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明媚的春日, 往年出城踏青的马车络绎不绝,今日却不同以往,回城的马车在城门前排起了长队。
娘子们等不及, 从车窗探出头张望。长辈嬷嬷丫环往常会劝说, 今朝都由了她们去。马车挪动得慢,她们本来可以在车厢里说话。不知为何, 好些人都干脆下了车, 交好的小娘子夫人各自站在一起,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说得尤其欢快,紫衫娘子不确定地道:“真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说话吗?”
“真真真真!”
一连回了四个真字,绿衫娘子尤觉着不够, 激动得双手在身前握拳,摇晃着脑袋笑嘻嘻道:“府中管事来报信,阿爹酸溜溜说太后娘娘是出风头, 妇道人家强出头,定会没好下场。阿爹越嫉妒,这件事就越真!”
绿衫娘子最近在议亲,她阿爹准备将她许给邱大学士的孙子邱三,绿衫娘子闹了好几场, 坚决不肯嫁给不学无术的邱三。
紫衫娘子见她贬低自己的亲爹,不便接话,只道:“真是厉害啊,我只想着那么多人, 还没开口,就晕过去了。”
“我也会晕过去!”绿衫娘子附和了句, 惆怅了片刻,复又笑起来:“虽不敢站在那么人面前说话, 可以后我们出门,就不用戴那劳什子惟帽了!我们能与哥哥们一样,随便出门去玩耍,去茶楼酒楼,堂堂正正进去,不怕被人看去,怪罪咱们丢了府里的脸!”
紫衫娘子靠近了些,低声道:“你呀,怎地就想着贪玩的事。茶楼酒楼有甚新鲜之处。太后娘娘身边缺女官,要是选不上,再不济,云秀坊里缺先生,账房,我们识文断字,会看账,去寻个先生账房的差使,比起吃喝玩乐要强百倍。你可见过许大掌柜,她可威风了!还有以前的秦王太妃,如今成了税司徐侍郎,那是正经的官身!”
绿衫娘子双眼瞪圆,一拍自己的脑袋,“我怎地这般淘气,尽顾着吃喝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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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衫娘子被她逗笑了,低低道:“你的亲事闹得再厉害,你阿爹也不会理会。你我都靠府里过活,身边的几个体己银,也是得了赏赐,月例积攒下来。定亲嫁人,等着府里准备嫁妆,嫁进夫家,也要靠着娘家撑腰。许大掌柜,徐侍郎,太后娘娘有本事,都是自己给自己撑腰!我们不敢与她们一样,能自己赚到银子,自己能养活自己,在府里就能硬气些!不要与阿爹说,与阿娘嫂嫂们哭诉,她们就算不答应,也能理解咱们,不会死拦着。”
两人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其他贵妇也忍不住下车聚在一起,说起了贡院前的热闹。
挑着担子经过的货郎,推着柴禾大车的卖柴翁,好奇张望了下,便赶去忙碌了。
再金贵的贵夫人娘子,能贵得过临朝太后,太后娘娘都能出宫,在成千上百人面前立着呢!
城外的人赶着回城,城内的茶楼食铺瓦子坐得满满当当,说书的先生已经迫不及待,将贡院前的事编成了书,说得唾沫横飞。
埋头苦读准备迎接春闱的考生们,难得放松下来,聚在一起吃酒说笑。
“史鹄,是史鹄!”有人在临窗处,看到史鹄经过,转头对同伴们报信,“快来看章知府的好侄儿!”
同伴们立刻奔到窗前,朝底下的史鹄看去,有人喊道:“史鹄,你姑父去世了,你怎地不好生守孝,跑来吃酒玩耍,呔,真是不孝!”
史鹄懊恼地抬头望去,楼上的几人他见过,乃是来自淮北道的穷考生。淮北道穷困,科举及第的人少。而江南道富裕,文风浓厚,读书人多,出身江南道的官员也多,两地考生向来不合。
与史鹄一道前来的几人,见从二楼探出头看戏的人越来越多,恼怒不已:“你们看甚?”
“原来是荀拦头家的,啧啧,瞧他周身的气派,这大氅的滚边,竟然是全金线!”
大家一起看去,被指出来的年轻人下意识拉紧了大氅,紧张地环视周围,悄然与同伴低声道:“我们走,他们嫉恨我们江南道的人,好汉不吃眼前亏。”
两人悄然溜了,史鹄并一些江南道的士子还在,他们出自官绅大家,自然比拦头家的要有底气。
史鹄喊道:“有本事站出来说话,藏着躲着算得什么好汉!”
“我们不是好汉,我们是读书人,你才是好汉,你阖家全族都是好汉,绿林好汉打家劫舍!”
楼上哄堂大笑,史鹄气得脸色铁青,眼前的形势不对,只能咬紧牙,忍怒拂袖而去。
其他州府的考生们有人幸灾乐祸,还有好些商人在。
春闱在即,考生不敢轻易惹事,商人们就不一定了,他们不甘多交商税,恐恨不得将他们都生吞活剥了。
“咦,走了。”大家没了劲,转身回去坐下。
“太后娘娘等着咱们蟾宫折桂,报效大齐呢。”有人支着下巴,一脸憧憬地道:“就算是句勉励之言,听太后娘娘亲自说道来,格外令人激动。”
“你我等人在殿试时,可能有幸得见天颜。中进士后出仕为官,五品京官方能上大朝会。五品官可不那么容易,尤其是京官。官身见到天子都不易,何况是你我。太后娘娘这份气度,着实令人敬仰!”
“天颜先前圣上好似也来了。”有人插嘴道。
“圣上来了?”有人怀疑了声,很快便被人接过话:“江南道的读书人闹事,以太后娘娘的胸襟,肯定不会追究。江南道的这群考生,讨厌归讨厌,读书上却不差。春闱没几日了,我们这次不能败!”
“江南道之事,远不止你我看到的那些。如史鹄之流的官宦世家子弟,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你我得幸考中,出仕为官之后,如何与他们去争?江南道并非史鹄一人,大齐尚有无数的史鹄。对你我等人来说,这是大好的时机,你我莫要忘记,这是太后娘娘冒着天大的危险,给我等寒门士子带来的时机!”
大家激动不已,彼此道:“走,回去温习功课。莫要辜负了太后娘娘,辜负了上好的时机!”
承庆殿。
齐瑞不知如何从贡院离开,回到大殿的塌上坐下,犹在震惊眩晕中。
他们高呼太后娘娘万岁!
齐瑞抬手捂住胸口,试图压住翻滚的悸动。
待他正式亲政的那一日,他们定会这般称颂他!
她凭着三言两语,就能让万众归心,他也能!
齐瑞放下手,逐渐迷茫起来。她好似什么都没做,江南道士子们疾呼的严惩江南道一众官员,她可有回应?
孔定僵仿佛曾让他站出去,他说什么来着?
齐瑞冥思苦想,脑子太乱,怎地都想不出来,干脆让黄腾达前去将孔定僵叫到了承庆殿。
孔定僵上前见礼,齐瑞急急挥手让他坐下,“你先前在贡院前,让朕站出去,朕站出去作甚?”
大殿里还放着熏笼,暖洋洋,齐瑞不知是热,还是太急,满头的细汗。
孔定僵看着齐瑞恍惚的神色,将在贡院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臣请圣上站出去,称圣上关心百姓,与天下士子共治天下。”
齐瑞皱眉道:“朕当然关心百姓,与天下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说了有何用?”
孔定僵心底微微叹息,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失落,委婉解释道:“圣上站出来,是替江南道士子撑腰,收复江南道士子的心。”
齐瑞呃了声,“只这句话,就能收复他们的心了?”
“圣上,太后娘娘要清理江南道,江南道的世家大族都很是不满。来自江南道的考生,八成都出自世家大族,他们方会走到贡院前抗争。圣上要是出来说句话,让他们看到圣上也在,无需圣上作任何事,他们自发会站在圣上这边。”
齐瑞恍然大悟,文素素要收拾他们,他们只能依附他了。
“查,彻查江南道的一众官员!章知府不能白死,还有丰知县也急病没了,接连急病死了官员,此事定有蹊跷,刑部大理寺必须查个清楚明白!你与施参知政事一起领了这个差使,去查!”
齐瑞后悔得快吐血,见孔定僵无动于衷,惊恐万分地道:“难道你们也与江南道坑壑一气了!”
孔定僵感到很是疲惫,不愿道出齐瑞并未亲政,安排不了他差使的事实,道:“圣上,已经晚矣。此事查不出个子丑寅卯,还不能查。”
齐瑞尖声道:“有甚不能见光之处,为何就不能查了!”
大齐上下的官员,没几人经得起细查。贡院前的消息,估计很快会传到江南道。有文素素撑腰,商人百姓只怕会踊跃得很,将章知府与丰知县他们的所作所为,编成书,戏文,大肆传唱宣扬。
悄无声息死了,还能掩饰一二。若真要查,将会牵连更多的人。
这些话,孔定僵不能在齐瑞面前说,他干脆道:“人死为大,章知府说不定死于马上风,一经查实,就让他老脸不保了。”
齐瑞与璟郡王两人混在一起,当然知晓马上风,他神色古怪,惊道:“马上风?章知府还能死于马上风?”
松江府。
“是死于马上风。”姜宪司道。
程弼猛地看过去,姜宪司面不改色道:“程漕司先前的话不对,章尚书生前富贵,马上风而亡,死的时候也登了极乐,他一点都不惨。”
余转运使即余帅司笑呵呵打圆场:“云楼里的桑妈妈作证,章知府在楼里叫了三个姐儿去,还吃了药助兴。人证已在,仵作也验了尸,史夫人已经得知真相,准备扶灵回京。再审的卷宗送到京城,刑部大理寺可以再下来核查。”
几人共事多年,负责不同的差使,彼此之间算得融洽,更是知根知底。
余帅司城府极深,从不会主动揽事。姜帅司精通刑名,平时滑不溜秋,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
朝廷传了旨意来查章知府丰知县等人的死,江南道的帅司漕司宪司衙门在吴江府,离松江府约莫有近百里的路程。
余帅司可来可不来,他随姜宪司一道来到松江府,还主动帮着解释章知府的死因。
程弼呵呵,“那丰知县又得了何种急病而亡?”
姜宪司答道:“爬墙。唉,德行不修,死得着实不光彩啊!”
程弼恼怒道:“一个爬墙,一个马上风。大齐的官员尽是些地痞无赖了!”
余帅司道:“倒也不这般,百姓称为蠹虫,商人视为劫匪。”
程弼窒了下,沉声道:“史夫人回了京,得知消息赶回松江府,章知府的尸首都腐烂了,对着一堆腐肉,仵作能验出死于马上风?云楼桑妈妈胡罄的几句话,就能当做供词了?如今史夫人突然捐出家产,要为章知府儿孙祈福。那丰知县的家人,可是也要将家产捐出来,求老天保佑了?老姜,你自己听听,这事说出去,有几人肯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宪司也不见生气,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捐给庙里香油钱,捐给朝廷也一样,都算是做善事,为儿孙积了福。”
程弼怒道:“这是威胁,让他们家人拿钱财保命!”
姜宪司啧啧,“老程,天气这般热,你火气太大,仔细烧着了。”
“不过,”姜宪司好奇得很,他上下打量着程弼,“老程,你这一路收拾漕帮,得了不少骂,也得了不少称赞。我只不明白,你对姓章他们的事,为何如此上心?”
余宪司也好奇地看着他,程弼沉默了下,道:“京城贡院之事,你们都应当已经得知,我就无需多言了。我是大齐的官,承蒙睿宗看中,忠于天子,忠于大齐。有大齐律在,尊着大齐律办差,能多层约束。”
姜宪司啜了口茶,长叹一声,“既然提到大齐律,我可能比老程你要精通些。真要尊着大齐律办差,你我都该进大牢里呆着,整个江南道的世家大族,衙门官吏,死上九成都不为过。老程,大齐律就是几张纸,一大堆缺漏,拿来断穷人百姓的案子也就罢了。让官绅按律令行事,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程弼垂首不语,余宪司觑着他的神色,劝道:“老程,你我都忠于大齐。你在漕帮之间周旋,漕帮如今安分了许多,价钱降了下来,你立了大功,也着实辛苦了。等下徐侍郎来,咱们一起吃酒说话,好生松泛松泛。”
“徐侍郎来了?”程弼怔了下,问道。
姜宪司笑眯眯道:“徐侍郎与史夫人在京城见过面,章知府不在了,她前去接收史夫人捐献出来的钱财入税司,顺道安抚史夫人几句。”
程弼心头滋味万千,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傍晚,徐八娘到了他们住的客栈院子,大家彼此见礼,程弼见她比来时要黑瘦,精神却极好,进门就笑道:“让诸位久等了,本来预计中午时分就能办完,谁知史夫人大方,税司的郎中账房清点,核计入库,直忙到现在。”
姜帅司赞道:“史夫人大方,还得是章知府身家丰厚才行。”
徐八娘看了眼发呆的程弼,笑道:“史夫人宅心仁厚,自己出钱替章知府,子孙后代积福还不算,娘家姻亲也拿了不少出来。”
姜帅司与余帅司面面相觑,再看向程弼,他干笑起来,道:“徐侍郎请吃茶,吃茶。茂苑税司那边忙,松江府的差使完了,徐侍郎何时启程回去?”
徐八娘端着茶盏吃了两口,笑盈盈道:“我还要在松江府一些时日。税司充盈了,太后娘娘在贡院前的许诺,虽不能全部兑现,只盐一事,可以放开一二。”
徐八娘与余帅司提过,盐价一直高居不下,对穷人来说是巨大的压力,要想法改一改。
余帅司还是有些担忧,“虽说先只松江府一地变动,朝廷官府不再控制盐的专营,放开所有的小贩经营买卖,到时候税可能收得上来,盐税朝廷可不能少啊!”
姜帅司与程弼也一并担忧,徐八娘道:“我也不瞒你们,究竟能不能成,娘娘也没底。毕竟这是没有先例的事。朝廷严控盐场,从盐场控制税收,朝廷的税不会少。中间各个环节的利益,就要让给百姓了。”
程弼道:“这如何能让?既然不限谁经营买卖,若被大商户控制经营,卖多少钱还不是大商户说了算。”
徐八娘笑道:“说起做买卖,我估计比几位要熟悉些。朝廷专营,日久会滋生腐败,你们应当都清楚。专营还会造成一个局面,好比是一潭死水,缺了活力。你们可还记得有一年京城冬日雪灾,京城京畿一带的粮食价钱大涨之事?”
余帅司点头,道:“我记得,丰裕行当时被参奏,高价卖粮,发灾难财。”
徐八娘道:“当时的参奏,秦王府也有一份。娘娘力排众议,朝廷不得干涉粮食价钱,尤其是涨价。贪官污吏为何会冒着砍头的危险去贪污,商人看到足够丰厚的利,再难也会将粮食运到京城。粮食多了,价钱自然会降下来。盐不比粮食,总不能拿盐当饭吃,大齐盐场从不缺盐。大商户妄图控制市坊,衙门当进行干预,另外,小商贩亦会联合起来抗衡,市坊的供需,会给囤盐的商户教训。由买卖双方说了算,方是好的商贸发展。”
她望着几人,笑道:“当然,道理虽如此,真正做起来时,定会麻烦不断。还要劳烦诸位,留在松江府搭把手了。”
程弼慢吞吞道:“武将军呢?”
徐八娘干脆道:“武将军是武将,当留在兵营。武将军拿着税司先垫出的军饷,回了驻地。”
姜帅司脸颊抽搐了下,武将军拿了好处,卖力得很。
徐八娘看向他,道:“姜帅司的刑名厉害,要是到时候有浑水摸鱼的不法之徒,还得劳你秉公严惩!”
又来了,又来了,钱又来了!
姜帅司心里叫嚣,下意识看向了余帅司,再瞄向程弼。
徐八娘到江南道,两人甫一见面,便送上了厚礼。
当时姜帅司哪敢随便收,推辞得很是冠冕堂皇。
徐八娘道:“我并非要让姜帅司拿钱,替我以权谋私。我请姜帅司收下辛苦钱,严肃办案。”
替人消灾,收钱总有些不安。拿钱大公无私,此种要求,姜帅司闻所未闻,不过很是愉快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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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钱做清官大老爷,傻子才会拒绝!
姜帅司心里暗戳戳笃定,余帅司也是收了银钱,变成了清正严明的官。
至于程弼,他应当没拿钱。但他进京见过文素素之后回来,开始清理漕帮,文素素应该给了他别的许诺。
高兴之余,姜帅司脑中念头闪过。
他们三人并武大将军,怎地那般似徐八娘收买的打手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气炎热又潮湿, 尤其是海边的盐场呆了大半天,姜宪司感到自己好似被腌成了咸肉干,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酸溜溜, 咸湿的腥臭气。
余帅司也好不了多少, 从头到尾都拉下脸,一言不发。程弼好上些, 脸黑是因着风吹日晒, 被海风吹得粗粝如礁石。
几人进了客栈大堂, 洪老太爷大步迎上前团团见礼,“总算等着几位了。”
姜宪司直觉加快步伐向穿堂走去,余帅司落后他一步, 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衣袖,顺道挡住了走在最后的程弼。
“原来是洪老太爷,不知洪老太爷可有急事, 你看,我们几人刚忙完,要回屋去更洗。”
余帅司对姜宪司幽怨的眼神视而不见,客气地与洪老太爷打招呼。
洪氏是松江府最大的盐商,出手阔绰得很, 捐银修桥铺路,做了不少的善事。
“急是有些急,几位先去更洗,我且再等等。”洪老太爷紧跟着他们, 一幅不走的架势。
余帅司瞥了眼姜宪司,几人都知道洪老太爷的来意, 头疼得很。
躲是躲不过,余帅司请洪老太爷进了后面的客院, 见姜帅司一个箭步朝自己的屋子拐去,程弼闷头不想也走了,心里暗骂了两人几句,将洪老太爷领到自己屋子坐着等。
余帅司更洗了出来,洪老太爷一杯茶几乎没碰,坐在椅子里发呆。以前红光满面的脸,此时在昏暗的屋内,看上去无比苍老憔悴。
“掌灯。”余帅司暗自叹了口气,唤小厮点了灯,“去将姜帅司程漕司一并请来徐侍郎若是回来了,请她也来一趟。”
洪老太爷愣了下,忙欠身道谢,“余帅司见谅,我的确急了些,耽误了余帅司歇息。”
余帅司端起茶盏吃着,“老太爷客气,吃茶,吃茶。”
“哎,哎。”洪老太爷连连点头道谢,端起茶盏没滋没味吃了起来。
程弼最先到来,姜宪司拖了好一阵,与徐八娘一道进了屋。
洪老太爷一双精明的眼睛,一边见礼,一边在徐八娘身上扫过。她穿着一身朱红的官袍,官袍凌乱皱巴巴,想是刚回到客栈。
徐八娘颔首,道:“洪老太爷若有事,尽管说便是。”
洪老太爷也就不客气了,道:“洪氏花了大价钱,从朝廷取得盐引,在松江府售盐。如今松江府的盐,无论是杂货铺,货郎,皆可去盐场拿盐售卖。朝廷的盐引,到手上变成了一张空纸。洪氏偌大的一家子人,如今糊口的营生,突然就没了。洪氏的家业,是从家父当年做货郎,走街串巷赚几个钱,到最后开了间小杂货铺,一个大钱一个大钱积攒下来,要是断在我手上,何来的脸面去见家父。我实在是没了法子,还请几位给洪氏一条活路。”
姜宪司低头吃茶不做声,余帅司干笑,看向了徐八娘。倒是程弼,道:“盐引一年一期,如今已经是七月,洪氏的盐引还余下四个月。洪氏拿盐引的钱,税司已经按月折算,余下四月的钱,用盐补贴给了洪氏。洪氏依旧可以售盐,洪老太爷的说法,未免言过其实了。”
能拿到盐引,岂是朝廷户部明面上收到的那点银子,各方的孝敬,远超过盐引的钱。
洪老太爷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不过他来了,就不会忍气吞声,暗含威胁道:“税司给了洪氏一大堆盐,加上原本没卖出去的盐,洪氏拿着那么多的盐,要卖到何年何月去,洪氏哪有活路。洪氏没了活路,一大家子只能去要饭,看在洪氏替松江府修桥筑路的份上,到时候洪氏拖家带口去京城,朝廷能救济洪氏一口饭吃。”
徐八娘沉吟了下,道:“洪老太爷提醒了我,这些时日盐场的盐出得多,库房里所剩无几了。洪老太爷要是认为手上的盐太多,不若便宜些价钱,卖给其他的杂货铺小商贩。”
售盐之事,是税司在着手革新,余帅司他们做不了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朝廷在江南道动作不断,世家大族人人自危。洪老太爷眼中狠戾闪过,道:“洪氏一向布施行善,便宜卖给小商贩,还不如干脆散给百姓,以后洪氏落了难,他们也能念着洪氏一句好。”
姜帅司放下了茶盏,程弼皱起了眉头,余帅司打着圆场,呵呵道:“吃茶吃茶,天气热,洪老太爷上了年岁,仔细中了暑。”
徐八娘微笑起来,赞道:“洪老太爷高义,是该为松江府的百姓做些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句话,姜帅司几人听过了无数次,每次都感到很是微妙。
比如章尚书的家产,最终便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白花花的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盐商财大气粗,洪氏亦是豪富之家,哪会在乎那点盐利。
洪老太爷在乎的,是洪氏在松江府的独家卖盐,此乃无需花心思,坐等着收钱,一本万利的买卖。
洪老太爷见徐八娘言语客气,却丝毫不松口,铁青着脸道:“担不起徐侍郎的夸赞。既然朝廷与徐侍郎事情做绝,我岂敢与官斗。不过徐侍郎,我已是你祖父的年岁,仗着比你多活了几年,劝你几句话。万事不可做绝,酷吏向来没好下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八娘皱了下眉,冷声道:“我祖父在世时,徐氏的布料买卖,还只有一间铺子。徐氏是如何发迹,我一清二楚。洪老太爷赠我话,我也礼尚往来还洪老太爷几句。见好就收,莫要回头无路!”
洪老太爷起身,阴森森道:“好说好说。”他抬手拱了拱,“诸位告辞了。”
等洪老太爷拂袖而去,余帅司看了看姜宪司程弼,干笑道:“徐侍郎,盐引一事,洪氏的确委屈,徐侍郎可能写折子给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宽容一二?”
几人肯定曾得过洪氏的好处,徐八娘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看着几人,“我呢,其实给洪老太爷留了面子。无论是何种买卖,要做到一地一家独大,少不了官商勾结。”
余帅司尴尬起来,姜宪司低头吃茶,程弼皱眉不做声。
徐八娘道:“当年的锦绣布庄,也是这般而来,我熟悉得很。几位都是自己人,我也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洪氏发迹,不比徐氏清白,洪老太爷的父亲在时,洪氏还是几间杂货铺,当时松江府的大盐商是洪老太爷原配妻子的娘家韦氏。韦氏爹娘去世得早,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偌大的家产嫁进了洪氏,洪氏就此发了家。韦氏难产而亡,两个弟弟一个十二岁去花楼与人打架没了,一个十三岁吃醉酒呛死了。姐弟三人的死,究竟真相如何,恐只有洪老太爷知晓。你我外人,不知究竟也无需恶意猜度洪老太爷,可他口口声声称洪氏是其父传下来的家业,这就不要脸了。”
姜宪司这时道:“洪氏之事,我也听说过,如许侍郎所言那样,几十年前过去了,真相已无从可考。韦氏的铺子买卖,洪老太爷这个姐夫暂时管着,待韦氏两兄弟长大之后,就该还给韦氏了。可惜姐弟三人都没能活几年,任谁听了都会嘀咕几句。”
徐八娘笑着点头,“姜宪司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洪氏的家业来得不明不白,不要脸之人,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全然不可信!洪老太爷还有脸来找你我要公道,这脸皮之厚,心之黑,你我皆拍马不及!”
余宪司附和着道:“洪老太爷出了名的精明,洪氏子孙被他严加管束,虽算不上有出息,倒还过得去。这次春闱,他的嫡九孙洪运善,考中了同进士。”
此次春闱,江南道中进士的人数与往年差不多,贡院江南道士子闹事,并未影响到江南道的科举。
徐八娘扬眉,道:“同进士也是进士,洪氏出息了。”
余宪司说也是,姜宪司随着他说起了闲话。徐八娘见他们极少的尴尬侧影之心,被她三言两语打散,便离开回去洗漱。
因着天气炎热,趁着早晚天气凉爽,天刚蒙蒙亮,松江府已经苏醒,街头巷尾车马行人不绝。
“张大,你跑这般快作甚?”推着柴禾独轮车的老翁,遇见熟人打着招呼。
“洪氏铺子在卖盐!”张大头也不回回答。
货郎杂货铺皆可以去盐场直接拿盐,松江府无人不知,老翁嘀咕不解:“卖盐,卖盐你跑这般快作甚,到处都可以买到盐,比以前还要便宜。”
有人捧着一罐盐,乐滋滋道:“洪氏的盐,只要别的铺子一成价钱,若别的铺子降价,洪氏也跟着便宜!”
老翁瞬间瞪大了眼:“一成的价钱,洪氏岂不是白送银子?”
“洪老太爷是大善人,洪九少爷考中了同进士,别人散喜钱,洪老太爷除了喜钱,还散盐!”
路过的人听了,顿时拉着打听起来。有人心急,忙朝洪氏的铺子跑去一探究竟。老翁心想家中的盐只剩下了半罐,眼见冬日快要到来,若盐真那般便宜,反正盐也放不坏,多买些存着,到冬日正好腌菜。
这下老翁连卖柴禾都顾不上了,推着车急匆匆赶去了离得近的洪氏杂货铺。
洪氏在松江府有十余间铺子,粮食绸缎绣庄食铺皆有。洪氏的主业是卖盐,这些铺子的生意都一般,洪氏也不大在意。
离杂货铺还有小半里的路,老翁就进不去了,他垫着脚尖朝前打量,前面密密麻麻都是人。
伙计的吆喝声传了出来:“都有,都有,大家不要挤,不要挤!”
有人碰着盐,兴高采烈离开,被后面的人拉着确认询问。
“真只有一成的价钱,三百文一斤的盐,洪氏铺子只要三十文!喏,上好白花花的盐,哪能作假!”
三十文!私盐的价钱,也要三十文钱!
私盐成色不好,要是买私盐,被官差抓住,私盐贩子被投进大牢,买盐的也要被打板子。
只花私盐的钱,便能买到便宜的官盐,这等好事就在眼前,排队的人都激动了起来。
“洪老太爷是好人啊,真是大善人!”
“贵子娘,你回去将家中的大罐子取来,咱们多买些!”
洪氏的铺子,吐火如荼卖着盐。
那些在盐场进了盐的铺子东家们,一下傻了眼。尤其是花了血本,进了大量的盐,与拿货虽少,却花去了大半身家的货郎们,急得嘴角都快起血泡了。
洪氏家大业大,他们跟着便宜不起。他们也不敢拿出银子,去将洪氏便宜的盐买来,到时候再卖出去。
他们便宜,洪氏跟着便宜,他们倾家荡产也陪不起。
有东家急红了眼,“徐侍郎在松江府,余帅司他们也在。咱们走,去找他们要个说法!”
“走,去要个说法!眼见盐砸在手里,都得倾家荡产了,官老爷又如何,怕个逑!”
一群东家并货郎们,涌向了徐八娘他们住的客栈,群情激奋要讨个说法。
余帅司他们昨日太累,今朝起得晚了些。听到小厮前来禀报,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了,推开碗急匆匆走了出屋。
徐八娘正从自己的院子走出来,几人一见,连忙奔了上前,余帅司急着道:“徐侍郎可是也接到了消息?”
“接到了。”徐八娘点了下头,沉着脸骂道:“姓洪的动作还真是快,狗东西,老而不死是为贼!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
马车在皇城前停下,曹尚书掀开车帘四望,周围一切如常,他忙下了马车,疾步匆匆朝吏部衙门走去。
吏部衙门威武庄严,古树参天,挡住夏日早间的太阳,在地下投下一片阴凉。
阴凉处,围着三三两两的长衫人,愤怒地说着话。
曹尚书头皮顿时一紧,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准备转身离开。
有眼尖的人看到曹尚书,立刻喊道:“曹尚书!”
曹尚书无奈,只能停下脚步,整了整神色,矜持地颔首,“你们这般早,围在这里作甚?”
“曹尚书,春闱四月张榜,如今已经近八月,我等的差使还未派下来。曹尚书管着吏部,我等实在无奈,只能前来找曹尚书,问一声究竟了。”
史鹄读书好,进京时以为进士十拿九稳,只章知府出了事,在考场上发挥失常,最终考中同进士,他也认了。
与他一样考中同进士的同年,有些早已派官,只怕已经衣锦还乡庆贺过,再高高兴兴到了任上。
尚未派官的新科进士中,不但有同进士未曾领到差使,也有进士落了空。
起初史鹄与一众候官的人都以为,文素素看似大度,在科举取士上未动手脚,实则是秋后算账,故意针对江南道的考生。
领到差使的考生中,有来自江南道的寒门士子,也有出自世家大族的权贵子弟。如此一来,他们就看不明白了。
耐心等了许久,到处托关系打听,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实在是忍不住,便来到吏部问询。
吏部的郎中侍郎都一问三不知,只让他们回去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被逼急了,吏部曹尚书以文素素唯首是瞻,干脆堵住他讨要说法。
洪运善愤怒地道:“曹尚书,我们苦候至今,还请曹尚书给我们给交待!”
曹尚书脸一黑,一甩衣袖,怒道:“交待,本官为何要给你们交待?以为吏部是你们府上,任由你们前挑挑拣拣!再在吏部闹事,休怪本官不客气!”
“曹尚书莫非要抹去我们的功名?”
“我等寒窗苦读,得幸考中春闱,曹尚书却出言威胁我们,科举取士,岂不是成了儿戏!”
吏部衙门前闹了起来,丁忧完重回朝堂的殷知晦得了消息,放下手上的差使,赶着前来了。
孔定僵等一众朝臣,直接前往承明殿求见文素素。
“太后娘娘,吏部派官需要经过娘娘的许可。有些新科士子得了差使,有些迄今未曾领到。士子们皆在传,太后娘娘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插自己的人手。科举乃是国之重器,太后娘娘如何能将国器私用!”
施仲夫接过孔定僵的话,肃然道:“太后娘娘可是如传闻那般,指使吏部曹尚书收取贿赂好处,根据贿赂多少安排差使。太后娘娘除了给新科进士们一个说法,也应当给我等一个说法,否则,太后娘娘如何服众,如何临朝称制!”
文素素神色平静,抬着下巴气势凛然,干脆果决地道:“朕不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文素素话音一落,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朝臣激愤,施仲夫心痛疾呼:“臣等对不住先帝的托付, 是臣等无能, 劝阻不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意孤行, 要毁了大齐的科举取士啊!”
孔定僵等人一起下跪, 持笏板以头抢地, 痛心疾首高喊:“臣等无能,臣等无能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相等朝臣立在那里,看着他们的痛哭流涕, 礼部陈侍郎嘲讽道:“大齐天下太平,尔等在此哭丧,可是在诅咒大齐, 盼着大齐亡国!”
李御史跳起来,气势汹汹指着陈侍郎大骂:“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尔等还在此说风凉话,奸佞小人是也!”
林尚书见吵了起来,忙上前劝说, 兵部王尚书经常被参奏,向来最讨厌御史,趁机鄙夷道:“牙尖嘴利,一事无成, 到处听墙角,搬弄是非的小人而已!”
朝堂议事时, 经常一言不合互骂,急眼时还会动手。
平时文素素也不阻拦, 就当是繁重朝政之外的放松。
既然有新科进士得了差使,有既得利益者,无需文素素出面,自有人会站出来反对孔定僵一系。
文素素却未由着他们去,凌厉地眼神扫过,一拍椅子扶手,拔高声音斥责道:“放肆!”
殿下声音渐停,一起朝文素素看来。见她神情冰冷,浑身散发着寒意,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文素素指着孔定僵,“好大的胆子,胆敢教朕做事!”
孔定僵被文素素指着鼻子骂,脸色微白,欲将抢白,文素素再指向看施仲夫:“你劝阻朕,你何德何能劝阻朕,真是大言不惭!”
施仲夫脸色也难看起来,文素素不理会他,再指向李御史,“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李御史,你也胆敢以士大夫自居!”
文素素毫不留情,将一众哭丧的朝臣骂了一通,他们有人快要晕死过去,有人嘴唇发白,哆嗦着快将流出真泪。
“传吏部曹尚书!”文素素高声下旨。
吏部曹尚书与殷知晦正在殿外,将殿内文素素的怒骂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传唤自己,不由得慌了下,看向殷知晦求助:“殷相,这”
殷知晦微皱眉,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文素素为何盛怒,见曹尚书舌头都打结,叹道:“无妨,先进去再说。”
青书已经到了门口,曹尚书只能将担忧硬生生咽了下去。
兴许是无知者无畏,他们这些走得近的朝臣,见识过她的手腕,反比孔定僵他们要多出几分敬畏之心。
殷知晦与曹尚书一道进了大殿,殿内萦绕着一股低沉的气息,好似风雨欲来。
文素素道:“曹尚书,吏部一年一考评,眼见一年已经过了大半,暂且先考评半年,朕要虚心听一听,教训朕,指着朕鼻子骂的能臣们,究竟做了哪些为国为民的大事!”
殿下有人莫名其妙,有人似乎有所察觉,不安地转头,与身边同仁窃窃私语起来。
曹尚书反应过来,忙道:“臣遵旨。”
女官们在文素素的安排下,取来了笔墨纸砚,拉开架势,准备做文书记录。
文素素点了孔定僵,道:“孔参知政事,你且先来。朕姑且念你记性不好,记不住太久发生之事,你姑且说说看,你在近七日之内,究竟做了哪些实事。”
参知政事这一官职由前朝而来,起初是代替宰相之职,后来经过变革,到大齐变成了副相,参政议政。
既然是参政议政,对于文素素的决策,他们要不反对,要不保持观望态度。
具体的实事倒也有,比如夏季洪水,工部清理京城护城河的淤泥,他们提出了要求,指责工部的差使办得马虎,清理出来的淤泥运走时,泄露出来流得到处都是,脏臭不堪。
文素素曾提出过明确的要求,并数次强调:“严禁一味指责,必须据此提出解决之道。”
孔定僵神色变幻,整个人如坠冰窖,他伏身下去,低哑道:“太后娘娘责骂得是,是臣无能,臣自视甚高,请太后娘娘责罚。”
施仲夫神色微楞,似乎有所察觉,脸色跟着变了,随着孔定僵一道赔罪:“臣无能,请太后娘娘责罚。”
其他朝臣见他们低头赔罪,虽感到诧异不解,还是紧随其后,齐声请文素素责罚。
文素素望着孔定僵他们,并不多言,道:“林尚书,你将大齐发放官员的俸禄,占据户部几成收益,实话告知众人。"
林尚书出列,叹息一声,道:“去岁户部收入三千六百八十二万钱,夏秋粮食两税收成四百九十三万钱,官吏的俸禄,约占据户部收入的三成,共计一千一百万钱。余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兵营的军饷,户部每年的储金,以备不时之需。”“注”
大殿鸦雀无声,有聪明人掐指一算,明白了些为何孔定僵施仲夫会赔罪。
林尚书道:“户部去岁的总支出核计三千三百一十七万钱,储金未曾核计在内,户部在十月时,已经停止非紧要的支出,待年后再发放。去岁财赋情况,已比前年有所好转。”
未曾计入的储金,支出,不过是让户部可怜的账目好看些,没出现赤字亏空。如此记账方式,前朝就已经出现,大齐也很好延续了下来,维持住虚假繁荣。
文素素的前后举动,一下将朝臣们打得措手不及,后背发寒。
占比如此大的薪俸支出,考评时无法例举出究竟做了那几件实事。
朝廷要他们何用?
朝臣们噤若寒蝉,万万没曾想到,为了几个新科士子的差使,火烧到了他们头上!
文素素曾明确表示,兵丁守护大齐,打造兵器的匠作营,还在不断增加工匠。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文素素数次明晃晃出动兵马威胁,她现在绝对不会动武将。
若是要精简官员,先只能是文官了。落到自己的头上,到时候该如何办。
一众人下意识先想到了自己的差使,飞快琢磨起衙门里的同仁,自己比谁有胜算
文素素声音缓和了几分,道:“百姓与商人,承担的赋税太重,何止是杀鸡取卵,是鸡刚破壳,便琢磨着割走一条腿。朕能明白众卿拳拳为国为民之心,可惜只有激情,忧虑还远远不够。众卿且回去,考虑如何革新。无论是自己衙门中出现的问题,或是各种策令的不足之处,要废黜,增补,皆可以提出来,将奏折,谏言递到吏部,沈相,你与曹尚书一并负责,将奏折,谏言一并整理交给朕。”
沈相与曹尚书一起应下,殿下朝臣跟着应旨,一口气只松到了半空中。
文素素并未提出要精简官员,只她让曹尚书负责。曹尚书是吏部尚书,她可是要借此考核官员的本事,好决定他们的去留?
大家一起朝殿外退去,神色沉重,不由自主琢磨起如何写奏折,提谏言,保住自己的差使。
至于吏部前新科士子闹事的风波,如今谁还顾得上他们?
文素素将殷知晦孔定僵施仲夫等人留了下来,前去了御书房,“你们且先到偏殿坐着等一会,朕先与孔参知政事到御书房说话。”
殷知晦等官员去等着,孔定僵随着文素素去了御书房,他此时完全摸不清文素素的用意,只能先稳住神,上前见礼。
文素素如寻常那般,指着椅子道:“无需多礼,坐吧。”
孔定僵谢恩后坐下,文素素开门见山道:“你是聪明人,对户部,朝政了解甚深,朕的想法,从未刻意隐瞒过,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
“不敢不敢,臣不敢猜度太后娘娘的用意。”孔定僵谨慎地回答。
文素素笑了下,道:“这些时日朕收到了好些奏折,丁忧的官员等着朝廷传召,重新回来当职。还有些奏折,则参奏朕过于严苛,官员犯事只罢官,应当先贬谪,给官员改过自新的机会。朕有时候将这些奏折放在一起看,总感到啼笑皆非。官员丁忧,离开任上至少一年。这一年,肯定有官员去补缺。若官职一直给丁忧的留着,政务通畅,那要官员何用,早就该撤掉这个官职。若必须有官员当值,丁忧的回来了,补缺的官员又该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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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定僵心中没底,僧多粥少,官员丁忧后的去留,的确是比较麻烦。他不敢轻易接话,只含糊附和“娘娘所言极是。”
文素素道:“就拿政事堂来说,姜相身子不好,上了奏折乞骸骨。方参知政事父亲去世,丁忧在府。殷相丁忧完,能重回政事堂,也是恰好有了空缺。”
孔定僵呼吸顿时都轻了,集中全部精力,等着文素素接下来的话。
文素素觑着孔定僵,停顿片刻后,不疾不徐地道:“六部负责具体的差使,政事堂的宰相并参知政事,有时候就显得多余了。”
孔定僵猛地抬眼,文素素迎着他的打探,缓缓道:“为官为宰,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期盼。宰相能劝诫,辅佐君主,着实不可或缺。参知政事这一官职,本就是暂代宰相而来,后来就像是官员丁忧回任上一样,无奈之下,便保留了下来。大齐冗官严重,参知政事一职,朕不打算留了。”
孔定僵心沉了下去,他拼命按耐住,只道:“娘娘三思。”
文素素道:“朕就是三思再三思之后,才做出了决定。政事堂只余沈相,殷相,尚缺一人,朕准备补齐。”
孔定僵微楞住,没想到文素素一边精简掉参知政事,一边主动补齐宰相人数。
他的心止不住跳动得快了些,听到文素素说道:“虽说孔参知政事经常与朕为难,朕自认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向来只对事不对人。孔参知政事有才能,是睿宗时期的老臣了,此事,朕一定要亲自先与你道明。另外,新科进士候官之事,就交给你了,有劳你前去说明,安抚一二。”
文素素要安抚臣心,提拔宰相,首先当考虑她打算革除的参知政事。
方参知政事丁忧,朝中只剩下他与施仲夫。
孔定僵离开御书房,心中七上八下,脑子也混乱不堪。
他能断定,文素素定是在挑拨他与施仲夫的关系,让他们为了争夺相爷之位起内讧。
可百官之首的相位,文素素明确摆在了他的面前。
孔定僵站在回廊上,回头看去,青书领着施仲夫,进了御书房。
文素素的强势毋庸置疑,她比睿宗还要狠戾,毫不避讳拿兵马镇压,将江南道杀得血腥遍地。
一边是兵马的刀箭,一边是锦绣前程。
他若不争,施仲夫呢?
文素素将对孔定僵的话,重新对施仲夫等人说了一遍。
提着明晃晃的刀,洒下糖霜之后,文素素就不去管他们了,最后将殷知晦沈相曹尚书几人叫进了御书房,问道:“吏部前的事情如何了?”
殷知晦道:“臣先前将他们劝住了,让他们莫要冲动,先暂且回去等候消息。只他们等不了多久,太后娘娘究竟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文素素道:“你们对大齐户部的现状有所了解,曹尚书更清楚,实在是没地方安置他们。他们得候着,等到官位空缺,再候补进去。此事朕已经交待过,让孔施两个参知政事去安抚他们。”
要真安置,也能安排进去,曹尚书打死都不会说,对文素素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心中不禁偷着乐,大麻烦甩给了孔定僵施仲夫,端看他们如何处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殷知晦沉吟了下,问道:“太后娘娘先前让林尚书说那些话,可是打算裁减官员?”
文素素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领到差使的新科士子,除了出自寒门,还有效忠投诚的世家大族子弟。
现在她也不会大肆裁减官员,唐太宗李世民与明朝张居正都曾经治理过冗官的现象。
李世民是先拿自己秦王旧部开刀,成功精简了衙门官员。张居正的“考成法”,亦裁减了大量的冗官。
只是两者有区别,张居正动不了藩王,他裁减一百个官员,也抵不过一个藩王的开支,死后还遭到了清算。
文素素不敢认为会比张居正做得好,可以从他与李世民身上,吸取经验教训。
大齐虽没有藩王,冗官除了朝堂中枢,比如各部的左右侍郎,行政地域划分带来的官员重复。
此事甚大,牵连甚广,文素素不敢操之过急,先拿政事堂开刀,稳步慢慢来。
文素素略微提了对政事堂安排打算:“朕现在不会大动,曹尚书,你也可以选人,稍许透露一二出去。”
曹尚书长舒了口气,既然文素素有交代,他就不用担心,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官员,会挤破吏部值房了。
至于选人透露,曹尚书心领神会。
听话的官员,当然要他们安心。无能又经常跳出来指手画脚,给文素素带来麻烦,得罪过他的官员,一个字都甭想从他嘴里听到,急火攻心死几人才好!
孔定僵他们一心谋划齐瑞早日大婚亲政,文素素要革除他们差使,沈相曹尚书都认为再也正常不过。
殷知晦心情很是复杂,他最终也没反对,问道:“太后娘娘,松江府那边盐引之事,徐侍郎可有消息?”
文素素道:“现在还没新消息,朕相信徐侍郎能办好。即将要收夏税,你们多费些心。”
松江府。
夜空繁星闪烁,蛙叫虫鸣,蚊蝇乱飞,盐场边的腥气浓厚。
徐八娘将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防着蚊虫叮咬,坐在草堆里,气定神闲对余帅司姜宪司程弼几人道:“我相信太后娘娘,你们无需担心。”
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人神色一震,凝神倾听,车轮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徐八娘眼角露出了笑,朝他们几人得意地道:“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五辆青壮骡子拉着的车, 绕到盐场一处偏僻的围墙下,最前面的骡车上下来一人,与迎上来的人低头说了几句话。
“呱, 呱, 呱!”两长一短的蛙鸣声之后,院墙上冒出两个头, 朝墙外打了个手势。
骡车上的汉子随后下来, 接过墙内送出来的高几, 搭在了院墙边,两个汉子爬上去,左右各站一个, 另有两个汉子上前,站在了高几下。
墙内窸窸窣窣,举出来一个麻袋, 高几上的汉子忙一起伸手接过。麻袋似乎有些沉,两个汉子在高几上晃了几下,地上的汉子赶紧上前,帮着将麻袋放在地上。另外有人上前,抬起麻袋堆上骡车。
墙内外配合得当, 很快骡车堆满。车夫赶着骡车掉头驶离,车头刚转过来,厉喝声响起:“都别动,官府查案!”
官兵从夜色中冒出来, 刀出鞘发出刺耳的争鸣,在灯笼的光下明晃晃闪动, 令人不寒而栗。
车夫吓得呆在了那里,被官兵涌上扯了下来。其他候着的骡车, 等在那里的汉子赶忙跳上车辕,扬鞭抽在骡子身上,慌不择路逃窜。
青骡嘶鸣,扬蹄往前奔,在高几上的汉子回过神跳下地,撒开脚丫子没命往黑暗中跑,地上接麻袋的两人,手上的麻袋哐当掉地,也赶紧跟着逃走。
这时,墙内也传来了动静,有人在哀嚎:“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敢跑!”官兵扬起刀,朝撞来的骡车砍去。
缰绳被砍断,青骡跑了,车厢哐当翻到在地,坐在车头的车夫滚下来,痛得哎哟直叫唤。
“青骡别跑了,很值钱呢!”立在一边,袖手看着眼前混乱的徐八娘,对问川说道。
问川忙唤过小厮,前去追青骡。余帅司无语至极,斜了徐八娘一眼。
富得流油的她,眼下居然还惦记着那几匹青骡!
徐八娘似乎若有所觉,扯下蒙在脸上的纱绡,认真道:“耕牛骡马与盐一样不可或缺!”
余帅司一想也是,耕牛在种地的百姓心中,比妻女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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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女?”余帅司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自己都愣了下。
不过,他来不及琢磨,见徐八娘与姜宪司程弼几人,朝骡车走了过去,他忙跟了上前。
徐八娘让官兵将麻袋口割开,白花花的盐露了出来。她捻了一撮,拍了拍手,冷笑连连。
姜宪司沉默了下,道:“徐侍郎真是神机妙算。”
徐八娘不谦虚地道:“我自是算无遗策。”
姜宪司神色讪讪,轻轻捅了下余帅司,嘀咕道:“还真是被她给算中了。”
余帅司想到那天早上在客栈时,徐八娘神色笃定,办事利落干净,一时没有说话。
拿盐的掌柜货郎们,被徐八娘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盐不会坏,你们且先好生放着。洪氏也不是种了摇钱树,坚持不了几日。如果你们实在担心,就将盐还回来,我让人按照原价收了。不过,以后你们就不能再卖盐了。做买卖的,担不了一点风险,趁早改行做别的事去。”
最终只有两三个掌柜并货郎一起,将盐原价转手给了徐八娘。这边是安抚住了,那边洪氏还在继续低价卖盐。
徐八娘权当无事发生,白日照常去盐场盘账,当晚就调了兵将,在盐场蹲守。
连着守了两晚,都守了个空。姜宪司他们难免带了些抱怨,认为她毫无根据,认为洪老太爷会与盐场内外勾结。
终于,盐场真深夜来了人,避开大门守卫,鬼鬼祟祟从墙内将盐送出来,一看就是在偷盐。
喜雨从盐场内,捆了几人赶了出来,将他们与官兵抓到的汉子扔坐一堆。
这些天徐八娘在盐场查库巡视,与里面的管事监工也混了个脸熟,她朝一个锦衫中年男子走去,道:“张大柱,你且老实交待,是谁来问你拿盐,如何拿。”
张大柱拧着脖子,紧闭嘴一言不发。
姜宪司恼了,道:“人赃并获,直接带走,关进大牢里面审,看他的骨头硬,还是牢里的刑具硬!”
徐八娘微笑道:“何须麻烦,早些办完,早些了解。”
她看向守在一边的官兵,云淡风轻道:“张大柱管着盐场仓库,可惜手伸得太长,砍了吧。”
张大柱惊恐不已,挣扎着道:“盐场归属朝廷,我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吏,你们竟然敢私设公堂,我要去”
官兵乃是江南道的驻兵,武将军走时,交待他们要守护好税司。徐八娘是税司最大的官,她的命令,就是军令。
“啊!”刀砍在张大柱的手腕上,血肉翻飞,骨头必现,他痛得嚎丧大叫。
徐八娘眼都不眨道:“咦,出血了,可怜见的,用盐给他堵上止血。”
官兵前去捧了盐,洒在张大柱的伤口上,他瞬间叫唤得没了人形,扭曲成一团。
姜宪司见惯了审问犯人,狱卒的手段远比徐八娘还要狠,不过忍不住下意识朝她看去,心里还是咯噔了下。
余帅司与程弼皆被她给镇住了,见她站在那里,接过身边人提着的灯笼,上前两步,在张大柱脸上晃了晃,淡淡道:“张大柱,我再问一遍,究竟是谁来问你拿盐,如何拿。”
张大柱只觉着手腕快要断了,伤处有人拿着针在往里面扎,他哪敢再抵抗,慌忙哭喊求饶道:“我招,我招,是洪老太爷问我拿盐,每斤盐二十个大钱,我们自己分了。”
余帅司气得脸色发青,骂道:“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怪不得私盐屡禁不止,就是你们这些内贼在作乱!”
徐八娘道:“给他伤口裹上,带走去探望洪老太爷!”
兵丁们将捉拿住的人塞进骡车,一行人离开盐场进了城。
洪老太爷上了年岁,最近操心过度,在床上辗转变天刚合上眼,便被长子洪其弢惊慌失措的喊声惊醒:“阿爹,阿爹,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小厮忙进屋掌灯,洪老太爷被吵醒很是不悦,坐起身靠在床头,骂道:“老子自小就教导你,要沉得住气,沉得住气,你竟半点都没学会,怎地,天塌了?”
洪其弢奔到了床前,哭丧着道:“阿爹,天真塌了,那个姓徐的臭娘们,杀到府上来了!”
洪老太爷怔住,一时没听懂洪其弢话里的意思。
待回过神,洪老太爷脸色变了变,心道定是盐场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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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三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十四个孙子,幸好排行十二。洪其弢所出的洪运善争气,考中了同进士。
以后洪氏就从商变身了官,富中添了贵,洪氏有的是钱,拿钱撒出去开道,鬼神都能亲自替他开门!
洪氏在松江府经营多年,盐场上下都得了他的好处,想要撬开他们上下的嘴,只怕徐八娘还没那个本事!
何况,他已经差管事进京找人参奏徐八娘,她一个妇道人家占了侍郎的官职,在江南道兴风作浪,多的是人巴不得她死!
洪老太爷翻身下床,接过小厮递来的衣衫套上朝外走去,对洪其弢厉声道:“还站在这里作甚,人呢?”
洪其弢回过神,忙道:“在正厅,都在正厅。”
洪老太爷经过穿堂大步来到正厅,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腥臭气息,见到屋子的景象,脑子里嗡嗡直响。
徐八娘大马金刀坐在最上首,余帅司姜宪司程弼等人坐在其下首。正厅中间,横七竖八躺着被绳索捆住的汉子。躺在最前的人浑身衣衫脏污不堪,头埋在地上,手腕伤口翻卷,像是被腌渍过,淡血水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条线。
洪老太爷心里凉了半截,强自稳住神,道:“不知几位深夜来访,还带了这些人前来,所为何事?”
徐八娘道:“深夜来访,打扰了洪老太爷歇息,实在是抱歉。”
她语气平淡,听上去可没半点抱歉的意思,“不知洪老太爷现在可曾清醒,认一认地上的人,洪老太爷应该认识才对。”
问川上前,拉起张大柱的头,他呻.吟了声,露出惨白若死灰的脸。
洪老太爷飞快扫了一眼,瞳孔猛缩,极力稳住心神,道:“我是松江府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认识几个人有甚离奇之事。”
徐八娘哦了声,道:“都人赃并获了,洪老太爷还真是沉得住气。那我就不与洪老太爷多说了,贩卖私盐,等着抄家砍头吧。姜宪司,接下来卷宗的事就交给你,抄家清点财产,我来。”
“问川,干活了!”徐八娘起身,吩咐道。
洪老太爷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点着徐八娘,厉声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洪氏一向老老实实做买卖,只你徐侍郎一句话,便要将抄家砍头的罪名加在我洪氏头上。我孙儿中了进士,洪氏已经是官身,岂能由着你随意杀官!这天下没有王法,还有公道,松江府的百姓,自会替我伸冤!”
徐八娘笑了起来,道:“洪老太爷,你看你,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你以为便宜卖盐,就能收买百姓替你说话?抄完家,我会将你洪氏的家产,张贴在城门上,让松江府的百姓瞧瞧,他们吃你洪氏的盐,给你洪氏供奉了多少血汗银。你那孙儿考中了同进士,你洪氏的宅子,便可在大门前挂府字了?现在已经几月份了,你那好孙儿,差使可有派下来?”
他孙儿的前程!
春闱四月底就张榜了,洪氏在京城有宅邸,账房的银子随洪运善支取,虽是同进士,也不会愁派官之事。
如今已经八月,差使还未派下来,洪运善喜欢结交友人,经常出去与友人吃酒玩耍,洪老太爷以为他又在外游玩,在路上耽搁了。
听徐八娘话里的意思,洪运善的差使,肯定被朝廷扣住了。朝廷定当早就打定主意要动松江府的盐,徐八娘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徐八娘眼瞧着洪老太爷,啧啧感慨不已。以前她做买卖,比洪老太爷还不讲规矩,精通各种手段。
“洪氏掌控盐引这些年,盐场几近成了洪氏的盐仓。盐场上下的人手,洪老太爷定当打点得妥妥体贴。与盐场上下勾结,洪氏私盐,官盐混着卖,这买卖,只管躺着,银子便会哗啦啦流进钱袋。洪氏当然财大气粗,能一成的价钱售盐,让那些卖盐的铺子,货郎盐卖不出去。他们不敢再卖盐,洪氏自然就能再独揽售盐的买卖了。盐卖什么价钱,同样由你洪氏说了算,你洪氏依然能赚到金山银山。”
徐八娘笑起来,“洪老太爷要做大善人,便宜卖盐,存着的盐卖完了,便前去盐场的仓库里取。洪老太爷,你还真是不客气,拿朝廷的盐场,当做是你洪氏了的,就像当年拿韦氏的嫁妆一样,顺手得很。”
姜宪司几人听得佩服不已,买卖里的弯弯绕绕虽多,可惜洪老太爷还是斗不过徐八娘。
洪老太爷如遭雷击,身子晃悠着,洪其弢伸手扶住他,喊了声“阿爹”,惊恐地道:“十二郎还未归家,都八月了,十二郎的差使十拿九稳,十二郎还未归来”
洪其弢手一松,抢地呼天喊起来:“十二郎,我的十二郎啊!”
洪老太爷看着洪其弢,着实无力骂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哑声道:“徐侍郎,是我的错,都是我老糊涂了。我洪氏上下几十口人,还请徐侍郎高抬贵手,放洪氏一条生路?”
徐八娘微笑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忍杀生,也不喜见到血。”
姜宪司嘴角抽搐了下,余帅司不禁看向张大柱的手腕,程弼呛咳了声,忙低头吃茶。
“不管如何,洪老太爷的确是替松江府做了些善事。”徐八娘对他们几人的反应视而不见,眼神在正厅扫了眼,“瞧这里乱得,先抬下去吧。”
问川喜雨一起帮忙,将人拖了出去,洪老太爷见状,斥退了仆从下人,连着洪其弢一并支开,留着他们几人说话。
徐八娘开门见山道:“洪老太爷,盐场哪些人犯了事,你要如实交待,交出你自己留着的账册,以减轻洪氏的罪行。”
洪老太爷心若死灰,徐八娘既然点了要他行贿的账本,事已至此,他推搪已无用,耷拉着头,应道:“是。”
徐八娘赞了声,“洪老太爷是爽快人,案子太大,洪老太爷的家产,是保不住了。人说花钱消灾,洪氏上下几十口人的一条生路,这些钱花得也值。”
“洪氏的几十条命。”洪老太爷心痛难当,抬手捂住了胸口,“花得值,值了。”
徐八娘道好,“最后一条,洪老太爷安排好,自缢吧。”
姜宪司瞪大眼看向了徐八娘,她居然笑盈盈,让人去死!
余帅司与程弼也怔住了,愣愣看着徐八娘。
徐八娘神色不变,好整以暇道:“早些丁忧也好,在重要差使上丁忧,到时候要回到原职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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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忧,官员才会丁忧,他唯一有出息的孙儿,有他在,洪氏就还在。
徐八娘心狠手辣,远超于他的想象。
都怪他,他是洪氏的罪人!
洪老太爷老泪纵横,眼前浮起韦氏临终时的模样。那时她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就那么直直望着他,眼神空洞。
这是他的报应,是他的报应!
洪老太爷伤心欲绝,道:“我死,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
徐八娘没再多说,安排了问川他们几句,起身离开。
姜宪司跟在身后,迟疑着道:“徐侍郎,那张大柱他们终究是吃皇粮的,卷宗上写出受伤之事,恐不妥当,若不写明,刑部大理寺审问起来,瞒不住啊。”
徐八娘站在廊檐下,伸了个懒腰活动身子,道:“就写他逃走,被官兵缉拿,伤到了手腕。实际情形,我会如实写信禀报娘娘知晓。”
姜宪司讪笑,“要是张大柱不承认,供出徐侍郎下令砍断他的手,徐侍郎,请恕我多嘴,恐娘娘也难保住你啊!”
徐八娘道无妨,“娘娘的本事,超乎你的想象。”
姜宪司赔笑道也是,没再多言。
徐八娘哪能听不出他的敷衍,她只笑着道了谢,“姜宪司一片好心,多谢。”
姜宪司出身一般,阿爹替人做幕僚为生。他读书不算太好,人也不算顶顶聪明,考了三次,中了春闱二甲末尾。
以他平庸的资质,在四十五岁时,就做到了宪司。
而她们,要在男人掌控的朝廷,官场冒出头,比上天摘星辰还要难。
文素素与她,能走到如今,当然是他难以企及,难以想象的厉害。
否则,她们就会如殷贵妃,闵穂娘薛嫄那般,早就死了。
换作文素素到江南道,同样也会这般做,这是她们的默契。
一人在京城作有力后盾,一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开拓疆土。
无论她如何解释,姜宪司身为男人,再能设身处地去想,终究是水中望月,隔了一层。
徐八娘也不需要他理解,只要他们臣服就够了。
折腾了一晚。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天际的启明星明亮闪烁。
徐八娘朝着星辰的方向伸了伸手,大步走出洪宅,接过丫鬟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对跟在后面的姜宪司他们道:“回去洗漱歇息一下,继续奋战当差,莫要停!”
余宪司苦不堪言,程弼也一脸疲惫,姜宪司木着脸,禁不住骂道:“女罗煞,疯了,疯了!”
徐八娘听不到他们的抱怨,也不会理会他们的抱怨,一夹马腹,潇洒打马朝着晨曦驶了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老虎肆虐, 许梨花一早便来到了云秀坊,马车从后巷角门驶入,车夫停下车, 辛九迎了上前。
平时她们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许梨花以为辛九有急事,问道:“出什么事了?”
辛九道:“大掌柜, 国子监郑祭酒的小女儿郑明茵, 资政殿朱大学士的孙女朱蕙娘一起来了, 说要见你。”
国子监郑祭酒的妻子朱氏是朱大学士的堂侄女,两家是亲戚,小娘子自幼交好。
许梨花已经今非昔比, 托各种关系前来找她,巴结她的络绎不绝。这两家的门第不算高,许梨花并未感到惊讶。
不过, 许梨花望了眼天色,“这般早就来了?就两个小娘子?”
辛九道是,“我知道大掌柜身份不便,没得大掌柜允许,不能将人领来。只是她们两人, 在我到绣坊时就已经等着了,无论我如何推脱,两人装作听不懂,跟在我身后就是不走。我实在无法, 让她们等在了客屋。”
如今朝堂局势复杂,朝臣们生怕被革了差使, 天天踊跃建言,各显神通到处找关系, 快将吏部的大门都挤破了。
何三贵忙着守卫,两人各自当差忙碌,已经许久没碰面了。
许梨花眉头微皱,沉吟了下,打算见见她们,寒暄几句就送走。她们若是不走,她走便是。
走进客屋,许梨花正准备打招呼,两人已经蹭地站起来,先她一步曲膝了下去。
许梨花惊愕了下,忙曲膝还礼,笑盈盈道:“快别多礼,坐吧。”
辛九介绍了两人便出去了,许梨花笑着道:“两位小娘子真是早。”
郑明茵穿着翠绿的衫裙,五官灵动,看上去像是春日刚冒出新芽的树。她坐在椅子里,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朱蕙娘,紧张地道:“我与表姐来找许夫人,不,许大掌柜。”
她眨了下眼睛,主动解释道:“我以为许大掌柜好听,威风些,便这样叫了。”
朱蕙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咳了声。
郑明茵脸皱了皱,懊恼了下,赶忙补充道:“你喜欢何种称呼?”
许梨花将她们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朱蕙娘端庄沉稳,看来是个拿主意的。不过两人都还稚嫩,转得太生硬了。
“我喜欢许大掌柜的称呼。不过,小娘子随便就好。”
许梨花回了句,微笑道,“两位小娘子可是要买衣衫头面,我让辛管事带你们去挑选。小娘子这般早就来了,是铺子的荣幸,选好之后,我给你们最大的便宜,统统以八折算。”
郑明茵急得站了起身,脱口而出道:“我们不买,不是,我与表姐来,是求许大掌柜帮忙。”
许梨花面色不变,正要婉拒,朱蕙娘见状起身,双腿深深曲了下去:“阿茵向来直率,还请许大掌柜莫要见怪。还是我来说吧,阿茵你坐下,别胡乱插嘴。”
郑明茵很是听话,绷着脸坐下,背挺得笔直,像是要冲锋打仗的模样。那双眼眸,透露出孤注一掷的勇敢。
许梨花望着两人,微楞了下,打算留下来多听几句。
朱蕙娘深深吸了口气,看上去比郑明茵要沉得住气,声音带着颤意开了口:“许大掌柜,我与阿茵一大早来,是想在许大掌柜手下寻个活计做。我与阿茵都读过几本书,会算账,学过中馈。”
郑明茵还是忍不住插嘴道:“表姐是在谦虚,我们两人学富五车。我与表姐的字,写得比我们两人的哥哥们都要好,表姐以前偷偷替表哥们润色文章,她翁翁都看不出来,还夸赞表哥学问进步了。”
许梨花听得诧异不已,一时忘了说话。朱蕙娘着实恼了,对郑明茵道:“阿茵你闭嘴。”
她再歉意对许梨花解释:“会写文章对铺子来说并无什么用处,博得个才女的好名声,在说亲时多添了份说道而已,实在不值得拿到许大掌柜面前来说。”
郑明茵耷拉着肩膀不做声了,许梨花看着她丧气的模样,不禁出言安慰她:“能写文章真是厉害,我以前没读过书,只认得几个大字。读完了千字文,能识字读书了,离写文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郑明茵立刻高兴起来,双眼亮晶晶,“我总是与表姐说,能写文章就是了不起,至少比哥哥们厉害。大哥二哥都还在国子监读书,侄儿都开蒙了,我估摸着,他们要读到父子要在国子监成为同窗。”
许梨花不知说什么才好,朱蕙娘顾不上去管郑明茵,期盼地问道:“许大掌柜,铺子里可有我们能做的差使?”
两个年轻小娘子一大早跑来找事做,许梨花暗自叹息一声,道:“你们前来,家里爹娘可知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郑明茵目光躲闪,朱蕙娘定了定神,考虑再三,如实道:“最近阿爹都忙着朝堂的事,无暇顾及我们。”
这时郑明茵又打算说话,朱蕙娘看见,无奈地道:“平时表舅与阿爹都不管我们,至多随口过问几句。阿娘能掌管中馈,在大事上却说不上话,我们要出来找份差使,阿娘不敢做主,阿爹不同意,将阿娘骂了一通,说是没管好我们。都要定亲了,还出来丢人现眼,出来做管事娘子的事情。”
说到定亲时,许梨花看到朱蕙娘神色明显黯淡了下去。再看郑明茵,她则是愤怒。
郑明茵绷不住道:“表姐要瞒着不说,我可不会。说亲有什么丢脸的,嫁个没出息的混账才丢脸,不,是丢命,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她不去理会朱蕙娘的眼神制止,看着许梨花问道:“许大掌柜可知道邱大学士的孙子邱三,他成日跟着璟郡王身后,鞍前马后,连着大牢都一起进了三次,可有名了。阿爹要将我拿去与他攀亲。我不同意,宁愿去死也不嫁给邱三,阿爹气得要晕了,称亲事乃父母之命,岂由得我反抗,我若不听,他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最近阿爹忙着朝堂上的事情,顾不得管我,我便去表姐府上做客,与表姐住在一起想法子。”
许梨花想到朝堂,谨慎地没做声。
朱惠娘很是聪慧,见许梨花的反应,心一横,道:“我与阿茵也一样,府中最近气氛很是低沉,祖父的差使,指不定也保不住。若祖父的差使也保不住,阿爹哥哥他们恩荫来的差使,更是难保了。我偷听到阿爹与阿娘提过,璟郡王还没去娶妻,圣上也要选后大婚了。我选不了后,进宫做个后妃,再不济,璟郡王妃也未尝不可,侧妃也不算辱没了我。”
许梨花愣了下,道:“你也不满意自己的亲事?”
朱惠娘不假思索道:“不满意!我想嫁人成亲,生儿育女,只我不想嫁给他们,就是皇后都不想!我不想跟阿娘嫂嫂们那样,就只能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什么事都做不了主,辛苦生出来的儿女,说不上话,帮不上忙。阿爹赚得的俸禄要交到公账上,再从公账上领取家用,祖父有三个儿子,大伯小叔都有一大家子人,分到各房的没几个大钱,阿娘嫂嫂都要拿嫁妆体己出来补贴家用。我是阿娘的嫁妆养大,阿爹凭什么管我的亲事!”
郑明茵道:“我也是,阿娘的嫁妆收成比阿爹的俸禄多,可阿爹在家中威风极了,说一不二。让阿娘将嫁妆分了,大部分分给两个哥哥,我只得一点点。”
大户人家后宅的复杂腌臜,许梨花也听过一些,她沉吟了下,道:“你们能对我知无不言,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给两位安排一个差使,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我答应了你们,府中不同意,到时候来闹的话倒是小事,我也担得起这点麻烦。恐你们府上怕丢不起这个脸,让你们出不了门。”
朱蕙娘咬了咬唇,道:“许大掌柜是聪明人,我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只要许大掌柜答应给我们差使,府里阿爹他们不用担心。许大掌柜替娘娘掌管铺子,祖父都不敢拦着,说不定,祖父还会高兴,以为攀附上了娘娘的关系。若非最近朝堂上的不太平,我与阿茵断不敢来。”
许梨花心情很是复杂,朱惠娘比想象中的要聪慧,很能抓紧时机。
思索了下,许梨花道:“既然惠娘知道朝局,这件事我不敢答应,得请娘娘示下。”
两人倒也没失望,朱蕙娘起身曲膝,郑明茵跟着曲膝下去。
朱惠娘感激道:“许大掌柜能见我们,听我们倒苦水,我与阿茵都感激不尽。有劳许大掌柜了,我们不敢大言不惭替如何报答,若以后我们能到铺子做事,一定尽心尽力,不给许大掌柜添麻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郑明茵紧随其后表态:“我回去以后,就跟着表姐学,想说话之前先咬下舌尖,别口无遮拦。”
许梨花忍不住笑了,两个灵秀鲜活的小娘子,稚嫩,却有勇有谋。出身大户之家,与她当年一样,也被困住不得自在。
朱蕙娘很快拉着郑明茵告辞,许梨花送她们从后院出去,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久久失神。
辛九端着茶水点心走来,倒了盏薄荷茶递给许梨花,觑着她的神色道:“大掌柜,可是她们令你为难了?”
许梨花摇摇头,抿了口茶,道:“没有,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辛九犹豫了下,道:“大掌柜最近好似精神都不大好,可是遇到了难事?”
许梨花神色怅然,苦笑了声,道“是有些难事。等下我进宫去见娘娘,铺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辛九忙应了下来,前去给许梨花安排车马进宫。
承明殿。
文素素听到琴音回禀许梨花求见,听到她无急事,便让她暂且等着。
曹尚书一张苦瓜脸,正在诉苦。
听朝臣诉苦,文素素一直很是看重。既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给马儿吃了草,还要安抚一二,照顾到马儿的情绪,让马儿能心甘情愿继续跑。
“臣不敢去衙门,也不敢回府,到处都有人守着,想要从臣这里探到一点口风。臣白日到衙门当值,跟做贼一样。皇城宫门口就开始有人守着臣,进了皇城,各部衙门臣不能去,沈相嫌弃臣将人引去,吵得人头疼,责令看守住臣,不许臣进去。臣能透露的人都透露了,其余人再找臣,臣也无法啊。”
文素素温声道:“着实苦了曹尚书,曹尚书辛苦,吃碗糖水莲子吧,新鲜的莲子,很是清香。”
糖水莲子在京城是时兴小吃,文素素亲自赏赐的就不一样了。曹尚书忙谢恩,端过碗美滋滋吃了下去,近日来的烦闷,好似真消散了不少。
曹尚书漱了口,小心翼翼道:“娘娘,上次殷相将新科士子劝了回去,只能劝一时,他们如今虽没再来吏部,走动得却很频繁。听说天天在一起吃酒,好些朝中之臣都是他们的座上客,朝臣碍着脸面不去,府里的子孙也去了。新科士子中有几个家境富裕,来自松江府的洪运善,听说一掷千金,豪爽得很,史鹄与他称兄道弟,与施参知政事的长孙施道悯,璟郡王都走得很近。”
他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看着,秦谅已经如实上报。
文素素并不阻拦,她在等。
“朕知道了。外面秋老虎肆虐,曹尚书来回奔波,确实辛苦,不如这样,朕安排几个皇城司的兵丁护卫你上下朝,免得你被打扰。”
有皇城司的兵丁护着他走上两天,朝臣就知道是文素素下了死令,在他这里得不到消息,便不会再来找他。
曹尚书顿时松了口气,不过,他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眼下人心惶惶,文素素再继续推波助澜,估计会出大事。
既然是文素素推波助澜闹出大事,曹尚书不敢细想,忙谢恩告退。
琴音前去将许梨花传了来,她上前见礼,文素素放下徐八娘送来的急信,招呼她坐,“可以用过午饭?”
许梨花答还不曾,文素素道:“那我们边吃边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琴音领着内侍送来了膳食,许梨花喝了两口汤,说起了郑明茵朱蕙娘来见她之事。
文素素听得不断扬眉,眼底露出了笑意:“两个小娘子还真是有意思。”
许梨花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一趟她没跑错,笑着道:“我也这般觉着,长在大户人家,见识自是不同。当年我要是有她们的一两分见识,哪至于吃那些苦。不过,真那样的话,我也遇不到娘娘了,有今日的造化了。”
文素素道:“但愿以后她们都无需遇到我,也能立起来,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许梨花怔住,不知为何,心头突然酸涩难当。她现在做大掌柜,站得高,看到的事,人也更多。
比她惨的人比比皆是,她的遭遇,普通而寻常。
从上到下,皆不得自由。
文素素看着许梨花,问道:“你可还好?”
许梨花知道文素素现在忙,要做大事,她的事情不急,忙打起精神,道:“我没事,娘娘放心。”
文素素见她不说,也不逼问,道:“你回去跟两个小娘子说,让她们的阿娘亲自出面来找你,铺子里有用工的契书,在她们的见证下签订。待签好之后,让她们都进宫来,说我要过问一二。”
许梨花眼神一亮,笑着道:“娘娘是要替她们撑腰,替她们阿娘撑腰了。”
这是意外的惊喜,文素素没多解释,“她们敢不敢来,还难说。以后要是有夫人娘子要见你,你都用心见她们,至于用不用,我来拿主意。”
许梨花忙应下,文素素顾不得午歇,细细与她交待起来。待她出宫,青书送来了奏折,文素素见时辰已不早,干脆就不歇了。
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是孔定僵所奏。她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嘴角缓缓上扬。
打起来,开始互相撕咬了!
合上奏折,文素素吩咐青书:“你去将施参知政事传来,你透露给他知晓,有人参奏他贪腐,卖官鬻爵,朕要亲自过问他,此事可为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气闷沉得人快过不过气, 云层低垂在头顶,一动便满身的汗。
文素素体恤朝臣,每间值房在盛夏时, 在半晌午时辰, 便有一块冰送来。到午后,冰便化了, 不过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 不再如以前那般难熬。
且文素素规定, 夏季炎热,朝袍布料改成穿着凉爽的丝麻。丝麻来自江南道,麻多丝少, 比以前用的锦缎便宜,但每人多做两身,方便更洗换着穿。
冬日遇到极严寒天气时, 则供应热汤熏笼。
无论是反对或是支持文素素的朝臣官员,对她的举措改动,无一人提出疑义。
冰鉴里面的冰化了一大半,值房还算凉快。施仲夫想着这些时日的朝局,烦闷不已, 正准备去将半掩的门全部打开透气,青书走了过来。
施仲夫愣了下,马上起身招呼:“快请进来坐。”
青书立在门边,道:“我来传旨, 就不坐了。娘娘有旨,请施参政前去承明殿。”
施仲夫看了眼滴漏, 眉头微皱,掸了掸朝袍, 走出屋,低声问道:“娘娘这个时辰应当还在歇息,不知娘娘这时传我何事?”
青书照着文素素的吩咐,小声告诉了他。施仲夫道了谢,神色阴沉了下去。
路过孔定僵的值房,施仲夫侧头看去,同样因为恐冰鉴的冰化得太快,值房的门半掩着,孔定僵坐在案桌后,正朝外看来,背着光,他的脸看不太清楚,一闪而过。
施仲夫收回视线朝前走去,神色阴沉可怖。
定是他!
无耻小人,为了相位,真是老脸都不要了!
施仲夫憋着一股气到了承明殿,文素素径直说了奏折之事,“平时你忙,府里的子孙淘气,在外闯了祸,说不定你全然不知。朕不会让你承受不白之冤,也不能无视参奏你的折子。故此先告知一声,你先写折自辩,朕会查清楚。”
参奏江南道的奏折堆成了山,文素素一向留中不发。如今文素素提到让他写折自辩,看似在给他面子,实则是警告,也是威胁,更是挑拨。
偏生,施仲夫只能眼睁睁接受,挣扎不得。
朝中大臣大多皆没骨头,为文素素所用。在文素素的威慑下,反对她独揽朝纲的朝臣,便越来越少,态度暧昧,左右不定。
几个大学士,如邱大学士旗帜鲜明,反对文素素的变革。其余四个大学士,朱大学士态度不明,其余三人则中立,充耳不闻外面的事,只管教公主与她们的伴读读书。
以孔定僵的聪明,岂能看不出文素素要他们内讧,真正独揽朝纲。
只他如今参奏自己,两人就算能开诚布公,推心置腹说和,对彼此的戒备永难放下了。
施仲夫心沉甸甸的,惨声应是,赔罪道:“臣最近的确疏于管束子孙,待臣回府查明之后,定将严厉惩戒。”
文素素没再多提,施仲夫见礼告退。走出大殿,施仲夫闷头往外大步冲去,心头汪着一团火,走出承明殿,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不由得停下脚步喘息。
不经意抬起头,承庆殿的重檐庑殿顶立在乌云下,两侧垂脊的一排蹲兽,一动不动镇守着,驱逐邪魔魑魅魉魍。
曾经最威严的承庆殿,黄瓦红墙,依旧华丽巍峨。兴许是天气,施仲夫总感到承庆殿灰扑扑,如久无人居住的宅邸,失去了生机,很快便会腐烂。
承庆殿早已门可罗雀,朝臣官员眼里早就只有承明殿!
施仲夫心头惨痛,自从文素素将中宫与明华宫并为一起,改做承明殿,以殿,而后宫嫔妃所居住的宫称时,她的用意就昭然若揭。
风雨欲来,施仲夫望着垂在承庆殿顶的乌云,惨烈一笑,亲自前去了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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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不比立国之初,除了京城的达官贵人,地方州府五品以上的子孙,以及州府举荐品学兼优的学生也能入学。
太学学生无需科举,经过一系列科举考核之后,便能出仕为官。
地方州府州府举荐入学的学生,资质参差不齐,多为地方豪富世家子孙。久而久之,太学的学生非富即贵。
施仲夫两个儿子都靠着恩荫出了仕,分别在地方州府出任知府,知县。
长孙施道悯则入了太学,考核出仕,比起靠着恩荫出仕勉强要硬气些。
到了太学一问,施道悯这几日告病,没来上学。
施仲夫前后一想,忙稳住心神,匆匆赶回府一问,施道悯并不在府里,也没听过他生病之事。
“混账东西,出去找,他敢不听话,直接给他捆回来!”施仲夫怒吼,吓得小厮赶忙出去,分头去找施道悯。
小厮仆从找遍了平时京城纨绔喜欢去的瓦子,酒楼,皆没找到施道悯。
雨终于从乌云中坠落,噼里啪啦打在屋顶,没多时便汇聚成水流,从瓦当倾泻下来。
宽敞的花厅里,香气扑鼻,凉意阵阵。歌伎伴着丝乐,唱着靡靡之音,伴着她的声音,一群人行酒令,推杯换盏快活得很。吃得多了,嫌弃太热,干脆脱了衣袍,光着膀子喊道:“换大碗来,这样吃才爽快!”
洪运善立刻吩咐了下去,丫鬟仆从们捧来了大碗,换走了小酒盏。
璟郡王今日没吃几杯酒,他很是不耐烦将丫鬟手推开了,端着小酒盏抿着。
洪运善见状,赶忙挥手让丫鬟退开,提壶替璟郡王斟酒:“王爷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施道悯与璟郡王算得上交好,吭哧笑了起来,揶揄道:“你别多问,王爷的烦心事,你可解决不了。”
璟郡王斜撇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继续吃着闷酒。
史鹄颇能察言观色,他朝洪运善暗自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走到了一旁。
没多时,洪运善也跟了过来,正厅里吵得很,史鹄便示意他去屋外。
雨下得哗啦啦,庭院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雨水,名贵的花木被打得东倒西歪,洪运善眼都不眨。
几盆花草而已,京城他的宅子里,墙脚随便长的花草,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奇花异草。
银子算什么,洪氏有多少盐,就有多少银子!而盐场的盐取之不竭,洪氏便有用不完的银子!
他的差使迟迟未决,洪运善观江南道的局势,估计自己的差使难了。眼见其他新科进士得了差使离京,洪运善与史鹄等一众人,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太后文素素当政,只有她退位,齐瑞亲政,他们众人,乃至江南道的世家大族,方能有喘息的时机!
太学的学生虽是考核出仕,他们这群新科士子都无官可做,他们也难说。
何况朝中局势胶着,朝臣官员都不一定能保住官职!
洪运善与史鹄他们一起琢磨,撒钱攀附上了璟郡王与施道悯,一众太学的世家子弟。
史鹄让伺候的仆从离得远了些,低声道:“王爷兴致不高,你可知道为何?”
“我也纳闷,王爷连酒都没吃口。我寻思着,也没人得罪王爷,惹了王爷不快。不过,我瞧着施大少爷好似知晓究竟。”
洪运善眉头皱起来,思索道:“先前他们来的时候,王爷好似就心事重重。”
史鹄道:“王爷与圣上最最要好,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多靠王爷,可不能出了差错。”
洪运善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一热,道:“你说得是。王爷不好问,问问施大少爷。我那里还有副画圣的画,施大少爷上次就赞不绝口。你去将施大少爷叫到旁边的屋子,我去拿画!”
史鹄应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眼神复杂看了眼洪运善。
商贾而已!
史鹄暗暗咬牙切齿骂了句,对洪运善的出手豪绰,嫉妒,又鄙夷。可恨的是,还得仰仗着他的银子开路,只能硬生生忍了。
洪运善去取了画来,史鹄也将施道悯带到了偏屋,他走到上首坐下,瘫倒在椅子里,抖着腿,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弄得这般神秘兮兮?”
史鹄赔笑,“正厅里吵得很,施大少爷出身清贵,哪耐烦与大家一起胡闹,在这里能清净说几句话。”
洪运善手上拿着画轴展开,笑道:“这幅画,上次人多,施大少爷只点评了几句,我听得开了窍,又没能开窍,想请施大少爷再点评几句。”
施道悯下巴朝外点了点,道:“下着雨呢,暗沉沉的天赏什么画!”话虽如此,他看到展开在面前的画,眼珠巴在画上,半晌都没能挪开。
史鹄看了眼洪运善,道:“王爷瞧上去心事重重,我们恐未能伺候周到,得罪了王爷而不自知。施大少爷与王爷交好,可能指点我们一二?”
施道悯总算移开了目光,掀起眼皮斜乜了两人一眼,指尖摩挲了几下,眼神不由自主再飘到了画上。
“能有什么大事,大丈夫当成家立业。王爷今年虚岁已十七,尚未说亲。圣上比王爷年长两个月,都尚未选后,王爷自然不敢在圣上之前定亲。王爷等得起,就算到了七老八十,照样能娶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小娘子等不得,到了年岁就要嫁人。”
史鹄总算听明白了,璟郡王是为了亲事犯愁。他脑子转得飞快,见洪运善也是一脸了然。
两人对视一眼,洪运善将画裹起来,放到了施道悯手边的案几上。
“这幅画,我看来看去,就是几枝梅花而已,什么意境,风骨,将画看穿,我也看不出出来。还得是施大少爷才能欣赏得,君子不夺人所好,这副画就该属于施大少爷。画到施大少爷手里,也算是得了个好去处。”洪运善笑道。
施道悯暗喜,小心翼翼拿起画,万般珍惜将画再仔细裹了一遍。
拿了画,施道悯当要回报一二,警告看着他们,道:“此事只有你们知晓,可别传了出去。王爷是有了心上人,为情所困。”
两人忙保证了,洪运善哎哟一声,凑上去嘿嘿笑道:“不知王爷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施道悯得了画,心情大好。事关男女之事,只能藏在心里也痒得很,见屋内只有他们三人,便笑嘻嘻道:“王爷看上了朱大学士的孙女,以前朱大学士做过王爷的先生,师兄师妹能成秦晋之好,也是一桩佳话。王爷今朝出门的时候,恰遇到了心上人的马车回府,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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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意味深长道:“只怕如猫在挠,痒着呢!”
几人呲呲笑做一团,洪运善咂摸了下,不解道:“王爷虽未娶妻,府里的美人儿可不少,那朱小娘子就有那般好,让王爷如此上心?”
施道悯啧啧,嫌弃地道:“得不到当然百般惦记,等成亲后热乎几日,就那么回事。”
洪运善深以为然,“无论妻妾,就是图个新鲜。王爷的正妻,门户当然不能低了,朱大学士清贵,学生都有出息,的确是门好亲。”
史鹄眼珠一动,道:“圣上是该选后了。圣上选后大婚,璟郡王也能议亲。”
施道悯:“圣上是到了选后大婚的年纪,只眼下的局势,谁敢去提?”
大婚后齐瑞就该亲政,太后文素素把控着朝政,朝臣们都精明得很,恐冒出头,会被文素素收拾。
洪运善慢吞吞道:“别人不敢去提,王爷为了自己的亲事,他该去提。”
施道悯愣了下,道:“你说得对,王爷到了议亲的年纪,他跟圣上交好,他去提最合适不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通,然后一起进了正厅,与璟郡王咬着耳朵说了一阵。
璟郡王听后一言不发,面色沉沉,起身离开了洪运善的宅子。
大雨倾盆,马车在风雨中摇晃。璟郡王心里乱得很,踢了踢车壁,对小厮道:“下去让马车掉头,进宫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雨越下越大, 不时有闷雷炸开。
承庆殿昏暗如黄昏,齐瑞没来由心慌,尖声喊道:“掌灯!”
阿娘就是在打雷下雨的天气去世, 他听到了些传言, 但他不相信,无论如何都不信。
如果阿娘真是那般的死因, 文素素早就拿出来大做文章了!
除了雷雨, 到处安静得可怕, 他再次嘶声力竭叫道:“掌灯!”
黄腾达忙进殿,取出火折子点亮了花开富贵铜枝灯盏。殿内亮堂起来,齐瑞闭眼喘气, 抬手扶着胸口,那份慌乱仍在。
“去取酒来!”齐瑞嗓子发紧,他舔着唇, 喘了几声粗气。
黄腾达收起火折子,顺从地取了两坛酒与小菜进殿。齐瑞捧起拍开的坛封,仰头痛灌一气。
“嗝!”他眼睛发直盯着面前,打了个酒嗝,随手抹去了脸上的酒渍。
半坛酒下肚, 齐瑞的心勉强安定了些。这时黄腾达进殿,躬身小心翼翼道:“圣上,璟郡王求见。”
“璟郡王来了?”
齐瑞茫然了下,反应过来璟郡王是谁。
“这么大的雨他进宫作甚?算了, 他来了也好,正好陪朕吃酒!”
黄腾达领命去宣旨, 很快,璟郡王带着一身湿气进了大殿。齐瑞眯起眼打量, “来,吃酒。”
璟郡王撩起衣袍,在齐瑞对面的杌子上坐下,黄腾达送来了酒盏,他眼珠一转,道:“我陪着圣上吃几杯,不用你们伺候了。”
黄腾达应是退下,齐瑞垮下脸道:“怎地,你要朕亲自动手不成!他就是个伺候人的,当差不好好当,要他何用!”
两人经常一起吃酒,璟郡王一看便知,齐瑞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他心里很是鄙夷齐瑞的酒量,好酒,酒量差,没劲极了!
将矮案上的果子递到齐瑞的面前,劝道:“圣上吃些果子。”
齐瑞随手捻了颗炒银杏放进嘴里嚼着,斜乜过去,道:“这般大的雨,你不在府里好生生呆着,跑进宫作甚?下雨路滑,路不好走,仔细撞到了百姓,到时御史又参揍你纵马行凶。前些时日你进大牢的事,莫非都忘记了?”
甫一见面就被教训,璟郡王大为光火。齐瑞总在他面前盛气凌人,动辄出言训斥。
当年一起在宫内读书,学问平平,好些文章功课,都是央求他帮着写。
承庆殿快变成了冷宫,如今朝臣百官谁还将他放在眼里,连个后宫妇人都斗不过。
他这个皇帝,就是个泥捏的磨喝乐,只能在自己面前抖威风!
璟郡王忍习惯了,心里暗戳戳骂,面上却诚惶诚恐,不断应和:“是,圣上教训得是。唉,我冤枉啊,天下再也没有比我更冤的人了!”
齐瑞见璟郡王被训得垂头耷脑,他心里总算畅快了些,“你如何就冤枉了?你纵容府里的管事欺压商户,逼得人倾家荡产,都告到了府衙去,你还敢狡辩。”
“圣上,我真没狡辩。这做买卖吧,休听那些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听起来是拼本事,最终还是拼谁的靠山厉害!就好比丰裕行,粮食买卖就是低买高卖,哪有那般多的讲究,还不是靠着太后娘娘赚钱!赚到的钱,圣上可有看到一个大钱,唉,于公于私,都该属于圣上啊!”
说起府里的生意,璟郡王就满肚皮苦水。文素素狠狠收拾了他一通,占来的都还回去了不提,还另外赔了一大笔,简直血亏!
齐瑞扬首吃了口酒,瞥了眼璟郡王,心里难受至极。
殷知晦曾告诉他丰裕行的重要,首先粮食行并不是为了赚钱。
大齐以农为重,丰裕行不比其他的商贸,肩负着仓储之责。比起常平仓反应迅速,还要努力平衡调节市坊,免得谷贱伤农,谷丰既伤农,又伤百姓。
齐瑞信任殷知晦,只想到内藏库,丰裕行是他外家薛氏的家产,始终意难平。
璟郡王一说,齐瑞心里就更难受了,他懊恼万分,骂道:“闭嘴,休得胡罄!”
“是我多嘴了!”璟郡王从善如流赔了不是,他眼珠一转,道:“是我眼皮浅,圣上坐拥天下江山,这点东西算得什么,且只拿盐来说吧,白花花的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想到洪运善的阔绰,璟郡王就心痒痒。不敢伸手直抢,一州府的盐买卖他也看不上,身为郡王爷,当要有野心,方不会堕了齐氏的姓氏。
他要掌天下的盐!
在文素素的治下他是休想了,可眼前还有个大傻子!
璟郡王到了盏酒吃了,一下变得愁眉苦脸,哭兮兮道:“圣上,好些人都说你我是难兄难弟,一大把年纪,亲事还没着落。我没出息,圣上可不一样,无以成家,何以立业!”
齐瑞脸色瞬间大变,将手上的酒盏朝璟郡王砸去,怒骂道:“混账东西!敢编排起朕来了!”
璟郡王也不躲,酒盏连着酒水,结结实实砸在身上,泼了他一头一脸。
“圣上,你砸吧,这一下,是我该挨的!你我一起长大,圣上拿我当亲弟弟般照顾,我却没能伺候好圣上,是我的不孝啊!”
璟郡王弯腰捡起滚在脚边的酒盏,顺便努力回想生母劝解他的哭诉,拿手在眼睛上乱揉一气,偷瞄着齐瑞的反应。
齐瑞被嚎得头疼,心里倒很受用,不耐烦道:“好好好,别哭了,大男子哭甚哭,真是没出息!”
“是,我不哭了,哭有甚用。”璟郡王收放自如,张头四顾。
“圣上的确该定亲了。圣上的亲事不同寻常百姓。先不管选谁家的小娘子为后,只选定后,礼部下聘过六礼,一套礼仪下来,至少要一年半载。”
文素素一直压着他的亲事,就是怕他亲政。齐瑞听到亲事就难受,酒意上涌,眼睛红得滴血,几乎将牙都咬碎:“文氏在朝堂兴风作浪,那些狗东西都听她的,朕有甚办法!”
璟郡王脸上浮起了得色,心头一阵滚烫。
齐瑞定了亲,他的亲事不但不愁,齐瑞真亲政掌权,他同样跟着权倾天下!
璟郡王按耐住心里的激动,替齐瑞酒盏斟满,继续道:“成亲虽要一段时日,只定了亲,形势就得大变。现在朝堂上,好些官员怕被裁掉,真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圣上此时定亲,乃是笼络朝臣的绝佳时机!”
璟郡王的话,一下戳到了齐瑞的心尖尖上!
朝堂上的风波,齐瑞也听到了些,他看不明白,也插不上手。
朝臣人心不齐,就是他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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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郡王对齐瑞熟悉得很,看到他脸色变幻不停的模样,就知道他心动了。
“圣上,我这里有个好法子,圣上,太学”
璟郡王在齐瑞耳边一通嘀咕,齐瑞端起酒坛,扬首咕咚一气,扔下酒坛,血红着眼狰狞道:“好,此事交由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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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施仲夫派出去的小厮,总算在洪运善的宅子里找到了施道悯。
逃学毕竟心虚,施道悯见小厮们寸步不离,大有防着他逃走的架势,踏进府里就腿软了,将收到的画塞进贴身小厮怀里,“快去藏好,再去找祖母,祖父要打死我了!”
贴身小厮忙奔去了高老夫人的院子,施道悯理了理衣衫头发,抬手在面前乱扇,试图散走酒味。
酒味浓得化不开,施道悯吩咐道:“快去拿茶来,我要漱口!”
跑细了腿,浑身湿淋淋的小厮哭丧着脸,寸步不让劝道:“小少爷,快进去吧,老爷在等着少爷呢。”
施道悯想骂,又实在心虚,只能磨磨蹭蹭往施仲夫书房挪。刚到门口,施仲夫盛怒的声音传来:“给我拖进来!”
施道悯大惊,下意识转头就逃,被涌上前的小厮抓住,连拉带拽送进了屋。
“关门!谁都不许进来!”施仲夫负着手,神色阴沉下令。
书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施道悯盯着紧紧关着的门,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哭道:“祖父,我错了,不该逃学去玩耍,祖父饶了我吧,我的阿娘去世得早,祖父祖母阿爹将我辛苦拉扯大,是孙儿不孝啊!”
施道悯生母在他两岁时便去世了,父亲很快娶了续弦。高老夫人怜惜他,亲自带在身边养着。施仲夫亲自给他启蒙,教他读书,对他倾注了不少的心血。
不提这些还好,施仲夫想到自己对他的一番心血,不但付诸东流,甚至还要连累到施氏阖家全族,心底那股气熊熊燃烧起来,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施道悯没想到施仲夫会直接动手,来不及躲避,胸口一痛,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孽障!”施仲夫怒骂不止,上前连着踢,施道悯痛得在地上打滚,哭喊着求饶。
“老子是如何教你的,你就这般回报老子!不孝,你何止不孝,你就是个丧门星!”施仲夫恨铁不成钢,大骂道。
施道悯见哭喊求饶无用,翻身爬起,拉开门就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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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仲夫喘着气,厉声道:“把这个孽畜抓住,捆在长凳上,取板子来!”
守在门外的小厮不敢迟疑,将施道悯揪住,小声劝道:“小少爷,老爷正在起头上,小少爷别跑啊,跑了老爷会更气了。”
施仲夫上了年岁,施道悯滚得快,没被踢到几脚,他就是喊得大声而已。
家法却不一样了,捆在长凳上,被打上几板子,不但痛,里子面子都掉得精光!
从小到大,施道悯闯祸淘气多了去,从未见过施仲夫如此生气,他不算太蠢,情急之下生了几分智。
难道他与璟郡王,洪运善他们来往,闯了大祸?
施道悯越想越害怕,被捆在长凳上趴着,施仲夫手上的板子,结结实实落在屁股上,他才回过神,“啊啊”叫着喊痛。
高老夫人被嬷嬷搀扶着赶到,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扎着手阻拦:“住手,快住手!”
“谁让她进来的!”施仲夫看了眼高老夫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就是你平时溺爱,他惹出了大祸!”
高老夫人顿时不依了,“我溺爱,亏你有脸说得出来!你平时只问几句读书识字,吃穿一概不管。无论是儿女,还是孙儿,你嘴上说几句,就是管了?我不管,不管他们都没了!早知如此,没了也好,省得被你打死,我白替你们施氏辛苦养儿育女!”
施仲夫见老妻发怒,哼了几声,扔掉板子,“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不懂,他在外面闯了大祸,我还有事要问,你且回去。”
高老夫人心疼地看了眼趴在那里,蔫答答的施道悯,再怒瞪着施仲夫,嘲讽地道:“你张口闭口就是大事,在外面的事情,你从不与我说。我当然不懂,也管不了。不过有句丑话说在前,要是他闯了大祸,你得担起大半的责!”
施仲夫被噎住,高老夫人拂袖而去,他嘀咕了几句:“真是凶神恶煞,这妇道人家,愈发厉害了!”
“给他搀扶起来,换一身衣衫。”施仲夫平缓了下心情,吩咐道。
小厮们忙扶起施道悯,给他更衣上药。所幸只是皮外伤,施仲夫不理会施道悯的哭唧唧,斥退伺候的人,取了凳子坐在塌几边。沉声道:“有人参奏你勾结新科士子,卖官鬻爵。说吧,你究竟干了哪些事,统统招来,老子去想办法,看能否救你一条小命。”
施道悯不敢再瞒着,将如何结实洪运善史鹄等候官的新科士子,如何拉着璟郡王,太学的同窗,逃学吃酒的事,含混着交待了。
施仲夫听得心底的怒火又往上蹭蹭窜,他拼命压抑住,质问道:“就只是吃酒玩乐?”
施道悯转动着眼珠,小声道:“还有亲事,圣上的亲事璟郡王想要娶朱大学士的孙女,他也着急自己的亲事。太学的学生,对太后娘娘不满,计谋着要圣上娶妻亲政,赶走太后娘娘。太学学生,他们不敢动手”
屋外大雨滂沱,施仲夫脸由白转青,眼底聚起起惊涛飓浪!
孽畜!果真要害了施氏!
眼下,他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雨在半夜停了, 早起时天光大好,一改前几日的沉闷,秋天真正到来, 凉风拂面, 令人心情都变得疏朗。
郑明茵挽着朱氏,灵动的眼珠一边朝车窗外瞄, 一边敷衍着道:“阿娘, 再等等, 表姐马上就到了。”
一大早就被郑明茵生拖硬拽,说是要出来逛铺子。眼见马车外是一条清净的小巷子,朱氏狐疑地道:“你少诓我, 外面哪有铺子?”
“这是云秀坊的角门,阿娘是贵客,从前面进去太张扬, 得从后面进去。”
郑明茵随口瞎编,见巷子口朱大学士府上的的马车驶来,她送了口气,立刻道:“阿娘,表姐来了。”
朱氏见郑明茵跟泥鳅一样灵活蹦下车, 哎哟一声,训斥道:“你且慢些,都快定亲了,还这般毛手毛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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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明茵充耳不闻, 几步奔到马车前,朱蕙娘先下车, 冲她递了个颜色,再转身回去搀扶明氏:“阿娘小心脚下。”
明氏搭着朱蕙娘的手下来, 亲昵地点了下郑明茵,笑着对朱氏道:“蕙娘昨日下午就缠着我,说是要出来逛铺子,原来你也被阿茵缠了来。”
“可不是,她们两人神神秘秘,定是打着什么坏主意。”朱氏上前挽着明氏,嗔怪地道:“我倒要瞧瞧,你们究竟待如何。”
角门开了,辛九迎了出来,郑明茵奔上前打招呼:“辛管事。”
朱蕙娘在后面作陪,对四下打量的两人道:“阿娘舅母,这是许大掌柜身边的辛管事。”
辛九见礼,“两位夫人里面请。”
朱氏与明氏听到是许梨花身边的管事,不敢拿大,忙客气还了礼。两人神色犹疑,互相对视一眼,跟着辛九一道进了院子。
进了客屋,辛九请几人坐下,招呼丫鬟奉了茶上来,道:“大掌柜马上就到,几位稍等。”
两人忙客套到无妨,辛九前面铺子忙,便先告退离开了。
朱氏放下茶盏,错牙压低声音道:“蕙娘是个懂事的,阿茵你老实交待,你又在到什么鬼!”
明氏打量着朱蕙娘,不悦道:“蕙娘,你以前就跟我说过,要出来做事。你同阿茵拉着我们出来,可不是为了逛铺子。我瞧着这阵仗,还要骗阿娘到何时?”
朱氏愣住,脸色跟着变了,当即起身拉着郑明茵就要走,“胡闹,仔细你阿爹知晓,这次不会轻饶你,定要打断你的腿!走,跟着我回去!”
“阿娘!”郑明茵用力挣脱,生气地道:“就是因着你不同意,所以我才会骗你出来!阿娘,我就明说了,我要出来做事,我不嫁给邱三!”
到底在云秀坊,朱氏恐闹得人尽皆知没了脸面,忙朝外看去。
云秀坊的伙计丫鬟都规矩得很,各自走动忙碌,只有她们带来的丫鬟婆子守在门口,无人打探她们这边的争吵。
明氏也沉下脸,对朱蕙娘痛心疾首道:“蕙娘,难道你也打定了主意,要出来做事?”
朱蕙娘沉默了下,深深曲膝下去赔了不是,“阿娘,许大掌柜已经去跟太后娘娘回禀过,太后娘娘亲口同意,我们先来铺子里做先生,教绣娘等妇人小娘子读书识字。请阿娘与舅母来,是太后娘娘有规矩,我们签契书,要阿娘与舅母在场。太后娘娘讲究孝道,我们是阿娘姑母辛苦怀胎生了出来,该与母亲姑母通气,莫要伤了最亲之人的心。”
“太后娘娘是讲究孝道,你们却没学到孝道!这般大的事,你自己先应了,跟我说一声有何用,你阿爹呢,你可敢与你阿爹提!”
明氏越想越气,痛心疾首看着朱蕙娘,“都怪我宠着你,将你给宠坏了。你阿爹说得对,慈母多败儿,都是我将你们宠坏了。”
朱蕙娘眼里浮起哀伤,道:“阿娘,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了下来,是你亲手养育我,这份生养之恩,我永不敢忘。阿爹阿娘,一年到头,见到阿爹除了请安见礼,我都不记得阿爹同我说过什么话。阿爹领着闲差,他一点都不忙,我们二房住着的院子也不大,我却没能见到阿爹几次。阿娘,我可以孝敬他,但要我尊着他,听他的话,阿娘,这太难为人了啊!太为难人了!”
郑明茵听得眼眶都红了,上前紧紧依偎着朱蕙娘,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明氏愣愣站在那里,朱氏皱眉,不同意道:“谁家不是这般,后宅妇人操持家务,养儿育女。儿子读书建功立业,女儿长大嫁个好人家。别人都好好的,偏生到你们这里,就成了不应当。出来做事有甚好,辛辛苦苦赚得了几个银子?那些穷人家的小娘子,辛苦做活一辈子,也赚不到你们一件头面的钱,难道你们竟然羡慕起她们能出去做事了?如果这般的话,你们的嫁妆,有本事自己去赚!”
郑明茵抢白道:“阿娘,许大掌柜就不这般!云秀坊云衣坊丰裕行好多女掌柜,女账房,女先生,女伙计!她们都厉害得很,户部江南道税司的徐侍郎,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阿娘都忘了?如今外面世道变了,阿娘还以为后宅妇人娘子就该如此,长大了嫁人,嫁人后侍奉公婆夫君,养儿育女,真是自己蒙了自己的眼,自欺欺人!”
朱氏气得仰倒,朱蕙娘忙拉住郑明茵,“阿茵少说两句,别惹了姑母生气。”
许梨花差辛九前去找朱蕙娘回了话之后,郑明茵快活得几乎快飞上天去,与朱蕙娘商议了许久,冒着雨回了府。
她人像是被一场大雨洗刷过,郁郁寡欢,烦恼统统不见了,整个人像是天气一样,变得轻盈又明快。
她绝不肯再掉入雨前天气那般黏答答沉闷的日子里,朱氏决计拦不住,朱蕙娘也拦不住,将平时受到的冤屈,噼里啪啦悉数倒了出来。
“阿娘,我不要嫁人,更不要嫁给那个邱三!呵呵,说到嫁妆,阿娘偏心到家了,为什么哥哥们能分走阿娘大半的嫁妆,只给我留一丁点,阿娘,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你也是妇道人家,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你都要偏心,也难怪阿爹看轻你!你立不起来,护不住我,你就别管我!”
朱氏眼前一黑,踉跄后退,明氏忙扶住她,哎哟一声,“快坐下歇歇。”她又狠狠盯着郑明茵与朱蕙娘,“你们两个不省心的,真真是要气死人!”
朱蕙娘推着郑明茵,“阿茵一时冲动,姑母莫怪。阿茵,快去给姑母赔不是。”
郑明茵站着不动,昂着脖子一幅我有理,谁都别劝的坚持。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许梨花出现在了门口,她身着八成新的丝麻衫裙,淡敷脂粉,看上去很是利落有气势。
朱氏心里一肚皮火,还是硬撑着起身见礼,明氏也赶紧曲膝,“许夫人。”
许梨花还礼,郑明茵撇嘴道:“是许大掌柜在前。许大掌柜自己有本事,不要那劳什子靠夫君儿子的诰封!”
朱氏与明氏都靠着夫君得了诰封,朱氏的品级比许梨花低一品,明氏就更低了。许梨花又是文素素身边最得力的大管事,郑明茵的话难听,两人也只得忍着。
许梨花笑盈盈转开了话题,招呼她们坐,“我先前在忙,实在没能抽开身,还请夫人见谅。”
朱氏明氏一起客气,两人对视一眼,明氏开口道:“不敢不敢,是阿茵蕙娘不懂事,叨扰许夫人了。”
郑明茵见明氏还是坚持喊许梨花夫人,气得又要理论,朱蕙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许梨花对她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屋内先前的争吵,丫鬟回了几句,她就清楚缘由了。
“不算打扰,是我对两位小娘子说了,请两位夫人来做个见证。”
许梨花停顿了下,眼神在朱氏明氏身上扫过,“两位夫人应该都知晓了,她们想要在铺子做活的事情。我不知两位夫人如何想,作为铺子大掌柜,还是有些话说在前面,两位姑且自己做个判断衡量。”
朱氏看向明氏,见她点了下头,忙忍住了不快,道:“许大掌柜请说。”
许梨花道:“众所周知,我是在替太后娘娘掌管铺子田庄,在先帝尚在潜邸中时,当时还是太后娘娘管着,铺子田庄开始用女管事,女账房,女伙计。她们都是铺子掌柜,账房们的亲戚,家中不算太穷。最早来的这些人,都已经能独当一面,独自领了铺子的掌柜,大账房等差使。差不多的时候,云秀坊里办了学堂,收养了好些被弃养的女婴女童小娘子。如今她们有些还在读书,有些已经长大了,开始能养活自己了。比如绣花,管账,再不济,便到铺子里做伙计,干杂活。”
当年周王府铺子庄子的革新,京城无人不知,朱氏明氏沉默听着,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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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明茵双眸亮晶晶,羡慕极了。
要是她年纪再大些,当年能到文素素手底下做事,说不定,她也与许梨花一样威风了!
“现在铺子田庄的账房掌柜管事,好些都是出身官家的妇人小娘子。比如伍老夫人最喜欢田庄的作坊,她说自己身子骨还硬朗,不嫌差使不起眼,在太后娘娘面前去主动领了田庄作坊的差使。她们出来做事,也不是尽为了银子,更不是为了身份。伍老夫人说过一句话,我听了很受触动,几位也听听。”
伍老夫人是秦谅的夫人,朱氏明氏都听说过她在给文素素管作坊,心里虽不以为然,到底不敢惹皇城司,都认真听着了。
许梨花肃然道:“伍老夫人说,以前她无论掌家,还是侍奉公婆夫君,抚养儿女,也都在做事。可这些与在作坊做管事,完全不一样。这是她在做自己的事,不是为谁,就是为了她自己。与秦皇城使在朝廷当差一样,都是在做事。我与伍老夫人有一样的想法,夫君在皇城司当差,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做,我不靠着他。”
朱氏想说什么,见明氏垂眸不语,也便没有做声。
许梨花笑道:“当然,我们都比不上徐侍郎,她擅长财赋,能官至户部侍郎。徐侍郎,也是赶上了好时机。”
这句话朱氏明氏倒深以为然,徐八娘就是凑了巧。不过她在江南道兴风作浪,不知以后可有好下场。
许梨花话锋一转,“在铺子里做事,发不了大财。除了薪俸,一年四季的衣衫,过年过节的补贴,若做得好,薪俸逐年增长,提拔的机会都不缺。铺子里做事也放心,敢出言不逊骚扰的,都被送到了官府。铺子里也有成亲嫁人的妇人,与男人一样,成家也能做一番事。我差不多就说这些了,至于如何选择,两位夫人自己拿主意。”
明氏抿了抿唇,赔笑道:“这般大的事,蕙娘都没同我与她阿爹打声招呼,自己将我骗了来,让许大掌柜见笑了。蕙娘已经在说亲,朱氏乃是清贵读书之家,她出来做事,她祖父第一个不会同意。给许大掌柜带来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就领蕙娘回去。”
朱蕙娘脸色一下白了,郑明茵见朱氏要跟着拒绝,她拿出架势,急促地道:“阿娘,要是你敢不同意,我就死在你面前!”
朱氏起到一半的身子,又跌坐了回去,她深知郑明茵的性情,冲动不管不顾,她真做得出来一死了之!
“哎哟,真是冤家!”朱氏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明氏也不管朱氏了,阴沉着脸对朱蕙娘道:“跟阿娘回去,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要是你祖父阿爹得知,你就真没了命!”
许梨花深深皱起了眉,文素素与她说过,可能遇到各种反对,几百上千年来的世俗规矩,并非一时片刻能扭转。
出身官绅之家的妇人娘子,看不上那几个薪俸。允许她们出来做事的,大多都是依附文素素的朝臣官员。
当然,文素素并不强求,掌柜账房等差使,还是留给出身普通百姓之家的妇人娘子。
朱蕙娘面若死灰,朝着许梨花曲膝见礼,一声不吭跟在明氏身后离开了。
郑明茵急得快跳脚,喊道:“表姐,你别走啊,表姐”
朱蕙娘停下脚步,朝她凄然一笑,嘴唇蠕动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低头离去。
许梨花对脸色变幻不停的朱氏道:“夫人,小娘子的契书,你可要再仔细看看?待小娘子签好之后,夫人随我进宫,太后娘娘要见见小娘子与夫人。”
郑明茵顾不上朱蕙娘了,一个箭步扑到朱氏面前:“阿娘,我签了,你跟着我进宫去见娘娘,见娘娘!阿爹都难以见到娘娘,那可是当政的太后娘娘,跟天子一样的太后娘娘!”
朱氏吓得脸都青了,伸手去捂郑明茵的嘴:“你胡罄什么!”她再看向许梨花,慌乱地解释:“她不懂事,口无遮拦,太后娘娘就是太后娘娘,什么天子不天子!”
许梨花神色不变道无妨,朱氏松了口气,生怕郑明茵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只能强忍住,眼睁睁看着郑明茵大笔一挥,在契书上签字画押。
郑明茵拿了自己的那份契书,对着光看了又看,笑得嘴都裂到了耳根后,她再扑上去,紧紧搂着朱氏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
“阿娘真好,我再也不怪阿娘了。阿娘给我多少嫁妆,我就要多少嫁妆。嘿嘿,要是能多给一些,阿娘就更更好了。阿娘,丑话说到前面啊,我可不嫁给那个邱三,呵呵,他这个排行就巧妙得很,注定了他会被关进大牢三次。不对,我看他啊,还会再次进去,再也出不来,关到老死,省得出来危害世人!”
朱氏扶额,对郑明茵已经无力斥责,许梨花不以为意,就破罐子破摔随了她去。
许梨花安排了马车,几人一道进宫去见文素素。到了马车边,郑明茵让朱氏先上去,她在许梨花身边转悠,烦恼无比道:“许大掌柜,表姐被表舅母劝了回去,肯定出不来了。表姐不想嫁人,可是表舅打着心思要她嫁进高门,要不进宫当妃子,要不嫁给璟郡王。表姐现在该多难受啊,我只要想起就难过。都是表姐在给我出主意,轮到表姐了,我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许大掌柜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帮帮表姐?”
许梨花想了下,歉意地道:“我也没甚办法,别人的亲事,外人也无从插手。不过你别急,先去见了娘娘再说,再慢慢想办法。”
郑明茵只能应了,上了马车,朱氏盯着她,道:“你又去做甚了?”
“阿娘,我没作甚,我是在想着表姐。”郑明茵靠在车壁上,神色恹恹道:“我与表姐自小一起长大,她比哥哥们对我都好,看到表姐跟着表舅母回去时的模样,心都碎了。”
朱氏咬牙,深吸一口气,道:“你少管你表舅母的事,朱氏轮不到你表舅母做主,也轮不到蕙娘做主,更轮不到你操心。你既然跟蕙娘交好,自当知晓她的亲事为重。堂伯父年岁已高,儿孙都普通寻常,待他之后,朱氏就没落了。蕙娘聪慧端庄,她若嫁得好,以后能拉扯一把娘家。朱氏熬过这两代,一群小的长大了,能出个有出息的,朱氏便能重新再起来。”
郑明茵嫌弃得嘴角都撇到了脚下,“表姐要是进了铺子,以表姐的本事,肯定很快就升上去。指不定,还能被太后娘娘选为女官,跟徐侍郎一样真正出仕为官。明明有出息的就在眼前,他们眼瞎了看不到,尽惦记着儿孙曾孙。再说亲事,表姐进宫做妃子,休说圣上还未政掌权呢,圣上后宫那么多妃子,何时轮得到表姐了?还有那璟郡王,自己没甚没事,后宅的姬妾一大堆,儿女都生了好几个。让表姐做那郡王妃,堂外祖父也这般打算的话,他就是不要老脸,真不配做大学士!”
朱氏气得去拧郑明茵的嘴,“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车厢狭窄,郑明茵躲闪不开,只能叫唤:“阿娘,等下还要见太后娘娘,别撕坏了。”
朱氏倒吸了口气,只能不情不愿收回了手,不过为了解气,还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拧了郑明茵几下。
郑明茵得偿所愿,也就一边呼痛,一边任由朱氏拧着解气,“阿娘,你见了太后娘娘,得了夸赞的话,回去要在阿爹面前抬起头来,别再任由阿爹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了!”
朱氏懒得搭理郑明茵,靠在车壁上假寐,眼皮却没来由跳了几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前公婆在世时,她在府里伏低做小。公婆去世后,有夫君郑祭酒在,她依旧在府里伏低做小。
谁不盼着能说一不二,真正当家做主?
进了宫,朱氏拘束又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出,郑明茵也收起了顽皮,老老实实与她在朵殿等着。
没一会,青书便来将两人领到了大殿,朱氏与郑明茵上前见礼,文素素很是温和地叫起,“都坐吧。”
两人谢恩后落座,许梨花也陪坐一旁,将郑明茵已经签契书的事说了。
文素素夸赞道:“小娘子有志向,夫人也大度,见识不凡。”
郑明茵双眸一下闪亮无比,抬头看向文素素,眼里迸发出来的光芒,令文素素都不自觉笑了。
说了几句话,文素素叮嘱了郑明茵要好生做事,朱氏多进宫走动。再赏了郑明茵一套文房四宝,朱氏一匹绢,便让她们退下了。
离开皇宫上了马车,郑明茵还晕晕乎乎,她紧紧搂着文房四宝,转动头看向朱氏,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阿娘,我出息了,比阿爹还要厉害!哥哥们没出息,以后。看我替郑氏光宗耀祖,我就是郑氏的荣耀!”
朱氏难得没数落她,掀开包袱皮,抚摸着细绢,百感交集喃喃道:“真是厉害啊,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个乡下来的寡妇,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朱氏郑明茵离开后,许梨花将朱蕙娘与明氏的事细细回了,“郑明茵很担心朱蕙娘,我也想了下,无论是进宫还是嫁给璟郡王,都可惜了朱蕙娘。”
文素素唔了声,沉吟了下,道:“郑祭酒也不算太蠢,朱大学士更是聪明人。朱氏与郑明茵回去,郑祭酒吃了济定心丸,朱大学士见了,他自该知晓如何做。估计这两日,明氏就该领着朱蕙娘再来找你。”
许梨花一想也是,笑道:“其他聪明人见了,会有样学样,只怕云秀坊的门都会被踏破了。”
文素素道:“那倒不至于。”
反对文素素的朝臣官员,定会不屑此举。
文素素并不在意,有朝臣官员走夫人娘子的路,她们在府里变得更重要,能走出来,就是一种胜利。
而那些反对的人,将会更加着急,文素素不怕他们闹,就怕他们不闹。
许梨花离开后,文素素唤来秦谅,吩咐道:“严加看紧璟郡王,朱大学士,施仲夫,孔定僵。洪运善的宅邸,有哪些人出入,都记好了!”
待大事了了,她会照着名册,一个个清算!
第一百四十九章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下, 郑明茵就迫不及待吩咐丫鬟:“你去国子监,就说府里出了大事,叫阿爹马上回来!”
朱氏一听, 急着要去拦:“又胡闹, 你阿爹在当差”
“去,听我的!”郑明茵气势十足打断了朱氏, 点了车夫送丫鬟前去国子监。
朱氏这一天受足了气, 惊吓, 惊喜,实在累了,转身往正院走:“罢了罢了, 你翅膀硬了,愈发不听话,我管不住你。等下你阿爹回来捶你, 你可别怪我帮不了你。”
郑明茵也不怕累,将文房四宝当做宝贝一样捧在怀里,哼哼几声,朝天乱翻白眼:“阿娘,你别怕, 要立起来!”
天真是蓝啊,郑明茵都快醉了,走动时,都忍不住垫起脚尖, 步伐轻盈往院子旋转。旋了几步便耷拉着头,变得心事重重。
朱蕙娘还在受苦, 要如何才能帮她脱离苦海?
回到院子呆坐了会,郑明茵冥思苦想, 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不过,她要是她变得有出息,说不定朱大学士明氏他们看了,便打消用朱惠娘换取荣华富贵的念头。
郑明茵瞬间恢复了精神,取了砚台搂在怀里,冲到大门边来回转悠,不时朝门外探头张望。
鞋底都走得薄了一层,府里的马车终于出现在视线里。郑明茵嗖地缩回头,仔细抚摸着砚台,走进门房的值房站着。
郑明茵泼辣厉害,门房不敢惹她,听到外面的动静,小心翼翼绕开溜出去,朝从马车上下来的郑祭酒见礼请安。
郑祭酒满脸的焦急,径直朝里面走去,郑明茵一下闪身在他面前,叫了声阿爹,很是不小心将砚台展露了出来。
“小娘子一惊一乍,成何体统!”郑祭酒被吓了一跳,顿时怒了,训斥到一半,眼神定在郑明茵手上的砚台上,好半晌都没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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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台温润如玉,透着丝丝血红,血红上晕染着点点墨迹。
“你哪来的蓄砚?”郑祭酒手不由自主伸了出去,欲将将砚台拿走。
郑明茵灵活地躲开了,郑祭酒手一落空,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
蓄砚名贵难寻,她一个小娘子拿在手上玩耍,真是败家!
郑祭酒最好风雅,古玩字画是他的心头好,郑明茵最清楚不过了,看到他巴着砚台不放,恨不得抢走的模样,慢吞吞道:“阿爹,我在云秀坊找到了份差使,在云秀坊的学堂教人读书识字。”
好半晌,郑祭酒终于缓缓转动着眼珠,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盯着郑明茵,眼神逐渐冷下去,“混账,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郑明茵丝毫不惧,继续缓缓道来:“太后娘娘召见我与阿娘了,夸赞了我与阿娘。这方砚台,便是太后娘娘赏赐。另外还有笔墨,阿娘也得了一匹最时兴的绢。”
郑祭酒怔在了那里,看了看郑明茵,再看她手里的砚台,神色很是复杂。
最近朝堂局势不明,他的差使悬而未决,要是文素素真赏赐了她们母女,那他的差使,就稳当了。
文素素平时体恤朝臣官员辛苦,差使当得好,她并不吝啬夸赞。但赏赐却极少,连她几个心腹也很少得。
郑祭酒又不敢确定了,朱氏与郑明茵不过后宅的妇人小娘子,靠着他在国子监,她们才得以跟着他一起富贵。
这份珍贵而稀有的赏赐,莫非是文素素看在了他的本事上?
郑明茵瞧着郑祭酒狐疑摇摆不定的反应,暗自翻了个白眼,大大方方将砚台递了过去,“阿爹,借你赏一赏。”
郑祭酒被郑明茵的嚣张激得又想跳脚,不过砚台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的手止不住伸向前,将砚台接了过来。
“小心些,别摔了!”手指触及间冰凉细腻,郑祭酒立刻紧张不已道。
郑明茵撇嘴,郑祭酒将砚台牢牢捧在了手上,急急朝院子里走,“府里发生了大事,可就是你惹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惹过祸?府里是有大事发生,我有差使了,还得了太后娘娘亲自过问,当然是府里的大事!”
郑祭酒威胁地看着郑明茵,沉声道:“胡闹!都是你阿娘惯着你,将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郑明茵现在可不怕郑祭酒,气鼓鼓道:“将砚台还给我,这是我得的赏赐。阿爹若想要,自己去得,或者让哥哥们争些气,去得份孝敬阿爹!”
郑祭酒被噎得脸都黑了,捂着砚台气冲冲往正院走去,“跟你胡扯不清,待我去问你阿娘!”
朱氏听到郑祭酒回来,忙迎了出去见礼:“老爷回来了。”
郑祭酒看都不看她,从她身边越过进了屋,在上首一坐下,将砚台珍而重之放在手边的条几上,冷声质问:“你同意阿茵去铺子里做下人活计了?”
朱氏心里七上八下,忙斥退了伺候的仆妇,下意识辩解道:“老爷,怎地是下人做的活,那是太后娘娘管着的铺子,伍老夫人都在给太后娘娘管作坊呢!”
郑祭酒不敢指责伍老夫人,怒道:“你就这般答应了她,朱氏,你的规矩呢,你管着后宅中馈,府外的事情,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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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脸都白了,站在那里的郑明茵看不过去,帮着道:“阿爹,阿娘也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太后娘娘见了阿娘,不是阿爹。阿爹那般厉害。就进去宫里跟太后娘说,不让我去铺子里做活,要毁掉契书!”
“契书?还签订了契书?你自甘下贱卖身为奴,就别再姓郑!我没你这个女儿!”郑祭酒吼完,倒在椅子里快晕了过去。
“货与帝王家,犬马齿臷诚恐一旦颠仆,无以报称。这是你们读书人说的,书本里都有。”
郑明茵抢白起来,嘴皮子利索得很,“需要我做那些事,拿多少俸禄,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公道得很。阿爹,你在国子监当差,莫非吏部没给你官牒?官牒就是契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伶牙俐齿!”
郑祭酒被气糊涂了,郑明茵的话说得他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胡搅蛮缠!”郑祭酒一个劲拍椅子扶手,拍一下训斥一声:“牙尖嘴利!”
朱氏生怕郑祭酒被郑明茵气死,壮着胆子劝道:“老爷息怒,老爷,太后娘娘夸了阿茵能干,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太后娘娘还让我以后没事的话,多去宫里走动,陪着太后娘娘说话。我的品级低,哪能进宫,毕竟是给太后娘娘做事,我估摸着,太后娘娘定是看在了阿茵的面子上。”
郑祭酒哼唧着,脑子转动得飞快。他心中大致有了八成的想法,取了砚台往外走去,“与你们妇道人家说不通,我去找朱大学士!”
郑明茵在他身后追着喊:“阿爹,记得早些回来开祠堂,告祭郑氏祖宗,我有出息了!”
郑祭酒身子一晃,差点没摔个跟头,他回转身怒瞪过来,“你给老子闭嘴,少得寸进尺!”
朱氏拉着郑明茵,讪讪道:“阿茵,你阿爹上了年纪,仔细被你气出病来。”
郑明茵爽快地说好吧,“我才懒得与他说呢。不过阿娘你瞧,阿爹就是欺软怕硬,只要你有本事,他就怕你了。以后你多进宫去,我旬休时陪你一道去,看阿爹还能耀武扬威到几时。”
朱氏从没看到郑祭酒那般吃瘪过,也觉着扬眉吐气,暗自痛快得很。不过,她多了另外一重担忧,压低声音道:“圣上年岁大了,要是圣上亲政,太后娘娘与他不和,与太后娘娘走得近,可不是好事。”
“伍老夫人都不怕,你怕甚!”郑明茵干脆至极答道。
她一向相信比自己厉害的人,跟着她们做准没错,就如她相信朱蕙娘一样,她也相信伍老夫人的眼光。
事已至此,朱氏只能作罢。
那边,郑祭酒带着砚台,前去朱府等到朱大学士回府,在书房神神秘秘拿出了砚台,“太后娘娘的赏赐。”
朱大学士惊诧不已,拿起砚台仔细端详,“好砚!真是太后娘娘赏赐,太后娘娘召见你了?”
郑祭酒不那么自在,将朱氏与郑明茵的事说了,“后来我问了府里的下人,明二表嫂与蕙娘也一起去了,明二表嫂没答应蕙娘,将她带了回府。太后娘娘就见了我府中那两个莽撞的人。”
朱大学士斜了郑祭酒几眼,神色很是复杂,道:“那不是莽撞,算了,阿茵是莽撞,她阿娘年轻时,与她性情差不离,阿茵是随了她娘。不过,幸好有她们莽撞,你的差使稳当了。”
郑祭酒吃了一剂定心丸,便开始炫耀起砚台来。
朱大学士听得烦,不客气将他轰走,立刻将明氏与二儿子夫妻一起叫了来问话。
明氏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将朱蕙娘如何骗她去云秀坊的事情,前后仔细道来。
“阿爹,蕙娘不懂事,我已经教训了她,禁了她的足,成亲之前,再也不许出门。”
朱二一听竟然还有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惊得眼珠子都快秃了出来,厉声道:“给我多叫几个粗使婆子看好了,以后再也不许阿茵登门,就是她在一边怂恿,两人凑在一起准没好事!”
朱大学士暗自叹了口气,明氏稳重是稳重,就是稳重得过了头。他也不好教训儿媳妇,瞥了眼朱二,道:“你明日陪着蕙娘去一趟云秀坊,赔个不是,就说你脑子糊涂了,蕙娘能在云秀坊做事,是她的荣幸。”
明氏呆住了,朱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道:“阿爹,蕙娘的亲事”
朱大学士径直打断了他,“你闭嘴,蕙娘年纪还小,你们夫妻舍不得她这般早出嫁,要多留她一两年。”
端瞧着眼下的局势,兴许无需一两年,朝局就该彻底明朗。
在文素素铺子里做事的人多,为了稳定,定不会拿他们如何。结亲就不同了,牵扯太深,到时候撇不清。
朱二一向听朱大学士的话,当即对明氏道:“你还不去,记得别说错了话。”
明氏莫名其妙,朱大学士与朱二的吩咐,她不敢不从,忙去了朱蕙娘的院子。
朱蕙娘从回到府里,就心灰意冷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天黑下来,屋内也没点灯。
明氏看到黑黢黢的屋子,哎哟一声,“快掌灯,蕙娘你向来懂事孝顺,怎地还闹起了别扭。”
丫鬟点亮了灯盏,朱蕙娘惨白着脸,转动着眼珠子,望着嘴皮翕动的明氏,她的话一句都没能听进去。
明氏总是念叨抱怨个不停,朱蕙娘以前都会好脾气听着,也只有她,能听明氏的抱怨难过。
“你祖父阿爹同意了你去做事,明日让我陪你一道前去签契书。”
朱蕙娘盯着明氏的嘴唇,费力地集中起精神,哑声道:“阿娘,你再说一遍。”
明氏嗔怪地拍了下朱蕙娘,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将朱大学士的话提了几句。
“唉,年岁大了就不好说亲,我不懂你祖父为何会这般安排。不过,长辈之命不可违,你祖父答应你去云秀坊。你且就去吧。以后你要好生做事,要是做得好,定亲时也能拿出来说道说道,年岁大婆家也不会嫌弃。以后你嫁门好亲,拉扯一下你的兄弟侄儿们,你们日子都过得好,我与你阿爹也就放心了。”
朱蕙娘冰凉的身子,渐渐恢复了暖意,眼泪滚滚而下。
明氏如何说,朱蕙娘都不在意。她不恨明氏,对她早已失望透顶,直到麻木。
只她以后的女儿,女儿的女儿,她们不会再遇到明氏这样的母亲,这就足矣。
翌日,明氏与朱蕙娘一道前去了云秀坊。许梨花只当昨日什么都未发生,与郑明茵那样,签订了契书,再陪着她们进宫见了文素素。
紧盯着朱蕙娘的璟郡王,很快得知了消息,霎时震怒。
他的妻子,岂能出去抛头露面,做些仆从泥腿子的活。
云秀坊是文素素的铺子,朱大学士此举,就是投靠了文素素,与他为敌了!
璟郡王懊恼得快呕血,恨恨地想着,待齐瑞亲政掌权,他要灭了朱氏,到时候,休说做正妃,他白玩玩可以,做妾他都不要!
这下,璟郡王足似条被激怒的野狗,从早到晚,在京城奔波不停。
首先,他前去了洪运善的宅邸,谁知人去院空。
守门的老翁告诉他,洪运善刚领到了礼部祠部祭享的差使,松江府传来祖父去世的消息,他已经连夜赶回去守孝了。
璟郡王一听,那股冲天之怒之上,添了层兴奋。
洪氏掌家的去世,洪氏在松江府的盐,这般大的一块肥肉,只怕有无数人盯着。他得抓紧些,让齐瑞早日亲政,到那时,谁敢与他抢?
璟郡王赶去太学,得知施道悯逃学被施仲夫抓住,他挨了板子,还躺着下不了床。
嘲笑暗骂了一通施道悯没出息,璟郡王想到了孔定僵施仲夫殷知晦等人,他都悉数否定了。
他要做从龙之功第一人!
璟郡王将玩得好的十多人叫到璟郡王府,密谋了一气。
随着中秋节逐渐临近,秋收之后,果子香甜,京城到处热闹无比。
不知从何处起了消息,文素素残害齐瑞的生母。
齐瑞身为皇帝,生母却一直没能追封皇后,太后,皆因文素素将其害死,用符压着其坟墓,棺椁。
齐瑞的生母追封皇后,太后,坟墓便要重新按着规制修葺,与先帝合葬。
当年先帝去世,文素素借口不够钱粮,先帝的棺椁久久未能入土未安,是因着文素素心虚,恐其被压着的魂魄,前去找先帝告状,前来找她索命。
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说得有板有眼,给中秋节的气氛,更添了高潮。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当年先帝修陵的事是闹了许久,这般一看,还真是如此。”
“若圣上的生母仍在,哪轮得到她一个乡下来的寡妇临朝摄政?”
“圣上的外家今何在?丰裕行,当年可是薛氏的产业。”
“圣上过完年,虚岁就十九了,尚未选后大婚。这里面没有猫腻,任谁不信!”
也有无数人反驳,“子不语怪力乱神,纯属无稽之谈!”
“我们都亲眼目睹过,太后娘娘光风霁月,磊落坦荡,岂是尔等口中的奸佞小人。”
“咱们这些从江南道来的商人,要给太后娘娘塑金身,若没有太后娘娘,咱们的买卖赚不到钱,你们也买不到便宜的货!”
“咱们穷人的摊派少了,徭役摊派也少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只认太后娘娘,只太后娘娘拿我们当人看。”
“京城那些世家贵人子弟,不敢随意欺压人了,有太后娘娘镇着,替我们做主呢!”
双方吵闹甚嚣尘上,文素素仿若未闻,朝堂上诡异的平静。
中秋节这天,宫里照常举行筵席,宴请朝臣百官。今年,除了朝臣之外,还多了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以及她们带来领筵的儿媳妇女儿,年轻儿孙们。
广场上搭满了帷棚,遮挡秋日的太阳,大家依次坐在几案前,内侍宫女们端着果子果酒月饼,流水般穿梭在其中。
文素素与齐瑞身着衮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礼部主客司的官员念完骈文,文素素抬手举杯,大家共饮了杯盏中的酒。
“都随意吧,过节就图个轻松愉悦,拘束着就没劲了。”文素素笑着道,在几案前坐下了。
齐瑞随后坐下,将酒盏放在案几上,双手垂落在了身前。
文素素认真剥着石榴,秦谅急匆匆走了上前,低声回禀道:“娘娘,皇城外有太学学生在喊话,称要拨乱反正。”
齐瑞拉长耳朵,没听到秦谅的话,不过他从秦谅的反应来看,心里大致有了底。
璟郡王也朝他们看了来,两人目光对上,很快便分开。
待秦谅退下,似乎召了宿卫出去了,璟郡王手中的酒盏掉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齐瑞的心抖了抖,璟郡王几人,举着雪亮的匕首扑了上前。
齐瑞放在案几下的手,几乎同时朝着文素素挥去,凄厉喊道:“毒妇,还朕阿娘的命来!”
第一百五十章
只电光石火间, 变故陡生。
坐在前面的勋贵重臣,目睹着齐瑞疯了般,拿刀刺向文素素, 惊骇得呆坐在那里, 连话都说不出来。
殷知晦的位置在几个年长的齐氏宗亲之后,他瞳孔猛缩, 下意识看向神色淡定的文素素, 心直直下坠。
最上首的御座前, 齐瑞与文素素并排而坐,伺候的内侍宫女,青书琴音离得有约莫有十余步远, 正在与宫女内侍低声说话。李三娘与杨嬷嬷被安排前去照顾齐珏齐岚几个姐妹。
伺候齐瑞的内侍黄腾达与朱金才双目圆瞪,似乎惊吓过度,站在那里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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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郡王几乎与齐瑞同时动作, 他们行动迅速,转瞬间就举着短刀,冲杀到了御座前。
殷知晦大吼一声,踢开几案往前冲:“圣上,住手!护驾, 护驾!”
冰冷的铁腥气,卷起凛冽的杀意,直扑文素素面门。
齐瑞几近疯狂,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 杀了她!
大婚之后,也不一定能亲政。只有她死了, 他才能成为大齐真正的皇帝!
胜者书史,史书上为了争夺大位, 宫变事件屡屡发生。
他为了齐氏的社稷江山,手刃妄图危害大齐江山的毒妇,他会成为千古明君!
她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怎是年轻力壮他的对手!
文素素头微偏,身子后仰,匕首擦面而过。
齐瑞太过用力,一下收势不住,朝紫檀矮案上扑去。
“贱人,贱人!”一击不中,齐瑞不禁狰狞怒骂。
刚开始动手时,齐瑞浑身绷直,着实太过紧张。只匕首挥出,齐瑞感到浑身都颤栗。
不是害怕,是痛快,发泄,长久以来累积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得到了痛快淋漓的宣泄。
“哈哈哈哈!”
齐瑞发疯般狂笑,他年轻反应快,手在矮案边缘一撑,扭转身,手上锋利的匕首,狠命朝文素素挥去。
杀了她,他便留下了不世之功。依附她的兵马,朝臣官员,他们除非想要造反,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文素素的确有点本事,从她身上,齐瑞多少学到了一些。
各路兵马,是为了守护大齐,也是互相牵制,除非八路兵马一同起兵,否则,只靠着一两路,成不了气候。
就如大齐八路兵马的领将,对文素素也并非全部臣服,对着她临朝听政,依旧老老实实守在驻地。
大齐的天子掌兵权,就算是对她再忠心耿耿,他才是大齐正统,他们休敢动一兵一卒!
突然,齐瑞后背猛地一震,他握着匕首的手停在了半空,旋即,剧痛袭来,手无力垂落,匕首哐当掉地。
“喀嚓。”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楚传入齐瑞的耳朵。
“啊!”齐瑞痛得嚎叫,扑倒在案几上,酒盏杯盘掉落一地。
血顺着齐瑞耷拉的手臂滴在地上,殷知晦耳膜狂跳,紧盯着地上的那团殷红。他挪动着僵硬的步伐上前,与涌上前的玄衣宿卫迎面相撞。
宿卫无视殷知晦,挥舞着陌刀冲上前,拉开翼翅阵,对着冲向文素素的璟郡王一行,挥刀毫不留情砍去。
璟郡王对着宿卫,神色惊恐,手上的刀都快握不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诈!肯定有诈!
璟郡王吓得双腿发软,短刀都快拿不稳,掉头就逃:“救命,救命,饶命啊!”
他们这群纨绔子弟,岂是大齐最令人闻风丧胆宿卫的对手。
锋利的陌刀,狠狠朝璟郡王他们砍来。殷知晦怔怔转过身,望着眼前绞杀的宿卫,他立在那里,周身冰凉,脸色惨白如纸。
陌刀挥过,惨叫连连。
璟郡王看到眼前溅起的血珠,在秋阳下,仿佛盛放的红梅。
真是美啊!
血珠不断溅开,璟郡王双腿似乎钻进了青石地里,又似乎飘了起来,他眼珠转动,仓惶四望,想要找寻些什么。
最终,璟郡王涣散的目光,定在了那里。
齐瑞脸贴在地面的血泊里,不时抽搐几下。文素素神色平静,手握着陌刀刀柄,从他背上拔起来,刀面上的血,滚滚而下。
齐瑞嘴张了下,仿佛在说话,又仿佛只是在苟延残喘。
璟郡王已经无从得知了,他看到自己的身子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底下的广场上,在齐瑞璟郡王行动时,玄衣宿卫就不知从何冒了出来,疾奔向朝臣官员家眷。
弓弩刀箭,很快将朝臣家眷隔开,广场上形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一半被宿卫守护住,一半被架在弓弩上的箭矢对准,只要他们敢动,马上会被拉开的弓弩,射成刺猬。
血腥气很快压过了香甜的果子酒气,秋日的太阳高悬,明晃晃,照着一地的赤红,凌乱的尸骸。
四下死一般的静谧,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广场的南边传来,有人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去。
宿卫用刀箭押着十几人,朝他们走了来。
“阿威!阿威犯了什么事?”有妇人尖声哭喊起来。
“十二郎。”陆续有人认出了他们,颤声喊道。
“阿爹救命啊!”
“二伯父救命啊!”
哭喊声四起,原来空气中胶着的惧怕,被愤怒讨伐的声音掩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相曹尚书等文素素的心腹朝臣们,被宿卫守护着,箭矢对准的,乃是平时经常反对文素素,以及中立未曾表态的一种朝臣。
文素素还下旨,让他们带着家眷儿孙前来赴宴,她这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要将他们阖家全族连根除掉!
孔定僵心神不宁,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对文素素暗示了忠心,仍然被驱逐到了另外一边。
再看到身边神色木然的施仲夫,孔定僵心情很是复杂,自嘲一笑,别开头没再去瞧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斗来斗去,实则一场笑话,都成了网中的猎物。
齐氏的宗室老王爷,惊吓过度跌坐在地上。齐瑞的两个叔叔,诚郡王谦郡王,低头抓紧自己的儿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张太妃所出的恭郡王,尚年幼的他,不知所措张嘴哭起来,张太妃脸都白了,死命捂住他的嘴,颤声道:“别哭,不许哭!”
邱大学士的孙儿邱三,生死不明倒在血泊里,老妻已经惊惧悲痛过度,晕了过去,邱三的母亲也哭成了泪人,扶着胸口喊痛。
他万万想不到,文素素会如此大胆妄为,竟敢当着朝堂百官的面,大开杀戒。
邱三跟着璟郡王他们一起犯了事,要是让文素素彻底得逞,他们一家子都活不了。
邱大学士心一横,扯着嗓子大喊道:“太后娘娘,你大开杀戒,可是要将我等都杀了!”
刑部段侍郎的侄儿也在其中,他跟着怒道:“光天白日,朗朗乾坤,苍天都看着呢,有本事将我们都杀了!”
他再看向几个老王爷,喊道:“你们是齐氏的宗亲,开宗祠,将文氏除名!”
老王爷连话都说不清楚,嘴唇哆嗦着,地面上渐渐有水渍氤氲开,尿骚味扑鼻。
翰林院翰林学士,翰林博士一起振臂疾呼:“大齐江山断不能落到此等毒妇手中!”
“杀天子,射杀无辜,我等大齐臣子,岂可任由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在眼皮底下发生!”
礼部方侍郎愤怒指着宿卫们:“你们是在助纣为虐,定会遭到报应,还不速速放下刀箭!”
“秦谅,睿宗待你不薄,将你亲手提拔到皇城使的位置,你就这般忠君,杀了睿宗的后代子孙,断送了睿宗的江山社稷!”
蒙面的宿卫们巍然不动,架在弓弩上泛着幽光的箭矢,稳稳对着了他们。
有朝臣从惊吓中回过神,失声道:“皇城司兵将已经调动过数次,皇城司的兵将与州府驻兵轮换,如今皇城司的兵将,九成乃是从外地驻兵中选调而来!”
皇城司属天子亲卫,护皇宫天子安危,守护京城。平时经常调动兵将,朝臣们早已习以为常,亦不敢干涉。
兵将从外州府调来,与京城官员无任何的纠葛,他们不会有任何的顾忌,只会听从上令指挥。
秦谅神色淡淡,只扫了他们一眼,便立在那里等着文素素的指令。
他的酷吏名声,早就赫赫有名。他并不在意身后名,他的儿孙们,文素素跟他与伍老夫人细谈过,真心为他们打算,提了好些建议,已妥善安排好。
他对睿宗忠心,至于睿宗的儿孙,秦谅以为伍老夫人说得对。
这是他们的命。
殷知晦从怔忪中反应过来,他忙奔向文素素,深深作揖下去:“太后娘娘,杀”
想说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中,殷知晦喉咙一阵发紧,直起身,哀哀望着文素素。
文素素神色温和,接着他的话道:“杀戮过重,要遭天谴,殷相可是要这般劝朕?”
殷知晦嘴里苦不堪言,摇摇头,“臣亦不知该如何说,只求太后娘娘,方他们一条生路。”
文素素指着自己,再指着倒在那里的齐瑞,“朕给了他机会,殷相都看到了。他杀朕,朕也杀他,并未假手他人,这很公平,是他技不如人。”
年少莽撞的齐瑞,哪是沉着稳重文素素的对手。
她埋下了天罗地网,好整以暇等着他入彀。
“若是朕被他杀了,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朕,今朝的筵席,便是朕的丧事。”
文素素嘴角上扬,颇为感慨地道:“这是他做得最聪明的一件事,可惜失手了。”
殷知晦苦笑,的确如文素素所言那般,齐瑞要是杀了文素素,朝臣定会恭迎他亲政。
史官的笔,会修饰这一段,成为齐瑞君王生涯,雄才大略的佐证。
殷知晦脑子混乱至极,晦涩地道:“太后娘娘瞒着臣,精心准备了这场猎杀。”
文素素不置可否,脚步轻盈朝前走去。经过殷知晦身边时,她的手伸出来,覆在了他垂在身边的手背上。
冰凉,温软,轻拂而过。
殷知晦手控制不住颤抖,他听到文素素道:“是,你说得对,这是一场猎杀。先前的不算,现在才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