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尾随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好像大梦初醒,宁拂衣半躺在枯黄的地面,周围风沙潇潇,卷起的沙尘在不远处形成漩涡,影妖般扭动。
她似是从水中挣脱,战栗的同时,一身潮湿,眼下尤为湿润,泪水流淌如溪。
魔气依旧四溢,宁拂衣艰难地转过头去,同回忆里的那人对视。
相同的眉眼面貌,相同的白衣拖曳,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中的情绪,心疼和温柔交织。
“衣衣……”她将手掌放于结界上。
其余几人亦守在旁边,只是没有近前,柳文竹被花非花拉着,无声恸哭,百里拾七含泪看向她,眼中恍惚,不知再想些什么。
九婴还被缚于地面,身上伤痕累累,唐温书满脸惊愕和复杂,秋亦低头一言不发,花非雾和江蓠还没醒。
宁拂衣想伸出手触碰褚清秋的手掌,不过她很快垂下手去,转身盘膝,低声道:“褚清秋,你带他们走吧。”
“你想起来了?”褚清秋从她异常清明的眼中看出了端倪,于是连忙敲打结界,“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对。”宁拂衣说,她无力地垂着手掌,“我还一直以为命丧你手,还一心想同你寻仇,真笨。你又为何不告诉我。”
褚清秋僵硬片刻,才又开口:“我知晓天道又一次抹去你的记忆,便觉得你既恨我便不会爱上我,不爱我便不会再同诅咒有粘连,未尝不是件幸事。”
宁拂衣颔首表示赞同。
“你走吧,同他们一起,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宁拂衣冷静道,她挥手震动结界,褚清秋随着气流连连后退。
“若还不走的话,是想再看着我被魔气吞噬,六亲不认吗!”宁拂衣忽然提高了声音,掌中挥出道魔气,将远处山头砍为齑粉,惹得远处几人连连后退。
“宁拂衣,你先给我解开!”九婴躺在地上怨声载道。
宁拂衣在脑中替她解了束缚,九婴霎时跳将起来,快步往结界前走,岂料宁拂衣身周魔气瞬间□□,滚烫的黑气霎时四分五裂,所有人连忙唤出神武抵挡,即使这般,却有人负了伤。
花非花以一柄长枪拦在众人身前,自己手背却被烧灼掉了皮,流血处冒着黑气,他咬牙道:“我们最好先离开此处,她正在同魔气对抗,若我们搅乱她心绪,只会让魔气占了上风!”
“花非花所言有理。”唐温书捂着心口说,随即命令道,“文竹,我们先撤,莫要再看了!”
眼看着他们慢慢后退,心中急迫减轻了些,宁拂衣闭上眼睛:“你也走。”
褚清秋一颤。
一旁的九婴一瘸一拐走到褚清秋身前,用力将她拉起,附在她耳边道:“神尊,如今就先顺着她罢,魔气在她体内,你留下也毫无帮助,说不准会被她所伤,倒不如我们先走。”
褚清秋摇头:“可是……”
“又没叫你真走,只需不被她看见便好,待她平静些,暗中寻她便是。”九婴拿胳膊肘拐了拐褚清秋。
褚清秋默然,最后终于妥协,慢慢离去。
很快,苍茫天底下便只剩了宁拂衣一人,沙尘如云卷卷舒舒,黄沙时不时奔腾过地面,发出呼呼声。
魔气还在试图吞噬她神智,宁拂衣眼前有些模糊,她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抱在臂弯,嗤笑道:“宁长风,你瞧瞧,这都是我做的孽。”
“若你没有执意要我活下来,是不是这些事情便皆不会发生?”她枕着黄沙躺下,“只要魔根除不掉,我早晚有一日还会化作恶鬼。”
她说着摸到峨眉刺,把玩利刃,将利刃对准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她掌心忽然一阵温热,怔然抬手,只见粉色的仙力化作细细一条,蔓延过掌心,组成个熠熠生辉的字。
“爱。”宁拂衣默念,她起初十分茫然,随后惊诧地记起,这竟是那日在梦魇兽的幻象中,她看着宁长风在她掌心写下的。
或许宁长风死时确实写过,只是她那会儿悲痛太甚,记不清了。
粉色的细细线条小蛇一样爬动,触感温热,宁拂衣着迷地盯着它们,最后握紧掌心,收起了峨眉刺。
轮回阵不能再用,她若这回死去,那便是真的彻彻底底消失在人世间,爱她的人会何其失望,蓬莱又该多么开心。
褚清秋用满腿伤痕换回她的魂魄,又用神花的半身修为替她除去诅咒,她若就这般结束,太过窝囊。
想到这般,宁拂衣忽然坐起,背上沙砾扑簌簌掉落,她不管不顾唤起仙力,一头闯入了自己的识海。
高高的山坡上黑气弥漫,那棵树几乎被连根拔起,果实全部凋零,滚滚魔气从裸露的狰狞的树根往外冒,熏得天空呈现黑黄之色。
宁拂衣方才忽然记起,那本神魔诀中不仅提及了能够彻底隐藏魔根之法,还曾描绘过如何封印魔气,于是翻开书页,拼命扫过那些晦涩的古文。
她足足翻看了两遍,终于在角落看见一串歪歪扭扭的古文字,顿时大喜,也不管那心诀是否有效,只顾在心中默念,随后用仙力临摹出复杂的法阵。
魔气还在冲击心肺,她心中暴戾之气次次达到顶峰,又被她生生压下,次数多了,喉头愈发腥甜。
可这是她的身体,她断不能再让那魔根掌控。
终于,法阵开始焕发盈盈的光,细细银丝从阵眼升起,划分成千万股,伸向黑压压的魔气,丝丝缕缕将其吸入体内。
最后变黑的银丝又向着魔树蠕动,纷纷涌入数根,随后高耸的树震颤着,被拉扯回了生长的树坑。
随着魔气被收回,宁拂衣冷汗浸了满身,神识瞬间抽回,躺倒在地。
封印虽不完善,可到底也算暂时压制住了魔气,那些暴戾也随之消散,只余阵阵喘息。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起身收掉结界,黄沙打在脸上生疼,宁拂衣踉踉跄跄爬起,慢慢拍到身上灰尘。
她如今算得上狼狈,身外身里到处是伤,连呼吸时心肺都抽着疼,她默默用仙力疗伤,然后迈开脚步,独自往山石那端走去。
她忽然有些理解了褚清秋当年的心情,如今魔气已然肆虐多回,想来也再难封死,所以她随时有可能再被魔气吞噬,若是前世便罢了,可如今她四周都是爱她之人,她若再失去理智,可想那些人会是何等遭遇。
她一路默默地走,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一个身影,她行便行,她退便退,若即若离。
因为伤及肺腑,御剑会加重伤情,便干脆用腿脚丈量黄沙,索性知晓方向,很快便走出戈壁,四周有了大片的湖泊和绿意。
此时天色正昏,湖泊倒映一轮落日,红黄璀璨,她在湖泊前半跪下去,汲起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水珠顺着发丝滚落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湖的那端出现一道白影,同她一样半蹲下来,伸手拨动湖水,晚风吹起她裙摆,像水边伫立的鹤。
宁拂衣默默垂下眼睛,起身继续走,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一座小城。
小城很小,还不及点星镇的一半大,依山而建,建筑多为土房,巧妙地同山石融为一体,在城中穿行时常抬头见山。
百姓大多用头巾裹着头面,来躲避暴晒的日光,衣着灰黑为主,皆是土布缝就。
她走进城池后,天光终于黯淡,月上屋檐,城中住户的大门大多早已关上,只余下一些匆匆归家之人。
她本想在城中寻一处可休憩的地方,走了一圈未见客栈,便索性城外歇歇,然而刚扭了个头,却看见个灰衣花巾的妇人,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妇人身后还跟了个娃娃,扎着羊角辫,脸虽黑红相间,眼睛却亮得出奇,正躲在妇人身后,怯生生露出脑袋。
“娘子可是穿过大漠来的?”妇人一笑便露出白牙,许是因为脸颊布满风霜,便显得牙更是白亮。
宁拂衣点了点头。
妇人的眼神扫过宁拂衣身上的沙尘,摇头感叹:“这些年少有人敢往这儿走了,抬眼便是土疙瘩,风也大,沙子里不知埋了多少死人!”
“姑娘既是穿过了大漠,可想吃了多少苦头。”妇人往自己身后指了指,“这路尽头便是我家,若娘子不嫌弃我粗手粗脚的妇人,可以歇上一晚。”
“那便多谢了。”宁拂衣忙低头道谢。
“不妨事。”妇人朝她摆摆手,而后牵着那娃娃的手,带起路来,“此处名为蒙关,往常周边富庶,也算个险要位置,不过后来那些城池大多淹没在黄沙之下,只余这么一块儿地界。”
“姑娘是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妇人好像很久不见外人,甚是热心。
“打……”宁拂衣舔了舔嘴唇,“西边,恰好路过此处。”
妇人一听她说辞,便知刻意隐瞒,却也不纠结,爽朗笑笑:“也好,女儿家出门在外,多个心眼甚好。”
宁拂衣笑笑:“在下姓宁。”
“我姓罗,你唤我罗姨便是,这是我丫头,名唤鸢鸽儿。”妇人拍拍孩童,“来,叫人。”
“宁姐姐。”鸢鸽儿说起话来奶声奶气,不似妇人这般豪爽,羞赧地藏进妇人衣摆。
“哎。”宁拂衣心情恢复些,朝她挥挥手。
“喏,到了。”妇人停在一处土墙前,推门便入,门里虽不见绿意和摆设,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扔了个木制的摇篮。
“我相公去了,这间房便一直空着,我日日打扫一遍,干净得很。”妇人忙活着拿来床干净棉被。
宁拂衣见她低头铺床,连忙伸手阻拦:“我自己来便是,时候不早了,您歇着吧。”
“诶呦,这土疙瘩里难得见外人,可不能怠慢!”妇人执意铺好棉被,又从墙角拎起一把柴火,钻进一旁土屋,“大漠里焉有吃食,你定是饿坏了。”
“家穷也无甚鸡鸭鱼肉,只能给娘子做碗臊子面,你莫要担心,你罗姨我做的面,十里八乡都能闻着香味儿!”妇人乐呵呵伸出个脑袋,又伸了回去。
没一会儿,炊烟便高高升入夜空,烟油气味钻进鼻孔,顺着鼻息进入肺腑。
宁拂衣勾勾唇,慢慢蹲下身,冲着怯生生站在一边的鸢鸽儿招手,鸢鸽儿扭捏半晌,慢慢走过来。
“你多大了?”宁拂衣微笑。
鸢鸽儿伸出了五根短短的手指,又缩回去。
“真小。”宁拂衣抿唇笑得柔和,“你为什么要叫鸢鸽儿?”
这回女孩说话了,拖长声音道:“因为阿娘说,要我做天上的鸟儿,自由自在的。”
自由自在,宁拂衣有些恍惚,印象里宁长风也说过这般的话,于是伸手抱住女孩,又松开。
鸢鸽儿很听话,小小的身体被搂在怀里,半点都不挣扎。
“你想长大吗?”宁拂衣又问。
鸢鸽儿摇摇头,又忽然想起什么,重重点头,羊角辫一晃一晃的:“我想,阿娘说活着很累,砍柴也很累,我要快些长大,便能帮她砍柴了。”
宁拂衣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心底一软,是啊,普通人活着已然是艰辛之事,即便再身居高位,又有何资格去决定他们的生死。
“鸢鸽儿真乖。”宁拂衣摸了摸她梳得干净的发顶。
不出一会儿,妇人便将面端上了桌,红红绿绿的菜丁洒在根根分明的手擀面上,汤汁红艳浓稠,不需凑近去闻便满口生津。
“多谢罗姨。”宁拂衣冲她笑。
“瞧你生得像江南之人,这面味重,不知能否吃得惯。”妇人将热气腾腾的面往她面前推推,和善地笑。
一顿饭吃完,寒气都被驱逐了出去,周身暖融融地出汗,宁拂衣起身要收拾碗筷,又被妇人按了下去,一把将碗筷夺过,自己清洗去了。
宁拂衣只得空着双手,将鸢鸽儿抱进摇篮里,推她玩耍,孩童最喜玩乐,一会儿便不认生了,一口一个宁姐姐叫得清甜。
“阿娘,鸢鸽儿想吃饴汤!”鸢鸽儿忽然叫喊起来。
妇人擦着手走过来,笑眯眯去寻锅碗,不过随即啧了一声,歉意道:“鸢鸽儿乖,今日柴不够了,明日阿娘做给你吃。”
鸢鸽儿听了,虽不说什么,但小嘴一撇,显然不是滋味,宁拂衣见状连忙起身:“罗姨,我去吧。”
妇人眼疾手快拉住她,浓眉竖起:“你也是个丫头,这荒山峻岭多是危险,哪能叫你去?你莫担心,这丫头不过是馋嘴,忍忍算不得什么!”
“我身子壮着呢。”宁拂衣眯起笑眼,身子一转便不动声色地抽离她的手,顺手拎起门边的柴刀,眨眼走出门。
将那妇人的叫唤声撇在身后,沿着出城的路往山上走去。
这几日她体内的伤好了甚多,动用仙力也不用顾忌,很快寻到了一片林子,摸了摸树干,满意抡起柴刀。
身后闪过道白影,花香味飘来,白影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站定在不远处。
宁拂衣放下柴刀,大步往林深处走,待寻了一处空旷之地,继续抬手。
身后那人再次动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宁拂衣顿觉自己像是长了个尾巴,她索性往更为幽深之处跑,半路隐匿气息,飞于树上。
待那身影大步跑到脚下之时,又静静滑落,在身后敲了敲褚清秋的肩头,惹得女人霎时抽出白骨,凌厉转身。
褚清秋顿了顿,神色缓和,垂眸收起白骨。
“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不理会我。”褚清秋先开口,斑驳月色透过树梢,洒于她肩头。
“若我真的不理会你呢。”宁拂衣转了转手中柴刀。
褚清秋摇头,眼神望着脚尖月色:“不知。或许一直跟着你罢。”
“衣衣,我一生都在逃避,如今也轮到了你吗。”褚清秋轻轻道,“我们已然很难了。”
“是啊,真的很难。”宁拂衣笑了笑,前世今生,太难太难了。
褚清秋慢慢靠近,月光下她的面容比月盘还姣白,眼睛比星辰还亮,宁拂衣看那眼睛出了神,然而身上忽的一紧,她顿时被腾空拽起,后背猛然撞上树干,被飞羽索牢牢捆在树上。
“褚清秋!”她忙叫道,“你这是何意?”
女人踏月走到她面前,眼波晔晔,泛起泪光。
她摇摇头,低声道:“我不想放你走了。”
“你若一辈子不记起,我尚可忍耐,可如今你既已想起,我便不想放你走了。”
“是你逼我寻回你的,我好不容易战胜了理智,好不容易放肆一回,你却又要离开。”她声音沉静,但激愤难掩,“你不是说要好好待我,不理不睬,便是好好待我?”
“抱歉,我没有要离开你。”宁拂衣说,“我只是,害怕。”
“若没有那段记忆的对比,潜移默化的我根本不会意识到,魔气对我的影响竟这般之深,我上辈子以为的自己,竟是个魔气堆砌出的怪物。”宁拂衣低下头,“若……”
她视野中的草地忽然扭曲变形,再然后一颗眼泪落下,泪水砸在草尖儿上,弹成几瓣。
褚清秋指尖动了动,忽然抬手,温热的掌心放在她发顶之上,轻轻摸了摸,又擦去她的眼泪。
褚清秋不擅长哄人,亦不擅长温柔待人,这泪擦得笨拙,险些捅进宁拂衣眼睛里。
她弹了个响指,飞羽索瞬间解开,宁拂衣身子滑落,半跪在青草之中,树干因为她的扯动而落下铺天盖地的树叶。
不过褚清秋手中化出把洁白的伞,将枯叶尽数挡去。
这个时候她的冷静和强大便极为使人安心,栀子花香将青草的气味都掩去了,整个人都沐浴在她的气息里。
“灭世之人的预言确实不假,上一世我同宁长风也在机缘巧合下得知,这也是我执意要杀你的原因。”褚清秋缓缓道,“不过你不必怕,蓬莱拿出的预言我看了,里面并非今生的你。”
“泪痣。”宁拂衣喃喃道。
“对,所以我们姑且不论这个。”褚清秋言语清晰,手仍稳稳举着,伞下隔绝了所有的风。
“我起初是想杀你,觉得只要你不在了,天下便会太平。”褚清秋缓缓道,“也确实是宁长风阻止了我,她那一通歪理我虽不认,但确实有所动摇。”
“那时的你不过一个婴儿,又如何知晓自己会化身为魔,又如何知晓自己会是什么灭世之人呢,杀了你或许无愧于天下,但毕竟愧对了你。”
“加上你长大后,宁长风竟下跪哀求,求我给你一个机会,说她有办法让你渡尽今生的劫,或等重活一世,一切都会改变。”
“她在赌,赌自己能完成轮回阵,赌今生的你命运会有所改变,我一开始只当她是疯了,可她竟执拗地真的完成了轮回阵的雏形,亦偏执地将自己几乎所有的修为一点点藏在你身上,祈求它们再不知多远的未来,能够保你一命。”
“她居然那么爱你,要用一世的疯狂来换你一丝活下去的可能,不得不说,我竟有些许敬佩。”
“我没有再插手,冷眼看着她一步步将自己送上黄泉,那时候我觉得她自作自受,我以为我会毫无悲痛,但我得知噩耗后居然呆立半日,顿觉这偌大的世上,终是只剩我孑然一身。”
“我以为我会真的无情,可那一刹那我竟隐隐恨你,恨你害了我唯一的朋友,何况我知晓她再无生还的可能,所以你求我救她,求我帮你之时,便没有理会。”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悲伤和恨,我很后悔,对不起。”褚清秋垂眸。
宁拂衣没有言语。
“于是我开始帮她完成轮回阵,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绘制出完整的轮回阵,可噩梦也因此到来,这阵法违背了天道,故而我被强行拉入混沌,接受最为严酷的刑罚。”
“后来你误入混沌,无情道也彻底破了,我虽不曾意识到,可那时我梦中竟全是你,往往需要运功才能压抑那些荒唐的想法。再后来你我出了混沌,你忘记了那些回忆,我便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些心思和你的回忆一同藏起来。”
“无情道破和刑罚让我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可我还是挨了过去,待我能爬起来时,这天下已如风中残烛,我既担心轮回阵,又隐隐担心你,便装作去寻你麻烦,干脆被你掳进魔窟。”
“再往后你应当也记起了,你的魔气无法驱动轮回阵,所以你险些发了疯,也借此想起混沌中的事,你以为我是去除掉你的,这才为了我,干脆自尽在我面前。”
“那时,我才彻彻底底地爱上你。”褚清秋滑下一滴清泪。
“而彼时天下即将覆灭,六界满目疮痍,再无回头路,于是我决定自己催动轮回阵,让一切回到开始。”
“我不敢相信你已经化作彼岸花的事实,便不顾酆都阻拦,寻遍了整片彼岸花丛,将你魂魄寻到,誓死要将你带回来。”
“好在我成功了,驱动阵法之人不会遗失记忆,正巧你那时因为宁长风去世而昏迷,我便从柳文竹手里将你接去,治伤的同时,用神花的半身修为,毁掉了你身上的诅咒。”
褚清秋似是说累了,她停了下来,定定望着宁拂衣双目,伸手抚摸她脑后,将她揽到怀里轻拍背脊。
“细数下来,我们竟已经错过了这么多次……”
她满眼爱怜:“魔气,诅咒,我们皆可一同面对,反正都是刀尖舔血,我们就算死在一起,也远胜于分离。”
“你说对不对,衣衣。”她小心开口。
作者有话说:
送给衣衣一只有嘴的温柔神尊
第132章 自持
她的声音温柔和煦,心跳混着树叶翛翛,让人安心,宁拂衣伸手环她腰肢,静静听她心跳。
一声一声,清晰有力。
“褚清秋,我想你吻我。”宁拂衣忽然道。
褚清秋脸色一红,低头看着女子抽身而出,露出艳艳红唇,她迟疑一会儿,随即将伞收了,手撑着两边俯身。
偏头凑近那双唇瓣,轻轻啄吻。
她蜻蜓点水一下便想走,然而宁拂衣手还搂着她腰,故而起身失败,她被拉回原地,发丝随风起,缓缓将二人遮盖。
“你干什么。”褚清秋用气声道。
“没吻够。”宁拂衣吃吃发笑,她忽然挺身亲褚清秋额头,发出波儿的一声。
“衣衣!”褚清秋无奈去捂她嘴,奈何对方不依不饶,抱着她硬是将眼睛鼻子都亲了个遍,这才撒手,旋身而起。
褚清秋一手掩着面部,又气又笑地盯着她,而宁拂衣已经好似忘记自己干过什么,抡起柴刀去砍树了。
“小魔头。”
褚清秋低声叱骂,然而话音刚落,那边传来宁拂衣的叫喊:“神尊,来帮我砍柴!”
“来了。”褚清秋起身。
宁拂衣一点仙力没动,凭着挥刀的速度很快砍了两大卷柴火,牢牢用绳子捆起来,背在肩上下山。
或许是因着苏陌的记忆,褚清秋砍得比她还快,空地上很快堆满干柴,带都带不走。
高雅神尊穿着白衣挥舞柴刀的模样让人回味无穷,宁拂衣停手偷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嘻嘻地心满意足。
回到小城的时候,鸢鸽儿正躺在摇篮里小憩,妇人则坐了块木墩子,拿手撑着脑袋打瞌睡,一看见宁拂衣身影便拍着大腿起身,朝她奔来。
“娘子终于回来了!这更深露重的,若是摔了绊了怎么得了,都怪那臭丫头,大半夜偏要吃什么甜汤!”
“无妨,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宁拂衣笑秘密地将两捆柴火放下,挥手招呼褚清秋。
褚清秋这才款款从门外走来,将轻松拎着的两捆柴放下。
她这风姿让妇人一时看直了眼,待反应过来,才手足无措地笑:“这位娘子是……”
“是我……”宁拂衣正期期艾艾不知如何介绍,褚清秋便开口替她解了围,温和道:“朋友。”
“朋友,朋友!”妇人将手放在身后擦着,不断讪笑,“应当的,宁娘子本就天资不凡,所交的也定不是凡夫俗子……”
“房中还剩了臊子面,我去……”
“不必麻烦,我已在路上用过膳了。”褚清秋摇头道,“这个时辰还来叨扰,是我们唐突。”
“哎呦,这算得了什么,不过腾出间房的事儿,只要你二位不嫌弃,便都好说。”妇人笑着去将鸢鸽儿摇醒,“鸢鸽儿,夜里凉,和娘回房去睡。”
鸢鸽儿睁开朦胧的眼睛,眯着眼看向褚清秋,随后眼睛睁得溜圆,也不怕生了,跳下去便喊:“神仙姐姐!”
褚清秋先是一愣,随后俯身:“为何这般唤我?”
“娘说生得漂亮的便是神仙……”鸢鸽儿咬着指甲奶声奶气道。
褚清秋看她这般,竟是生出慈爱之色,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柔荑:“你可知我多少岁了,怎么能叫姐姐呢?”
鸢鸽儿闻言,忽然蹦蹦跳跳扑进她怀里,用小小的柔软身子贴近她端详,又看向宁拂衣。
宁拂衣朝她眨眼。
“就是姐姐。”鸢鸽儿肯定地说。
热热的身体靠近自己,褚清秋竟不觉得排斥了,她勾唇浅笑,在鸢鸽儿头顶摸了摸:“随你喊,快去睡觉罢。”
鸢鸽儿听话地点头,哒哒哒跑到妇人身边,将手递给她,妇人便笑呵呵牵着她回房了。
待门关上,褚清秋才起身,方才空着的手被另一只手占满,拉她回身。
“你给她施了什么法?”宁拂衣问。
“一些小把戏,要她身体康健的。”褚清秋回答,她笑意未去,像春日的融融月色。
“原来你不讨厌小孩儿。”宁拂衣意味深长。
“我何时说过讨厌二字?”
“我孩童时你可不曾这般对我,恨不得将我扔出紫霞峰呢。”宁拂衣垂眸,佯装叹息。
褚清秋万般无奈:“我将你赶出门的事,你是不是能记一辈子?”
“儿时阴影,一辈子可消不去。”宁拂衣咬着红唇,松手转身。
褚清秋抬手将她拉住:“好了,我同你道歉。”
宁拂衣还不说话,她便使出双手攥她手腕,虽不至于左右摇摆,可还是做出了哄人姿态:“我错了,好不好?”
宁拂衣嘴角早就按捺不住上扬,她装作妥协转身,点头道:“我便原谅你了,姐姐。”
褚清秋刚要颔首,随即蹙眉:“你唤我什么?”
“你都叫个娃娃喊你姐姐,我有什么不能喊的。”宁拂衣伸手一扫发辫,意气风发地走入屋中。
褚清秋在原地,眉头拧了半晌,却也得无奈抬腿,同她一同进去。
门关上了,将呜呜的风拦在外面,如豆灯火点起,昏黄的光照亮屋子,属于老旧房屋的木头味和砖土味钻进鼻腔。
虽是无比简陋,但干净整洁,被子散发皂角的味道,宁拂衣撩起衣摆坐下,抬头发现妇人已经烧好了洗漱的水。
“你应当不用吧?”宁拂衣指了指水盆,褚清秋摇头后,她便躺下,“我也不用。”
褚清秋却半晌没有近前,她一直站在门边,而后犹豫道:“床榻颇窄,我还是另寻他处吧。”
“你我早不是
第一回一同睡了。“宁拂衣翻了个身,用拳头撑着脑袋,笑眯眯道。
话虽如此,但是……
褚清秋将手藏了藏,低头走到桌边。
屋中有些升温,褚清秋忽然开口:“你的伤可好些了?”
“七七八八。”宁拂衣回答,“这几日极少动用仙力,腿脚虽累了点,但对养伤有好处。”
“你那册子给我看看。”褚清秋忽然朝她摊手。
宁拂衣起初还愣了一下,随即知晓她说的是神魔诀,便从一念珠中抽出皱皱巴巴的书册,用仙力托举给她。
褚清秋接过来,放在烛火下翻了翻。
“确是本古籍,记载的皆是神魔有关的东西。”褚清秋颔首。
宁拂衣闻言忽然精神了不少,鲤鱼打挺坐起,跪着爬到床脚:“你竟看得懂?”
褚清秋手指依旧捧着那书册,眼神越过书脊瞧她:“我好歹也虚长你万岁,若是连点古文都看不懂,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
宁拂衣高兴地就要拍手了,这几日的忧心烟消云散,她下地坐到褚清秋对面,凤目灼灼:“早知晓便早拿给你看了,害我白白苦读了这么久。”
“身边那些人都不懂这文字,懂这文字的我不敢去问,连九婴看它都像看天书。”宁拂衣抱怨。
褚清秋被她逗得想笑,面上却仍是正色:“九婴是神兽,你见过哪个神兽还能通读文史的?”
“有理。”宁拂衣颔首,随后将书册往她眼上推了推,“那你帮我瞧瞧。”
“上面说,天地初开时,神魔皆是天地孕育,只是清浊各不相同,这才诞生了截然不同的二者。但魔气易损人心智,故而六界崇真神,斥妖魔。”
宁拂衣听得晃了神,而褚清秋又往后翻了翻,随后摇头:“这里面所讲的实在复杂,有些还是东拼西凑的,虽确实有些真东西,但记载之人太过马虎,记得乱七八糟。”
“我便说那老头不靠谱。”宁拂衣往桌上一趴。
褚清秋看她神情失望,于是挥手变出笔墨纸砚:“无妨,我替你将上面的话抄录下来,你到时再翻看,想必会顺畅许多。”
她低头认真抄写,笔尖接触纸张发出沙沙声,脸一半在烛火下,另一半藏于阴影,宁拂衣撑着下巴看她,没一会儿竟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次醒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大风仍呼呼地刮,不时有树叶敲打窗框,发出咚咚的声音。
宁拂衣搓着脸上的印子爬起来,发现对面的女人上半身还挺得笔直,眼神沉静,手中半分不停。
而她左手边已经放着小小的一沓纸了,每一张上面都写得满满的,甚至个别处还画了图画来解释。
“你抄了多久?”宁拂衣起身来到她身后,瞧她那修竹般的身子挺着,一阵心疼。
“两个时辰罢。”褚清秋说,“没有多久。”
“两个时辰?”宁拂衣忽然从她伸手夺过毛笔,将其放下,“好了,此事又不急,明日再说。”
褚清秋空了的手顿了顿,回身道:“你若困了,便先睡下罢,莫忘了你还有伤在身。”
“你也追了我一路,不歇歇吗?”宁拂衣拉住她手,褚清秋虽好似并不愿,却还是顺从她的力道,站起了身。
“你忽然对我这般好,我还不甚习惯。”宁拂衣笑笑,她能够清晰察觉到,褚清秋在刻意地顺从迁就她,不反对她说的任何事。
“让你为难了么?”褚清秋眼波流转,轻声道。
“怎会为难,只是我看你如此小心翼翼,心里不是滋味罢了。”宁拂衣拉她坐下,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你说你害怕,我又岂会不怕?”褚清秋轻声说。
“怕我什么,怕我自尽?”
褚清秋斟酌片刻,还是点头:“其实前世我在彼岸花中寻你之时,便笃定了下辈子要好好待你,让你莫要误入歧途,可重活一世,我却仍不知该如何相待。”
“我只能用尽所有方法护你周全,可我还是没做好,但好在诅咒除去后,你拥有了那么多真心相待之人,有他们在,我也能放心。”
“可是如今……”
“你放心吧,我哪儿有那么脆弱。”宁拂衣抬起头来,“蝼蚁尚且偷生,我自非蝼蚁,定会活下去。”
千帆历尽,亦无惧风云。百川踏过,仍笑看山河。
“知晓便好。”褚清秋抬手捏了捏她耳垂,察觉滚烫的同时,意识到了这动作之亲昵。
于是她转身躺入里侧,背对宁拂衣。
“神尊,你执意不休息,可是担心什么?”宁拂衣合衣躺下,吹熄了蜡烛。
“或许。”褚清秋阖目摇头,手指卷起衣袂,声音如呼出的气息般低缓,“我是担心自己。”
情难自持。
第133章 心计
灯熄去后,屋中只剩树影幢幢,隔壁罗姨的鼾声响起,隔着薄薄墙壁清晰传来,宁拂衣忽然笑笑,侧身过去,从后面环住了褚清秋的腰。
她腰肢盈盈一握,还余手掌搭在床榻,捏成拳头。
宁拂衣本是试探性的,但过了会儿,她正准备收回手臂之时,褚清秋竟顺着她后靠,宁拂衣心脏顿时紧贴她背脊,咚咚跳个不停。
她便将脸埋入她发丝,闻那幽幽香味。
“为何不睡。”褚清秋开口,她闭着眼,声音浅淡。
“在想蓬莱。”宁拂衣实事求是道,她将手揽得更紧了些,“蓬莱要炼无极鬼火,到底所为何事。”
“褚清秋,你能再讲讲,关于那上古邪灵的事吗?”宁拂衣问。
褚清秋睁眼,桃花眼中一片清明。
“你不都知晓了,还想听什么?”她问。
“上古邪灵是知晓了,可那执意对付我的魔族你还没说呢,他同邪灵是什么关系?”
窗外鸟鸣响起,清冽的声音传来:“在你重生这件事上,我一直觉得蹊跷颇深,上一世你成魔,那魔族并未出现,蓬莱也几乎从不露面,若说诅咒改变了运势,却也不会影响得这般彻底。”
“关于那魔族我也并不了解太多,只觉得他周身魔力强大得令人发指,且他死去前曾提到一人,说待他杀了我再杀了你,便能够同那人交差。”
“可是我死后那三十年,你并不曾再受到其他魔族的威胁,对不对?”褚清秋忽然问。
宁拂衣点头。
她自己都闯入魔族占山为王了,那些小妖小魔舌头最是长,若还有更为强大的魔族出现,她不会不知晓。
“这便是我觉得最为蹊跷的地方。”褚清秋说,“如今针对你要你命的,只有蓬莱。”
“我那时本身便命不久矣,魔族又逼你性命逼得太紧,我只能同他同归于尽,将宁长风的回忆给你看,希望能在此之后你能振作起来,应对接下来的万难。”
“但是这万难,竟是蓬莱,实在出乎我意料。”
宁拂衣听着,眼中思绪万千,最后慢慢点头。
“睡吧,天快亮了。”她轻轻说。
这一夜亦是风云变幻,前半夜月明星稀,后半夜阴云阵阵,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蓬莱大殿中同样阴云密布,两列烛火将整座大殿照耀得灯火通明,华贵帷幔上金丝灿灿,绣出的六界河山流光溢彩。
殿中央跪着几人,皆俯首帖耳,不敢言语。
“再同本君说一次,什么毁了?”男人沉闷浑厚的声音自帷幔后传出,听得几人险些尿了裤子。
“回,回帝君……”一个黑衣男子哆嗦着道,“是那个姓宁的魔头,伙同几个仙门之人闯入了轩辕国,毁掉了无极鬼火……”
帷幔后半晌没有声音,殿中安静得连烛火燃烧的呼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把守之人呢,黑鳞呢。”男人的声音又传出,听不出情绪。
“把守众人被黑鳞杀了,黑鳞……”那人紧贴地面,“不知所踪。”
话音刚落,殿后传来一声巨响,头顶罡风划过,原是殿门竟轰然飞出,破碎在了殿外的夜色下。
声音惹得大殿都抖了三抖,几人大气都不敢喘,哆嗦成了一团。
“无极鬼火,灭了?”帷幔中传来男人低沉的笑,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帷幔将其掀开,露出一排玉白色坠子下的脸。
那张脸生得正气,但却白得有些过头,像是几千年不曾见过天光,隐隐透出些病态,漆黑剑眉下的眼睛深不见底,隐约暴露与外形格格不入的阴气。
绣着金蟒的袍尾滑过台阶,随他步伐拖动。
“是。”方才开口那男子又颤颤巍巍道,耳后一道眩光闪烁,他登时被那眩光勒住脖颈,径直提将起来,四肢疯狂挣扎。
眩光竟是几根丝线,丝线本就锋利,他脖子很快渗出了血,跪在旁边的几人连忙开口:“帝君,帝君,无极鬼火虽灭了,但火种还在,帝君手下留情!”
他几人喊得撕心裂肺,天瑞帝君这才松了手,男子扑腾着滚落,握着脖颈咳出几口血痰。
“火种在何处。”男人轻声道。
一个青色袍子的女人连忙从怀里摸出个石头盒子,小心翼翼摆放在面前,这才回身搀扶男子,不敢哭出声。
天瑞帝君慢慢走上前,珍宝般掀开盒盖,待那其中小指粗细的深蓝色火苗映入眼帘时,他忽然大出一口长气,笑了起来,将盒子捧在手心。
随后立即冷下神色:“文曜君。”
文曜君的身影出现在几人身后,低头扫过脖颈血红的男子,没有多看:“帝君。”
“这几人看守失职,打入一阐海。”他不顾滚烫,抚摸着火种,“你速速领兵捉拿黑鳞,一旦捉到,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几个字咬得很轻,但还是令人闻之胆寒,文曜君眉头皱了皱,拱手:“是,帝君。”
“还有,把云客带来。”
待文曜君将其他人带走,天瑞帝君盯着夜色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恢复殿门,云客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摇曳的烛火中央。
水蓝色的衣袍笼罩他躯体,淡白色的睫毛垂下,将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眸尽数遮挡。
发丝用一根玉簪绾着,剩余的碎发随风飘荡。
他不能说话,只是静静立着。
“云客,你可真的忠于本君?”男人低声道。
云客颔首。
“那便好。”天瑞帝君忽然笑了,他慢慢走近云客,抬起手,几根丝线便缠绕过了云客的手腕,云客眼中顿时生出惊慌,然而伫立片刻,却没有躲开。
再然后,丝线将他往前扯去,云客踉跄移动身形,被丝线勒破的皮肉露出鲜血,一滴滴砸入火苗。
无极鬼火的火苗闻见了鲛人血,顿觉香甜不已,竟瞬间火势变大,贪婪地吞噬那些鲜血,甚至沿着鲜血低落的诡计攀附而上,似要包裹云客的手臂。
云客顿时惊慌失措,他连忙想要后退,却被男人以手钳住咽喉,将他牢牢控制在了火焰上空。
满口悲悯:“你方才不是说,永远忠于本君么?你且宽心,只要是忠诚之人,本君便不会伤及你性命。”
云客眼看着血要流干,他恐惧地打起了手势,求男人放开自己,然而男人视若无睹,只是希冀地瞪着蓝色渐褪的无极鬼火。
血越流越多,云客眼前已然发黑,那双绝美的眼睛失去光辉,仰头软下身子。
亏得此时鲜血已够,天瑞帝君松了手,他这才重重砸落在地,蜷缩身体,没了知觉。
天瑞帝君俯下身子,给云客口中喂了颗丹药。
珍贵的鲛人血已经叫无极鬼火呈现冰蓝色,但离炼成真正的鬼火还相差许多,天瑞帝君盯着火苗看了半晌,终于慢慢卷起了左手衣袖。
他眼中没有疯狂,只有一片平静。
“吾以精血为引,圣体为祭,祈求无极复燃,混沌再临。”他用含混的言语轻念。
随后右手化出一柄利刃,将手举在鬼火之上,没有丝毫犹豫,提刀便斩,于是伴随鲜血喷涌的声响,白皙的手臂顿时离体,打着旋落入鬼火。
血肉接触鬼火的一刹那,整座大殿皆爆发洁白的眩光,烛火的光芒顿时黯然失色,男人痛苦地跪地抽搐,血从手臂断裂之处喷涌而出。
雪白的面容疼得扭曲,他却捂着手臂,咯咯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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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拂衣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放晴,昨夜小雨已然渗入干涸泥土,整个小院弥漫着泥土的质朴气息。
她们拒绝了罗姨邀她们用早膳的好意,决定清早便赶路离开,以防蓬莱的人追查至此,连累百姓。
临走之前,宁拂衣偷偷塞给鸢鸽儿一枚翠玉珠子,要她保管好,若是以后遇到了什么困难,便将珠子摆在地上,面对珠子,冲东南方位磕三个头。
鸢鸽儿听了,小心翼翼将那珠子收好,用短短的手臂搂着宁拂衣的脖子,在她脸上印下一枚香香软软的亲吻。
待离开小城,宁拂衣和褚清秋便放出白麟,一路往南而去。
褚清秋说其他几人此时尽数回了点星镇,所以宁拂衣决定先同众人会合,好好解释一下发生了何事,以便共同应对蓬莱。
二人飞了一天一夜,到达点星镇时正是快要晌午,白麟非要追一只红屁股的鸟,褚清秋奈它不得,宁拂衣只得先落地,准备进入点星镇等她。
岂料刚踏上绿油油的草地,一阵异香便萦绕鼻尖,与此同时长鞭扑面而来,宁拂衣仰头躲过长鞭,随手伸手将鞭子卷了两番,一用力,将鞭子从女人手中夺去。
“花教主!”李菡萏顿时大叫,与此同时宁拂衣身后罡风滚滚,一只大她几倍的木傀儡轰然落地,手中巨斧劈将而来。
宁拂衣懒得拿出峨眉刺,索性拽开长鞭横在身前,长鞭登时被那斧子砍作两段。
“我的鞭子!”李菡萏尖叫道,顿时怒火丛生,挥手成爪,试图抓向宁拂衣的命脉,“你这魔头,如今人证俱在你还不束手就擒?我今日定将你抓来,绑给六派看看!”
李菡萏修为虽高,但毕竟修的是合欢术,宁拂衣并不惧她,不过她正欲反击之时,正看见天边一道白光。
于是凤目潋滟,忽然收回了手,旋身躲开致命一击,用肩背迎向李菡萏的利爪,佯装被她所伤。
作者有话说:
衣衣:就你喜欢我老婆是吧?
第134章 保护
指甲划破背脊的刹那,白光已然出现在身后,卷着寒霜的白骨挑开李菡萏的手腕,她顿时吃痛后仰,层叠如花瓣的裙摆在半空后旋一周,狼狈落地。
白骨的力道不大,但敲于腕上却痛彻心扉,李菡萏失声惊叫,疼得后背汗毛层层竖起。
她刚想呵斥来人,却后知后觉认出了那冰霜,顿时原地僵立,愣然看着眸色冰冷的女人翩然落下,把宁拂衣拦在身后。
“没事吧?”褚清秋回头道。
那伤属实不碍事,宁拂衣却不说不碍事,只低声道了句:“死不了。”
“你这魔头少装模作样!”李菡萏又气又悲,“神尊,你别信她鬼话,飞花教的弟子亲眼看见她浑身魔气,你莫要被她那模样骗了!”
宁拂衣咳嗽了两声。
“你伤还未痊愈,莫不是又复发了?”褚清秋听她咳嗽,忙伸手握住她手臂,声音关切,随后用仙力探入她仙脉。
“神尊!”李菡萏还想再劝,却被褚清秋看得噤声,顿时如鲠在喉。
“她是不是魔,你自己看不得么?”褚清秋低声叱她,抬手揽住宁拂衣双肩,衣袂垂落,将女子身体盖住一半。
李菡萏眼神扫过褚清秋环抱宁拂衣的姿势,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怪异,但并不敢乱想。
自招摇山那一次后,李菡萏虽仍对褚清秋倾慕未了,但到底不敢再有所痴念,这么多年也算是风平浪静地过了,可是如今那女人再次出现在面前,她沉寂多年的心却依旧难掩悸动。
这时候,隔着老远操控木傀儡的花鸿识相地收了神通,庞大的傀儡随他手势自行折叠,最后只剩了麻雀牌般大小,自己跳进他袖中。
他笑眯眯上前躬身行礼,然而褚清秋并不理会他,只冷声道:“方才听闻这话是飞花教传出来的?”
花鸿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随后打了个哈哈:“我同菡萏仙子也不过是除魔心切,还望神尊莫怪。”
“除魔心切,便可乱伤无辜了?”褚清秋抬眼。
花鸿闻言讪笑,眼珠子却转得利索,褚清秋虽是神尊不假,但各大掌门说白了亦都是人中龙凤,仙界翘楚,虽尊敬她屡次救世,但并非唯她是从。
就算褚清秋曾拥有过无上修为,但那到底已是过去,如今的褚凌神尊并不及往常,敬她乃是给几分薄面,而非惧怕。
“神尊说的是,但此事毕竟事关六界,岂是我们几个方能定夺?依我看,不如请宁……憷畏堂堂主,前去面见众仙,若真的同魔物无关,也好除了她罪名。”花鸿笑眯眯地,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宁拂衣瞅他便像个插着鸡毛的狐狸,小眼睛里算计颇深。
褚清秋黛眉横起:“面见众仙,说得好听,又与审讯何异?”
“神尊言重了,我等不过是为大局考虑,若只凭只言片语便除了罪名,与凭借只言片语定罪并无不同。”花鸿说,“神尊向来公正严明,为何今日……”
“今日如何?徇私舞弊么?”褚清秋抬眼。
眼看现场气氛如坠冰窖,宁拂衣却忽然握住了褚清秋手中的白骨:“神尊。”
随后上前一步,梨涡旋出:“你们对于我的执念竟如此之深,我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明自己不是魔了,你们却还要一次次紧紧相逼。”
“该不会往后见我一次,便要让我自证一次吧?那不是即便我自证上百回,你们说不信,便又不信了?”宁拂衣讥讽道。
“我等仙门事务繁杂,怎会有如此多的精力,你大可宽心。”花鸿勾唇。
宁拂衣紧盯他眼睛,笑意一直未散,最后直看得李菡萏都沉不住气了,才张口道:“看来二位今日是打定决心要带我走,既然如此,请。”
她朝着点星镇的方向摊手。
“还算你识相!”李菡萏低声道。
“请。”花鸿颔首道。
“神尊。”宁拂衣经过褚清秋时,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她莫要担心,褚清秋则攥紧掌心,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后面。
点星镇一如几十年前那般昌盛,许是因为多了不少仙门中人的关系,街道越发拥挤,时不时便摩肩擦踵,原地停留好一会儿方能前行。
“有些日子不曾回来,这镇子多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宁拂衣半分没有危险的自觉,走一路看一路。
还指着中心那人满为患的姻缘桥:“神尊你瞧,那便是我们一同踏过的桥,日日这么多人驻足,却还没被踩塌,当真结实!”
褚清秋没说话,一旁的李菡萏则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朝那姻缘桥看去,将拳头攥得梆硬。
三十载足以将一个镇子洗刷一遍,虽大致不改,但左右店面却基本换了样貌,镇子中心立起一座六角高楼,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飞檐下挂满长串的灯笼,淡淡弦乐从楼内传出。
“飞花楼。”宁拂衣仰头看着鎏金招牌,微笑,“听这名字,想必出自花教主的手笔吧?”
花鸿笑笑不说话,只伸手:“请。”
一行人踏入门中,宁拂衣明显察觉了数十道目光,原本谈笑风生的食客以及上菜的伙计纷纷侧目,原本还算喧闹的气氛自她出现后,诡异地安静下来。
宁拂衣扫了那些人一眼,有年轻人,亦有胡须发白的老者,一看那眼中神采,便知都是仙门中人。
最中央的圆桌边围坐了一圈熟悉面孔,便是各派掌门以及世家家主,见她进门后纷纷噤声,视线紧随。
好一场鸿门宴,宁拂衣抬眉心想,步伐却不曾偏移半分。
也不知这些人从何处得知了她要回点星镇的消息。
这时公孙世家的公孙墨摇扇起身,笑道:“我等等诸位许久,未曾想还能见到褚凌神尊,有失远迎。”
褚清秋并不多做理会,只淡淡点头。
“来来来,请坐!”他折扇一挥,空余的座椅便自行移出,一旁守着的“伙计”见状上前,给他们面前的茶杯斟满茶水。
宁拂衣装作没看见他们各怀心思的眼神,怡然落座,公孙墨正笑着请褚清秋在他身侧坐下,然而褚清秋却视若无睹,径直坐在了宁拂衣旁边。
几人脸上的笑容纷纷僵硬了些,暗中对视。
李菡萏见状,撩起裙摆,坐在了褚清秋另一侧。
“今日唐掌门身体抱恙无法前来,除此之外既已到齐,便上菜吧。”待在场之人假意寒暄完毕,花鸿抬手,几个伙计便端着些素雅的玉盘,轮流放于桌上。
“宁堂主。”花鸿指了指宁拂衣面前的一杯金黄的茶水,“请。”
宁拂衣拿起茶杯,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红唇抿笑,手腕轻轻一转,便将那茶水尽数洒在脚下。
几人面色各异,李菡萏出声道:“宁拂衣,你莫要如此不知好歹。”
宁拂衣却并不回她话,只捏着茶杯重新放在桌上:“花教主,怎么说在座的也都是仙门之首,怎么尽爱使一些不入流的骗术,连开诚布公都做不到,怎么敢自称仙门。”
桌上几人一直一言不发,有的移开了目光,花鸿却面色不改,轻笑道:“这杯中不过是些针对魔物的圣水,若堂主并非魔物,只需饮下便可洗清自己,又为何惧怕呢?”
“惧怕?”宁拂衣掂量着杯子,“我最不爱信你们这些人,言行从不合一,若里面并非圣水,我岂不是中了奸计?”
“奸计?你这丫头休要口出狂言,我等尊重你尚唤你一声堂主,不过是个区区黄毛丫头,怎敢如此?”公孙墨将折扇拍在桌上,声音清脆震耳。
宁拂衣摸了摸耳朵,往后靠在椅背上,笑道:“真正的仙者应有容人之道,而只有被戳中嘴脸的小人才会恼羞成怒。”
“你!”公孙墨起身便要拿她,被花鸿一把拉住,慢慢按回座位。
花鸿盯着宁拂衣看了半晌,挥手吩咐“伙计”:“将人带来。”
过了一会儿,两名伙计低头跟在一男子身后,默默回到大堂,宁拂衣回头一看,心中顿时了然。
来人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一看便知受了内伤,就连那神情都十分颓靡,他瑟缩地看了宁拂衣一眼,站在花鸿身侧。
“花非雾,你将那日所见所闻,细细道来。”花鸿推了他一把。
“是,爹。”花非雾咽下一口唾沫,这才直起脖颈,“那日我随唐掌门历练,在去往轩辕国途中遇见这魔物,亲眼看到她浑身滚滚魔气,还险些伤了在场许多人!”
“哦对了,她还使魔气灼伤了我兄长的手背,我兄长手上的痕迹如今还未除去呢!”花非雾提高了声音,指着宁拂衣道。
宁拂衣不怒反笑,倒是褚清秋暗暗握紧白骨,眼神凛然。
若是仅他一人看见倒罢了,消除记忆不是难事,但那日目睹之人甚多,此事传开是必然的,再加上当日保护宁拂衣心切,根本来不及去管这许多。
可如今瞧他那副白眼狼的模样,褚清秋只恨自己那日没有多行一举!
“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花鸿笑着将手收进袖笼,与此同时,四周凌厉气息越发浓厚,那些装作食客的仙门弟子纷纷转向她,似乎只等一声令下便会扑上来。
“花教主,莫要同魔物废话了,当心再生事端!”公孙墨性子急,当即拍案而起,罡风将桌上玉器吹得纷纷坠落。
随着噼啪的碎裂声,他掌中毛笔速速写下墨黑的字,随后一掌拍出,那字便如同封印,铺天盖地朝宁拂衣压来,其他人见状纷纷飞身后退,以便施法。
然而与此同时白光乍现,白玉棍顿时破风而出,劈散那字的同时,气流吹得众人肩歪人斜,就连四周桌椅都翻了个个儿飞起,撞墙四分五裂。
大风渐歇,众人这才挡风睁眼,却见褚清秋正立在宁拂衣身前,白衣飏动,白玉棍慢慢横起,眼神冰冷蚀人。
众人皆有些茫然,公孙墨放下毛笔,怒声道:“神尊这是何意!”
“神尊!”一旁的李菡萏也急了,“莫不是这魔头花言巧语骗了您,您智慧无量,定不能信她鬼话,待我等收了妖魔,方能保六界太平!”
“住口。”褚清秋声音平缓冷冽,白玉棍微微转动,身后白光凝聚成形,组成巨大的花卉状的流光,在那些虎视眈眈的仙门弟子面前立下道屏障。
她左臂微抬牵住了宁拂衣的手,轻声道:“本尊倒要看看,谁敢!”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也忙,补的那一章先欠着!明天周末,我一定可以补上的!T—T
第135章 霸道
此言一出,其余人等纷纷面面相觑。
“这……”围观的飞光禅师摸着光头道。
“我等向来敬重神尊,不知神尊是如何受了妖魔蛊惑,这才对她这般袒护,但凡事需以大局为重,在下,便也只能不敬了!”花鸿慢慢抽出把钢铁所制的千机伞,轻摇一下,伞边坠着的无数铃铛响起迷魂之声。
他同公孙墨对视一眼,忽然齐齐腾空而起,千机伞旋转着射出无数箭头,而公孙墨再次奋笔疾书,成形的墨痕带着罡风一个个攻向二人。
褚清秋毫不畏惧,她忽然踏风而起,身后白绸化作残影,轻而易举破了他二人招式,随后白玉棍竖劈而下,寒霜隔开二人的同时,顿时将周围冰冻三尺。
宁拂衣在风中眯起眼睛,透过睫毛的缝隙,褚清秋的身影有些模糊,而在那寒霜之下,她却忽如瞥见了无上春色。
从前触之不及的天神,如今却坚定不移地同她并肩。
她还如何能有不满呢?
趁着她出神,一边的李菡萏忽然又化出条长鞭,坠着花的鞭子将空气抽出脆响,朝她头颅劈将而来,然而这本是志在必得的一鞭,却在即将击中宁拂衣之时停滞在了半空。
李菡萏调动浑身仙力,蹙眉将鞭子向下压去,试图冲破空气的包裹,然而令她惊慌的是,无论她如何发力,那鞭子都纹丝不动。
而眼前仿佛一直未曾注意她的女子却忽然转过身子,定定朝她看了一眼。
李菡萏汗毛骤然竖起,而与此同时,包裹长鞭的气流忽然朝着四周迸发,她手中鞭子再次四分五裂。
随着李菡萏和周围人的一声惊叫,头顶绘着各色彩绘的藻井忽然咔嚓一声从中裂开,裂缝迅速蔓延,最后整个藻井轰然倒塌。
伴随地动山摇的杂乱,一颗天雷卷着火星疾冲而下,围观几人再不能不出手,连忙各自召出仙力,织就五彩斑斓的大网,这才没叫这飞花楼化作废墟。
天雷在半空炸成片片飞火,酒楼中其他事物尽数遭了殃,朱红的栏杆燃起熊熊大火,云霞般的锦缎顿时化作灰烬。
“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设下结界!”还在激战的花鸿朝门口怒斥,围观弟子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鱼贯而出。
“宁拂衣,你到底修了什么妖功,竟能短短时间拥有这般修为!”李菡萏捂着胸口瞠目结舌,她上次在六根华严岛虽目睹了宁拂衣出手,但彼时宁拂衣并未完全暴露仙力,故而众人未曾当回事。
“方才那天雷来势汹汹,震得我如今还在心慌。”天山金氏家主金雁心有余悸道,她看向仍在同二人缠斗的褚清秋,不忍道,“花鸿教主,神尊方才死而复生,不如先停手再议!”
“是啊,神尊向来心向苍生,怎会故意包庇魔族,如此一言不合便打斗,于情于理都不合!”飞光禅师念了声阿弥陀佛,上前阻止道。
花鸿和公孙墨二人对付褚清秋本来应是上风,然而听了众人言语乱了心神,险些被寒光砍去手臂。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宁拂衣的身影亦出现在了褚清秋身侧,于是雷电冰霜融作利刃,分别击中他们胸口,于是两道血光喷涌,众人再定睛时,二人已连连后退,踉跄站稳。
而对面一黑一白的身影翩然落下,并肩而立。
楼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未扑灭的火苗呼呼作响,花鸿面色无恙,实则锦衣华服下早已气喘吁吁,他眼神扫过褚清秋和宁拂衣,眼中风云变幻。
他确是低估她们了,本以为褚清秋死而复生不该有多少修为,然而如今缠斗下来,才发现此人修炼的速度令人发指,不过短短几月,功力又深不可测了许多。
而宁拂衣更是,寻常人修炼三十载修为最多能横跨一境两境,再往上便是天才中的天才,而宁拂衣往常顶着废物之名,本以为修为不过尔尔,如今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何况她如今还只是用了仙力,并不曾调动魔气,若是加上了魔气,恐怕在场之人加起来都难以制服。
看来想要强行收服这魔头,是难以行得通了!
这么沉默一会儿,他忽然重新淡去眼中寒光,慢慢拍去袖上灰尘,示意公孙墨停手。
公孙墨呼出一口长气,狠狠收了毛笔。
“看来神尊是执意要护着魔族了。”花鸿微笑着收起千机伞,“在下实在不解,一向心系苍生的神尊为何会变成这般?”
“她又未曾害人,我护她只是护她,同苍生并无干系。”褚清秋说着放下白骨。
“在下知晓宁拂衣曾是云际山门的弟子,又是凝天掌门之女,您对她有护犊之情可以理解,但不能因此而忘了心中的公道。”花鸿试图晓之以情。
“公道?”褚清秋负手,“本尊从没有滥杀无辜,冤枉好人的公道。从前本尊也曾一味仇视妖魔,认为其罪当诛,可后来发现我错了。有些自称为仙却欺压弱小的人,比起生来便背负魔气的妖魔,更值得诛杀!”
她说着冷眉高竖,看得花鸿笑容僵在脸上。
“只凭着掐头去尾的只言片语,便可判定宁拂衣是无恶不作的魔,殊不知说出此话的才是宵小之人,对宁拂衣救她性命之事绝口不提,难不成你们飞花教只教机关术,却从不教如何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么!”褚清秋字字清晰,直说得花非雾脑袋都要垂进了胸口里,眼睛都不敢抬。
众人朝着花非雾看去,而宁拂衣却看向褚清秋。
褚清秋也并非不会骂人,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冰冰地贬上一句,从不多费口舌,但如今却好像是真气着了,只管噼里啪啦地骂,直骂得人哑口无言。
宁拂衣本想说的话,如今却一句嘴都插不上,她唇边却笑意更浓,目光炯炯地看褚清秋满是怒火的侧脸。
“救他性命?”金雁上前拉过花非雾,抬头看了看他神情,轻声道,“神尊,可否多言一二。”
“这便要问一问花教主的好儿子了。”褚清秋看向花非雾。
花非雾被她看得更不敢抬头,在众目睽睽下支支吾吾许久,这才挤出一句:“确有此事。”
花鸿眉头紧皱,而其余的人交换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众所周知那轩辕国早就埋于风沙之下,你既掌管憷畏堂,好端端跑到那里做何?”花鸿转问宁拂衣。
一直没说话的宁拂衣闻言转动脖颈,笑了笑道:“我同江家少家主江蓠乃好友,听闻她失踪前去寻人,有何不可?奈何令郎修为不高,被那些巨蛇掳去填炉子,若不是我孤身闯入那些黑蛇的地盘,将他从蛇尾巴里拽出来,他如今恐怕早化作了一捧灰,哪有机会在我面前信口雌黄?”
“至于我救人之事是真是假,江老太太应当不会说谎。”宁拂衣看向远远坐着的江无影,对方点点头,没有否认。
花鸿哑口无言,他阴着脸去瞪花非雾,奈何对方片刻不敢抬头,惹得他更是恨铁不成钢。
“好,就算你救犬子一命,这大恩我花某牢记心中,可那魔气却还是未曾解释。”花鸿转眼道。
“连魔气和瘴气都分不清,恐怕也只有令郎这般纨绔修者,方能做得出来了。”宁拂衣歪头道。
“瘴气?”花鸿疑惑道,他回身看向花非雾,压低了声音,“什么瘴气?”
花非雾顿时慌了,他这才抬起头,指着宁拂衣道:“你少胡说,那日分明是魔气,我看得清清楚楚,断不会出错!”
“那日轩辕国被瘴气充斥,我为了救困于瘴气中的唐掌门而重返轩辕国,这才不慎被瘴气重伤,险些吞噬心智,幸亏在场众人替我排出瘴气,我方才清醒。”宁拂衣侃侃道,“不知到了令郎口中,怎么就变成了魔气呢?”
“若诸位实在不信我,那唐掌门身为六派之首,总不会为了我一个无名小卒而说谎吧?”
看她如此言辞凿凿,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公孙墨都有些败了气焰,他重新拿起扇子摇摇,低声道:“听她言语笃定,不然派人去请唐掌门,问个清楚?”
“爹,公孙伯伯,我绝没有说谎,是她骗人!”花非雾有口难辩,急得脸通红,忽然想起什么,大叫起来,“兄长,兄长那日也在,他定不会偏袒妖魔的!”
公孙墨闻言啪地收起扇子,指点道:“对了,花非花那孩子性子沉稳牢靠,何不唤他来,将此事说个明白。”
花鸿脸色复杂,挥手吩咐:“来人,请少教主。”
过了半晌,身后大门再次打开,身着淡蓝色锦袍的清瘦男子走进来,他看了一眼混乱的酒楼,小心避开火焰,走到众人面前,行了个礼。
宁拂衣看见他手背伤口依旧清晰,虽被包扎过,可还是露出黑色的边缘,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伤口。
她心稍微提了提,虽说九婴方才用契约给她传了话,叫她只管笃定并未入魔就好,但她毕竟不知眼前此人品格,难免担忧。
“爹。”花非花沉声道。
“方才怎么问你你都不吱声,如今当着诸位的面总能开口了,宁拂衣用来伤你的,到底是不是魔气?”花鸿紧紧盯着他问。
花非花被魔气灼伤的手颤抖一瞬,不自觉抬眼看向花非雾,又看向中央立着的宁拂衣和褚清秋。
“是……”他慢慢道,在花非雾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忽然转头,声音大了些。
“是瘴气。”
此言一出,其余人等纷纷张口:“还真是瘴气,难不成真冤枉了人?”
“这两兄弟既都亲眼目睹,为何却言语不一呐?”
花非雾闻言怒从心起,忽然冲上前去抓花非花的衣领:“明明是魔气,你亲口说的,为何要撒谎!”
而花非花却也不阻挡,只将脸偏了偏,任由弟弟推搡捶打,半点不吭声,最后还是花鸿忍无可忍怒斥一声够了,挥手将二人劈开。
“都给我住手,花非雾,你颠倒黑白害的众长辈陪你玩闹,还不给诸位赔罪!”
花鸿一张脸都丢尽了,抬腿踹在花非雾膝窝,将其猛然踹倒在地,然而花非雾却拒不认错,额头青筋都鼓了出来,只大声喊着不曾说谎,最后花鸿忍无可忍,索性命人将他拖走,楼里这才恢复安静。
花鸿气得汗湿了头发,他慢慢转过身,半天才挤出笑容:“是在下教导无方,错怪了堂主,还险些伤了神尊。”
褚清秋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眼神半分不变。
“歉就不必道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们一般见识。”宁拂衣抱着手臂说,满意地看见花鸿的脸开始泛绿。
“不过。”她话锋一转,又忽然正色,“那日发生之事颇多,诸位不该只听这些有的没的,而该好好听一听,无极鬼火。”
“无极鬼火?”有人重复了一遍,似乎并不知晓此为何物,但更多的人却登时黑了脸色。
公孙墨扇子都忘了摇,忽的跨上两步,惊声道:“你怎知无极鬼火?”
“亲眼所见,自然知晓。”宁拂衣说。
随后,她将自己前去轩辕国这一路的所见讲了出来,只隐瞒了关于江蓠和黑鳞的部分,以防给江蓠带来麻烦。
讲完之后,便见全场静默。
“宁拂衣,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蓬莱是仙界之首,怎会用人命来炼这妖魔之物。”李菡萏张口。
“仙界之首?闭关两千载,对六界生灵不管不顾的仙界之首么?”宁拂衣嗤笑,“那日在六根华严岛,我送于各位的纸张想必各位都核对过了。”
“到底有没有蹊跷,还请诸位自行判断。至于我所言是真是假,在场之人不止我一个,那火还是唐掌门灭的,他应当比我更为知晓。”
她顿了顿,忽然又走上前,言语正色了些。
“我宁拂衣从未想过同仙门作对,我扪心自问,这一世从未做过伤害旁人之事,更别提灭什么世,我只愿亲人好友好好活着。”
“只愿春有风夏有雪,和所爱之人偏安一隅,四季轮回,白首以待。”她说着看向褚清秋,褚清秋没有躲避她的眼神,而是将手朝她伸来。
宁拂衣心中热流涌过,抬手和她十指相握,便听得周围响起吸气之声,有人顿时了然,有人气急败坏,有人还在状况之外。
“你笑什么?”飞光禅师顶着个光头去问旁边笑眯眯的金雁。
“想笑便笑了。”金雁总瞅他那发亮的脑门儿,此时伸手摸了一把,满意地搓了搓手。
“欸,阿弥陀佛,罪过……”飞光禅师迅速捂着光头移到了另一侧。
其余的人则大多是惊诧神色,唯有李菡萏黯然抬手,竟流下一滴伤心泪,花鸿和公孙墨两个老古董脸色越发铁青,但碍于二人,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诸位都是仙界翘楚,想必也都不愿这苍生糟难,如今我言尽于此,该如此做,便不必多说了。”宁拂衣朝他们扫视一眼,“告辞。”
说罢,她拉过褚清秋往门外走去,门口的弟子也不敢再拦,于是她们大摇大摆迈过门槛,走入外面暮春的融融和风中去。
因为有着结界的保护,街道上仍一片祥和,百姓人来人往,神色匆匆,无人知晓眼前这华贵酒楼中发生了何事。
宁拂衣牵着褚清秋的手晃了晃:“神尊,我就这般将我们的事抖搂出去,你可会怪我不同你商议,染你清名?”
“自是不会。”褚清秋说,她阖目望向日光,眼前一片温暖的橙红色。
“其实若不是有那李菡萏在,我也不会这般冲动,但我就是不愿让她用那般眼神看你。”宁拂衣大大方方道,她偏头过去,食指从褚清秋柔滑的脸上划过,停在她下巴上。
“谁都不能觊觎你。”宁拂衣瞳色忽然深了几分,望进那双此刻满含温柔的桃花眼。
“这么霸道?”褚清秋眼神动了动,笑道。
“是的。”宁拂衣贴她近了些,才不管路过行人怪异的眼神。
褚清秋难得让笑容停留这么久,但她还是不习惯来往路人探究的眼神,白骨抬起,抵在宁拂衣腰间,将她慢慢推出去:“好了。”
“如今你想去哪儿,寻她们,还是去找蓬莱?”褚清秋问,一副全听她的的模样。
“你真听我的?”宁拂衣言语中的玩笑之意消失,神色郑重些,双手握她十指。
“我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她说,“褚清秋,你再不是从前修为无量的神尊了,你方才对付花鸿和公孙墨都吃力。”
“我也不是前世的诛天神魔,再如何修炼都不能力挽狂澜。那些什么拯救苍生的事,不该只有你扛。”
“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寻个僻静之处相守,哪怕只是一段时日也好。”宁拂衣小心翼翼道。
她本以为褚清秋会拒绝,会批评她不识大体,无视苍生。
但褚清秋没有,她只是静静看了宁拂衣片刻:“好,既说了听你的,那便听你的。”
宁拂衣顿时大喜,笑逐颜开:“真的?你愿意?”
“拾七不告而别回了蓬莱,唐掌门在养伤,只有九婴、秋亦、文竹和江医仙在附近,我这便通知她们,让她们去紫霞峰寻我们。”
“我们回紫霞峰好不好?”宁拂衣颇有些合不拢嘴,抱着褚清秋道。
褚清秋被她来回摇晃得发丝都乱了,于是不满地啧了一声,宁拂衣便忙松开了手,背手站着。
褚清秋伸手拧她鼻子一把,直将她鼻尖都拧红了,才笑道:“走罢。”
白麟一回到紫霞峰便撒了欢儿,扬起蹄子不知窜到了何处,宁拂衣拉着褚清秋打扫了石殿,说是打扫,也不过一挥手的活计。
“想起从前我十分怕这冷冰冰的地界,总觉得半分人味儿都没有,如今倒是觉得此处有桌椅床铺,也甚是温馨。”宁拂衣负手在偌大的石殿中溜达道。
褚清秋坐在石椅上,伸手捏了杯茶,纤手一指:“原来你喜欢蹲在此处哭,也不知那地方为何吸引你。”
她指的是石殿的角落,哪里扔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块,当做摆设。
“你要不要瞧瞧那里有什么?”宁拂衣忽然笑了,边说便往后退去。
褚清秋斜睨她一眼,最后抵不过好奇,还是端着茶缓步到角落,低头拂开那些石块,于是墙角赫然出现一排密密麻麻的刻字。
“褚清秋,讨厌鬼,大乌龟……”她念。
褚清秋嘴角低了低,当即摸出白骨,转身要劈宁拂衣头上,然而刚转身,眼前的石殿却忽然点起了红烛,蒙上一片旖旎灯火。
第136章 询问
只见冰冷的石殿顷刻间多了不少物件,尤其桌上摆满花卉,而环绕石殿的古旧油灯换作了红烛,正噼啪燃烧,洒下旖旎的红晕。
宁拂衣正伸着手指在桌上挑挑拣拣,低头抽出一朵花。
“我觉得我们的家还是要鲜活些,你觉得呢?”宁拂衣笑意灼灼,捏着花道。
“家?”褚清秋放下白骨,颇为不习惯地打量那些五彩的花,“左右就是个石头屋子,还能如何鲜活?”
“铁树都能开花,石殿怎么就不能?”宁拂衣上前夺过褚清秋手中的玉笛,笑嘻嘻地拉她往寝殿走。
褚清秋倒也没有拒绝,一路跟着她进到寝殿,里面确实也变了样,原本冰冷的石头床被洁白花瓣覆盖,帘帐从头顶垂落,掩盖石床。虽改动不大,却也温馨几分。
“如何?”宁拂衣摊手。
褚清秋左右瞧瞧,颔首:“算能入眼。”
随后她话锋一转,手便拎起了宁拂衣的衣襟:“莫要引开话,墙上的粗鄙言语是出自你手?”
宁拂衣笑眯眯地将她手指握住,慢慢按下去:“年幼不谙世事,神尊好歹虚长我万岁,怎可同一个孩童计较。”
褚清秋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宁拂衣回头又调整了一番帘帐的位置,这才脚步轻快地追出去,一边张望一边问:“这偌大一个紫霞峰只有你和秋亦两个人,平日里竟半分都不觉得孤寂么?”
“修炼的时间尚且不够用,何来孤寂一说。”褚清秋淡淡道,她寻了个石椅落座,挥手点起一盏灯,抽出几张纸来。
宁拂衣站在一旁瞧她:“你这是干什么?”
褚清秋桃花眼扫她一眼,手中动作不停:“神魔诀,你忘了?”
“忘倒是不曾。”宁拂衣在她身边蹲下去,将手搭在桌上,下巴搁于手背,抬眼做出可怜状,“但我们好不容易独处一山,你便只顾着神魔诀,不愿陪陪我?”
“我在这里,还要怎么陪。”褚清秋抬手在她鼻子上画出两道磨痕,又用食指按她眉心,“何况这东西对你有用,我想早日抄写完毕。”
说罢,她便低头认真抄录起来。
宁拂衣长叹一口气,褚清秋就是这般脾性,永远不会耽误正事,她搅扰不得,只得自己摸了个地方坐下,同那晚一般趴着看她侧颜。
外面天色越发昏暗,几颗寥落的星子已经显出光亮,碧空如洗,纤云印出笔墨的痕迹。
宁拂衣看她写字看得心痒痒,最后只得起身,借口透气走出石殿,来到外面清冽的夜风中。
白麟正蜷缩成一团在台阶上睡觉,宁拂衣上前拍醒它,双手撑开它睡眼惺忪的眼睛,无礼道:“你主人不理我,你便得陪我玩。”
白麟哼唧一声,翻着白眼露出雪白的肚皮,像一只硕大的猫。
“走啊。”宁拂衣拽它尾巴。
于是半炷香的时间过后,一人一虎沿着紫霞峰布满碎石的小径往深处溜达去。
没有比紫霞峰更为安静之处了,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山上也没有花草树木,且今夜无风,宁拂衣便只能听见自己和白麟的脚步声。
“我都有些可怜你了,同她在这山上住了这许久,无趣坏了吧?”宁拂衣问。
白麟摇晃着脑袋点头,粗壮的尾巴高高翘起。
宁拂衣走出去老远,天空越发深蓝,月亮被薄云挡了一半,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宁拂衣转了个弯儿,眼前出现一片圆润的碧石。
那些石块有大有小,但排布紧密,踏过碧石滩而去,中央出现了一汪池水,池水清澈见底,静止如镜。
“这紫霞峰上寸草不生,怎么却还有清池?”宁拂衣半蹲下身子,将手放进去探了探。
池水竟然是热的,但不算烫人,水波被她划动,搅碎了一池月光。
宁拂衣眼尖地看见中央一块通红如火的石头,顿时了然,那石头命名为赤炎石,一般只有在火焰山中间方能寻到,能够一年四季保持炽热,常被人用来温暖沐浴的池水。
索性这里风景不错,山上虽没有绿意,但眺望过去便是青翠的群山,傍晚的山峰像勾勒在夜空中的画作,秀丽壮美。
宁拂衣便将衣衫解了,松手滑入池中,睁眼望着月色,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而另一边褚清秋放下纸笔,长舒一口气,叠纸成册,用仙力封了,起身走出殿门,放眼望去,却没见宁拂衣身影。
莫不是自己不陪她,闹脾气了?褚清秋生出些愧疚,踩着白骨升空,想寻她身影。
身影倒是不难寻,因为老远便看见白麟摊开的雪白肚皮,她便泄力落下,待衣衫都垂落后,雅步上前。
池水中漂浮着乌黑的发丝,宁拂衣半张脸沉在水下,褚清秋一眼看去顿时惊骇,白绸下意识抽出衣袖,将人从水中卷起。
然而惊骇却半分未减,当那还沾着水珠的身体落入视线后,她又顿时松了白绸,只听哗啦一声响,登时水花四溅。
飞溅的水把睡梦中的白麟都吓得翻身而起,防备地发出低吼,待看清来人是褚清秋后,低吼迅速转变为嘤咛。
“白麟,回去。”褚清秋一张白皙的脸红成硕果,忙不迭挥挥衣袖,将白麟赶离了此处。
宁拂衣原本正好端端地打盹,结果冷不丁被提起来又扔回去,灌了满鼻子水,扑腾两下方才探出了头,隔着水雾,惊诧地看向眼神乱放的褚清秋。
“你这是做何?”她颇觉莫名其妙,随后又忽然记起什么,双目睁大,红着脸从石头缝里拽出衣裳,草草披好。
“抱歉。”褚清秋难得不冷静,身子朝群山那侧转了半圈,“我见你沉于水底,一时心急……”
说话间,方才瞥见的影子却总往她脑海中钻,褚清秋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窘迫地断了话音。
平日那身体被一袭黑衣挡着,总觉清瘦,如今不慎坦然相对,才发觉不然,腰身四肢都恰到好处,健康漂亮。
过目不忘的本领修炼时有用,此时却成了牵绊,褚清秋越想忘了,那形象就越发清晰,直想得她热气直冒。
宁拂衣半站在水中,狐疑地盯着她脸色,忽然弯着凤眸笑笑,旋身上岸,伸手碰她肩膀。
“神尊总不能以为,我是溺在这水洼中了罢?”
“你魔气不稳,谁又能知晓是不是。”褚清秋装作无恙般说。
宁拂衣掸了掸自己肩膀,身上的水便消失了,她低头去拉褚清秋的手,冰冷的指尖颤抖一瞬,被她握在掌心,没有拒绝。
“这里风景好看,像山水画儿似的,那群山尽头的可是云际山门?”宁拂衣朝着远处指了指。
褚清秋抬眼,嗯了一声。
“原来我们早就在遥遥相望了。”宁拂衣说。
这附近石头光滑温热,宁拂衣便寻了块大的坐下,不知从哪儿摸出两壶桃花酿,闻了闻:“我自小便喝这个,同混沌之初你我饮的一样,你不尝尝么?”
褚清秋脸颊散去红意,听从坐下,接过一壶。
宁拂衣眼神一直未曾离开褚清秋,不知是池水还是月色作祟,她总觉得今日的褚清秋比往日不同,身上的每一寸颜色都更为鲜明,发丝的黑,朱唇的红,还有瞳孔里淡淡的褐色。
她喝过一口酒,晶亮酒渍粘在唇畔,透明的酒渍都忽然变得斑斓。
大抵是疯了,宁拂衣默默仰头。
“我从前总觉得,地上的草和天上的月,此生断然只能仰望。”宁拂衣摇晃着酒壶道。
“可后来发现,若我可以拼命地长,长成参天大树,等着有一日月挂树梢,便能同你相遇了。”
今天的酒格外醉人,褚清秋亦是被酒熏得眼下泛红,她放下酒壶,转头看向宁拂衣,晚风之下,眼中竟流露几分迷惘。
“衣衣,我们,会是孽缘么?”她开口。
宁拂衣同样放下酒壶,试图望进她眼底:“缘不缘,尚算天定。可我心交于谁,却是我说了算。”
褚清秋眼中的月色颤动一瞬,看着宁拂衣靠近,还未梳起的长发飘来香味,香味渐浓。
褚清秋勾唇,眼中迷蒙渐渐被月色驱逐,转为清澈的爱意。
何须管那许多,褚清秋心里忽然划过一句绝不是她会说的话,随后低眉看着女子的鼻尖慢慢旋转,而后唇畔尝到淡淡的甜。
于是她阖眼,手不自主抬起,摩挲到那温热掌心,待对方同她十指相扣,心方才有了分量,但却还是空着一块,强烈地想要填满。
宁拂衣心亦似擂鼓,然而亏着酒香的催动,她脑中少了几分考量,只顾着将吻行至最深,直到乱了呼吸。
“衣衣……”褚清秋低声说,抬眼时,女子粘着月色的柔魅的脸让她手软了几分,怎么也握不紧了。
虽说那狭长凤目往常也令她心悸,但却比不得此刻的摄人心魄,好像头顶深不见底的夜空,让星月都沉溺。
宁拂衣一吻罢了,忽然用了些力气,二人衣摆缠绕倒入池水,可就在距离水面一寸之时,粉光闪过,身下顿时换了场景,褚清秋背脊朝下,躺在了花瓣纷飞的床榻中。
几枚花瓣还飘在半空,二人心如擂鼓,复杂香味蜂拥入怀,宁拂衣慢慢撑起身子,将她双手按在掌下,询问般道:“神尊?”
褚清秋眼睫颤动,最后放松身子,轻道了声好。
第137章 胡闹
她这一声带着鼻音的好仿佛打开了某种阀门,让二人半遮半掩的心顿如泄洪,再忍不住爱意,宁拂衣低头轻吻她,双唇相接的刹那,二人周身都泛起淡淡的嫣然之色。
石室中本是暗凉涌动,但此时那些凉意却好似都被帘帐挡去,只余温热的花香,花香好似最甜美的蛊,挑动心头并不存在的蛊虫。
宁拂衣双手将那柔荑握得更紧,唇瓣加重了力气,直到听见对方越发急促的呼吸,感受到身下左右翻转的腰肢,方才抬头。
褚清秋眼里已蒙上薄雾,有些无措地开口:“衣衣……”
“你既说了好,便不得反悔。”宁拂衣用手去遮住她唇瓣。
褚清秋只剩了呼吸声,最后抬起手,抵着宁拂衣后颈,仰头寻到她唇,宁拂衣也顺势合眼,接受她的主动,她们一时难舍难分,谁都不愿认输。
最后实在难以呼吸,方才低吟一声分开,褚清秋手背遮着唇瓣,大口喘气,好让险些枯竭的胸腔重新充盈。
“你笑什么?”她哑声呵斥正憋笑的宁拂衣,“难不成你闭气了?”
“我在你眼中便是这种人么?”宁拂衣觉得什么都要争个高下的褚清秋竟可爱得紧,“你半晌不张口,如何能透气?”
褚清秋眼神微动,回想方才画面,想着想着,眼下殷红更甚,将她推了推,命令道:“熄灯。”
“为何?”宁拂衣看了眼烛火,“你不愿看见我?”
“没羞没臊。”褚清秋伸手戳她腰肢,宁拂衣连忙闪躲。
“你我又不是未曾双修过。”宁拂衣忙按住她躁动的手。
“那怎生一样?”褚清秋蹙眉,竭力不去看宁拂衣的双眸,“那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宁拂衣噗嗤一声笑了,她掩着唇笑了许久,直笑得褚清秋眼神冰冷,这才道:“你已经看我几次,让我看一次又如何?”
然而她话音刚落,眼上却忽然蒙上一层白绸,勒得她堪堪倒向一侧,女人的身体翻滚一圈压她身上,按得她动弹不得。
宁拂衣也没想挣扎,泄力躺在那里,任由褚清秋上下其手,然而占了上风的女人却不动了。
宁拂衣刚沐浴完,衣裳本就穿得不规整,如今这么撕扯一番开了一半,白如鬼魅的肌肤此时染了颜色,就好像夕阳下的云絮。
若说方才惊鸿一瞥,如今这么直直看着,褚清秋更如闪电穿过脊骨,手不知放在哪里。
女子掩藏在漆黑衣衫下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这样好看,掉落在肩头的乌发,泛着红晕的关节,并非欲说还休,而如利刃出鞘,美得锋利而压迫。
她好似知晓自己好看,手滑过榻上花瓣,将身子撑起,待她完全坐起身后,褚清秋便是骑坐在她膝头了。
褚清秋这才意识到这一点,转身想离开,无奈那双手臂不知何时将她环住,不仅不许她走,还抬了抬膝盖。
于是褚清秋又近了滑去,只得抵着她肩膀,眼中清明又无奈。
女人越发滚烫,抱着像蒸过的面团,宁拂衣身体里流过热流,蒙着眼掐上她背脊,托住脑后。
识海里涌出光点,那光点也唤出了褚清秋的,于是黏着丝的光脱离二人识海,照亮屋子,慢慢升上帘帐。
粉色光点迅速向着白色涌去,几乎刹那间便将其包裹融合,于是褚清秋险些尖叫,捂着嘴才堪堪忍了,身体瞬间朝着宁拂衣软倒。
她们互相抱了个满怀,久违的吞噬感让褚清秋眼前灯光化作炫影,最后竟成一片漆黑,足足过了许久,这才慢慢恢复。
她几乎窒息了,对识海太过强烈的攻击让她已经淌下眼泪,眼泪浸湿宁拂衣肩头,褚清秋忽然张口,朝着宁拂衣肩膀咬去,像在惩罚她的擅自而为。
往常她们不是未曾这样修炼过,但那时与如今,终是不同的。
如同常掩面的女子摘下面纱,一切都彻彻底底暴露在视线下。
宁拂衣被她咬得肩头刺痛,于是松手欲说些什么,但当撞入那双已经不再清明的桃花眼中后,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上月之所以冷淡,便是因为它东升西落,从不失控,然而一旦这规矩被打破,便只剩了人间的惊涛骇浪。
一向自持的女人流着泪,颤抖在她臂弯的场景,足以让宁拂衣心中燃起炽火,她便将女人抱得更紧,指尖一勾,风便覆满肩头。
她转身将女人放入花瓣中,眼中也渐渐染上无边的骇浪。
在褚清秋眼里,宁拂衣的脸好像嵌入岁月,同回忆重叠,待眼中一阵的浪潮褪去,眼泪从眼角滚落。
两世看她生长,数千年的等待此刻到了尽头,那些一人枯守的日夜抛于脑后,眼前只剩晔晔灯火。
欲念淹没周身的刹那,褚清秋攥碎了花瓣,呓语般喊她名字。
“宁拂衣。”她喃喃,“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紫霞峰几千年来寸草不生,却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暮春的夜里,枯树抽芽,花开荼蘼。
石殿中的声响一夜未绝,栀子花香从未这般浓郁,浓郁到整个山顶皆是香味,如同盛放了满山的栀子花。
所幸石殿隔绝了那些抽噎着的哭泣,低声的哀求,和情到浓时的话语,才没叫月亮听了都覆上云霞。
直到天光破晓,月沉日升,鸟鸣自远山响起时,那帘帐内的哭声才渐渐歇了,换成疲累的幽静。
风吹过满山的花,山顶无人搅扰,宁拂衣一觉香甜,睡到了日照头顶,这才不舍地从梦里抽离,睁开眼睛。
榻上还留着昨夜的痕迹,女人背对她睡得正沉,乌黑发丝将身体遮了一半,宁拂衣脸红心跳,抬手盖好外衣,这才侧躺下来,唇边笑意如何都落不下去。
向来清明的褚清秋睡成这般,想来真的疲乏至极,宁拂衣心生怜意,伸手搂上她腰,女人却忽然翻身,睡梦中给了回应。
她上身微缩,埋入宁拂衣胸口,手无意识落在宁拂衣腰间,睡颜平和清淡,唯有脸颊未褪的红晕方能展现今早与别日的不同。
宁拂衣眼神飘了飘,心口又是电流涌过,不得已抬手,又将那外衣掖了掖。
昨夜的每一分回忆都能叫她心头悸动不已,看着平日清冷的女人情至深处满眼欲念,看她难以忍受央求出声,简直能叫人发了疯。
宁拂衣从回忆中挣扎出来,恰巧这时外面传来声虎啸,女人瞬间睁眼,眼中冷静得可怕。
不过那种冷静在看见宁拂衣的刹那就变了颜色,褚清秋垂眸看了眼自己,微微阖眼,唇瓣抿紧几分。
“你这回不能说忘了吧?”宁拂衣托着太阳穴笑。
“衣裳穿好。”褚清秋没有回答,反而道。
宁拂衣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裳也颇为凌乱,她脸红一瞬,不过很快就摆脱尴尬,低头系上衣带。
在她系衣带的同时,褚清秋周身覆盖白光,随后起身落地,白光就化作衣裙,将那一身的痕迹尽数遮盖。
睡醒便翻脸不认人,宁拂衣喟然心道,颇为不快地慢吞吞爬起,披上外衣。
褚清秋转身拿起桌上的翠玉腕钏,套在腕子上,昨日她怕会碎了这凡间之物,便暂时将其收起了。
“褚清秋!”宁拂衣往榻前爬了爬,将发丝绾到身后,“你没什么话同我说么?”
褚清秋动作顿了顿,随后用衣袖盖住腕钏,转身看她:“说什么?”
宁拂衣嘴巴张了张,一时也不知自己愿听什么,不过是觉得她睡醒后同昨日判若两人,心中总觉不妥。
便闷闷道:“罢了,也没什么,你急着去何处?”
“双修之后沉心打坐,可稳定修为。”褚清秋如实回答,最后腰间放好白骨,抬腿准备出门。
她步伐顿了顿,看见宁拂衣魂游天外的神情,终于还是走回来,在她身前弯腰,手指捏她耳垂,将人捏痛了才肯罢休。
“下回记得轻一些。”她收回泛红的指尖,轻声道,“我修为再高,却也不是铁打的。”
“莫忘了修炼。”她又留下一句,便出了门。
宁拂衣从花香中挣脱,耳畔还留着夹杂气息的言语,不禁揉着耳朵发笑,独自笑了许久,方才听她的话,盘膝打坐。
起初脑子里还是昨夜荒唐,不过闻着那花香又坐了片刻,便只剩了茫茫识海。
打坐打了一个时辰,她才睁眼,睁眼那刻只觉得周身清凉,殿外风吹花海,花瓣碰撞的声音都一清二楚落入耳中。
原本只是情到深处,却没想过还有如此妙用,宁拂衣盯着自己掌心纹路看了半晌,站起身来。
一夜过去,紫霞峰却同入睡前大相径庭,入目一片花红柳绿不说,还落了不少高飞的鸟儿,唧唧喳喳蹦跶。
白麟正撒欢儿追着鸟儿跑,几回从宁拂衣面前飞过。
宁拂衣踩着花丛快走几步,在崖边寻到了褚清秋,她正面对群山而坐,周身微风四起,羽毛状的光点随风盘旋,蔓延到半空,越远越稀疏模糊,与山峦云絮相连。
这场景就如同春日飞雪,而漫天的雪尽数落于她一人肩头。
宁拂衣不禁愣怔,她负手站在远处,掩不住满心震惊,原来褚清秋那通天的修为不是没有道理,没有人修炼如她这般,轻轻松松便能唤起天地的垂爱,灵气尽洒于她身。
怪不得,她是唯一修成过真神的精灵族,怪不得,她说她为天地而生。
宁拂衣一袭黑衣在日光下立着,眼中却印不出半分璀璨。
又过了许久,宁拂衣肩头都烫得冒烟,褚清秋头顶的飞羽方才黯淡,她对宁拂衣的到来并非浑然不觉,收势后,开口唤她。
待宁拂衣走到身后,才侧过头:“为何看那么久?”
“只是惊诧,你修炼竟如此之快,我半分不及你。”宁拂衣叹息,在她身侧半蹲,替她摘掉肩头落叶。
“你不必同我比。”褚清秋说,声音淡漠好听,“你自有你所长。”
“所长什么,修魔么?”宁拂衣玩笑道,“我怎会和你比,我的神尊以一当十,我开心都来不及。”
“你的?”褚清秋眉峰微扬。
“你昨日自个儿所言,说将什么都给我,断然不能反悔。”宁拂衣调侃。
“越发胡闹。”褚清秋嘴上虽说着,面上却浮上两分晕色,又忽得被宁拂衣打横抱起,顿时挣扎起来。
谁知二人正笑闹着,结界却忽然显了形,一行几人御剑而来,登时全撞在了结界上,看见宁拂衣和褚清秋时,都慌了手脚,噼里啪啦摔作一团。
“宁拂衣!”褚清秋急了,抬手敲了宁拂衣一记,旋身落地。
第138章 生辰
褚清秋难得慌乱,她掩面咳嗽,捏着白骨背过身去,抹平凌乱的额前发丝,从身后推了宁拂衣一把。
宁拂衣被她推得踉跄两步,睁着眼望向结界外,只见那几人正红着脸怕将起身,谁也不敢再往此处瞧。
唯有九婴不觉窘迫,她掐着腰肢立着,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儿。
“宁拂衣,愣着做何!”她抬手拍了拍结界,扯着嗓子喊道,“快给老娘打开!”
宁拂衣看了褚清秋一眼,抬手替她们将结界除了,九婴背着手一步步走到二人身边,伸长鼻子凑到宁拂衣耳边,宁拂衣一惊,登时将她拍开。
“干嘛?”她警惕道。
九婴却不言语,只顾着和她挤眉弄眼,光滑的鼻尖都被她挤出几条沟壑,许久才开口:“你一身都是花香,休要瞒我。”
宁拂衣舔了舔嘴唇,双手摆动将她拍打到一旁,低声道:“去!”
回头看向褚清秋,对方笔直立着,好像并不在意,但攥紧白骨的右手暴露了内心窘迫。
来的正是九婴、江蓠、柳文竹和秋亦。
“江医仙,文竹,要不要坐?”宁拂衣掌心摩擦,又往花丛里化出几张藤椅木桌,伸手请。
江蓠垂眸,含笑兀自坐下,秋亦也低着头不敢瞧自己师尊,但显然最为不适应的是柳文竹,她上次虽目睹了一些,可远不如方才那个抱来的直观。
时不时往褚清秋身上瞥一眼,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但却也不怪她,在她的视角里,褚清秋乃高不可攀的神尊,亦是云际山门的掌门,是受人敬仰的前辈。
宁拂衣从前也总将对褚清秋的厌恶摆在了明面上,如今二人忽然这般亲昵,实是需要些时间来接受的。
眼看气氛僵持,九婴再次打破沉默,她半靠在藤椅中,随后摘下朵野花:“我怎么记得这紫霞峰寸草不生,连条虫都没有,今日一来看见这般景致,险些以为飞错了地方。”
“爱果然能叫枯木逢春。”九婴托着腮,满眼陶醉。
“莫要贫了。”宁拂衣拍她脑袋,随后拉过一身不自在的褚清秋,与她一同坐下,挥手召出茶水,俨然一副脚下是她家的模样。
“听闻你们同仙门正面冲突,还动了手,可有受伤?”江蓠边说便摸出了药箱,关切道。
“无妨,有神尊在,我们都未吃亏。”宁拂衣笑笑,“好在那个花非花还算有些道义,替我掩盖了魔气之事,不过我看那花鸿那般惺惺作态,不知回去会否怪罪他。”
“过几日我正有事去飞花教,你若担忧,可以和我一同去。”柳文竹忽然开口,语气如常柔和,只是眼神不敢朝褚清秋看。
宁拂衣点头:“此事确是应该谢他的。”
“不该谢我么?那日我可是急着挨个儿堵他们的嘴,连唐温书都被我软磨硬泡,答应替你保守秘密,只可惜那个花非雾一直不见人影,竟是转头将你卖了,早知我直接一口吞了他,也省得多生事端。”九婴忿忿拍桌。
“谢,自然要谢。”宁拂衣朝她飞了个吻,惹得九婴忙环住自己双肩,媚眼瞪她。
宁拂衣视线一转,转到了一直含笑的江蓠身上,犹豫一瞬,开口:“江医仙,你,还好吧?”
江蓠脸上的笑容些许停滞,然很快粲然:“伤已好了,自是无事。”
“我虽被她抓去,但除了一开始的对峙外,她并不曾怎么伤害我。加上我对她的曾经了如指掌,故而很快便猜出了事情原委。”
她顿了顿,又道:“能看你二人如此,我心里高兴得紧。至于旁的,许是天命如此,我做了我该做的,便也不强求了。”
宁拂衣见她眉宇间总流露哀伤,便知晓并非言语上那般洒脱,但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给她满上茶水。
“后面,便再没黑鳞的消息了么?”宁拂衣问。
江蓠摇头。
见气氛再次低沉,九婴便再拍拍手:“好了,昨日你同神尊大闹飞花楼后,蓬莱暗中炼制无极鬼火的事便传遍各仙门,如今各门派都不再轻信于蓬莱,对其防范至深,我猜蓬莱也已然知晓。”
“衣衣,你同神尊这几日要当心,我觉得蓬莱或许不会放过你们。”柳文竹担忧道,“连无极鬼火这种东西都敢炼,我如今提起蓬莱,便总觉得疯魔。”
宁拂衣嗯了一声,看向一直沉默的褚清秋。
明白地得到褚清秋的爱之后,她忽然变得畏手畏脚,昨日甚至动了不再插手蓬莱之事,放弃同蓬莱的追讨,避世隐居的想法。
所以才和褚清秋说了那番话,她不想再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同褚清秋分开了。
毕竟如今她们两个,都已没有了再来的可能。
她将手伸进褚清秋掌心,感受到对方的回握,褚清秋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将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亲昵的动作又叫几人抬头望天去了。
“好了,今日应当聊些开心的。”九婴猫一样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今晚点星镇有庙会,我们不如也凑个热闹,在这山上摆个酒席,当是庆祝大伙儿皆无恙。”
“点星镇庙会?在这离地万丈的紫霞峰,怕是连个孔明灯都瞧不见吧。”宁拂衣如听天方夜谭。
“那又如何,左右借个彩头,又不是要你把镇子搬上来。”九婴伸长手臂碰了碰褚清秋,朝她挤眉,“神尊,你定。”
褚清秋看了她一眼,本想拒绝,然而看她眉毛挤兑片刻,了然了什么。
“我觉得,热闹热闹也无甚坏处。”她说。
“神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会贪热闹?”宁拂衣难以置信,但既然褚清秋开口,她就再没了反对的道理,只能同意。
午时过后,宁拂衣便被柳文竹拉下山采买,说是人间的美食佳肴才有热闹的气氛,二人几乎将点星镇转了个遍,酒水卤味等等险些将一念珠都填满。
一直逛到曛暮降临,雁背斜阳,远处山峦明灭,这才打道回府。
“衣衣,如今仙门中也传开了,你真的同神尊……”柳文竹轻松抱着两坛酒,小声开口。
宁拂衣没有搪塞,而是点头承认。
“哦……”柳文竹点头,手不慎将酒坛握出了裂痕,连忙放轻了力气,“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震惊罢了。”
“此事未曾告诉过你,自是会震惊的。”宁拂衣说,“我们之间经历颇多,个中复杂,也不好详说。”
“没关系。”柳文竹忙摇头,“你做什么,我皆不说半句不好。”
宁拂衣看向她这两年沉静了不少的面庞,感激地微笑。
“衣衣,你对神尊,是种什么感觉?”柳文竹忽然问。
“什么感觉?”宁拂衣踏着日光出镇,望天思索,“我也未细想过。”
“或许是纵使晚霞璀璨,云蒸霞蔚,都不如她一笑来得摄人心魄。”宁拂衣回答。
柳文竹似懂非懂地颔首。
二人回到紫霞峰时,火红的太阳只剩了一半的脸,藏匿在青山后同人间告别,花丛中已搭出露天席位,数百盏花灯散布脚下,忽明忽暗的灯火如落入凡间的群星。
宁拂衣刚想走近了看看,便被拎着药箱的江蓠握住手臂,硬是被扯得周旋一圈,踉踉跄跄拉进石殿。
“你这是……”宁拂衣回头去找褚清秋的身影,然而那道倩影还未寻到,眼前石殿的门就轰然关合。
“方才忙着寒暄,险些忘了替你诊治,听闻你这一路伤上加伤,不知体内是否还有残余,还是得瞧瞧,方才放心。”江蓠手脚麻利,话音未落指尖银丝就已然落于宁拂衣脉搏,细细探查。
宁拂衣也只能随她去:“那些伤早就无恙了。”
“你知晓许多人的旧疾是如何来的么,那便是讳病忌医,若每个修仙之人都能自行医治,还要我们医仙何用?”江蓠继续认真探查。
过了半晌,她才收回银丝,从药箱中摸出各路瓶瓶罐罐,勾兑了好一阵,才交给宁拂衣。
“你看,仙脉还是受损了,虽不严重,却不能松懈。这丹药一日两粒,莫忘了吃。”
“多谢。”宁拂衣说着低头闻那瓶子,没什么味道。
江蓠眼睛往门外瞥了瞥,忽然收起药箱,绽开笑靥:“好了,出去罢。”
宁拂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迷迷糊糊把瓶子放好,转身推开门,却在开门的刹那挺直了背脊,险些反手劈下一道惊雷。
只见一黑一白两只鸟飞在她面前嘶声喊叫:“恭贺堂主五十大寿,祝堂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喊完还不罢休,两道镶金的红绸从她们口中展落,左侧福如东海,右侧寿比南山,头顶又飘来一块,上书:宏图霸业。
宁拂衣此刻羞耻顿时超越了惊骇,她在江蓠的推搡下挤出笑意,强忍指尖才没将那红绸烧个一干二净。
寒鸦和喜鹊叫嚷完毕,唧唧喳喳落地化成人身,寒鸦蹦跳着就要上前邀功,宁拂衣则捂着脸侧身躲过她,逃一般飞奔。
定是她二人想出如此文采斐然的祝词,她若多留片刻,恐会不慎将她二人做成烤鸡。
两侧站着其余几人,皆笑得合不拢嘴,除去白日那些以外,容锦也在其中,一堆人热热闹闹地鼓掌。
宁拂衣一把从人堆里拉出花枝招展的九婴,上手扯她青丝:“这是你的主意?麒九婴,我生辰乃是清明,如今已然暮春了,你庆的哪门子生,还五十五大寿,你……”
“你放开!”九婴疼得凤目涟涟,将宝贝头发抢回手中,“过了又不久,当是补回来又如何?”
“还不是听柳文竹说你因为生于清明,故而向来无人为你庆生,我这才动了恻隐之心。”九婴偏头道,“此事你家神尊也是主谋,你怎不向她嚷嚷?”
宁拂衣抓着她的手松了松,柳文竹所言不假,因为每到清明都有万鬼回魂,门中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宁长风,哪里还有空过什么生辰。
她想着想着心头软下来,刚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阵阵欢呼。
她便下意识随着欢呼去瞧,抬眼便见火光四溅,足有山头那么大的烟花照亮了整座紫霞峰。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火光掩盖了星月的颜色,在她眼中留下经久不散的光晕。
心随着炮竹声声声狂跳,却见一个模糊身影从绽放的星火中踏出,衣袍烨烨落下。
宁拂衣看清那人后,顿时再忍不住笑意,烟花灼得眼睛酸涩,她几乎是跑着上前。
褚清秋笑意柔和,身上并非往日白衣,而是一袭桃粉衣裙,手臂下坠着两条薄如蝉翼的轻纱,缠了丝线的青丝中点插花卉,明艳的颜色将她人都衬出几分明媚。
她朝宁拂衣伸展手臂,宁拂衣便一头扑了上去,将她紧紧抱住。
“如何,配你那仙力是不是正合适?”褚清秋柔声道,掌心拍了拍她背脊,“九婴说你会喜欢,我便穿了。”
“她说你就信?”宁拂衣闷声道,心软得一塌糊涂,许久才放开。
“我有贺礼。”褚清秋说,她脸有些发红,拉过宁拂衣手,随后腕上一凉。
宁拂衣抬手,竟是个同褚清秋手上一般无二的翠玉腕钏,不过不曾被摔过,所以没有包裹的金叶子。
“我不知能送你什么,你好似什么都不缺,于是便去凡间寻了一模一样的腕钏,想着你或许会喜欢。”褚清秋说,“东西我早备好了,只是如今才给你。”
“上面有刻字。”她伸手戳了戳宁拂衣手臂。
宁拂衣还来不及回味她这动作,眼睛便已然落在腕钏上,碧玉青翠光滑,但是凡间物件更新迭代极快,她要寻到这三十载前的东西,就如同寻古董,定不容易。
此时又一枚烟花绽放,借着明亮的火光,宁拂衣看清了上面一排清秀的字,看那笔触,应是褚清秋不用仙力,亲自刻的。
于是张口念道:“汝愿肩头三生雪,化作赠尔半盏灯。”
第139章 无极
“喜欢吗?”褚清秋似不确定。
“喜欢死了。”宁拂衣指腹划过凹凸不平的凹槽,喜上眉梢,不禁凑上前,往褚清秋面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于是乎听见几声窃笑,待转头时,几人却又全仰着头,念念有词地夸赞那天上焰火。
“你瞧那个,真好看。”九婴笑嘻嘻道。
“是也是也。”江蓠笑眯眯附和。
褚清秋暗中捏了宁拂衣一把,垂眸正色,脸却微红。
这夜是宁拂衣此生最为幸福的一夜,所爱之人尽在身侧,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酒酣耳热,山下火树银花,山上明灯璀璨。
兴尽之时,几人两鸟勾肩搭背地唱起歌儿,宁拂衣不想参与,便假意喝醉,仰躺于花丛,看向忽明忽暗的天空。
炮竹声还在响,无数许愿的孔明灯飘到山上。
褚清秋负手站于山崖边,掌心翻转,一盏最为明亮的灯落于她手中,灯上所书:愿家母去疾安康。
她低头思忖半晌,随后手指微抬,一缕飞羽状的轻烟隐入灯芯,再松手,孔明灯便又朝着远处去了。
“我本以为这些放上天的东西不过世人妄念,却不曾想,竟还有人理会。”另一道清冽嗓音在身后响起。
褚清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微笑:“人世攘攘,所愿皆多,我能看见又力所能及的,与之相比沧海一粟。”
“世事更迭皆有其道,凡人力薄,确实难以掌控。”江蓠望向山下星河,不知想些什么。
“莫说凡人,我们不也皆是如此。”褚清秋喃喃道。
“凡人所愿妄求仙人指引,可仙人的呢,又有何人能助。”江蓠忽然轻笑一声,那笑中尽是悲凉。
褚清秋指尖轻颤,没有言语。
“神尊往后如何打算,要同宁拂衣隐居在紫霞峰么?”江蓠话锋一转,低声道。
褚清秋顿了顿,才道:“我不知晓。”
“可这是她所愿。”她又说,“宁拂衣与我不同,我不能强求她。”
江蓠点头。
“神尊,我最近时常痛恨自己,修行医道曾是我毕生所求,但如今却深困于此,不得解脱。”江蓠说。
“为何。”褚清秋看了她一眼。
“因为行医救人,却不能杀人。”江蓠原本悦耳的声音因为悲怆而低沉,“医者能救人,但不能救世。”
“神尊。”江蓠看着褚清秋,最后欲言又止,举起酒壶,“共饮么?”
“不了。”褚清秋回答。
褚清秋听得出来她言语中的悲怆与试探,也深知她仇恨蓬莱,却因为修习医道而有心无力的痛苦,但却不知如何回应。
江蓠笑笑,眼中泪痕一闪而过,她跳舞般转了一圈,被九婴拉进了人堆,褚清秋一直看着她背影,一言不发。
宁拂衣躺在花丛中,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楚,也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宁拂衣几乎进入了梦境,不过很快又被风吹醒,她再抬起头时,那一群人已经醉倒在桌前了。
九婴在搂着白麟唱歌,柳文竹和容锦全趴在桌上,江蓠酩酊大醉,寒鸦和喜鹊更是化作原型,在地里瘫着。
褚清秋不见了身影,她忙爬起,原地寻了一圈,往石殿跑去,只见石殿大门关着,一个孤寂的身影坐在殿前,孤零零吹着冷风。
“秋亦?”宁拂衣开口,她往殿中看去,“褚清秋呢?”
“师尊喝了些酒,好似心情不佳,进殿休息了。”秋亦说,她身侧摆了几个酒坛,遥遥往高歌之处望。
宁拂衣本想看一眼褚清秋,但驻足片刻没有进去,而是在秋亦身旁坐下来,问她:“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秋亦道。
她没回答与你何干,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宁拂衣想。
忽明忽暗的烟火下,烟雾茫茫,一身红衣的妖冶女子抱着一脸茫然的白麟转圈,裙摆热烈而火红。
宁拂衣笑笑,从秋亦身边夺过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
秋亦没有阻止,她托腮良久,忽然道:“你会一直对师尊好吗?”
“自然。”宁拂衣回答。
“师尊真的是世上最好的人,人们总说她冰冷不近人情,但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人,笨手笨脚地将我养大。”秋亦说。
她忽然笑起来:“我刚来时还需吃奶,神尊寻不到奶水,又怕我饿死,就从山下买了几只羊,打算用羊奶喂我。”
“你猜如何,她买成了公的。”秋亦哈哈大笑。
宁拂衣也随她笑,倒是褚清秋做得出来的事情。
“后来我不吃奶了,师尊就向凝天掌门借了一名仙侍照顾我,但是这紫霞峰实在高耸,又寸草不生,仙侍修为又不高,每每都要下山采买,后来实在劳累,就哭着喊着逃回了云际山门。”
“这么一来二去换了几名仙侍,最后师尊实在没了面子,就每日抱着我去云际山门蹭饭。她那般清高的脸皮,那几年都快被磨成了透明的。”
宁拂衣越听越发笑,脑中浮现了褚清秋冷着一张石块脸,抱着孩子坐在饭堂的模样。
那是她所不了解的褚清秋,便缠着秋亦多说几句,说道最后秋亦口干舌燥,摆摆手不愿再讲,宁拂衣方才尽兴。
“每个人心中都有想要守护之人,于我而言,那人只有师尊,我觉得唯有我知晓师尊的好,故而所有对师尊不善的,无论是何原因,我都视之为敌。”
“所以我起初讨厌你,便是如此。”她借着酒意叹息。
“我理解。”宁拂衣说,若是从前的她会对所有敌意都施以报复,但是如今经历许多,她竟能跳出自己,心平气和地看待。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死过一次后的秋亦被磨去了所有心性,变得如同流水,任人曲折。
她正发呆,眼前光芒却忽然被遮住,定睛一看,秋亦竟朝她滑落,双膝落地,宁拂衣吓得醉意一瞬清醒。
“你这是何意?”宁拂衣伸手拉她,奈何对方沉得像尊佛像,膝下长了根似的。
“我想求你保护师尊。”高挑的女子背脊弯着,“我从前总说你是废物,但其实我自己才是,我不能保护任何想保护之人,就连这条命都是师尊给的,如今,也不过是苟活而已。”
宁拂衣不理解为何会忽然这般,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弃了拉扯她的想法。
“她是我心中之重,我自不会懈怠。”宁拂衣皱眉,“秋亦,你怎么了?”
“还有你身边之人。”秋亦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
宁拂衣下意识遥望远处,在那袭红衣身上停留片刻,红衣的主人还在没心没肺地快乐。
白麟尾巴已经摇摆出了残影,蹬着爪子要离开她的怀抱,然而好不容易挣脱,就又被九婴钳抱住。那一瞬间,宁拂衣竟从一只老虎脸上看出了暴躁。
宁拂衣忍不住微笑。
“好。”宁拂衣说,她话音刚落,眼前的女子便歪倒在了台阶上,显然是醉得不清醒了,顷刻睡去。
宁拂衣喟叹,将酒壶扔到一旁,起身离开。
这一夜过得热闹又荒唐,烟火寂静之后,所有人都昏睡了,只剩满地花灯忽明忽暗,凡人当晚眺望紫霞峰,如群仙狂醉,明灯高悬。
那夜后的几日,宁拂衣都还在回味那夜的无边烟火,不过眼前的日子也同样欢愉,一连几日她都同褚清秋共枕而眠,花前月下,如醉如痴。
一日醒来,身下还压着昨日杂乱,宁拂衣面色微红,慢慢起身,空气中醉人的花香犹在,只是人不见了身影。
宁拂衣便慢慢规整了寝殿,待再看不出昨夜荒唐后,这才披衣出门。
正巧褚清秋从崖边回来,眼中似有愁绪,不过待看见宁拂衣后,便勾起笑靥:“衣衣,你醒了?”
“醒了。”宁拂衣笑道,她双手搂过褚清秋的腰,在她肩上状似撒娇,“你到崖边去做何?”
褚清秋顿了顿,道:“平遥长老来寻我,商讨些仙门之事。”
宁拂衣颔首,没有多问,抬头索吻。
褚清秋笑意浅浅,低头往她唇上啄了一下,随后正色:“好了,修炼去。”
“遵命。”宁拂衣从她身上起来,笑意盈盈道。
待褚清秋走了,宁拂衣便踩着她的脚印走到崖旁,正欲盘膝而坐,却无意看见草尖儿上一点黑色的东西,于是心下一动,用指尖沾了一点。
心中惊骇顿如潮水涌来。
寻常火焰如何能将千年寒铁烧成这般,她面色冷了几分,于是掌心翻转,召出一个半透明的阵法,阵法内绘着条状波纹,是传声阵。
“寒鸦,过来。”她道。
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一身漆黑的乌鸦便如离弦的箭撞在结界上,宁拂衣忙挥手撕开结界,看着乌鸦一瘸一拐蹦进来,化作人形。
“诶呦,痛死了……”寒鸦唧唧喳喳道,被宁拂衣看了一眼,又鼓着嘴正色,“魔尊。”
她们在无人之时便会这样唤她。
“最近外界可有异动?”宁拂衣问。
“魔界一如往常,没什么异动。”寒鸦摸着下巴思忖,“不过是仙门有些乱,听憷畏堂的人传话说,好像东荒起了一场山火,直接烧毁了东荒箜篌,惹得那流放之地的堕魔堕妖尽数涌入人界作乱。”
“东荒箜篌乃上古神器,什么火竟烧得毁上古神器。”宁拂衣攒眉。
“这倒是无人知晓,反正仙门之人已经往东荒去了,据说那山火灭不掉,只能移山来断掉其往其他地界蔓延。”
灭不掉的山火,宁拂衣低眉。
无极鬼火。
一阵愤怒和无力感将她包裹,宁拂衣腿脚有些发软,手覆盖上面颊,即便他们那般努力地灭掉火种,如今却还是徒劳。
所以褚清秋的异常便是知晓了此事,她那么赤城的一个人,定然不会抛下苍生不管。
而她如今的小心翼翼,都只是害怕自己失望,故而在挣扎罢了。
“知道了。”宁拂衣说,“你去吧。”
这夜她们还同往常一般相拥而眠,但是宁拂衣再醒来,身侧的位置就已然冰凉了,不知何时便没了人睡。
她睁着眼睛看头顶帘帐,看了半晌,翻身爬起,收拾好床榻,出门修炼。
崖边凉风习习,她周身仙力常常不稳,最后实在不行便断了修炼,翻阅起了褚清秋抄录好的神魔诀,勾画了几道关于魔气的禁术。
直到日落月升,更深露重,她身后的结界才有了动静,宁拂衣起身,同步履飘摇的褚清秋对上了视线。
褚清秋显然有些慌乱,她裹紧身上月白色的氅衣,张嘴想说些什么,宁拂衣却几步走到她身前,用力掀开氅衣。
狰狞的伤口顿时出现在眼前,虽然已经用衣裳盖了,却还是露出几片疤痕,疤痕边缘钝滑通红,一看便知是烧伤。
“衣衣,你听我说……”褚清秋想拉她衣袖,那衣袖却登时从她掌心抽出,女子大步跑开,不见了影子。
“宁拂衣!”褚清秋厉声喊她,但转身时扯动了腿上的伤,疼得话音戛然而止,咬牙许久才忍过去,颓然弯腰。
眼中慌乱几乎要溢出来。
宁拂衣心里有气,却并未怄气,她粗手粗脚在石殿里翻出江蓠留下的药箱,她怕褚清秋取用便没放进一念珠,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药箱虽小却暗藏乾坤,里面装有数千个夹层,宁拂衣心烦意乱地翻找半晌,才从最小的夹层中取出清凉膏,闪身移出殿外。
褚清秋人影不见,她放出神识才寻到人,便又闪身过去,多少耽搁了些时间,待赶到山崖下时,便见褚清秋背对她,孑然而立。
她腰身不那么直挺,背上好似压了无形的重担。
“褚清秋,你……”宁拂衣的话在跑到她面前时戛然而止,愣怔地看着她的泪眼涟涟。
褚清秋身子微微偏移,不让宁拂衣盯着她脸看。
“我不曾想瞒你,只是事态紧急,我还是云际山门的掌门,不得不去。”她低声道,“东荒起了大火,是无极鬼火。”
“我知晓你不愿再舍命参与,我理解你,这本就不是该落在你身上的,但我还是神尊,便要为天下生灵负责。”
“你生气了,我本答应你陪你留下,你气闷也是应当的。”褚清秋声音淡淡,“对不起。”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有了眼泪加持,反差下来便不再强硬,反而让宁拂衣有些手足无措。
宁拂衣凤目低垂,复又抬起,眼尾含笑,掀开她氅衣,把药膏用仙力覆盖她裸/露的伤口,看着那藕臂吃痛微缩。
衣袖下是大片的烧伤,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确实气闷,但并非气你去帮忙,而是气你受伤。”宁拂衣说,低头施法,让药膏作用均匀。
褚清秋透过泪看她,女子面上确实没有怒色,也并无戾气和偏激,有的只是成熟的沉静。
褚清秋忽然有些恍惚,这时才觉得记忆中时不时便怒不可遏的小魔头,经历种种后,彻底不似往常了。
“我往常不会阻你的道,如今更不会。”宁拂衣抬眼扬起笑意,哄着似的柔声说,“我陪你去,好不好?”
第140章 灭火
褚清秋眼睫动了动,忽然上前一步,双臂环住了宁拂衣的脖颈,一言不发地紧紧抱着。
宁拂衣也没再多说,阖目体会褚清秋身上的香气,和透过衣衫传来的温热。
“东荒虽暂时无恙,但无数本来困于东荒的妖魔挣脱枷锁,将附近搅得不得安宁,好在各派已派人镇守东荒,堪堪挽救局面。”褚清秋鼻音很重,但没有影响言语的清晰。
“山火虽已被控制,但只能移山断火,火却不能灭,如今怕的是火种还在,若是有其他人烟繁华之地落下鬼火,定会生灵涂炭。”褚清秋说。
她虽没表露太多情绪,但宁拂衣能够察觉她的担忧。
宁拂衣深知无极鬼火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旦燃起,就算六界覆灭,也断不会熄灭。
看来背后之人其心疯鸷,哪怕自己重归混沌都在所不惜。
“他是想毁了这里。”宁拂衣说。
“此人不除,必后患无穷。”褚清秋轻轻说。
宁拂衣点头:“但他既然敢这般彻底暴露自己,便是笃定要同各界为敌,定然有法子同仙门对抗,而且若那什么天瑞帝君真的同邪灵有关,那实力定不容小觑,这次只凭你想必不行,还是要借助其他仙门。”
“我知晓,后日各派将同来云际山门,准备共抗蓬莱。”
宁拂衣看着褚清秋的眼睛,笑了笑,阖目借血契唤起了九婴的名字,下一瞬红衣女子便落于她们面前,面色也十分低沉。
她没有说笑,上来便道:“云客没有消息了。”
宁拂衣一怔。
昨日她听闻无极鬼火后便猜到是天瑞帝君动了手,于是要九婴试探云客所在,果不其然。
“往常的法子没有回音,我们便联系了其他细作,我们留在蓬莱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全不见了踪影。”九婴脸上有几分悲哀,捏紧了青羽。
好一个蓬莱,宁拂衣手无意识垂落在身侧,她侧目望向远处黑漆漆的山崖,沉静的眼中涌动起怒意。
“拾七呢?”宁拂衣忽然转身。
“还没问。”九婴说,她反手取出一串百里拾七留下的铃铛,深吸一口气,“这丫头轩辕国后便总是发呆,还没等到你便匆匆离去了,我生怕她也……”
宁拂衣抬了抬下颚,示意她晃动铃铛。
是死是活,总要听到消息方能确定,百里拾七虽是蓬莱人,但一心侠肝义胆,还屡次救她于水火,宁拂衣自是担忧。
闻言,九婴指尖祭出道红光,红光拨动铃铛,响起空灵的声响。
铃铛响了许久,就在三人几乎放弃之时,铃铛那端传来熟悉的声线,宁拂衣长长松了口气:“拾七!”
“宁姐姐?”那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云客不知为何受了伤,如今被关在了半空云阁,说是静养,实则软禁,任何人看望不得。”
“如今蓬莱气氛处处透着古怪,我不知晓他们在做什么,也暂时不能离开,但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她平日古灵精怪的语气不再,话赶着话说。
“宁姐姐,你千万,千万要当心。”百里拾七道,那端随后传来沙沙声,“有人来了。”
说罢沙沙声戛然而止,铃铛也停下了摇摆,在风中静静垂落。
三人交换视线,九婴沉默地收起铃铛,褚清秋开口:“该来的便躲不掉。”
确实躲不掉,宁拂衣看向远处黑压压的山脉,心中竟一时无悲无喜。
天下又要大乱,这一刻还是来了。
铃铛声渐渐湮没在房梁,坐在窗边的年轻女子从容地将其化作指甲盖般大小,插入满是珠玉的发丝。
她面前搁了张黄花梨云纹桌案,案上摆放几件法器,皆是上乘仙品,屋内明亮通透,每一件器物都价值不菲,不远处屏风上挂了块云丝氅衣,随香风掀起一角。
门被敲响了,一个小仙侍开门,正要说什么,便被女子打断。
“要我去何处。”百里拾七轻轻道。
“蓬莱大殿。”仙侍垂首低眉。
百里拾七没说什么,慢慢起身,从案上拿起个精巧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几枚玲珑剔透的石针,她盖好盒盖,抬腿出门。
蓬莱大殿离她住处并不远,一路云烟重叠,池水潺潺,两侧池水淌入殿下的万丈高空,形成水声激荡的瀑布,飞流而下。
这一路冷清至极,除去带路的仙侍外再不见人影,百里拾七却习惯了似的,径直走上百级台阶,迈入殿门。
天瑞帝君正斜靠在圈椅中,悠哉地阖眸小憩,百里拾七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扬起笑靥。
“父帝。”她甜甜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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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拂衣已有几十年未曾回过云际山门,如今故地重游,心里思绪万千。
云际山门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不少陌生面孔,平遥长老和景山长老带领一众弟子立在山门下,迎接众仙门的到来。
宁拂衣一行人落下时,她亲眼看见了众人眼中的不自在,这些不自在并非来源于其他,而是她和褚清秋紧紧牵着的手。
若是往常她并不爱这么出风头,虽然江湖传言已然将她二人传得丰富多彩,但是当面还是要遮掩一下。
但如今人祸就在眼前,宁拂衣便不会放过任何还能同褚清秋共处的机会。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自半空跃下,众弟子眼睛都看不过来,一会儿盯着她们的神情,一会儿盯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忙得不可交加。
“传言真不是编的啊?”光头男弟子脑门儿锃亮,捂着脸震惊道,“昨日我还说这传言离谱,怎么也不能是真。”
“我都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信,怪不得我。”冲天辫女弟子陶桃摇晃着辫子,得意洋洋地道。
“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二人可是相差了千年,神尊成为神尊的时候,她宁拂衣还不知在地府哪个角落等投胎呢!”光头男弟子苦笑。
“是啊师兄,我也是如此想法!”项玉山趴着他肩膀说。
一旁伸出来把剑,将几人全挤到一侧,冯歌冷眼道:“叽叽喳喳说什么呢,腰背都挺不直,等着别派看笑话么!”
宁拂衣一听那些嗡嗡声便知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却并不多管,只将褚清秋的手握得更紧,上台阶时甚至抬了抬手,看似是搀扶,实则为了让二人衣袖散开,手牵得再显眼些。
褚清秋暗暗捏了她一下,低声道:“幼稚。”
“怎么,你不愿让他们看见?”宁拂衣说。
“你若再说,我便将你扔下山去了。”褚清秋唇齿微动。
九婴抱着手臂跟在他们后面,斜睨二人,嘴巴都要撇进了后脑勺。
二人登上山门,平遥长老眼神也未逃得过那双手的冲击,不过她毕竟身经百战,只看了一会儿,就拉着景山长老低头行礼:“掌门。”
“天玑剑宗、鬼见宗、合欢门以及空明宗已在云深殿等候了,烦请掌门移步云深殿。”她说。
“飞花教不曾来么?”褚清秋蹙眉。
平遥长老轻嗤一声,道:“飞花教递了病帖,称花鸿教主突发头风,无法来此。”
褚清秋点头:“知晓了。”
宁拂衣瘪了瘪嘴,心中鄙夷,这头风来得真准,何况偌大一个飞花教,却连个能顶替的人都没有。
一炷香的时间后,众人齐聚云深殿,殿中一时沉默。
最后还是唐温书先开口,他腰身歪斜,面色苍白,一看便知伤势未好,声音也少了几分中气:“如今事态紧急,唐某便不寒暄了。”
“昨日我派人前往蓬莱,却接连吃了闭门羹,蓬莱结界是九天流水,非常难破,饶是我门弟子叫嚷许久,却只得一片安静。”
“他爹的!”鬼见宗的宗主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他蓬莱这是摆明了要同我等仙门宣战,要我看我等不如集结大军,直接打烂他结界!”
“我认为有理。”李菡萏开口,“反正那鬼火一旦蔓延开来,莫说我们,就是六界都要完蛋,倒不如和他鱼死网破!”
她泼辣地骂:“亏我等从前还敬蓬莱半神之名,如今看来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
“诸位先消消气。”飞光禅师双手合十,低眉道,“先不说蓬莱实力强悍,我们连结界都难以破开。就说他们手中握着无极鬼火,若是惹得蓬莱彻底放出火种,到时天下便是一片火海,彻底万劫不复了!”
“那我们如何,难不成这般忍着!”鬼见宗宗主道。
眼看众人僵持,唐温书便又开口:“倒并非忍着,但确不能冲动。蓬莱之所以耗费巨大心力来炼造无极鬼火,定是将其当做了能够打倒或是威胁我们仙门的利器。”
“所以在同蓬莱宣战前,起码要知晓如何对付无极鬼火,这才不落下风。否则到时候火种尽数洒下,天下,就真的毁了!”唐温书说。
众人沉默半晌,最后齐齐颔首,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另外,今早有消息传来,称又落下火种,万幸火种落在昆仑山附近,那里也是仙山,人迹罕至,我已派弟子前去控制火势。”唐温书叹息道。
鬼见宗宗主气得胡子翘起:“我看这火便是蓬莱对我等的警告和试探,两次落在人迹罕至之处,若是再有下次,便不一定了!”
“蓬莱到底想要什么?”
众人皆摇头,随后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褚清秋。
褚清秋顿了顿,还是顺着话说了下去:“想要我们自乱阵脚,待天下大乱,我们无暇顾及彼此之时,再行出面,我们便无论如何都得顺从。”
“真是可恨!”鬼见宗宗主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厉声唾骂。
“所以唐掌门说得不错,我们如今之计,只能先对付无极鬼火,可这无极鬼火乃是混沌之火,岂能轻易灭去?”李菡萏阖目道。
众人陷入沉默,在座虽皆是人中龙凤,但无极鬼火乃创世之物,与他们而言皆十分遥远。
安静片刻,平遥长老忽然拉过景山长老,要其将看管藏书阁的学渊长老带来。
待人出现,她开口问:“学渊,你看管藏书阁,自然对古籍知晓得多一些,其中可有提到过无极鬼火?”
照理来说,混沌初开时无极鬼火既能够消失,证明其必有消失之法。
学渊长老看了看满眼希望的众人,苦笑摇头:“藏书阁藏书虽多,但云际山门毕竟创派才千年,收录不进那般远古的古籍。”
眼看再次陷入僵局,宁拂衣心思一动,拉了拉褚清秋衣袖,在她耳边道:“酆都。”
褚清秋回头刚想说什么,一道女声打断了她的话,回头便见李菡萏咬唇举起手掌,犯难道:“诸位,我倒是有一人,或许能知晓一二。”
“何人?”唐温书问。
“我合欢宗的师祖秋果老,她活得久,又爱搜集古籍,学识极为渊博,也许,会有线索。”李菡萏捏着发辫,似有些不愿启齿。
“如今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秋果老人在何处,我等这便去拜访。”鬼见宗宗主上前道。
李菡萏又是为难地笑笑,一张脸蛋皱巴着,指了指地下。
“墓里呢。”她轻声说。
两个时辰后,众人乘着一张灯结彩的画舫,登上了合欢岛,在合欢宗众貌美男女的注视下来到岛后无人之地,挖了合欢宗的祖坟。
几派掌门脸上都没什么好表情,一个接一个跟着李菡萏进入黑漆漆的墓穴,顺着甬道前行,掩鼻不敢言语。
褚清秋走在人群最后,她虽并不怕,可还是习惯性往宁拂衣怀里走了走,宁拂衣便抬手将她半揽着,心化成一滩水。
她只是想多体会宁拂衣的环抱。
李菡萏熟门熟路走进最深处的墓穴,中央摆了口玉石棺,她屈指在棺材上敲敲,赔笑道:“师祖。”
随后更为惊悚的一幕出现,玉石棺的棺材盖子忽然咯吱咯吱移开,里面白发苍苍的老妪僵直着坐起,将口中含着的勾玉吐出来。
“如今什么年了?”沙哑的声音响起。
唐温书连忙抬袖掩面,不敢多看,就连鬼见宗宗主都后退了一步,面色复杂,飞光禅师索性念起了经。
“回师祖,合欢宗创派第五千六百四十三载。”李菡萏小心翼翼地跪下说。
“怪哉,老身躺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未仙去。”
“是,距上次出棺已有百年,您还未仙去呢。”李菡萏低头道。
秋果老费解地念叨了些听不清的字词,又开口:“罢了,此次开棺又是何事?是你管不下合欢宗了,还是又看上了哪门的姑娘小子?要拿迷药去灌呐?”
宁拂衣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褚清秋则拉住了她衣袖,摇了摇头。
“师祖!”李菡萏手掌往她棺材上敲了几下,眼神不敢再抬,轻声道,“这次开馆确有要事,如今蓬莱洒下无极鬼火,六界岌岌可危。”
“您饱读诗书,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故而我们想请教您,可知道这无极鬼火,可有扑灭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