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唐家到底是做生意的,嫁女儿居然是看中了我的前程!”大海恍然大悟。
“南洋七社,除了银行万家一家独大,剩下就只有刘家、唐家和异军突起的矿业公司最有实力。糖业没法跟黄金相提并论,却一直能在南洋屹立不倒,你猜是为什么?”唐皓雪坐回了新床,笑眯眯问。
“这个我知道,南洋气候好,种东西长得快。甘蔗也好,咖啡也好,都是全世界紧要的物资,我在军队里听人说过,白糖是造炸药火炮必须的材料,现在国外到处打仗,你家糖厂可不就生意兴隆了!”
“非也,我唐家垄断南洋糖业,可不是光靠生产和贸易,这生存下来的关键,在一个字!”
大海见这姑娘很喜欢打哑谜,笑着问:“什么字?”
“人!关键在于人。”唐皓雪也不瞒他,严肃说道。
“好了,好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我拿枕头被子,去隔壁房间睡。吴妈要问起来,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大海说罢,要去拿东西跑路。眼前这新娘子说话不像个姑娘,倒像个军师,又不是要去打仗,说这些东西大海是半点都不感兴趣。
唐皓雪轻叹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美眸显得有些落寞,轻声道:“要你真是对我不感兴趣,睡这里又如何,你我一人一被,各睡各的。要是你对我有兴趣,我本来就嫁给了你,就是正常做夫妻。”
大海心想,这不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么,自从被柳玉开了光,大海对这男女的事情,算是尝到了甜头。
他看唐皓雪绰约多姿,又认准了自己,借着酒劲,便将所有事情通通抛在脑后,一鼓作气,动手去解唐皓雪的衣裳。
唐皓雪不经人事,大海却算是驾驶的老手了,他经了柳玉点拨,不管新车旧车,就轻驾熟。大海不熟悉状况,初始轻点油门,跑开水温,待开了一阵,行驶越来越稳,他看好时机,稳住方向,迅速跟上,变速离合完美配合,轰开油门,起了速度。
这一下风驰电掣,畅快淋漓,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畅行无阻,越开越快,直至心跳过速,血脉偾张,金石迸裂,大海悬崖勒马,一脚刹车,整个人灵魂飞升,结束了这一趟惊心动魄的旅程。
唐皓雪哪里尝到过这样的滋味,两人又缠绵至半夜,直到大海昏昏沉沉睡去。
正睡着,忽听到宅子外有人喊门,吴妈匆匆披了衣服去看,听人说了事情,又急急忙忙上楼,轻轻敲了敲婚房的大门。
唐皓雪此时未睡,悄悄问了句:“怎么了?”
吴妈带着哭腔,小声道:“少爷赶紧起来,老爷怕是不成了!”
大海听到这句,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找了一阵衣服,胡乱穿上了,冲出门去。
吴妈从门缝里,看到唐皓雪正睡在床上,知道两人圆了房,又是开心,又是悲伤,转身关好门,嘱咐大海道:“你赶紧跟了车过去,希望老爷吉人天相,能熬过去!”
等大海赶到姚府,楼里灯火通明,客厅、楼梯上站满了人,有些是海军里姚志远的下属,有些是他政府里交好的同僚。众人看到大海新婚之夜,这姚老爷却在半夜里突然病重,都纷纷向大海投来惋惜的目光。
越过人群,大海上到二楼,看到父亲房间里,医生们正忙忙碌碌。姚夫人见到大海,慌忙朝他招手,让他赶紧过去。
姚志远回光返照,此时脸色比酒宴上的时候,还好看了不少,见到大儿赶到,微笑着摆手让大海坐在自己身边。
“小海,我感觉不太好,趁着还能说话,把人都叫来了,你陪我坐一坐,其他人都出去!”说完,朝着姚夫人看去。
姚夫人向来怕他,只好叫医生和下人都出了房间,知道姚志远要跟大海交代后事,关了房门,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这家产,将会如何分配,自己又能拿到多少。
“遗嘱,我前几日已经写好了,还是照之前跟你说的,在城里留了一套宅子给你小妈和弟弟妹妹,这套大宅还是给你。银行里的钱,我已经弄好了,你别去管他们拿了多少,只管拿自己的份。要是有一天,他们来找你,你能帮就帮,不能帮的,也帮着想想办法,毕竟你们都是我姚家的血脉。”
大海看到父亲这副样子,知道他确实是不行了,急忙点头道:“您放心,我一定帮。”
“他们和你不在一起,他们的事,你别去管。你小妈年轻,要是跟了别的男人,不可责难她,知道吗?”
“知道。”
姚志远看大海都答应下了,咳嗽了几声,缓了一缓,开口道:“你年纪还轻,做了那么大的官,你师傅和我都走了,事业上的根基很不稳。以后要记得,在政府里,不管做什么,不管顺不顺,要牢记一个【人】字,把人脉铺开了,路也就广了,手脚才能伸展开来。”
大海一听,方才晚间和唐皓雪聊天,就听她说起,他唐家也是关键靠人,只是没继续聊下去,这说的,竟和父亲的遗言一模一样,心里难过,又是稀奇,一喜一悲,让大海百感交集。
这喜的是,嫁进门的唐皓雪,思想开明,通达人情,没有大海预想的那么糟糕;悲的是,姚志远终究还是熬不过去,大海以后,半个人都依仗不上,在这尔虞我诈的南洋政坛,他要靠自己走下去了。
“父亲莫要担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大海想到这里,心中无奈,只好去安慰姚志远。
“怎么能不担心你,你以为我病了,就什么不知道了?我门生众多,晓得眼下的局势,大海,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交代你,你一定记牢了。”
“父亲,慢慢说!”
姚志远双眼锐利,轻声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霸主。这个时代,是属于欧洲人的,我曾去过大不列颠岛,弹丸小国,孤悬大洋,竟能越洋跨海,统治全世界,比之成吉思汗,更为惊人。成吉思汗毕竟是草原蛮人,能打不能管,英国人不仅能打,还会治理。他们知道什么地方,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让那个地方迅速繁荣起来。虽说也是掠夺,英国人来之前,清朝政府就不掠夺了?南洋本土皇室就不掠夺了?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大海听父亲絮絮叨叨说着胡话,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就一味迎合姚志远,连连点头。
“南洋!华人占不住,南洋人更占不住,只能让外国人来管,他们拳头硬,我们打不过,实力差得太大了。你记好了,到了紧要关头,想不清要站哪边,你就去站英国人,你是我儿,我不想你吃亏。切记,切记!”姚志远温柔看向大海。
大海知道姚志远的性格,一生要强,虽然被人暗地里叫成英国的走狗,但是他姚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给英国当狗,而是靠姚志远独到的政治眼光,和突出的个人才能。要在全是英国人的海军里,当到姚志远的位置,岂是拍拍马屁,就能成功的!
眼下卢学川要大海当做自己的狗,给他干脏活,去对付英国人,就是看中了大海性格上的缺陷,知道大海没有谋略,没有政治才干,才会如此算计他,戏耍他。
听到姚志远的遗言,大海的脑中顿时开了窍,目标变得清晰了起来。南洋要稳住局面,他姚政海才能往上爬,他要靠他父亲在英国人那边留下的影响,夯实自己的政治根基。
大海想到这里,紧紧握住姚志远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已经没了活人的体温:“父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让政府里的人都记住,我姚政海是你姚志远的儿子,我们姚家,代代效忠英国人。”
“非常好,长大了!哎,我好想看看你的儿子,可惜,连爷爷都做不成,我的命薄啊!”姚志远交代完了一切,双眼混浊,自怨自艾起来。
“我一定给你生个孙子,让姚家传宗接代,不要说放弃的话,你一向最是硬气......”
说了半句,大海看姚志远一动不动,睁着眼,脸色一下子灰暗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走了,一时竟哭不出来。
这个男人,他恨了一辈子;这个男人,处处在为自己着想;这个男人和自己的误会,直到分手的那一刻,才能解开。
大海呆呆站起来,用手轻轻合上了父亲的眼睛,将他的头平放在枕头上。
缓缓打开门,姚夫人紧张朝着门里面看去,见姚志远安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大海轻轻说了一句:“父亲走了。”
姚夫人“哇”一声大哭了起来,也不进去看,就站在门口放声哭泣,身边的亲戚和下人,看她这样,也陪着一起哭哭啼啼起来。
大海缓缓下楼,朝着满堂的宾客,行了一个礼,朗声道:“感谢各位至亲好友,来送我父亲,晚辈姚政海,真心感谢大家。父亲走得很安详,各位请先回府休息。姚府大丧,各位赏脸,择日上门吊唁,姚政海不胜感激!”
南洋码头。
阿南和明月看着去往中国的客轮,渐行渐远,小宁波依旧在船头朝着二人挥手告别,阿南心中难过,掉下泪来,明月赶忙劝慰:“南哥,别难过了,小宁波命运波折,因为有你的帮助,这才有了新的希望,你要开心才是。”
阿南擦去泪水,点了点头道:“也是开心的,助人为乐么!我刚才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曾想就这样,坐着大船回了家乡,小宁波替我完成了心愿,我没什么遗憾了!”
明月拄着拐,笑着去看哭得惨兮兮的阿南:“之前你回不去,是因为你爹爹是清廷的反贼,你二叔和师爷,都怕你被人抓了去。眼下革命军当政,清朝都没了,你要想回去看看,也就是来回坐两趟船的事情,别说什么遗憾不遗憾的。”
“等这里的事情都完了,我是想回去看看,你去吗?”阿南看向明月道。
“去!带上花姐,咱们三个一起去,去找找铁头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明月低下头,想到自己在中国没有亲人,只有铁头一个,他也没去过中国,不知道去那边,会是怎样的感受。
阿南笑着道:“行,我们手里还有钱呢,怕是去玩个几个月,再回来也成!”
“恩,我也想着去看看书里头写的,那些华夏文明古迹,流淌几千年诗文的大好河山。”
“走吧,小宁波看不见我们了。”
阿南扶着明月,转过身,向着仓库的方向走去,康金龙正带人守在门口抽烟,见阿南来了,小声问道:“怎么样了?四哥还是没消息?”
“没有,说来不巧,警察局长的父亲刚过世了,师爷说,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找他!”阿南附耳悄声道。
“那怎么办啊?明月,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我们两个笨一些,你脑子好使,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们好提前准备,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等得人心焦。”康金龙看阿南没什么用,又去问明月。
明月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跟着师爷的计划走,眼下也不能和康金龙说什么,就问道:“武馆街怎么样了?”
康金龙摇摇头,抽了一口闷烟道:“看来是要黄了,一来是钱不够,拖了那么多天,欠的账款一直填不上。二来,武馆街被查出有革命军逃犯,警局和水警署天天派人去那头盯着,好几个工头都不敢来了,哎,一言难尽!”
明月想着营救王水虎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忙,但是这武馆街的事情,却能想一想办法,去帮上一帮。前期的投入,都是四爷的,真要是黄了,四爷将是血本无归。
于是明月看着阿南说道:“南哥,我们去找火爷,看看这武馆街的账目,到底怎么回事,差了钱,我们想想办法,先开工。别等四爷回来了,这武馆街被催债的人,拆光了,砸光了。这下,四爷非要骂死你们几个不可!”
阿南一听,是这个道理,连忙陪着明月,去楼上办公间找火扳指。
火扳指一听他俩要查武馆街的欠账,去四爷的保险箱里,翻出了一大叠账本,他知道明月聪慧,于是跟明月说起欠账的事情来。
“主要是木材和石材的钱,工人的钱,虽然也多,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做一天领一天工钱,没钱了就不招人。所以人工这块,没什么欠账。其他就是运费,沙土什么的,倒是没多少钱。”
“木材和石材,都是问谁拿的?总共欠了多少?”明月翻着账本问道。
“木材直接问木材厂宋老板拿的,宋邦辅,刘老板的妹夫,目前欠了他们两百多万。石材是矿业公司垫着,没来问我们要,差不多四百万上下,也不能就这样拖着。”火扳指回答道。
“这么多钱!”阿南想着自己剩下的钱,都不够填补现在的欠款,要是这条街再造下去,那还得了。怪不得四爷要将船运公司的股权卖了,拿出资金去弥补,他哪里知道建设一条街,需要如此大的耗费。
明月听了账,心里想了想,跟火扳指说道:“光是造武馆吗?街上饭馆、铺子这些,四爷先前有规划下来吗?”
火扳指听明月貌似有了想法,全盘托出:“四爷又没弄过,哪里晓得这些事情。”
“火爷,听我说。这建造的费用,想必你比我们更清楚,眼下再不开源节流,要是一旦这条街人气不行,四爷全部的心血都白费了。我想着,将整条街做一个计划,擂台在哪里,从南洋闹市走到擂台,途径哪些地方,这些地方都可以做些什么买卖,我们先想清楚了。咱们造房子的时候,把这些商店、铺子、饭馆也一起造进去,提前将这份计划,拿去给七社的东家都看看。哪家有兴趣,来街面做生意的,交出一部分定金,等我们将房子造好,他们再付尾数。这里头的定金,先拿来补充一部分资金。这些房子的合同,我们可以拿去给万家看,问他们银行再借一些。”
火扳指一听,果然明月出手,就是不凡,连忙拿钢笔记下了,连连点头称是。
明月看火扳指用心,还记起了文字,连忙说:“火爷,整个武馆街的图纸,和计划说明,我过几天一起交给你,你也别写了,眼下先听我说,事情说清楚了,大家心里也有底。”
火扳指一听明月做事靠谱,连忙放下钢笔,认真听他说话。
“找一家位置在中心的房子,先拿去跟木材厂宋老板谈,就说过阵子,等街上的其他铺子要装修了,他的木材生意肯定好。这间铺子我们专门留出来,给他们用,什么定金、租金,都不用给了,只是这欠账,我们也想慢慢还,等武馆街做出来了,卖店面的钱慢慢到手了,第一时间还给他们。”明月仔细吩咐道。
火扳指一听这招妙,竖起一个大拇指:“妙招!牛!”
明月继续道:“如果木材厂有顾虑,怕我们将房子硬抵给他们,你就说,我们绝不强买强卖。等武馆街装修完了,要是他们木材铺没了生意,就将房子还给我们,我们自己租出去也好,卖出去也好,随我们自己。这铺子,就是借给他们用,让他们不要有顾虑。”
“火爷,你可不能闲着,四爷要是不想干了,你是要接班的。你与七大商社关系要好,等我图纸和计划弄出来了,你一家一家跑,有几个位置特别好的铺子,如果大家都想要,咱们就学着外国人的做法,拍卖竞价,价高者得。有几处偏僻的位置,如果没人要,就免费租给别人一年,等人家花钱装修好了,买卖做稳了,往来的客商熟悉了地方,再问他们拿租钱。先把人气做起来,人气起来了,钱就回来了。这开源,开的是未来的房钱,我们先拿来用,节流,节的是木材厂和石材公司,能快人一步,先让他们进来,把买卖做起来,我们可以拖一拖欠账。”
火扳指听闻,兴高采烈,大声道:“一切听明月安排,我这就去将武馆街的所有图纸,都给你要来!”
阿南听得云里雾里,知道明月肯定是出了个好主意,大声夸道:“好,这个计划很好。我问下,那欠账眼下要凑钱还吗?”
顿时,阿南发现火扳指和明月一起嫌弃看着他,明月责备道:“不懂装懂,先出计划,去谈了,才知道要不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