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喜欢
陆云眠垂眸看着伸向自己一只手, 轻轻握了上去,绽唇一笑,若冰雪初融,漫山春意一点点的染上眉梢眼尾。
穆娇对姜璎一挑眉, 意为看吧, 人人都会在利益面前倒戈, 陆云眠也不会例外。
姜璎捂脸, 完了。
这大小姐不知死到临头还乐呢。
陆云眠把穆娇往前一拉, 反掌将人拍进了前面的一副画卷之中,以及一张刚才她在楼下描的蛊雕小像。
这蛊雕生性凶残, 恶名不输窃脂, 不算辜负穆娇。
“陆云眠你在干什么!”天机院的人拔剑出鞘, 对着陆云眠怒目以待。
姜璎目光一沉, 手中运起灵气预备作战。
浅金的一缕阳光下,她这才看见陆云眠指尖缠着一圈晶亮的丝线。
在一众人拔剑之前,陆云眠先而牵动手指。
像是木偶戏一般, 先是牵掉了众人手中的剑, 在众人惊愕时又扯着他们的脚,把他们一起丢进了画卷之中。
姜璎眨了眨眼:“刚刚上楼时布的?”
陆云眠弯着眼眸点头:“前段时间猎的人面蛛,效果不错 。”
她将画卷收了起来,随意掷进了一个画篓子里, 不知猴年马月这些人才能被书画店的老板想起重新放出来。
——如果他们能在蛊雕手中活下来的话。
陆云眠轻笑出声,明明是清艳柔和的容色, 笑容却像顽劣的恶童。
“走吗?”陆云眠站在画卷之前朝姜璎伸手,唇角弧度和眼底笑意毫不掩饰。
姜璎有一秒幻视了一只阴晴不定的白色长毛猫主动向自己伸出了邀请的爪爪。
没有人可以拒绝猫猫的主动, 即使她平时咬人拆家,是只坏猫。
姜璎把手刚搭上去, 立马就被兴奋的陆云眠拉进了画卷。
“等一等,陆云眠!”
“我们还没留传送法阵!”姜璎的尾调被吞没在风雪中。
这疯子,姜璎叹了一声。
凛冽的刀风刮得很紧,大雪簌簌地落着,燃起的灵火很快覆灭在风雪之中。
姜璎以手挡住风雪才勉强看清前路。
天与地皆白,前面的陆云眠不知何时松了发髻,三千青丝被风雪吹扬,成了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一点墨色。
“陆云眠!”姜璎一张口就吃了一嘴的雪,肺腑中都带着冰冷的血腥味。
在陆云眠前方有白衣道人,抱剑童子。
白衣道人取过剑,将剑放在陆云眠呈立的双手之上。
姜璎揉了揉眼睛,这是陆云眠入道那天?
风雪吹散道人和童子,陆云眠往前走了几步,手里握着剑。
有穿青衣的,或是红衣的妖鬼扑上来与她厮杀,姜璎看得心惊,轻呼出声。
拔剑啊,陆云眠。
陆云眠被掐住脖子扑倒在地,佩剑被摔开在雪地上。妖鬼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尖利的指甲刺破肌肤。
艳色的血盛开在冰天雪地之间。
致命的窒息感使得陆云眠的心跳剧烈加速,大雪落在她的眼睫上,漆黑的眼瞳缓慢地转了转。
姜璎看见之后的陆云眠如何反抗,如何摸到被摔远的剑,然后出鞘。
一剑封喉。
喷薄的血液溅到陆云眠的脸上,乌浓长发逶迤至地,雪一般的肤色和触目惊心的血迹。
最为简单的三色却有着惊人的丽色。
陆云眠神色恹恹,她讨厌血液黏腻在身上的感觉,但剑刃划破皮肤时会有一声细微而特殊的声音。
她喜欢这个声音,像是看见开到最盛最美的一朵花,再见证它的凋零。
在东山神宗的日子里,她会接到师尊给她的很多任务,回到宗门待不了两天,就会赶往下一个任务地。
起先她杀人,也被人杀。
死亡的感觉对于陆云眠来说并不陌生,疼痛之后是无边的寂无和黑暗。
像是幼年时她独自一人在阁楼中的生活,死亡,黑暗,和寂无令她感到安心。
画面纷杂,毫无逻辑,像是语序混乱的梦境。
但姜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曾真真切切在陆云眠身上发生过的事。
这一次的陆云眠是跪坐着一手支着剑死去的。
少时陆云眠的眉眼尚且稚嫩,闭着眼时锋利冷冽的气质消失许多,像是睡着了。
宽大的白色道衣随着风雪翻飞,露出颈间一截系着铜钱的红线。
姜璎看着她,忽然有点难过。
自陆云眠出生起,她就像一直游离在这个世界的一只孤魂野鬼一般。
被人族收养,又被厌弃。
身在以斩杀蝶鬼为己任的修道宗门,可她原本就是一只蝶鬼。
她杀过许许多多的人,也被杀过许许多多次。
她漠视一切生命,就连自己的也不为之例外。
可她被杀死后下一次还会醒来。
生命于陆云眠而言像是进了一场并不好玩但无法结束的游戏。
等陆云眠彻底厌倦这场游戏。
也许秋水最后一次的出鞘,是她留给自己的。
莫名的冲动使然,姜璎亦跪坐俯身,轻轻地抱了抱面前的少女。
白衣掩映下的纤瘦腰身就连她也可以一手就环住。
风雪吹白了陆云眠的眉眼。
她很强,但这时候姜璎只觉得怀中人仿佛一碰就要碎去。
少女陆云眠这次醒来时未曾感受到以往的空泛。
有人抱住了她,很轻,像羽毛落在雪花上的力度。
绵柔的暖意融入肌理,再缓缓渗入骨缝之间,让她生出一种不知其名但能让她战栗的感觉。
漫天的飞雪中,少女陆云眠冰冷的唇贴了上来。
姜璎一叹,没有推开。
这个不能称之为吻的吻,带着风雪的凉意和血味。
少女陆云眠不得章法,只知恶狠狠地紧贴舔咬,跟头小狼崽子似的。
“你还要在这里和她啃多久。”有人拉过姜璎的手腕,语气很是不满。
不是现版本的陆云眠又是谁,姜璎有一瞬间的宕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有两个陆云眠呢。
见有人要拉走姜璎,少女陆云眠不甘示弱亦抱住姜璎,不让她离去。
姜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陆云眠含笑道:“放手,不然杀了你。”
少女陆云眠眉眼间的锋利毫不掩饰,仿佛稍一动作就要将人割伤:
“谁杀谁还不一定。”
剪秋,本宫的头好痛。
姜璎一边推开一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云眠哼了一声,冷冰冰道:“这画卷会寻找旁人心中最薄弱的记忆,让人一直待在过往的记忆里。”
“说起来,你怎么会进我的记忆。”
陆云眠的目光如有实质,姜璎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感到这样对自己的压迫感。
“我不知道啊。”姜璎老老实实道,“我一进来就这样了,会不会因为我俩进来的时候是拉着手的。”
陆云眠双眸微眯,没有说话。
姜璎想起什么:“那这么说,就是你已经破解掉了记忆才来找我的,你怎么破解的?”
陆云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抱着姜璎的少女陆云眠,做了个一抹脖子的动作。
姜璎打了寒颤,狠人啊你自己也下得去手。
“你是选择和她一起困死在这记忆里,还是跟我一起走?”
陆云眠扬了扬下巴,眼底有些不耐。
姜璎看了一眼少女陆云眠,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只小动物,察觉到姜璎的意图,她立马更把人抱紧了。
“别走。”她轻声说,一丝微弱的哭腔散在凛冽的风雪中。
姜璎不自觉地一顿,下一刻便已被陆云眠拉至身后。
秋水的剑气荡开飞雪,这段记忆里十五岁的陆云眠未能再醒过来。
姜璎一怔,短促地抽了口气。
陆云眠神色浅淡,不知怎的,有一刻姜璎甚至觉得她是羡慕的。
姜璎道:“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陆云眠反问她:“为什么要难过,我杀了她,她应该谢谢我。”
姜璎默了默,没说话。表示自己的脑回路还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
风雪散去,陆云眠的眉目声音逐渐清晰,她看着姜璎,神色有些困惑:
“你给她亲不给我亲。”
姜璎还没来得及尴尬,陆云眠下一句话才是绝杀:
“你喜欢她?”
姜璎内里抓狂,她哪里像个变态了,她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吧。
酝酿半晌,姜璎道:“我不喜欢她,我只是有些怜悯罢了。”
“是么。”
陆云眠微微挑眉,带着几分探寻的好奇意味:
“我和她是一个人,那你为什么不怜悯我。”
姜璎摇头道:“怜悯了就不能喜欢了。”
在陆云眠问为什么之前,姜璎先道:“因为我们不平等,怜悯这种词只能用在强对弱,上对下。”
她不知道这样现代的解释陆云眠能不能听懂,但她还是接着道:
“人不会因为怜悯而喜欢一个人,但会因为喜欢而共情她,疼惜她。”
陆云眠心头微动:“那你怜悯她,是因为”
是因为喜欢她么。
陆云眠愉悦地一弯唇。
“恭喜宿主,攻略进度达到百分之二十,奖励稍后发放,请宿主再接再厉。”
冰冷的机械声措不及防响起,让姜璎回神,提醒着她这只是个攻略任务。
她的目的只是完成攻略,然后回家。
所以只要能完成进度,她理应什么都去做。
迎着陆云眠目光,姜璎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好像有一些喜欢你了,陆云眠。”
只要是能回家,撒谎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陆云眠神色仍然困惑,胸间的心跳却有些剧烈。
像被人抓住,有些痛,但更多的是快乐。
如此,便是喜欢吗。
陆云眠觉得自己好像有一些懂姜璎话里的喜欢了。
难怪世间有无数痴人自愿陷入这名为情爱的东西中去,这种感觉的确不坏。
待陆云眠的记忆之境彻底消散后,两人终于来到了被遗落的这个客人中的记忆梦境。
入目是熙攘繁华的大街,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而她和陆云眠正在一家胭脂铺子后门面前,新鲜花汁子的香气阵阵飘散,还有其间碾磨子的声音。
姜璎推门,见两个女孩儿在院中梳妆打扮。
大一些的约十七八岁,正试穿着新娘子的嫁衣,小一些的才不过七八岁,眉目一团稚气。
“妹妹,这个胭脂好看吗?”姐姐将新做的胭脂拍在颊边,虽无十分美貌,可眉目间思春羞涩却是动人。
妹妹点头,嘴甜道:“姐姐涂什么都好看。”
姐姐抿唇一笑:“要是成婚时她也这么觉得就好了。”
显然这是一对姐妹,而且姐姐婚期将近,应当是好事一桩才对,怎么会成为最薄弱的记忆呢。
两人耐心地看下去,发现事情的转机在于成婚的前一天。
这一天姐姐的未婚妻子偷偷跑来看她。
而也正是这一天,姐姐身上出现了彩衣蜕。
那彩衣蜕是像蝶茧一样的东西,流光溢彩如宝石一般漂亮,但没人会想见到它。
姐姐慌忙藏起彩衣蜕,可未婚妻已经发现了。
在这个蝶鬼人人喊打的世界观里,未婚妻犹豫片刻,拉住姐姐的手道:“把它永远的丢掉,我们私奔吧。”
姐姐想要同意,可这时她却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道声音细碎而密切,像是很多个人在同时说话,可这些声音只传达出一个意志:
“杀。”
“她非我族类,乃异心之人,你岂能相信于她。”
“你今天敢相信她,倘若有一天她厌倦了你,将你是蝶鬼的秘密告发出去,多少人等着把你千刀万剐,即使如此,你不杀她,还想着跟她一起走么?”
姐姐犹豫了。
未婚妻子急切道:“被人发现就来不及了,你会被他们抓走的!”
姐姐满脸泪水,是啊,一旦她被人发现是蝶鬼,她就会被送去有修士的地方,死一遍不够,还要死一千遍一万遍。
所以,她不能被发现。
姐姐抱住自己的未婚妻子,手摸向了梳妆台上的发簪。
那些声音仍在说着,挑动着人心中最脆弱,最害怕,最丑陋不堪的一面。
未婚妻抱紧了姐姐:“别怕,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她的话未能说完,姐姐的簪子插向了她的喉管。
殷红的血液滴落到二人的嫁衣之上。
泪水从未婚妻眼角划落,死前仍旧不敢相信,她们不是彼此相爱的恋人吗。
她偷偷跑出来,满心欢喜地来见自己的未婚妻,那双曾经替她挽过发簪过花的手,为何会要了她的命呢。
姐姐将发簪从未婚妻喉管中拔出来,那些声音终于消散。
她抱着未婚妻逐渐冰冷的尸首,刚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从梦中醒来,但不后悔。
巨大的响动闹来了姐姐的父母,二老看着满是血迹的现场几乎昏厥过去。
姐姐木然地坐在地上,没有理会父母在说什么。
过了片刻,她起身去院中打水洗手,铜盆中映出一轮血月,血月中的巨眼对她眨了眨眼睛。
“姐姐。”
身后的妹妹唤了她一声,她转身对着天真无邪的妹妹笑了笑。
分明是一样的脸,可妹妹却觉得这一刻姐姐无比陌生。
那天晚上姐姐路过父母的房门,听见了父母正在小声地说什么。
“若是报官也只能先送她出去,这孩子糊涂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这事一定得有人承担,亲家绝不可能会原谅我们。”
“唉,是我教子无方。”
她听不太清,但大概能从这种字眼中推出来,他们想拉自己去报官。
心神动摇时,那道密切的声音又钻了出来,传达着一样的意思,这一次她犹豫得比上一次久。
“你不杀,他们报官之后就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要再犹豫了,你以为你们还是一家人吗,不,从你变成蝶鬼那一刻就什么都变了。”
“别再天真了,你为求自保,有什么过错。”
“杀。”
姐姐仅仅只是多犹豫了那么一刻。
随后推门进去,杀死了她自己的亲生父母。
在杀死父母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像是长出了新的骨骼和血肉。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日出,一直躺在床上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妹妹才瑟缩着把被子从自己头上掀开,伏到父母身上大哭起来。
这便是妹妹的记忆了。
她一直被困在这个记忆中无法走出,所以要如何破除妹妹心中的心魔是关键。
陆云眠道:“此事一切皆因她的姐姐而起,杀死她的姐姐应该就能解决问题。”
姜璎难得赞同了陆云眠的观点。
在记忆崩塌之后,两人再一次站在了胭脂铺后门。
姜璎和陆云眠对视一眼,推门,拔剑,杀人一气呵成。
但她们没有踏出记忆,反而第三次回到了胭脂铺的后门。
这一次两人没有贸然行事,姜璎猜测道:“莫非她的目的不是想要杀死姐姐?”
陆云眠摇了摇头,推测人心思感情这种事情她爱莫能助。
姜璎听着院中的响动,在姐姐走了之后她才进去。
“你们是谁,为什么来我家?”妹妹稚声稚气地问道,“再不出去我要喊姐姐了!”
姜璎弯着腰,对着她道:“她杀了你们的父母,你还觉得她是姐姐吗?”
妹妹皱了皱眉,像是没听懂姜璎在说什么,可姜璎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痛苦。
“你已经长大了,你被困在这个画卷中,你现在的家人都在找你,她们很着急。”
霎时间,周围的场景一变,朗朗晴日,鲜花,胭脂都消失不见。
她们到了姐姐杀人离家的那天晚上
妹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我不走,我还有事情没弄明白,我不能走呀。”
她的声音痛彻心扉,像是从胸腔中撕裂,压抑了多年的愤恨和疑惑,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
姜璎从未听过这样凄厉的哭声,心中不忍,眼底也跟着有点湿润。
“你想知道什么,我们会帮你的。”姜璎柔声道。
妹妹哭喊着道:“那天爹爹阿娘说要报官,不是送姐姐去官府。”
“阿娘打算自己去给姐姐顶罪,让我爹爹连夜送姐姐出城。”
“她为什么不听爹娘解释,又为什么偏偏留下我。”
妹妹绝望地泣道:“我应该和爹娘一起死在那个晚上。”
“二十多年,我每一天都会做这个梦,明明前一天都好好的,姐姐那么温柔,她对谁都很好。”
“为什么会杀了我未过门的嫂嫂,和一手养大自己的爹爹阿娘,就因为她变成了蝶鬼吗?!”
姜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也是她在思考的东西。
“所以你想做什么?”陆云眠问道。
妹妹哽咽道:“人人都说蝶鬼人性泯灭,我不信。”
“我想知道,如果她知道爹爹阿娘不是那样想的,她还会不会那么做。”
“如果嫂嫂没有发现她是蝶鬼,事情的一切还会发生吗?”
她想知道,那副皮囊之下到底是和自己相伴长大的姐姐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哪怕只是一丝的侥幸,她也想看看姐姐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姜璎点了点头,拉着陆云眠道:“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陆云眠淡道:“我没意见。”
记忆第四次重启,姐妹两人站在院中理妆,姐姐将胭脂轻轻拍在颊边:
“妹妹,这个胭脂好看吗?”
妹妹发着抖,眼角带着泪痕:“好看,姐姐涂什么都好看。”
察觉到妹妹的异常,姐姐拉着妹妹的手温和地把人拢在怀中拍着: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爹爹又凶你了,别哭,姐姐一会儿带你出去买糖葫芦吃。”
妹妹没有说话,只是无助地哭着,姐姐亦一直耐心地拍着她,抱着哄她。
一直到彩衣蜕掉落,姜璎千方百计拖延未婚妻见她的时间,最后未婚妻见她时,姐姐果然已经收好了彩衣蜕。
可是最后她还是死了。
未婚妻替她试戴头冠之时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永远爱你。”
姐姐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道:“如果我是蝶鬼呢,你也会永远爱我么?”
未婚妻一时惊疑不定:“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骗子。
这次姐姐比上一次还要快的动手,没有一丝的犹豫。
只是这一刻的迟疑,便是覆水难收,妹妹的记忆再一次重演,第一个假设失败了。
回到第五次重启,试妆,彩衣蜕掉落,未婚妻身死,至妹妹睡醒后听见父母的谈话。
陆云眠在门后放了扩音符,能让路过的姐姐能完整地听清她的爹娘在说什么。
姐姐如约而至,她听见阿娘说要帮她去顶罪,让爹爹连夜带着她和妹妹出城。
偌大的悲哀和惶惑席卷了姐姐,她不能连累家人,这是她的错,不如她自己去自首。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那些声音吞没。
“不要被表面的温情所欺骗,你不要忘了,你的爹娘还不知道你是蝶鬼,若她们知道,可还会为你顶罪。”
“蝶鬼,人人得而诛之,凌迟,千刀万剐,万死不惜。”
“放弃挣扎吧,你和他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渐渐分不清,那些声音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亦或是她本身就是那些声音里的其中一道。
良久之后,妹妹还是听见了命运中那声沉重的推门声。
在举起刀尖之前,妹妹拦住了她,哭着哀求着她:
“姐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那么做。”
“我们是一家人啊姐姐。”
她们小时候家里穷,一块芋头两人要分着吃,姐姐每次都是把大的那块分给她。
小时候她看见姐姐有喜欢簪子,她去树上摘果子去卖,把簪子买了回来,姐姐看见树枝在她肚皮上的刮擦,心疼得一晚上没睡着。
她们是一家人啊。
“我求求你姐姐,不要杀了爹爹阿娘,”妹妹泪如雨下,苦苦地哀求着她,
“不要杀死我的姐姐”
她记忆里的姐姐不是这个样子的。
姐姐依旧像记忆里那样温柔地替擦拭去了眼泪,可举起的刀尖也正是在对着她。
至此,她已经知道结果了。
无论她们做什么样的努力,姐姐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那不是她的姐姐,是恶鬼。
在姐姐下手之前,陆云眠先她一步下了手。
这一次记忆没有第六次重启。
姜璎和陆云眠终于把人从记忆的狭间带了出来。
“姑娘你还好吗?”姜璎扶住了她,也是记忆中的妹妹。
她凄然道:“多谢二位姑娘。”
时隔多年她早已长大,可她常年被困在那一天的噩梦之中,对姐姐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
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知道了答案,她便不会再一次次地回想了。
姜璎亲自把她送到了现在的家人手中才放心,回去的一路上姜璎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她想起《化妖》中开篇的第一章 :
蝶鬼,人性泯灭,残忍暴虐。
陆云眠看着沉默的姜璎,神色莫测:
“这样的哭声千千万万,大家都说是因为蝶鬼。”
“大家都害怕,厌恶蝶鬼。”
姜璎挑眉,佯装不知道陆云眠潜台词:“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陆云眠微笑道:“你不也应该和世人一样厌恶蝶鬼,一样厌恶——”
一样厌恶于她么。
姜璎轻哼道:“那你就当我不是世人好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不是土生土长的化妖人。
陆云眠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你果然脑子有病。”
“不正配你这人来疯?”
姜璎说完也笑了一声,想起什么,问道:
“你也能听见那道声音吗?”
陆云眠一怔,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能听到,从被推去挡刀觉醒那天她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听到这个声音。
后来她才知道所有的蝶鬼都能听到这个声音,而且它对蝶鬼们的影响很大。
姜璎忙问:“那它平时都和你说些什么?”
陆云眠沉默了会儿,道:“杀。”
几乎和记忆里的那个姐姐听到的差之不多,都是让她们杀,杀死异心之人。
也就是除了蝶鬼以外的人。
“还有呢?”姜璎问。
陆云眠抬眉,认真道:“你在关心我吗。”
也算是吧,姜璎点了点头。
于是她看着姜璎,莫名地就想要对姜璎坦诚一些东西,她不会喜欢,但似乎可以慢慢地学。
过了好一会儿,陆云眠垂眸,轻声道:
“其实我的娘亲,也是一只蝶鬼。”
她管那个樵妇叫阿娘,那这个娘亲应该指的是陆云眠的亲生母亲。
姜璎想起在她在记忆碎片中看到过的那个大美人,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一只蝶鬼。
陆云眠道:“我爹知道我娘是蝶鬼之后,就把我关了起来,我也再没见过她。”
这些记忆她也已经很模糊了,只能想起一些连不成片的段落。
当时祁红蝶将她从火海中救出,将她送到了樵夫家中,又在她被遗弃之时让正好下山游历苏盈若遇见将她捡了回去。
祁红蝶似乎总是在保护她,可和她的关系并不亲密,尤其在人前。
两人走到一间布料铺子面前,周围还有卖果脯和糖葫芦的,这和陆云眠记忆中的某一画面重叠起来。
陆云眠低声:“这里,好像离我以前住的村子不远。”
以前赶集不忙的时候,妇人也会牵着她来集市上逛一逛,有闲钱时就给她买一身新衣服,余钱不多时也要给她买一串糖葫芦。
姜璎忽然拉起陆云眠的手,问道:“你想回去看看吗?”
陆云眠难得迟疑。
姜璎果断道:“那就去。”
良久后,陆云眠点了点头。
姜璎一笑,兴冲冲地拉着陆云眠进了一间小食铺子,给她包了满满一大包的乳糖:
“拿着路上吃。”
姜璎眉眼弯弯,笑容明媚得像个小太阳,手中的乳糖正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那么多年过去,陆云眠从没想过要回来看看,只是偶然想起,于是她回来了。
人会搬走变迁,但山和水却不会那么轻易地改变。
依旧是青绿的秀山,青石的拱桥下河水弯弯的流。
记忆中的那间房子已经破败很久了,樵户一家也许在这之后不久就搬走了。
陆云眠安静地看着,眼中无悲无喜,像是在看一段与自己无关的过往。
姜璎担忧道:“陆云眠,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和我说,千万别憋着。”
陆云眠吃了一颗糖,眼底浸出一分笑意:
“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回想着当时的感受,将口中乳糖咽下后道:
“我只是,有些疼。”
姜璎拉着陆云眠坐下,表情夸张地给她揉了揉肚子:“不疼了,不疼了。”
陆云眠轻笑一声:“早就不疼了。”
何况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死亡和疼痛,她依赖痛感而活,唯有疼痛才能让她感受活着的感觉。
姜璎轻柔地给她揉着肚子,陆云眠垂眸,想她和自己不一样,完全受不得一点痛,和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畏惧死亡。
也许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但陆云眠本能地不相信爱也是如此,即使她不知道什么是爱。
爱是虚妄之物,但姜璎不是。
陆云眠一直知道姜璎也许别有目的,她有过一瞬的犹豫,但那双手很软,乳糖也很香甜。
于是如尾生抱柱,她决定放手不管,无论姜璎要做什么
那小厮遇上姜璎和陆云眠之后诧异万分,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后,第二天连忙雇了辆马车日夜兼程回淮城。
他站在门外来回踱步,想着这件事情一定得跟家主大人说。
姜峰终于得了空见他,小厮深吸了口气道:
“家主大人,我有要事禀报!”
第26章 问罪
两人把异变的画卷交给了东山神宗, ,姜璎如愿拿到了一枚筑基丹巩固她顺利渡境。
“晚饭吃什么,我请客。”姜璎笑嘻嘻道。
两人方从任务发布处出来,就见两位穿墨衣的师姐面色肃穆, 似专门守在门前等她二人出来。
东山神宗院服各有特色, 但只有穿墨衣的人, 无论哪个院的人看着都要绕着走。
因为只有昭法堂的人才穿墨衣。
尤其这二位师姐, 墨衣上的袖口和领口都绣着金线, 级别不低。
“陆师妹,穆院长唤你去昭法堂, ”昭法堂师姐沉声道。
是穆娇的事情, 还是陆云眠之前和穆处机的过节?姜璎一气胡猜, 没个结论。
说完, 昭法堂师姐看向姜璎,冷酷道:“还有这位姑娘,也请跟着走一趟吧。”
许是这句话太过耳熟, 姜璎想也不想道:“明鉴, 我是良民!”
陆云眠轻笑,像是不以为意:“你害怕了?”
姜璎一边走,没好气道:“谁像你,进昭法堂跟喝水一样, 我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德育处好吗。”
“什么是德育处。”陆云眠好奇道。
“就是专门教育你这种问题儿童的地方。”
那两位昭法堂的师姐对视一眼,摇摇头, 真不知道该说这两人是心态太好还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这还是姜璎第一次进昭法堂内部。
东山神宗内数位院长都到齐了,穆处机处在正前, 扬首看向进来的陆云眠和姜璎。
原本姜璎还有一丝紧张,穆处机身旁的祁红蝶朝自己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做着口型道:别怕。
姜璎点点头,果真安心了许多。
在一众院长长老之中,姜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瞬间便明白了为什么要将她和陆云眠叫来昭法堂。
座下那披着玄狐氅的男人,估计姜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脸。
姜峰。
把她关在地牢中,三日未给一粒水米,动辄棍棒酷刑伺候。
“好久不见,小侄女。”姜峰端起茶盏,对姜璎的厌恶摆明在了脸上。
姜璎握紧了拳,直接无视了姜峰。
穆处机一清嗓音,严声道:“今天将我宗门长老、院长聚在此处,主要是为一事。”
“姜家家主说我宗神木院弟子陆云眠借斩杀蝶鬼之故,伙同蝶鬼姜璎盗取姜家传家宝物碧兰草。”
陆云眠神色不变,懒懒抬眼向姜峰看去。
姜璎几乎都能猜到她心里在想当时走的时候怎么没把姜峰一起杀了。
“陆云眠,对此你有何解释?”穆处机质问道。
他本就厌恶陆云眠,平时看在掌门的面子上才对她多有忍让,谁知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她自闯进来。
得知姜峰一事,穆处机马上召了诸院院长过来共同参议裁决,届时就连掌门也寻不得他的错处。
此时众人目光齐聚在陆云眠身上。
陆云眠轻微挑着眉,曜石般明亮的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解释,是我干的。”
一时堂内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喧哗议论之声四起。
穆处机原本以为陆云眠会狡辩一二,故而他还特意准备了此案良多细节,就是为了在陆云眠狡辩时给她驳回去。
谁知她竟就这般承认了。
这小畜生!
穆处机阴沉着脸色道:“陆云眠!不要以为你是掌门亲传就可以如此放肆!”
陆云眠闻言有些诧异,微挑着眉笑时邪气顿生,不像正道弟子,倒像魔门堕仙:
“穆院长问我,我答了,放肆在哪里。”
穆处机指着陆云眠,一阵气血翻涌,从怀中摸出一颗搜灵丹服下后方才有所缓解。
不知是不是姜璎错觉,总觉得陆云眠在看见穆处机服下药后笑意更深了一层。
穆处机负着手起身:“也罢,既然你承认了,诸位院长都在这儿,那我就按门规处置。”
“神木院弟子陆云眠,罔视门规,竟做出盗人财宝,和蝶鬼勾结这等错事。”
“传我的令下去,将陆云眠压至罗摩涯第十一天,永受火寒之刑,不得有误,”
“至于你——”穆处机看向姜璎,“关到鬼狱和其他蝶鬼一起论处。”
“诸位院长可有异议?”
现今天机院独大,其他人自然不会站出来多说什么,都说没有异议。
穆处机又看向姜峰:“姜家主可有异议。”
姜峰吹开茶碗中浮沫,点头道:“穆院长处罚得当,我没有异议。”
祁红蝶长眸微眯,理了理自己火红的袖摆,不紧不慢道:“我看姜姑娘好像有话要说,不如听听?”
大家从始至终都将目光放在陆云眠身上,姜璎如事外人一般看了半晌,如今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我还有话要说。”
穆处机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大发慈悲似的道:“说吧。”
姜璎挺直脊背,不卑不亢道:“我不是蝶鬼,那枚彩衣蜕不是我的。”
姜峰拂袖怒道:“一派胡言,那枚彩衣蜕分明就是在你的院中找到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那天我有事出门,前脚刚回的屋,您后脚就找到彩衣蜕了,真够及时的。”姜璎凉凉道。
姜峰冷笑:“既然不是你的,你又为何要承认。”
姜璎笑道:“我不承认难道真的让你打死我吗。”
姜峰许久未见这个侄女,以往在家只记得她性子柔顺到有些唯唯诺诺,如今看她据理力争的沉稳模样,久违地使他想起那个早逝的大姐。
所有长辈都爱大姐,所有小辈都敬重她。
他姜峰处心积虑花了一辈子才拿到手的东西,姜倾蓝生下来就有。
如今的姜璎,可真是越来越像她了。
如此想着,姜峰牵起唇,怒气消散,却涌上了更为怨毒的嫉恨:
“你既然说你不是蝶鬼,你要如何证明?”
世人皆知蝶鬼杀而不死,想要看一个人是不是蝶鬼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杀死她再看她会不会复生。
若不杀,断肢再生也是自证之一。
姜璎强忍怒意,气笑道:“你这是想逼我自缢,还是想让我断手断腿?”
姜峰站起身,沉声道:“侄女言重了,做叔叔怎么忍心如此待你。”
“你只需断去一臂证明,若你真不是蝶鬼,养一个小姐一辈子,我姜家还是养得起的。”
这种剖腹证明自己吃了几碗粉的傻事,姜璎自然不肯:“只需断去一臂?你说得可真是轻巧。”
姜峰目露寒意,步步紧逼道:“那侄女可还有其它的证明方式?”
姜璎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被一双微凉的手扶住腰,就是这一点点的力度,却像找到了定海神针一般。
陆云眠并肩和她站着,身上白衣不染纤尘,眉目依旧清艳,隐隐含着对这世间一切事物的戏谑和漫不经心。
“怎么没有。”陆云眠轻笑,“姜家主未免太过孤陋寡闻。”
姜峰怒道:“你给我说话客气点,碧兰草一事我还未曾问罪,你倒先找上来了。”
祁红蝶翘着腿坐于上位,美艳至极的一张脸适时划过一丝诧异:
“哎呀呀,我们不是在讨论怎么证明蝶鬼吗,怎么又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姜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了声道:“你说就是。”
陆云眠含笑浅浅:
“东山神宗的禁术真言,可以问出真假。”
穆处机勃然大怒:“陆云眠,你居然还敢提用禁术审人,罪加一等。”
陆云眠对此毫不在意,反问道:“禁术现下能分明真相,为何不用?”
姜璎也道:“我愿意,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像真言这种禁术,左右妨碍不到其它人,也没什么范围性的伤害。
有不少院长都开始觉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对方愿意,那破例一次也没什么。
只不过碍于门规和穆处机,无人敢站起来带这个头才是。
“胡闹,我看你们简直是在胡闹。”穆处机拍桌喝道。
“我倒是觉得此法可行,”祁红蝶站起身,一身石榴红裙明艳似火,引人注目极了,
“穆院长你偶尔也不要这么死板嘛,难道你真的忍心逼死姜姑娘?”
有了祁红蝶带头,不少和她交好的院长也纷纷站出来劝说。
穆处机目光阴狠地盯着祁红蝶,那女人分明就是在质疑他的决定,怕他积威过重,届时难以和他竞争掌门之位罢了。
“祁院长说得轻巧,禁术是明令写在我宗门规里的,你要坏了规矩不成?”
祁红蝶轻轻一笑,依稀可见年轻时不羁张扬:
“规矩之外尚有人情,我不忍看着姜姑娘年纪轻轻便受断臂之痛,规矩破了要罚,我愿一力承担,与两个小辈无关。”
穆处机一噎:“你!”
“我说的,昭法堂内,禁术真言可以用这一次。”
祁红蝶朝陆云眠略一点头,语气中魄力十足,不容他人置喙:“开始吧。”
陆云眠扶住姜璎双肩,轻声道:“姜璎,看着我。”
姜璎看去,那双向来藏着漠然冷意,不带一丝情爱的漆黑双眸映着她的倒影,恍惚间姜璎竟在其中寻到了几分柔意:
“你告诉大家,你是蝶鬼么?”
真言在刹那间发动。
昭法堂内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这儿,姜峰一刻不敢松懈地盯着,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第27章 索吻
姜璎看向周围, 目光沉静,一字一顿道:
“我不是。”
“我不是蝶鬼,那枚彩衣蜕不是我的。”
姜璎掷地有声,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听个分明, 而且但凡有眼睛便能看见她并未因真言殒命。
反观施术者陆云眠却因真言反噬, 脸色苍白, 嘴角染上了一丝血迹。
祁红蝶朱唇一勾, 抚掌道:“既然在座的各位都看见了, 那便说明姜璎她不是蝶鬼。”
众人又望向之前言之凿凿的姜峰。
姜峰脸色一阵青白:“这我”
一时堂内议论纷纷,都拿着鄙夷目光看着姜峰, 说就这还做人家叔叔, 差点潦草害死侄女不成又想让人家自断一臂。
真是卑劣。
姜璎这会无瑕顾及他们, 陆云眠脸色白得吓人:“陆云眠, 你没事吧。”
陆云眠摇头,什么也没说,在两人袖摆之下,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轻轻地勾了勾姜璎的小手指。
姜璎微愣, 这是陆云眠在安抚她么。
陆云眠擦去唇间血迹,笑意冰冷讽刺:“姜家主,你是否应该给姜璎一个交代?”
姜峰阴沉着脸色:“就算她不是蝶鬼,那你们二人联手盗走我姜家秘宝碧兰草一事也是事实。”
陆云眠笑意淡了些, 周身乖戾之气如凶煞般浓重:
“一码归一码,盗走碧兰草一事自有我负责。”
陆云眠就这般站在姜璎身侧, 白衣纤纤不动如山,眼底风雨晦暗, 却被她尽数压在唇间:
“姜家主,我说, 你应该给姜璎一个交代。”
姜峰手中茶盏被他捏出一丝裂痕,良久后他才咬着牙道:
“抱歉,这事是本家主没有调查清楚,姜璎,你若愿意,你依旧是我们姜家的女儿。”
姜璎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多新鲜啊,她本就无罪,她娘是姜家前任家主,用得着姜峰来恩赏她,她才能姓姜么。
姜璎冷嘲热讽道:“姜家在您的英明带领下,已经一日千里——”
“江河日下的那种一日千里,我才不稀得回去。”
姜峰攥拳:“放肆,目无尊长!”
姜璎哼了一声。
姜峰脸色黑得能滴出水,好好好,蝶鬼一事算他败了,可还有一件事在他手上:“蝶鬼一事明了,那碧兰草又怎么说?”
姜峰他刚才丢了脸,现下肯定像办法从其他地方把场子找回来。
“当日她劫走你后,碧兰草就不翼而飞,碧兰草一离开翠月湖底活不过一炷香。”
姜峰蔑着姜璎:
“唯我家嫡系血脉之鲜血方能保持生机,事已至此,莫要狡辩,还不快快把碧兰草交出来。”
穆处机示意昭法堂的师姐去掀姜璎袖子,姜璎挣扎不过,衣袖撩开,众人见她白皙的小臂上果然有数道结痂不久的伤痕。
姜峰冷笑一声,得意洋洋道:“证据确凿。”
穆处机摆摆手:“陆云眠勾结蝶鬼一事是假,盗取碧兰草却是真。”
“罗摩涯第十一天,受火寒刑三年,陆云眠,你可有异议?”
罗摩涯是东山神宗处罚犯错的弟子或是长老的地方,共有十二天,每一天都是不同的罪名处置。
如第十一天便是司盗窃刑的火寒刑。
穆处机三年的处罚虽重,但到底是依照规矩办事。
陆云眠勾唇,眼底神色淡淡:“学生没有异议。”
昭法堂的师姐要将陆云眠带走,白色袖角从姜璎掌间拂过,姜璎心间一悸,不知为何,轻唤了一声:
“陆云眠。”
闻声,陆云眠那双略长的桃花眸微动,细碎的柔光在其中浮动,像惊鸿一瞥的浮光掠影。
“等一等。”
姜璎还想说什么,却看见祁红蝶微不可察地朝她摇了摇头。
陆云眠怎么办。
众人散去,姜璎站在原地踟躇。
三年太久了,她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的。
一只红色灵蝶飞入昭法堂中,姜璎想起祁红蝶的神色,便跟着红蝶寻了出去。
灵蝶在后山中飞舞,姜璎等得焦急时祁红蝶终于出现了。
“祁姐姐,”姜璎小心翼翼地问,“陆云眠真的要在那什么罗摩涯里待三年吗。”
祁红蝶笑道:“怎么了?”
姜璎此时心乱如麻,一会儿是回家,一会儿又是陆云眠走前看她的那个眼神。
“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不把她关那么久呀?”姜璎抿着唇低声道。
“碧兰草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祁红蝶凤眸一低,叹了口气:“我这里想不了办法。”
也许是看姜璎垂丧着脑袋,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祁红蝶点点姜璎的额头:
“我看看是谁这么大了还是爱哭鬼。”
姜璎扬起头,弯了弯眼睛道:“我才没哭。”
祁红蝶哂笑:“好,没哭,我说我这里想不了办法,但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见祁红蝶抱臂看着自己,姜璎疑惑道:“您是说我?”
初时不解,但姜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若我成为姜家家主,碧兰草便算是我送给陆云眠的,即使东山神宗也无法追究她的罪责。”
祁红蝶点头笑道:“聪慧。”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姜璎皱眉,嘴上这么说,心头却已经开始盘算稳妥之计了。
“姜姑娘从未怀疑过你阿娘的死因吗。”
姜璎被祁红蝶这样一点拨,心头的疑点逐渐浮出水面。
她娘修为高绝,是百年不出的天纵奇才,若非暴病身死,将来继承她姜家家主之位的自然是姜璎这个独生女儿。
论名头,姜璎可比姜峰要名正言顺得多。
族中长老多有厌恶姜峰的,所以只要查清当年姜倾蓝死亡的真相,扳倒姜峰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了,谢谢祁姐姐!”姜璎说动就动,没走几步又折回来,
“我能不能再去看看陆云眠。”
罗摩涯内寂寂无声,菩提高树下一片孤月寒潭。
说成是潭其实并不恰当,墨绿池中盛的是一方九幽寒火。
被九幽寒火所碰到的物体,先是如烈焰灼烧,疼痛难忍,而后寒意上涌,如坠冰窖。
是东山神宗一大让人闻之色变的酷刑。
万年玄铁所铸的巨链锁住陆云眠的手腕,陆云眠阖着双目,白衣青丝散在池中,若一尾墨鲤游于宣纸之上。
游魄,通感。
和真言一样属于禁术,是将人日常散在天地中的精气拘禁起来为己所用,可以看它所看,感它所感 。
必要时,它也是手中的一把利剑。
陆云眠循着自己先前于天机院中留下的一丝游魄建立通感,顺利看到了回到天机院的穆处机取出一枚血红的妖丹扔进了炼丹炉中。
妖丹辅以灵药,食之大补。
但此丹药得来残忍,难为正道所容
自十年前开始,以东山神宗为圆心,各地大妖陆续被人抢夺妖丹,无一不是说被一个从未见过的美貌女子抢走。
十年前正是她师尊闭关,穆处机代为处理宗门事务之时。
穆处机怕人发现,每每剜取妖丹时便化做女相。
淮山离东山神宗不过两三日的行程,就连后黎这样修行百年的大妖也难逃其毒手,可见穆处机这些年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在临渊试炼之中陆云眠便说过,谁若是算计她一分,她便要人拿十分来还,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才刚刚开始。
陆云眠睁眼,缓缓地勾起了唇,被九幽寒火灼烧初时难忍,时间一长她却从其中寻出了几分乐趣。
蝶鬼恐怖的自愈速度难得被九幽寒火所破,陆云眠加上灵力辅助,此消彼长,竟让她摸到了金丹破元婴的瓶颈。
刚刚准备破境,寂静的罗摩涯中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陆云眠轻笑,事到如今,还会有谁在现在这个关头来看她呢。
脚步声有些急切,但十分谨慎,像被害怕被人发现似的。
陆云眠凝神分辨,认出了姜璎。
墨绿池面映出了她苍白的脸色和漫不经心的神色。
她想了想,于是半蹙起眉,将下唇咬住,做出一副痛极了的模样。
陆云眠知道她生病,虚弱的时候姜璎就会心软。
真是奇怪的习惯。
可她又比谁都希望姜璎能对她多心软一些,当姜璎看着她痛时,那双清澈温暖的眸子就会流露出焦急和疼爱的神色。
饮鸩止渴又如何,她甘之如饴。
果然姜璎看见她这幅模样,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她一副受了欺负要哭出来的模样。
“陆云眠,你怎么样,疼不疼啊?”
陆云眠蹙眉,浓长的羽睫覆住眼底晦暗愉悦的神色。
陆云眠轻声道:“疼。”
就是这样,再多喜欢她一些,多疼爱她一些。
姜璎皱眉,摸着她的脸说好冰,手冷了,她将手搓热再放回去:
“有没有好一点。”
陆云眠点头,将脸轻轻放在姜璎掌心依偎着,眸光中潋滟生波,只专注地看着姜璎:“可我还是好疼。”
“姜璎,我好疼。”
姜璎心急道:“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做你才能好受一些?”
像蝮蛇猎食,陆云眠缓缓地靠近,不惊动她,让姜璎以为是她主动的,自愿的。
“你亲我的时候,我就没那么疼了。”
见姜璎有些迟疑,陆云眠并不着急,而是徐徐图之。
她蹙紧了眉,缓声道:“听说在这九幽寒火中待过一个月的人,多半都疯了,若是我”
这般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姜璎看见陆云眠那双纯黑的眸子中有着明月清辉,有着菩提婆娑,亦是有着她。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姜璎跌撞入其中,良久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第28章 火原
陆云眠不是好人。
她冷心冷情, 喜怒无常,一切皆以自己的心情喜好做事。
天下苍生动不了她的心,世俗红尘暖不了她的意。
偏偏这样一个人,只是略动了那么一点心, 便像秋草荒坡着了火星, 起先只是好玩, 火势却在愈演愈烈, 终烧成了熊熊火原。
陆云眠如初入世的孩子, 懵懂站在火原一旁,知道大事不好, 隐约知道自己再也没法想以前那样玩乐世间, 察觉自己如临深渊般危险的处境。
可只要姜璎过来, 朝她伸手, 施舍那么些许的喜欢,陆云眠的心便在叫嚣。
管它什么苍生红尘,什么荒坡火原。
她只要姜璎一直、一直这样看着她, 九幽寒火焚身千年万年, 她也只要这一刻。
姜璎微蹙着眉,许是陆云眠的目光太过痴迷灼热,她伸手挡上了陆云眠的眼睫。
陆云眠兴奋地想道上次她也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不喜欢它吗。”陆云眠兴奋到极致,眼睫抖动着, 连尾调都泛着细微的颤,
“不喜欢的话, 我把它剜下来,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也不喜欢。”
姜璎一怔, 反应过来陆云眠在说什么,轻轻地捏了捏她白净的脸:
“别胡说八道。”
“那让我看着你好不好。”陆云眠双颊微微泛起红晕, 她的心跳快极了,连锁于玄铁上的指尖都在轻颤着。
姜璎叹了一声,放在陆云眠眼眸上的指蜷起,还是放了下来。
视线才恢复清明不过刹那,姜璎跪坐在菩提树下,勾住她的下巴轻吻了上去。
罗摩涯上明月升起,陆云眠一双潋滟漂亮的眼落在她身上,姜璎便定定地看向她眼尾的一抹红。
攻略进度会再上一层的吧,一定会的。
唇舌交缠间,姜璎避开那双纯黑的,依恋的眸子,像不听不看便可以略略掩盖她的愧疚。
一吻毕,姜璎扶着陆云眠的肩,喘气喘得有些急:“好点了么,还疼么?”
陆云眠想再追过去亲吻,叮铃的巨锁却锁住了她,让她不能寸进分毫。
“接下来我要回一趟姜家。”姜璎道。
陆云眠歪头,神色显得有点乖:“回去做什么。”
姜璎笑了笑,指尖划过陆云眠的脸颊,勾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玩弄:
“三年太久了,我不会让你在这关这么久的。”
陆云眠仰面看着姜璎,少女明媚的神色一如在窃脂幻境时的坚定:
“我要当姜家家主。”
“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做到的。”
姜璎说完欲走,陆云眠心念一动,从自己身上剥离出了一丝游魄。
白色的游魄跌跌撞撞,在主人的示意下缩成了糯米团子一般大小趴在姜璎的肩上。
小团子嗅到姜璎的气味,朝着她的脖颈上的肌肤趴近了些。
这道游魄来自陆云眠本人,她如今破了元婴境,便是这道游魄也有金丹初期的修为。
“恭喜宿主,攻略进度达到百分之三十五,鉴于宿主一日千里的攻略进度,系统为您准备了一份特别大礼包。”
姜璎好奇道:“什么特别大礼包?”
“特别大礼包中包含了记忆碎片三枚,故事重要线索一条,任意特别小道具一枚。”
“请问宿主现在是否要使用故事重要线索帮助完成目标?”
姜璎扬唇一笑:“不用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后面再用吧。”
“我现在已经有方向了。”
姜璎一路御风至淮城,见城中饿殍流民似比往常多了些,料想是近月连日不雨,遭了灾害。
“快跑,夫人又施粥了!”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接着所有流民都匆匆往一个方向跑了去。
姜璎险些被人撞翻在地,小团子慌张爬下来拉住她,这才避免了姜璎在人海中社死的场景。
姜璎摸了摸头:“什么东西。”
刚才她察觉到了一股托力,到处去找又找不见,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的错觉。
“这位大娘,请问发生何事了,怎么大家都在往那边跑?”
姜璎一边问着人,一边也跟着跑了起来。
“这不是遭灾了,姜家夫人在布粥呢。”
“您可是说青夫人?”
“对啊对啊,就是她。”
姜璎心想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正想去找青夫人,这厢青夫人就出了姜家在外布粥。
“那姜家家主没跟着来?”姜璎试探道。
谁知那大娘想了半日,也没想起来:“姜家家主叫什么名来着?”
“不管了,我和你说姑娘,这青夫人可是个大好人,不说了,去晚了就抢不到粥了。”
像修行宗门,世家一类,当地官府百姓多对其有所倚重。好比姜家虽没落了,但在淮城,依旧是百姓心中高不可及的修仙门第。
如今这淮城是只知青夫人,不知有姜峰。
姜璎跟着人去往城西,姜氏在城外支起了棚子,侍女小厮正有条不紊地散着米粥。
粥并非是清水里加了几粒米那样的米汤,而是实实在在能垫肚子的米粥。
论迹不论心,青夫人在这点上做得无可指摘。
在竹席搭起了棚面之后,隐约看见里头坐了个青衣美人。
姜璎绕过侍女小厮,只在棚后唤了一声:“好久不见,夫人。”
青夫人声音婉然,莞尔道:“是小姜姑娘。”
“不知小姜姑娘找我所为何来?”
姜璎笑道:“夫人上次走得急,晚辈也未能好生道个别,让夫人底下人误会,险些要了晚辈的小命。”
青夫人道:“霜儿的手脚腕是姑娘挑的么?”
姜璎道:“不是,那人现下不在,夫人若要赔罪,我替她给夫人赔一个便是。”
“如此说来,小姜姑娘和她关系应该不错。”青夫人笑了笑,“也罢,是我手下的人冒犯,此事算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等的就是这句话,姜璎肃容,朝青夫人拱手施了一礼:
“那晚辈就直言了。”
青夫人微微诧异,轻笑道:“你这孩子,平白施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快起来罢。”
“请夫人扶持我做姜家家主。”
“我能回报给夫人的,一定比姜峰更多。”
闻言,青夫人的笑意淡了几分,声音依旧温婉,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意思:
“离经叛道之言,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为家主后辈,却思谋家主之位,本夫人为家主正妻,你却鼓动本夫人助你成事。”
“小姜姑娘好大的胆子。”
要是青夫人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这淮城又怎会只知她不知姜峰。
无非是想看看姜璎的诚意罢了。
姜璎杏眼一弯,正式道:
“事成之后,我愿替夫人查琢心玉之事。”
“姜家,淮城,依旧以夫人为尊。”
姜璎说得诚心,她做这些只是为了早日将陆云眠救出来罢了。
她要那家主之位做什么呢,交给青夫人,这日渐倾颓的姜家说不定还能多苟延残喘几年。
不知过了多久,席后终于传来一声轻笑:“好个小姜姑娘。”
“成不成的还另说,我只先告诉你一件事。”
“你娘暴病之后,姜家旧仆被遣散了大半,如今还在世的不过武道府一家梅姓老仆。”
“如何?小姜姑娘要去看看么?”
当年的事情果然有鬼。
姜璎低眉,朝青夫人承诺道:“我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青夫人一笑,侧着竹席打量姜璎,略点了点头:
“去吧。”
*
九幽寒火池中,陆云眠势如破竹,一直到元婴中期修炼速度方才慢下来。
自身修为加上蝶鬼的治愈速度,已经让九幽寒火的灼烧伤害大大减弱。
闲着无聊,不痛快,陆云眠便想让旁人也不那么痛快。
开着游魄通识,天机院中忙成了一团乱。
一是为着大小姐穆娇的失踪,底下学生正在犹豫要不要和穆院长说,毕竟谁去说谁就得遭殃。
二是穆处机的搜灵丹已近大成,只差这最后一鼎丹药,他便可并肩宗主,同为化神之期。
陆云眠弯起唇,操控游魄往里头放了一味子矜草。
这子矜草随处可见,单独来看无甚毒性,也无甚药用,偏偏和灵丹仙草放在一处,便会搅得起功效混乱。
尤其原本灵力强盛的丹药,多食甚至会有爆体而亡之危。
那小小的一团游魄缩在角落,巡守的弟子难以发现,小游魄跟玩上瘾了一般便往里放了一根又一根的子矜草。
察看完天机堂,陆云眠又去看自己放在姜璎身上的那一团小小魄。
她去了多久,一日还是三日,五日。
陆云眠只知道在姜璎的目光从她身上离去时,她便已经开始思念她了。
为何要分别,何时方归来。
陆云眠心里有些失落,像是在被慢火焚烧一般。
陆云眠动了动腕上的玄铁链,心想这可真是个好东西,人一旦被她锁住就出不去动不了了。
等她出去以后,她就给姜璎建一座玄铁做的笼子,将她和自己一起锁进去。
这座笼子只有关上的锁,却永远不会锻造出开锁的钥匙。
像是陷入了什么极美妙的幻想之中,陆云眠轻咬着唇,双颊泛了微红,愉悦至极时身子亦开始敏感的轻颤。
趴在姜璎肩上的游魄反坐着,清风吹起竹席,露出青衣女人一张温婉精致的面容。
陆云眠掐息游魄,开始思索要造一个什么形状的笼子。
第29章 武道府梅氏
姜璎按青夫人指引, 隔日便动身前往武道府。
武道府棣属青雀城,青雀富庶,武道府也是个清幽漂亮的小镇。
村镇中姓梅的人不多,再多问两句体征年岁, 姜璎很快就确定了当年姜家老仆梅老太的住处。
站在院门外, 姜璎敲了敲门。
许久过后才从里面传来一阵迟缓的脚步声, 老妪开口, 声音粗粝沙哑:
“是谁?”
姜璎道:“晚辈是淮城姜家姜璎, 来武道府是为请教老夫人一桩旧事,还望老夫人同意。”
“姜家?”门后的声音一顿, 再开口时声音竟带上了几分怒气:
“老身不认识什么姜家的人, 你快走吧。”
这个反应怎么可能是不认识。
姜璎又拍了拍门, 轻声道:“老夫人, 当年家主姜倾蓝暴病身亡,疑点重重,现在知道此事的就只有您了, 我也是迫不得已, 待事情查清我一定马上走人,绝不叨扰。”
听见姜倾蓝这个名字,老妪低哑的声音中竟发出了几声哀哀似的嘶鸣。
“走,快走!”
院门打开, 姜璎还以为是有了希望,没想到拐棍如同雨点般落下来, 劈头盖脸对她就是一顿打。
小团子着急忙慌地撑起屏障挡在姜璎身前,这才让姜璎幸免于难。
院门砰一声骤然合拢, 留姜璎和小团子面面相觑。
“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姜璎看着这雪白的小团子,戳了一戳, 又似揉面一般扯了扯。
小团子随着她的动作,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身上渐渐从白变为了粉,从粉红中还有继续变红的趋势。
似乎没有恶意。
姜璎轻轻地揉捏了一下,小团子便身子敏感地颤了颤,短促地啊了一声,其间还昏死过去了一次。
这反应倒是很像某个人。
姜璎一笑,没留意手下的力度,扯得重了些。
“好疼,别扯我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姜璎的确在这个软糯可欺的小团子身上听到了陆云眠的声音。
“你是陆云眠?”姜璎举起小团子看了又看,疑惑道。
小团子羞涩道:“可,可以这么说。”
姜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实在是没忍住,捂着肚子笑道:
“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面对姜璎的诸多疑问,小团子停了好一会儿,用力地皱起了眉毛,像在憋什么力,砰得一声,一阵烟雾散去。
小团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负剑的绝色白衣佳人。
这白衣佳人眉目婉转凉薄,一双略长的桃花眼眼尾有一把小勾子似的,像是含情脉脉又似无情之至。
“我可以变成这个样子的。”
望着眼前的大变活人,姜璎微微睁眼:“真的假的,你不是被锁在罗摩涯中出不来么。”
罗摩涯九幽寒火池中的本体陆云眠操控着小团子道:“这是我的游魄,你需要的时候就喊它出来,我能看见。”
还有这等妙法。
姜璎赞道:“不愧是你,这么厉害的术法都会,等我回去了我也要学。”
池中陆云眠一楞,弯起了唇角,若春水吹皱了池塘,她的心间莫名随着姜璎的话荡起一阵阵清浅的涟漪。
姜璎就是姜璎。
不会因为她学了禁术就一脸沉重地看着她,讲那些似是而非的大话,也不会像有些人一样,像学了禁术便杀了他父母一般。
依陆云眠看,这世上大多人都有病。
只不过有些有病得莫名其妙,而有些人有病得十分有趣。
姜璎很好,很有趣。
陆云眠轻笑,眸中全然是对心中那人狂热的依恋:
“我还会许多这样的术法,等你回来了,我便慢、慢、地教你。”
陆云眠咬住尾音,语调缱绻黏糊,只是能教一教她术法她已便觉十分愉悦。
还要多久才可以真正见到她。
陆云眠已经迫不及待了,周身灵力震荡,玄铁锁链巨响一声,引来了罗摩涯外看守的弟子。
多来一些吧。
痛楚,寒火,躯体破碎而又飞快地重生着。
修为进入新一层的挑战和突破,只要杀了那个人,她就带着姜璎离开东山神宗。
找一个只有她们俩的地方生活。
九幽寒火又被多叠加了一层,四肢百骸都在被其灼烧,陆云眠额角沁出冷汗,轻轻地笑起来
残阳西垂,姜璎带着小团子走在破败的街道上,心中充满了疑惑。
妖气、人气、灵气皆有细微的不同。
灵气充裕的地方多被大宗门所占据立府,凡间中很少会有灵气异常充裕的地方。
如帝都人族聚居繁盛之地,人气就会明显些,反过来妖气也是这样。
村中百姓照常生活起居,按理来说应该人气充裕才对。
奇怪的是姜璎在武道府中既没感受到多少人气,也没有妖气。
带着疑惑,姜璎寻了个没人的地界调动自己木相灵力。
她虽才破了筑基,暂且做不到平地生秋兰,但在有土壤的地方催生一株植物还是信手拈来的。
细弱的绿植从土壤中破土而出,在灵力的护持下颤颤巍巍地长大,可当姜璎挪开了灵气,那绿植立马就枯黄了下去。
姜璎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谁在哪儿?!”
姜璎喝了一声,目光直直射向墙角。
墙角中的人犹豫了会儿,还是站了出来。
是个扎着垂髫的小姑娘,姜璎稍安下心,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呀?”
小姑娘生得圆脸圆眼,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很是可爱:“你像我姐姐。”
姜璎抚了抚自己的脸庞,原来是把自己当成她的姐姐了:“你是哪家的小孩,你姐姐是谁?”
小姑娘脆生生道:“我姓梅。”
梅?这个村子一共巴掌大的地方,还能有几家姓梅的。
姜璎弯下腰,指着街道尾处的院落问道:“那是你家吗?”
小姑娘点点头:“刚才我看都看见了,奶奶打你。”
姜璎倒也不尴尬,笑了笑道:“那是因为我和你奶奶之间有些误会,我送你回去吧?”
梅小姑娘摇摇头,道;“奶奶不会见你的。”
姜璎佯装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小姑娘翘起唇角,“不过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带你去见奶奶。”
“看来我这不答应是不行了。”
小姑娘朝姜璎一招手,小声道:“你能帮我把姐姐带回来吗,我和奶奶都很想她。”
姜璎留意到她用的带字,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姐姐去的地方不让她回来吗。”
“因为,姐姐被坏人抓走了。”
话音刚落,刚才几个凑在一起玩的小孩立马过来笑道:“梅洛洛,你又在乱说话了。”
梅洛洛瞪圆了眼睛,双手都握成了拳:“我没胡说,姐姐就是被那些坏修士带走的。”
“什么逍遥宗,都是骗人的!”
原本那几个小男孩还在嘻嘻哈哈,听到这话立马变了脸色:
“不许你胡说污蔑仙人!”
梅洛洛有些害怕,可仍道:“就是坏人就是坏人,他们要人血,还带走了我姐姐!”
“你胡说,我揍你!”
几个小男孩子上来围做一团要对着梅洛洛动手,姜璎运起灵气,一人弹了一个脑崩:
“都干什么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回家去,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那个为首的男孩捂着发红的脑袋,哭着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吗,我要叫我哥哥来教训你!”
姜璎对熊孩子一向没什么耐心,只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哥哥是谁,但你哥哥要是像你一样的货色,来多少我打多少。”
“有种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叫我哥哥来。”
四五个小男孩作鸟兽散,梅洛洛扯了扯姜璎的裙角,声音都颤抖着道:
“完了,王小虎去叫他哥哥了,我们一定会被打死的。”
姜璎问道:“这个王小虎的哥哥很厉害吗?”
梅洛洛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害怕得蹲下身抱住了自己:
“他他是逍遥宗的外门弟子,之前隔壁姚哥哥得罪了他,就被他活生生地打死了。”
“怎么办,”梅洛洛哭了起来,“都是我乱说话,我也要和姚哥哥一样被打死了。”
原本姜璎还有些担心要是对方筑基以上自己能不能打过,可是看着梅洛洛这幅样子,她决定哪怕强提修为也要把这个头出了,打赢这场架。
“别怕,我也是修士。”姜璎蹲下身,温柔地替梅洛洛擦去泪水。
“到时候你就看姐姐怎么把他们打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姜璎挥着拳,做出自己很强壮的样子。
梅洛洛被姜璎这幅样子逗笑,可一看见王小虎拉着他哥哥来,她眼中又里面盛满了忧虑。
那王小龙自入了逍遥宗,在村子里动辄打人骂人,还会对一些姐姐做不好的事。
可是没人敢反抗他。
姜璎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看向来人。
王小虎指着姜璎恨恨道:“哥,就是那个死女人,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训她!”
那王小龙一见姜璎,眼前一亮,发青的脸色划过一丝淫邪之气,吹着口哨道:
“哟,小美人!”
梅洛洛则担忧地看向身旁的姜璎,这个姐姐看上去那么柔弱,真的能打赢逍遥宗的王小龙吗。
第30章 温泉共浴
那王小龙是个使剑的, 姜璎观他周身灵力修为最多不过炼气中期,放东山神宗去做杂役都排不上号。
她虽不会用剑,但见过会用剑的人。
眼前浮现出一抹飘逸灵动的身影,姜璎心想陆云眠那才叫招式利落, 暴力美学不外如是。
连她一个外行都看得出来这王小龙虽舞得虎虎生风, 但下盘不稳, 剑术套路僵化死板, 也就吓唬吓唬武道府的村民。
“小美人儿, 可别吓着了。”王小龙剑耍得花里胡哨,嘴上还轻蔑的调笑着, 在瞬间裹挟着阴冷的灵气朝姜璎攻来。
“完蛋了。”梅洛洛攥紧姜璎袖摆, 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你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 ”姜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把梅洛洛护在身后,摊掌掐诀地展开了一个护盾:
“震相,盾生。”
姜璎撑起淡绿的坚盾挡在两人身前, 看着薄薄一层, 王小龙连砍几剑剑破不了姜璎的护盾,恼羞成怒道:
“再来。”
姜璎任着他砍,两人修为几乎差了一个大境,要是硬碰硬, 他便是砍一百剑也难破这半分盾。
等砍得差别了,姜璎才唤出了一把剑:“乾兑, 灵剑。”
她五相皆宜,短时间内做不到门门皆通, 但其它几相修一两个最基础的术法算不上什么难事。
她现在筑基方才能唤出一把剑,等以后修为高了灵剑会更多更厉害。
姜璎挽了挽脸侧的鬓发, 这般妖怪横行的世界还是多少得有些修为傍身才是。
灵剑和王小龙缠斗,趴在姜璎肩上的小团子却耐不住,一脸的跃跃欲试。
“我帮你把他杀了。”小团子用最软糯的脸说着最血腥的话。
据姜璎观察,在陆云眠没有操控它的时候,小团子还是有些自主意识,和本体性格略有不同,显得更稚嫩纯澈,也更听话。
现在明显就是本体的陆云眠在说话。
姜璎连忙按住团子,不让她胡来,开玩笑,陆云眠剑下什么时候有过活口。
她还指着留王小龙一命,让他去给逍遥宗回话。
“为什么拦着我。”小团子语调骤然冷了几分,果然遇到这种问题,陆云眠的那阴晴不定的脾性就有些上来。
见快要安抚不住,姜璎当机立断捧起团子啪叽亲了一口。
游魄能够通感。
额上穿来柔软的触感,团子顿了顿,确信这次她没有卖惨也没有主动索取。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那就只剩一个答案:
“你喜欢我。”
弄不明白陆云眠在想什么时,姜璎通常会选择顺毛,她便一边指挥着灵剑,一边顺着她说道:“嗯嗯,喜欢。”
敷衍。
这次团子停顿的时间比以往很久。
陆云眠似乎有些难以分辨有一些喜欢和喜欢之间的区别。
但是她能感受到姜璎说话时细微的语气。
这句话是假的。
陆云眠原本灼热的目光有些冷淡下来,她讨厌人骗她。
尤其这个人是姜璎的话。
但她也不像往常,遇到这个情况就想把骗她的人超度了。陆云眠只想先让姜璎知道她不高兴了。
团子安静下来,姜璎调动灵力集中在灵剑上,原本打得有来有回架,这下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哥,你打她啊,你打死她!”
见势不好,王小虎在一旁着急上了火。
梅洛洛却又惊又喜,看向姜璎的眼神已全然是亮晶晶的崇拜。
话音刚落,王小龙被她一剑拍吐了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你等着,我回去叫我师父!”
怎么说呢,葫芦娃救爷爷。
姜璎差点没笑出声,一个顶级大宗才有一两个化神修士,金丹在中小宗门里那都是一方长老级别的人物。
逍遥宗一个十八流小宗,宗主最多不过是金丹,她连窃脂都对过了,还怕什么。
姜璎牵着梅洛洛,傍晚时分梅洛洛的身影一蹦一跳,像只活泼的小兔子。
梅洛洛摇头晃脑地承诺道:“姐姐一会儿到家了你先等我一下,我和奶奶说一声,这次一定让你进门见到奶奶。”
姜璎点点头,笑道:“姐姐相信你,快去吧。”
没过一会儿,院里传来一声低低地传来几声责骂,接着就是梅洛洛嘹亮非常的哭声。
梅洛洛大声哭道:“没有这个姐姐我就被打死了。”
“你总是这样,你要是好好和姐姐说话,姐姐就不会被坏人骗走。”
梅老太本举起拐杖往梅洛洛屁股上打去,听见这话,拐杖久久未能落下,只是重新杵在地上,发出苍凉的一声闷响。
梅老太长叹一声:“罢了,去请她进来吧。”
梅洛洛飞快地把眼泪鼻涕一擦,将院门打开:“姐姐快进来吧,奶奶同意了!”
姜璎被拉着进来,见到梅老太时愣了一愣,原因无它,这梅老太双目之中有一只是白瞳。
锐利的目光落在姜璎身上,梅老太道:
“姜姑娘,老身感谢你救了洛洛,故而请姑娘上房好生歇息一晚,至于其它,恕老身无可奉告。”
今天姜璎本就没报太大希望,所以也是点了点头,没有在这时继续追问下去:“有劳老夫人了。”
青雀州以温泉闻名,没想到的是姜璎住的房间后面就有一方泉眼。
温泉池旁草木蔓发,一株硕大的春樱开得正盛,沉甸甸地压在枝头。
池子被主人打理得很干净,许是为了答谢姜璎又不好自己出面,梅老太还让梅洛洛送了一壶青梅酒过来。
姜璎在陌生环境不习惯全脱了衣服,便留着一件浅碧的薄纱小衫和底裙泡了进去,池水温度偏高,泡得人浑身松惬。
想起陆云眠现下还在罗摩涯受罪,姜璎把小团子放在掌心,自下午后她就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敲了敲团子,姜璎轻声道:“陆云眠,这里的温泉池子很舒服,你要不要一起来泡一下。”
小团子没理她,姜璎便锲而不舍地戳着,良久后那边的陆云眠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温泉池上飘着个糯米团子,怎么看怎么诡异,姜璎戳了戳她:“要不,你还是变成陆云眠的样子吧。”
那边的陆云眠默了默,轻哼道:“什么叫变做,我本来就是。”
说是这么说,陆云眠还是听话地把团子变幻了形象,原本飘逸如谪仙的白衣广袖此刻在池子中却显得累赘起来。
池水氤氲了她的眉目,像从其中聚起了一拢灵秀烟雨,鼻梁秀挺,淡红唇间沾着水色,隔着薄薄雾气对望,姜璎心头微动。
看一千遍一万遍她也要说这张脸真是太太太好看了。
姜璎心中欢喜,捧着陆云眠的脸兴高采烈地打量了一番:“陆云眠,你长得真的好漂亮,真好看,我喜欢。”
陆云眠此时却更加疑惑了些。
她听过姜璎说了三次喜欢,每一次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次语调欣然,像是真的。
颊边柔荑轻和,陆云眠一颤,记着自己在生气,却还是忍不住通过游魄挨了挨姜璎的手。
“你不脱衣服吗?”姜璎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又湿又重的,泡着舒服吗。”
陆云眠从鼻腔中软乎地嗯了一声:“你帮我吧,寒火烧得太久,现在我没力气。”
这话是真的,在寒火灼烧后灵力全拿来修复运转经脉,现在操控游魄已经花费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果然听见寒火,姜璎犹豫了会儿还是垂下眼睫,将手轻轻搭在了陆云眠的外裳上。
解着系带时难免触碰到些不该碰的地方,姜璎一慌,手跟着抖了起来,侧胸的系带解了好几次也未能解开。
指节触到一团高耸的柔软,姜璎指间一僵进退两难,陆云眠闷哼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形容,姜璎手指触碰过的地方,像是一阵酥麻流过全身。
隔着游魄,哪怕能通感共识,对着姜璎也像雾里看花似的,少了那份真切接触时的热切痴狂,唯有那共通的感觉尚是新奇。
陆云眠轻声道:“身体有些奇怪。”
姜璎慌忙解开系带后便匆匆抽回指尖,上面残留着细腻的触感:“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陆云眠还在回想刚才怪异的感觉,姜璎已自斟自酌饮起了青梅酒试图压下方才涌上来的热意。
陆云眠自己试着碰了碰,却没有刚才一般的感觉,便在池下寻到姜璎的手,按在了自己胸上:
“刚才,能不能再来一遍?”
姜璎差点一口青梅酒喷在池中,好容易才咽下去,险些呛得肺要咳出来。
她发誓一开始只是想拉着陆云眠一起泡个温泉,没想到事情居然诡异的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她饮了些酒,原本腮边就有些泛红,现下久咳,眼尾亦浅浅地晕上一层薄红,恰似六月岸边的一朵浅芙蕖。
望着一旁的“陆云眠,”姜璎在月下叹道:
“你确定?”
那边的陆云眠难得迟疑,可这样新奇的感觉还是她初次体验,想了想后,还是一点头:“要。”
许是饮了些酒的缘故,月色上佳,加上这温泉池水泡活络了人的心思,姜璎轻声道:“那你把眼睛闭上。”
陆云眠眨眼,纤长羽睫如扑翅的蝴蝶,问的话也似不通红尘俗务的妖精般:
“为什么?亲的时候你总是让我闭眼,现在也不让我看。”
“因为被盯着很奇怪啊。”姜璎讷讷道,精致白皙的耳垂红成了一片。
陆云眠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听话地闭上了眼。
姜璎其实也有些紧张,心跳得有点快,陆云眠生得冰肌玉骨,腰身纤细,偏胸上那处,姜璎飞快地瞥了一眼。
嗯,很傲人。
其实姜璎也不太好意思直接看,只知像触了一块最是润手的软玉。
姜璎想这酒和美色混在一块儿当真是误人。薄薄衣衫下,像是鸟雀含了茱萸果儿,姜璎额上起了薄汗,一边去看陆云眠的反应。
陆云眠蹙着眉尖,升腾的水汽凝在陆云眠颊边,温泉浸得人肌肤发了红,姜璎心想怎么看着像哭了似的。
“还要么。”姜璎羞得像被弄的是自己,声音都黏糊起来。
陆云眠仍蹙着眉,微不可查地嘤咛了一声,睁眼时清艳的眉梢眼角间挂着一丝淡淡的妩媚。
姜璎一愣,若说原本的陆云眠是一张白纸,那么现今她所有的有关情欲的东西都来自于她姜璎。
感觉像是在玩什么奇怪的养成。
姜璎赶紧压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陆云眠轻喘出口气,被九幽寒火烧都没有这样难受过,不是疼痛,但更要难挨。
总而言之就是姜璎的手一直揉弄着一处难受,离开了更难受。
陆云眠闷声道:“姜璎,身体好像变得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