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戈壁滩上,连偶尔吹拂的冷风都卷着细沙,稀疏矮草生长在砾石夹缝,偶尔见到的几株灌木丛被荆棘缠绕得密不透风,凄清幽怖的环境中,用巨大石块歪歪斜斜堆砌而成的魔王宫竟也成了难得的奇观。

    一只脏兮兮的小巫妖扒在石头上,瘦得胸骨根根分明,恐惧地望向不远处走来的沃伦。

    这巫妖戴着黑色斗篷,被魔王的威压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沃伦路过时,还以为他是个寻常的石块,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一双惊恐的眼睛,才意识到这是只离群的魔物。

    已经从使魔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弱小魔物在魔域的艰难处境,沃伦脚步一顿,虽然心里清楚自己作为手无寸铁还占据高位的魔王应该更谨慎些以防刺客偷袭,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取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递到小巫妖面前。

    他的动作不算大,却仍吓得小巫妖一个激灵,迟疑地抬头看向魔王,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抵住鼻尖萦绕的香味诱惑,张嘴小心翼翼咬住巧克力的一角,像是叼着骨头的落魄小狗。

    沃伦微微弯了眼睛。

    他看着小巫妖瘦骨伶仃的样子,正想再说些什么,吭哧吭哧啃完一块巧克力的小巫妖似乎是恢复了一点体力,原地化作一团灰雾,慌不择路地往远处跑,眨眼间失去踪迹。

    “他该不会是怕我要养肥了再吃吧?”

    沃伦小声嘀咕一句,无奈摇头,继续向军营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军营,青草和灌木就越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冒着不详红光的赤色泥土,湖泊状的岩浆散落分布其中,走到附近,炙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一群膀大腰粗的恶魔正在岩浆湖中泡澡,一个个的都在唉声叹气,气氛很是压抑。

    新任魔王登基时,他们都在心里瞧不起这位偷袭上位的魔王,可是过了这么多天,新魔王却完全没有召见他们的意思,眼见着军营中储存的食物逐渐变少,魔兵们又不由得焦躁起来。

    有族群可以依靠的魔兵,早就在之前战败时跑得七七八八,剩下这些魔兵,都是族群被灭或者在军营中长大的魔物,根本无处可去——他们作为魔王军时的武力值确实不弱,却也得靠着魔王的统帅,真要独自闯荡,怕是没几天就得被大族群抓了当做苦力的奴隶。

    沉甸甸的现实压在心底,即使是沐浴岩浆这样讨魔喜欢的活动,都无法让魔兵们高兴起来了。

    魔兵们烦闷地趴在岩浆湖边缘,时不时哼哼两声,各自思索着出路。

    披着裘袍的魔王走到岩浆湖边,好奇地蹲下,伸出一根手指谨慎地碰了碰岩浆,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才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湖畔郁闷趴趴的魔兵:“你在晒太阳吗?”

    “昂?”魔兵蔫嗒嗒地抬起头,发现是自己不认识的魔族,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你从哪儿来的?这么好看,你该不会是魅魔吧?”

    另一只离得近的魔兵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凑上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是来吃饭的吗?我们现在连维持生命的魔力都凑不够了,养不起魅魔的——你可以往东边走,我听说有头魔龙在那边定居了。”

    “你们没有魔力了?”沃伦问道,抬手把自己的银色长发扎起来,坐到湖边的焦石上,“是战斗的消耗太大吗?”

    魔兵挠了挠乱糟糟的鸡窝头发。

    按理说魔王军的机密不该跟一个敌我不明的陌生魔讲,但他心中实在苦闷,对新任地魔王又没什么忠诚可言,也就倒豆子似的倾诉起来:

    “不光是打仗,魔王军死的死跑的跑,剩下我们这些无处可去的,连肉都要省着吃,消耗的魔力几乎就没补充过!别说是积攒魔力了,说不定过几天就要饿死在这里!”

    “这也太惨了,”沃伦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以后会好起来的。”

    魔兵垂头丧气:“哪儿有那么容易,我们到现在连新任魔王的面都没见过。”

    他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泪花都冒了出来,呜咽着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抬眼望向沃伦,映着刺眼阳光,恍惚间看到面前这位疑似魅魔的家伙那修长漂亮的纯黑长角,以及挂在尖角上的灿金王冠。

    “你头上这个王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脱口而出,愣了一下,忽然呆住,“等等,大,大王?!”

    曾跟随前任魔王南征北战的魔兵们,对魔王从未摘下的魔王冕记忆犹新,而如今这位佩戴着魔王冕的年轻魔族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旁边那只魔兵已经吓傻了眼,往后倒仰进岩浆里,被呛到咕噜噜地吐泡泡。

    沃伦绷紧唇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然而目光仍带着几分捉狭,语气轻快:“我都说了,以后会变好的——帮我个忙,通知魔王军全体将士,立刻到岩浆湖旁的空地集合。”

    魔兵忙不迭点头。

    他爬出岩浆湖时,还有点腿软,跑出几米远,才想起来自己连裤子都没穿,连忙转身,便见魔王笑着把湖边的兽皮抛给自己,于是受宠若惊地接住,又颠颠跑远了。

    这位新魔王和前任魔王可真不一样,魔兵这样想着,虽然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同,却也觉得心里像是藏着一湾滚烫的岩浆,让他浑身上下都暖绒绒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被新魔王重视了吧。

    他没再多想,冲到军队中,哇啦哇啦吼上几句,正横七竖八躺着晒太阳的魔兵们纷纷抬头,听到魔王的指令,勾肩搭背地爬起来往岩浆湖走。

    即使对新魔王不满,愿意留在军营的魔兵也没有敢跟魔王正面对抗的——天可怜见,他们即使是偷袭也伤不到那位血狼族族长一根狼毛,可见新魔王无论比不比得上前任魔王都能轻松按死他们,只要还想活着,谁敢做莽撞的出头鸟,被当做前任魔王的心腹杀了立威。

    与此同时,仍坐在焦石上的沃伦,正跟那只被吓到躲进岩浆湖吐泡泡的魔兵聊天。

    魔兵谨慎地望着魔王,见他言笑晏晏,完全没把自己刚才大逆不道地说魔王是魅魔的事情放在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胸腔里不断扑腾的小心脏总算安定下来,开始磕磕巴巴地回答魔王的提问。

    “我叫亚力克。”

    “将军?将军是什么?”

    “领头的?呃,大王您啊——”

    “平时,唔,不打猎和战斗的话,就是吃饭睡觉和泡岩浆湖。”

    沃伦:“……”

    所以魔王麾下令魔域诸魔闻风丧胆的两大兵团,不仅没接受过像样的训练,甚至连兵团长这种职级都没有?

    那打仗的时候要怎么指挥?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口,便见亚力克两眼发直,懵然回答:“大王一声令下,我们冲上去拿刀直接砍?”

    沃伦嘴角微抽。

    数万不经训练也没有统率的魔兵,其中有不少还是强行抓来的,难怪前任魔王打不赢那场平叛的战斗——这样散乱的军队,屡战屡胜时或许还能管理,一旦遇到僵局乃至败局必然会人心溃散。

    到现在还能剩下近千魔兵,得亏魔域贫瘠荒凉,没有族群的魔兵独自跑走后很难活下去。

    说几句话的功夫,大批魔王军已经赶来,各个都穿着怪模怪样的兽皮裙,手里拿着长刀或铁棍,粗略望去,既有长着蜷曲尾巴的,也有半个身体化作骷髅的,凑到一起,办一场‘奇形怪状魔族生物展览会’是绰绰有余。

    徒步而来的都是剑魔军团的成员,还有不少骑魔军团的成员牵着魔兽或骑着骷髅马轰隆隆赶过来,走到近处才下马驻足,打量的目光落在魔王身上。

    沃伦面不改色,拍拍亚力克的脑袋,示意他同样过去站好,坐在原地等待片刻,直至不再有魔兵赶来,指尖微动,掌中浮现出靛紫色的卡牌。

    [精神系幻术-已激活]

    [使用范围-魔王军]

    [剩余时间-5小时59分59秒]

    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新魔王“看上去不太能打”的魔兵们忽然眼前一暗。

    碎石焦土、岩浆湖与天空中血色的太阳一同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如镜面的金属地板,白银纹理的罗马柱高高耸立,簇拥着最中央的圆形比武台。

    刚才还坐在岩浆湖边的魔王,如今正漂浮在比武台上方,长发无风自动,威仪赫赫。

    “骑魔兵最强者,上台,”他说,声音自动传递到每位魔兵耳中,“让本王看看你们的真实实力。”

    最强者?

    骑魔兵们互相看看。

    近百只魔兵同时往前踏出一步。

    他们再次面面相觑。

    “我才是最强的!”

    沃伦眸中漾起一丝笑意,随意打个响指,最前方的两只骑魔兵直接消失在原地,下一刻,转移到比武台上。

    他另一只手抬起,数百罗马柱伴随着巨大的响动声挪动起来,一个个样式相同的比武台拔高而起,刚才出列的骑魔兵们,全都两两一对分好了组合。

    下一刻,便见魔王微微合眼,幻化出近百个魔王虚影,分别漂浮在每个比武台上。

    无数魔王一同开口,声音重合如磐钟,敲击在每个魔兵的心底。

    “比赛开始。”

    这种壮观而魔幻的场面对于战斗手段除了劈砍就是戳刺的魔兵们而言简直是神迹,他们不敢怠慢,跃跃欲试地想让魔王看到自己的能力,更是卯足了劲儿打向对手。

    而他们耳边,时不时会响起魔王的淡然点评。

    “这个招数不错,注意下动作之间的衔接。”

    “魔力有些匮乏,加强锻炼。”

    “跟坐骑的配合略显僵硬,平时还是要多加训练。”

    听了魔王的指点,魔兵们更加振奋,招数逐渐变得有模有样,战斗失败被对手踹下比武台的也不气馁,拍拍屁股回到队伍里,兴奋地炫耀起魔王对自己的特殊指导。

    ……

    卡牌系统终于没忍住冒了泡,依旧是冷感机械音,字里行间却能品味出几分人性化的好奇。

    [宿主,你是怎么判断他们的战斗情况的?]

    幻术卡牌虽然能编织恍如隔梦的大型幻境,却没有这样像是读心术的效果。

    真身还蹲在石头上努力编造幻境的沃伦理直气壮:“我瞎说的。”

    注意衔接、加强配合这种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其实对谁都适用的话,最适合忽悠从来没接受过正经训练的魔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