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低头跪在地上的将士们听闻此言,呼啦啦又都猛地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神情淡漠高高在上的宁风眠。

    “我与诸位只是给大祝国戍守北疆的同僚而已,我在不在北疆不影响诸位的履职。”

    “将军!您不去北疆,我宁愿死在宣城也不愿去北疆!”

    “是啊!”

    “将军在哪我在哪!”

    “我的命是将军护下来的,我要永远追随将军!”

    祝朝发展至今,其兵制已经十分完备,算算时间,这支跟随宁风眠一起回到宣城休养好几个月的精锐部队,也已经到了该启程去北疆守戍的时候,而在册士兵违抗军令不听调配者,轻则断足重则斩首,这些令人生畏的酷刑在宁风眠手下的将士心中全不足惧,足以见他们对将军的忠心。

    而这份赤诚在沙场上或许是最坚强的后盾,此时却是最会给宁风眠遭来杀身之祸的理由。

    “宁某受不起,今日来宁某人家的各位同僚,宁某均好酒招待,算作为大家践行。”宁风眠说着,就朝身后的覃烽摆摆手,示意他去取酒来。

    “将军!”

    “将军啊!”

    高低起伏的呼唤声中,满是不解的痛苦,明明不管身体病弱都要每日坚持去军营严格要求大家操练,越是风雪大越是对北疆边防担心不已的将军,为何圣旨一下,就和大家形同陌路了!

    沈槐之看着眼前这些满眼清澈的愚蠢的武人,深刻地明白什么叫做千军易找良将难求,宁风眠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问东问西的?

    再问就只能割席了啊各位。

    沈槐之虚虚握拳,使劲咳了一声说道:“各位,我来说两句啊!”

    “你是谁?这是我们和将军之间的事情,关你屁……关你什么事?”这一位很明显就是脑子最不好使的那一拨。

    自己作为目前院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崽,是谁难道还需要自我介绍吗?沈槐之懒得解释,毫不留情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是沈槐之沈公子,”宁风眠轻轻拉过沈槐之的手,冰凉的指尖在沈槐之的手心下了点力道,像是给予了他最坚定且最绝对的支持,“也是宁夫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今天将士情深的剧情里居然还插播虐狗环节。

    “你说什么说,你不就是那个满脑子稻草的绣花枕头纨——”还有些没眼力见地直男癌想趁机奚落一下沈槐之,但立刻就感受到了宁将军眼中射出来的简直带上了杀意的寒光,又吓得自己立刻噤了声。

    “咳咳咳,”沈槐之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十分欲盖弥彰地又咳了好几声道,“呐,是这样的,宁将军和诸位一样,都是为了祝国工作,内容是守卫边疆对吧?”

    “嗯……”

    “宁将军是你们的上司,也就是领导,对吧?”

    “嗯……”将士们想说废话,但宁将军亲自撑腰,他们不敢。

    “那请问诸位,你们的俸禄是宁将军发的吗?”

    “自然是圣上给的。”这个纨绔果然是个蠢蛋。

    “那就奇怪了,你们和宁将军一样,都是圣上发俸禄,都是为圣上工作,为何你们的上级宁将军需要在家休养,你们就打算拿着圣上发的俸禄跟着不干了?怎么了?是圣上不够好么?”沈槐之揣着双手,人畜无害满眼天真笑吟吟地问道。

    这是何等大胆的言论?!院中诸位将士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个傻子都明白了。虽然帝心难测,但是有一点却是绝对可测的,任何一位帝王都会忌惮代替他取得了军心的将军,更何况祝文帝这位年老病衰,子嗣稀薄还儿子们均未成年的皇帝。

    一名在皇帝眼中拥兵自重的将军,其下场是什么,不言而喻。

    院中突然变得安静得可怕,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甲胄碰撞声,这些铁血又实在的汉子,意识到自己犯的蠢后,又是长跪不起。

    “来来来,酒来了酒来了!”覃烽扛着两大缸好酒回到院中,身后跟着的落栗怀里还抱着一摞大瓷碗,看到院中还在长跪不起的众人,不由得皱眉啧声,“啧,哎我说,将军的好意你们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再给将军添乱了各位!”

    “是啊,你们这么跪了一地,如果传了出去,咱们家将军可就要休养更久咯!”落栗一边帮着覃烽给大家倒酒一边笑道。

    落栗这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沈槐之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是啊,一个人的变化都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尤其是宁风眠这样性情刚烈的武将,至刚则易折,而裂痕说不定就是这样点点滴滴积累而成,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果我没有穿越,如果今天在场的是曾经的那位真纨绔,那今日之事又会如何演变呢?沈槐之心事重重地端着酒碗愣神。

    “嫂——沈兄弟,”一位将士端着碗过来,看着沈槐之少年英气十足的脸,硬生生把嫂子二字给吞进肚,恭恭敬敬地碰了碰沈槐之手中的碗,“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沈兄弟海涵,我们这帮粗人,看到你这样……你这样……”那将士看着眼前的沈槐之,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张脸竟然比阳光还要耀眼,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这样的小漂亮……”沈槐之内心毫无波澜地帮了他一把。

    “对对对,你这样的小漂亮,啊不对!哎,我就是一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总之呢,之前一直以为沈兄弟你空有一张脸,却没想到居然能为将军想得如此深,今日多亏了你呐!咱什么也不说了,干了!”说着,那将士果然一口就将碗里的酒喝干了去。

    沈槐之看着他身后排着队的一群憨实的汉子,双手捧碗满脸黑线……

    “好了好了,槐之要是和你们每个人都干一碗,那怕是没法收场了,”宁风眠看着满脸狼狈的沈槐之,忍着笑让覃烽把自己推过来,“槐之随意,你们都干了。”

    “是!”

    酒精果然是烘托气氛的一把好手,或许是素日里在军营中将军管束得紧,今日酒过三巡之后,各位将士均原地变身话痨,拉着沈槐之就开始讲故事。

    “沈兄弟啊!你可不知道,我们将军的威名啧啧啧,敌军但凡看到阵前出现将军的那匹雪白的照夜,就直接扭头回营连迎战都不敢!”

    “我们将军的战力那是没得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将军从来不让我们这些兵们去冲锋陷阵,他永远站在最前端,把身后的我们永远都保护得结结实实。”

    “要说将军的心,那真的是比金子还纯粹,我记得有一次也是这么冷的冬天,羯人没有粮食总是过来劫掠,宁将军为了保护北疆的百姓安心过冬,整个冬天都在亲自巡防,那年……”将士突然小声道,“那年宁将军的母亲病故他都硬是没有回家,我们劝他回家看看,宁将军居然说人既然已经死去便只需入土为安,眼前正活着的百姓才更重要。”

    “是啊!在宁将军的心中,恐怕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外面祝国北疆的安稳更重要的了!”

    ……

    沈槐之和将士们坐在一起,一边端着酒碗一边吃着油炸花生米,仔仔细细地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宁将军的趣事和赤胆忠心。酒精放大了人的想象力,他仿佛看到了一位英俊的少年将军,一身锃亮的铠甲,头盔上鲜红的缨穗被北疆猎猎狂风吹得高高扬起,跨着那匹历史上有名的照夜宝马,手持长枪,如同一道不可阻挡的闪电,直截了当不由分说霸道地劈开敌军的队伍,刹那照亮漆黑的夜。

    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恣意嚣张!

    沈槐之又是惊叹又是骄傲,这样的人,是属于自己的——至少名义上是。他从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十分隐秘的优越感,这样的一位将军,只有我知道的他的饮食起居,只有我和他平起平坐地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叛国!

    似乎就是在那一刹那间,沈槐之做出了决定,他决定一定要紧紧跟着宁风眠,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走向歧路,让他未来一定会是一名青史留名的将军,亦或者,做一个好人也好,做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没有血光与杀戮,可以在冬日里懒散地抱着猫晒太阳,和喜欢的人谈论今日的饭菜是否可口,然后在家人的陪伴下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今天,谢谢你。”烛光中仍然是一身素雅的将军低头看书,脖颈随着看书的动作弯出一个优雅好看的弧度,他是那样好,无论哪方面都好,看书也好,长得也好,气质也好,什么都好。

    沈槐之有些醉了,朦胧之际,甚至觉得灯光下的将军浑身散发着圣光。

    啊!原来这就是物理上的滤镜!沈槐之懒懒散散地一手撑着脑袋看着对面发光的将军想着。

    “不用谢!”沈槐之大手一挥,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儿把自己放倒,“今天总算让你知道了吧,我沈槐之除了吃喝嫖……吃喝玩乐,还懂得推断人心呢!”

    糟了,嘴瓢了!沈槐之吓得偷偷睨了宁风眠一眼。

    没想到这人倒是沉得住气,根本就当没听到,从身旁小橱中拿出一个大号的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一股油炸鲜虾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得味楼的炸虾!

    沈槐之眼睛锃地亮了起来,抬手就要抓着吃,还没拈到就被宁将军不讲情面地打了手:“先洗手。”宁风眠朝沈槐之身旁的水盆抬抬下巴。

    “哦……”真爹!

    “慢点吃,”看着狼吞虎咽的沈槐之,宁风眠又推过来一杯热牛乳,说道,“今日和那么多人在一起,没吃好吧?”

    “唔……还行……”沈槐之满嘴是油,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照夜是一匹好马,我现在不能骑了,送给你骑好吗?”

    啊?这可是历史名驹啊!沈槐之激动得一哆嗦:“要!当然要!”

    宁风眠抿紧的嘴漾出一丝弧度:“我会教你驯服它的。”

    “还有一件事,”宁风眠合上书本,定定地看着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沈槐之,许久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的休书,我写好了,其实不是休书是和离书,现在你就可以签名,明天我们去官府盖章。”

    “什么?!”还沉浸在历史名驹成就即将达成的沈槐之猛地抬头,在酒精的作用下微红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么?”宁风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仿佛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现在可以实现。”

    “不!”沈槐之猛地站起来,因为力道过大而直接撞翻了椅子,在安静的深夜里发出巨响,“我不要!我不同意!宁风眠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