搜查到这些帮派人员的下落，立即逮捕，并展开审讯和恐吓，向他们逼问出跟上级组织的下落。
下一步，就是靠着这些搜刮来信息，出动警员，端起武器冲进黑\\帮的据点，遭到抵抗时，则依靠火力突破一切，进行大规模的清洗。
在这次清洗行动中，不管是哪一方世界，美国政府也好，日本政府也好，都带着强烈的，把Y-G市——这一唯一，能连接双方世界的桥梁和通路，能带来巨大利益的战略要地——控制在自己手里的决心。
因而，他们也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和暴力。
——而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矗立在最繁华的城市中心，和哥谭标志性建筑韦恩塔遥遥相对的，五幢港口Mafia摩天高楼，就那样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
傍晚。
港口Mafia大楼顶层，首领办公室。
夕阳从落地窗外照耀进来，斜斜擦过对面韦恩塔，把那高耸的、充满着现代感建筑的玻璃外墙，镀上了一线绚丽幻彩的金红色。
也把遥远的天际，把这座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映照成了一种如梦幻又如血的橘红。
这样的颜色，让森鸥外想起了四年前。
织田作之助死的那一天，自己的学生太宰治离开港口Mafia的那一天，也是他为组织，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的那一天。
那时的夕阳，也是和此刻一样，鲜红如血，充斥满了天地。
就像一场迷幻的、永不醒来的梦。
他回顾过去十二天的灾变，以首领的身份，控制并发展港口Mafia的八年，还有自己那四十年的人生，也恍然如一场梦。
在“灾变”期间，是看不到这么绚丽，这么鲜红如血的夕阳的。
——这座城市从封闭、与外界隔绝，到脱困而出，不过十三天；再加上今天，其实也只有十四天而已。
可回想起从前的事，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那时的森鸥外绝不会想到，横滨，他那破破烂烂、藏污纳垢，没人要的横滨，会在经历过惨烈的灾难之后，一跃而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方，成了每个人都要来争抢的地方。
而港口Mafia，就这样走向了终点。
大楼的监控画面实时地传送了过来。其实根本用不着监控，只要走到窗边，低下头，就能看到包围这里的警车。
警车是从两个不同方向过来的，其中一部分森鸥外很熟悉，属于日本军警，他经常打交道，另一半则是美国款式，就像是两条泾渭分明的河。
“林太郎。”
偌大的首领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没有守卫。森鸥外坐在他平常那张华丽的软椅里，而一向娇蛮任性的女孩，此刻，正安静地伏在他膝上，金发如瀑布披散。
她说：“林太郎，我们要走了吗？”
森鸥外说：“嗯。”
没什么好说的，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政府在Y-G市内大范围暴力清洗黑\\帮的时候，港口Mafia作为横滨地下世界的龙头，不可能收不到消息。森鸥外只是不想管而已。
也没有能力管。
港口Mafia在灾变中损失惨重，如今的主力，早已不在组织总部，也不在明面上任何能看得到的地方。
森鸥外在灾变结束前两天就得到过消息，他有足够的时间给港口Mafia提前安排好部署——不管是美国政府也好，还是日本政府也好，在这场游戏中，第一个抢得先机的幸运儿，在攻入这五幢横滨地标建筑的时候——只会看到一座空壳。
和身为首领的他。
森鸥外是很想跟中原中也和尾崎红叶他们一起走的，然而，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了。
左胸下方被两次折断的肋骨，极大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背后的刀伤和小丑留下的毒素，也使他一直处于虚弱和疲惫之中。
而且，更重要的。
有没有他，港口Mafia余党面临的追杀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森鸥外看着监控里，泾渭分明的两边，不同制服、不同面孔的警员们，都端着武器，在大门前相互对峙，警惕地盯着对方，大有在攻入港口Mafia之前自己就要先打起来的架势，忍不住低笑出声。
——谁都想抓到他。
就好像美国政府绞尽脑汁，也要给基德安上一个盗窃飞艇的罪名通缉他，其实只是为了“潘多拉”宝石一样，他们也不会放过港口Mafia这一对横滨最为了解的地头蛇。
港口Mafia所掌控着的地下通道和走私航线，在这个世界碰撞与连接的新时代里，就意味着掌握了沟通双方的路径，意味着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和天文数字的利润。
至于他森鸥外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好事和坏事。
重要吗？
事实就是如此，他成功是因为利益，失败是因为利益，最后死也会是死在利益上。
利益才是主宰着一切运行的规则，只有某个超级英雄，才会坚持他那没用的道德感。
——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门口的警员们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几乎是同时动手，大门玻璃被砸碎，人流紧跟着突入进来。
监控传来的画面没有声音，可森鸥外却仿佛听到了破碎的哗啦一响。
也许那声音，是响在他心里的。
港口Mafia在先代手上的时候作风黑暗混乱，因为我行我素的暴力行为，和过多的对外冲突，一度岌岌可危。然而就算是先代，也没有让外人这样攻进总部过。
而他做到了。
森鸥外其实并没有把组织成员全部撤走，为了保证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等人，带着港口Mafia精锐力量转入地下的同时，不会面临太大压力，他对很多外围成员隐瞒了这件事，假装这个集团还在正常运转。
这些被留下的外围成员们，会拿起武器，会为了保护他这个首领，保护组织的荣誉，而进行最坚决的抵抗和战斗。
但最后结果是注定的，所有人都会一无所知地被政府逮捕——也许还要更糟。
这就是他的弃子。
森鸥外喝了口红茶，茶已经冷了。他把茶杯放回小桌上，心想自己真是烂透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让部下们送死，他永远在牺牲一部分保全另一部分。
警察们进攻上来还需要多久呢？
森鸥外一个人靠坐在软椅里，爱丽丝安静地趴在他膝头。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试着去反思自己的一生，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最后却发现没什么好反思的。
他做错过很多事，但也做对过很多事，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符合当下的最优解。固然他的国家打输了异能战争，横滨沦为租界，但这也不是他能左右的。而暗杀先代篡位之后，他领导组织取得了远超前代的发展，没有人敢挑战港口Mafia在这座城市中建立的秩序。夜之暴君也算是在他手中死得其所，死在地下也该瞑目了。
也许他今天算是失败，但他依然尽最大努力保住了组织的实力，保住了“灾变”中的横滨。没什么好遗憾的。
真的没有遗憾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刹那，一阵强烈的、强烈的情绪，忽然席卷上来。
那样铺天盖地的不甘心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将他拽着，坠入地狱。
一切都会很好。
如果他没有遇到过蝙蝠侠。
森鸥外在一开始，其实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来观察落入此间的蝙蝠的。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超级英雄”这种生物，也没有像韦恩那样，纯白无瑕、闪闪发光的道德和原则——但那又怎么样呢？森鸥外阴暗地想。
英雄也好，道德洁癖也好，不也一样被困在Y-G市这无法无天的境地里了吗？
所以他很喜欢去撩拨蝙蝠。
森鸥外很清楚，眼下的环境对自己是有利的。
“最优解”的核心原则，就是在有限的资源下，以一切可行的手段，为自己的目标谋取最大的利益；而蝙蝠侠只能带着他的道德枷锁举步维艰。
他故意当着那个人的面杀人、作恶，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他的底线，把蝙蝠侠气得暴跳如雷；然而Y-G市还需要他，黑暗骑士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也跟布鲁斯·韦恩调情。
森鸥外当然分得清什么是正常的社交礼仪，什么是调情。但他其实没想太多，只是就那么去做了。
事后想来，很难说他不是存心的。
蝙蝠侠，aka布鲁斯·韦恩——那个人只是摆在那里，就让他忍不住地想要上去撩拨一下。就好像人看到闪闪发光的漂亮钻石，总是忍不住想要上手把玩；又好像海妖在用歌声勾引水手，试探他们是否心智坚定。
森鸥外就是那个坏得没救了的海妖。
但他也许做得太过了一些。
蝙蝠侠是个好人，这是共识。所以蝙蝠侠会救他，大概也不算什么新奇的事。而且他还救了两次。
但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蝙蝠侠曾经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出火海和地狱。曾经在半夜喊他来约会，在韦恩大厦的顶层，遥望这座城市的风景。也曾经因为担心他的伤势，带着魔法师扎坦娜专门跑来港口Mafia一趟，又和他商量该怎么处理眼下的乱局……
在那些时候，森鸥外当真以为，自己距离蝙蝠侠好近好近。
然而“灾变”结束了。
一切回归原样。
蝙蝠侠是蝙蝠侠，他是他。蝙蝠侠会回哥谭，会回正义联盟，继续当他那被全世界敬仰的英雄；而他只是一个犯过太多错的罪犯。摆在蝙蝠侠面前的路是既定的，摆在他面前的路也是既定的，那是两条平行线。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们本就不该有交集，本就不该有结局。
——可是在森鸥外的内心里，那强烈的、强烈的痛苦，却怎么也掩盖不掉，怎么也排解不开。
好像有什么东西，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拥有，却偶然地瞥见。那东西曾经短暂地照耀过他，又永远地失去了，只剩下无法填补的伤痕和痛苦，深深地缠绕在灵魂上。
如今森鸥外终于意识到——他去撩拨蝙蝠侠，也许并不是挑衅；或者见到钻石的心痒；或者黑暗对光明的质疑，非要去试探他的那些原则是不是真的。
只是他的本能里，有某种东西在作祟。
——那是溺水之人的自救。
可能在他心底，也想过有一个人，能把他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能把他从这个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舍弃另一些什么的世界里拉出来。
他也想太宰治、织田作、许可证，全部留在港口Mafia，谁也不用牺牲。他也想什么都不用管，谁都不用杀，横滨就可以和平稳定地发展，没有人跳出来作乱。他也想这世上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不必去做舍弃一些，来保全另一些的选择题。
他也想打出一个十全十美的Happy Ending。
——而此时此刻，组织大楼内的监控，正在把现在的景象实时传送到他手机上。森鸥外看到警员们已经突破了一楼的防守，坐进电梯里。然后，不知是谁炸断了线缆，正在上升的电梯一下子坠落下来。
撞到底层的时候，电梯发生剧烈爆炸，火光翻卷而出，充斥满了所有监控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整座大楼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下一瞬间，供电系统也被波及，监控画面彻底黑了下来。
“……”
森鸥外什么也没说，把手机锁屏，输入销毁密码，然后放到一边。十秒之后，内部埋藏电流控制器，就会精准释放出高压电流，烧毁存储芯片，而外表看起来依然是完整的。
就让逮捕他的警方慢慢破解去吧。
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森鸥外想，港口Mafia也许不会成为历史，但自己肯定是要成为历史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就让一切就这么结束吧。
他伸出手，慢慢抚摸着爱丽丝的头发。
人形异能，就好像他自己的化身一样。金发碧眼的女孩，在今天显得格外温顺，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从森鸥外的大衣下取出一把手\枪，握在自己手中，熟练地推开保险，然后隔着西装，把枪口顶上主人的小腹。
“小爱丽丝。”
森鸥外说：“我……”
他想说自己其实是在紧张，还有点儿害怕。但这话说出来太懦弱了，懦弱得他简直要唾弃自己，懦弱得每一个被他杀死的人都要在地下嘲笑他。
懦弱得就好像他曾经，真的期待过蝙蝠侠会拯救他一样。
又想到，他确实是几乎快要碰到那道光的，只是被他自己错过了。
他曾经两次和蝙蝠侠正面敌对，发生激烈的冲突，一次是为了哥谭的核能电力，然而核电站被小丑炸毁了；一次是为了遏制末日病毒的传播，最后那病毒却感染了蝙蝠侠自己——
森鸥外甚至不知道蝙蝠侠是在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而被感染上的。
哥谭的黑暗骑士那么强大、沉默又骄傲，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只是蝙蝠侠在灾变的最后两天里一直杳无音讯，而他的罗宾和蝙蝠女们，几乎是满世界地寻找关于病毒的资料、样本和痊愈病例。港口Mafia的情报系统虽然千疮百孔，毕竟还没有完全崩溃，那些蛛丝马迹最后汇合在森鸥外的办公桌上，很容易拼凑出真相。
森鸥外也曾有机会阻止这件事。
但他没有。
灾变的最后一天，当那些丧失理智的帮派和罪犯们，开始猎杀蝙蝠侠的时候，森鸥外听到了消息，但他没管。他那时觉得替组织安排后路是更重要的事，况且，他认为蝙蝠侠自己能处理——那毕竟是蝙蝠侠。
于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事到如今。
他给蝙蝠侠留下的，大概都是最糟糕的回忆。
——他把一切都错过了，他所有做过的事，所有拯救他人的努力，为此犯下的杀业、染上的血腥，在那个人面前，都会化为零，就像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一生杀人如麻作恶多端，也许并不是没有报应。
“林太郎，不会痛。”
爱丽丝环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身前，柔顺的金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
她伸出手掌，隔着衣物，轻轻按在森鸥外的小腹上，温柔地说：“子弹穿透这里之后，肾上腺素会加速分泌，让你感受不到疼痛。很快，你就会失血过多，昏迷过去，就像是睡着一样，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亲吻森鸥外的额头，“不会痛。”
枪响了。
金发碧眼的女孩，消散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