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原本夏川萂她们觉着或许要金书去外头帮忙的, 但似乎楚霜华一个人就能伺候的很好,她们三个加一个郭继拙就躲在茶房里喝茶说话,算是歇脚。
但这脚也没歇多少时候, 外面郭继业和张叔景一行就出了院门, 应该是定的籍田礼时辰快到了, 众人都要去田间聚集去了。
耕田嘛, 当然要去田间了。
夏川萂蠢蠢欲动:“咱们能跟着一起去看看吗?”
自从来了这郭氏西堡,她还没出过将军府半步呢。
玛瑙不感兴趣道:“外头不是泥就是沙, 还臭烘烘的,有什么好看的?”
她被卖之前就是农女,整日都在田地里摸爬滚打, 现在进了国公府只觉是进了天堂, 入目所见没有一处不整洁,入鼻所闻没有一处不芬芳,入耳所听没有一处不悦耳, 她已经过惯了现在的日子,是再也不愿意踏进田间一步的。
金书也兴致缺缺:“外头什么样的人都有,乱糟糟的,再让人看了去,不大好。”
她主要是担心人多,且都是男人, 不好抛头露面的,怕羞。
夏川萂去看郭继拙,郭继拙将头摇成拨浪鼓, 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夏川萂:“好吧,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玛瑙笑道:“等着不好吗?川川你饿不饿,姐姐给你烤奶皮子吃吧?”
夏川萂摇头:“尝点心的时候吃了许多, 这会不饿。”
她小孩子胃口本来就小,点心刚出锅的时候一样尝一口就吃饱了。
金书:“那你去和二十三公子说会话,咱们弄点吃的,等到人都回来,可就没工夫吃了”
正说着呢,砗磲和范思墨携手进来了。
砗磲一进来就喊道:“快,川川呢,咱们去看公子主持籍田礼去,人可多了,可热闹了。”
夏川萂从角落里蹿出来,高兴问道:“可以去吗?咱们都去了这府里可怎么办?”
范思墨笑道:“有人值守呢,一会就回来了,不妨碍的。”
砗磲:“快快,咱们都去,早去早回咦,拙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郭继拙从角落里走到砗磲面前,乖巧唤道:“阿余姐姐,我”他瞧了眼夏川萂,继续道,“我是走到这里来玩的。”
砗磲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摇头叹道:“可怜见的,定是跟着你的那起子人不知道哪里野去了,幸好你是走到这里来,不然哼!来,跟姐姐走,姐姐送你回家。”
说罢砗磲就要去拉他,郭继拙却是躲开了她的手,偷眼去瞧夏川萂,正对上夏川萂好奇看着他的目光。
郭继拙脸上慢慢浮现出红晕,一个眨眼的功夫整张脸就都红透了。
砗磲啧啧称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在外头还没玩够,不想回家?”
郭继拙摇摇头,想说什么,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范思墨再旁提醒道:“先别说这些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你们到底去不去?”
她也看出来了,这里也就夏川萂兴头,其他人兴致都不是很高的样子。
果然,玛瑙道:“这里要有人值守,我就不去了。”
金书也忙道:“我跟玛瑙留下来,你们带川川去吧。”
夏川萂道:“那你们留下来看着拙公子,我就跟姐姐们出去玩了?”
她听砗磲管郭继拙叫拙公子,明显郭继拙在这里的称呼就是这样的,所以她也就跟着叫,二十三公子是不太顺口。
郭继拙一听要将他留下来,就着急道:“我,我,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夏川萂奇怪:“咦,拙公子,你刚才不是说不去的吗?”
郭继拙瞥了她一眼,将头扭到了别处,不说话,耳根却都红透了。
唉,这位拙公子也太爱脸红了些。
砗磲将夏川萂和郭继拙一手一个拉住道:“那就都去,快走吧,再磨蹭可就真来不及了。”
从东角门出了将军府,府外停着一辆牛车,驾车的是个戴斗笠穿短褐草鞋的庄稼老汉。
砗磲先上车,范思墨在后头托着,将夏川萂和郭继拙送上牛车,等四人都在干草堆里坐稳当了,范思墨才喊道:“老伯,走吧。”
老汉笑着吆喝了一声,牛车缓缓启动,朝着东面而去。
夏川萂看了看方向,好奇问道:“砗磲姐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砗磲道:“去东郭,籍田礼在东郭举行。”
夏川萂:“是东郭的田好耕吗?”
范思墨“噗嗤”笑了,道:“哪里的田都一样,是东郭良田多,且离着围子乡更近,公子便将籍田礼选在了东郭。”
哦哦,雨露均沾,也是为了能将围子乡和郭氏田庄的农人们融合在一起,很周到。
夏川萂奇怪:“那咱们从围子堡来西堡,怎么是从南面绕过来的,而不是直接从东郭过来呢?听起来从东郭借道要更近一些。”
砗磲也不是很明白,闻言便询问那赶车的老汉道:“老伯,您知道为什么吗?”
这老伯能来将军府门前拉人,就是个胆大且有眼界的,此时听问,便笑回道:“这个啊,原先东郭和椒山之间有一片丘陵,只长荆棘,不长庄稼的,还是郭氏仁义,今春带人打通了东面的岭路,修通了河道,这才将围子堡和西堡连了起来。你们来之前,这路还没修好,自然只能走南郭,现在嘛,可以直接走东郭了。”
哦,原来如此。
夏川萂不禁感叹道:“这路修的可真快啊。”
她们来到西堡才半个来月吧?怎么半个月就能将一座山岭给打通了,还修了条路、挖了条河道出来?
老汉也感慨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也是郭氏慷慨,郭氏公子亲自督建的缘故,修路的时候老汉也去了,一日两餐给吃饱,天不亮就开工,天不黑不歇手,挖沟开石填土用的都是坚硬锋利的铁器,这才在不到一个月内将这路将将开通。这路开通了好哇,路开通了,咱们走亲戚串门子就能少走几十里弯路,打谷引水就不用发愁了,有余闲了还能开两亩荒地,好处多着嘞。郭氏仁义啊”
夏川萂她们一路听着老汉唠叨郭氏如何仁义,郭氏公子如何为他们这些佃农着想这些感激充满对未来期盼和希望的话语,倒也不觉无聊,相反,感觉才出发呢,就已经到了东郭了。
此时的东郭放眼望去人山人海的,汇聚了氏族、豪门、寒门、佃农、甚至还有商人等各种身份各种行头各行各业的人,跟过年赶大集似的,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大俗即大雅。
她们牛车一停下,几个半剃了头的小孩一手小铲子一手小篮子颠颠的跑了过来。
赶车老汉挥着牛鞭驱赶道:“去去,老子牛粪有粪兜兜着,用不着你们拾。”
小孩们失望的“哦”了一声,转身呼啦啦的跑远了。
其中一个小孩突然站住脚,扯着尖利的嗓门喊道:“哑巴傻子,你怎么在这里?!”
夏川萂探头瞧这小孩,这小孩说谁呢?话真难听。
咦,看她这里?
夏川萂顺着小孩视线回望身边,她身边正是郭继拙。
郭继拙在听到小孩声音的时候,就将头缩回来了,此时见夏川萂看他,他将头缩的更厉害了,眼神慌乱乱瞟,明显的忐忑不安。
那小孩孩在叫嚣:“喂喂,傻子喊你呢,傻子你傻了吗?”
夏川萂:“你谁啊?张口傻子闭口傻子,你除了傻子就不会说其他话了吗?莫不是你才是真正的傻子?”
这小孩不成想夏川萂居然跟他回话,还说他是傻子,不由楞住了。
之前跑了的小孩又都跑了回来,聚拢在这小孩身边,问道:“大娃,你在跟谁说话呢?”
这个叫大娃的孩子拿黑黢黢的手指指着夏川萂道:“俺家那个哑巴傻子就在牛车上。”
“哦哦,”一个看着就很壮实的圆头圆脑的小男孩昂着小脑袋喊道,“喂,马家的傻孩子”
“叫谁傻子呢?啊?叫谁傻子?你们喊郭氏公子傻子你们爹娘知道吗?还是就是你们爹娘叫你们在外头的不说人话乱放狗屁?!”
是数了铜板给赶车老汉付车钱的砗磲听到这群孩子越来越不像话瞬间爆发了。
这群孩子明显认识砗磲,不仅认识,还很怕她,此时见她叉着腰一脸凶神恶煞的朝他们哄,顿时吓的嗷嗷叫着做鸟兽散跑了。
见他们跑了,砗磲犹自愤愤的对着他们的背影点着手指头喊道:“回去告诉你们爹娘,让他们洗好屁股等着挨板子吧!没教养没良心的屎孩子,再出现在老娘面前看老娘不打断你们的腿!”
砗磲这一通发作,不仅将夏川萂给看呆了,就连范思墨都一脸惊奇又畏惧的看着她,好像她突然变成了洪水猛兽。
郭继拙跳下牛车,来到砗磲面前拉下她还指着已经没影的孩子们点点点的手,劝慰道:“阿余姐姐,你别这样,这样对你不好。”
女孩子被人看到骂街很容易就能从别人口中得到一个凶悍的名声,他都知道的。
砗磲拿手指头戳着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你是郭氏公子,他们都是你的奴婢,只有你打骂欺负他们的份,没有他们拿捏你的份,你怎么就是立不起来,怎么就会任他们欺负?啊?你说,你说呀!”
郭继拙低着头任她发作,夏川萂以为他在难过,仔细去看,却发现他在开心。
啊这这,这孩子莫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嘶,恐怖如斯!
夏川萂忙拉住砗磲的另一只手安抚道:“姐姐消消气,快消消气,别人都看着呢。”
范思墨也劝道:“是啊是啊,咱们还是快走吧,有什么话离了这里再说。”
砗磲板着脸看了一圈四周,吼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们挖出来!”
“哗——”
打算过来看热闹的人顿时散开了,还隐隐约约的听到什么“老邢家的闺女怎么来东郭了”“啧啧这丫头还是这么不好惹”“嘁凶的嘞谁敢娶哦”乱七八糟的话语。
砗磲气哼哼道:“嚼舌根烂脓疮的死老婆子们,看姑奶奶怎么炮制你们,哼!”
郭继拙又要哭了,满脸的愧疚,夏川萂挺不解的,砗磲见到他这幅样子,则是扶额仰天长叹:“我这都是为着什么啊?!”
范思墨却是瞧出来了,一边和她们一起往人最多的那边去一边跟砗磲小声道:“我在东堡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说二房的一位公子就养在西堡东郭生母家中,就是这位拙公子吗?”
范思墨虽然是东堡的,但对西堡这边的一些隐秘事也是听自家母亲说起过的,隐约记得一些。
当今英国公子嗣丰茂,除了嫡出的两子一女,另有庶子五人庶女十一人。
其中,嫡长子就是郭继业的父亲英国公世子,嫡次子领了朝廷五品官的闲职,权且充当门面,在洛京过着名士风流的逍遥生活。
既然名士风流,相比于英国公世子需要为名声着想自我约束,这位嫡次子名士就不是很讲究了,兴头上来了秦淮名妓洛河头牌也不是没往家里娶过,家中美貌丫鬟更是来者不拒,头天晚上宠幸了第二天酒一醒就不记得的更是大把。
据说,郭继拙的母亲就是这位二郎君借着酒劲给糊里糊涂的拉上床糟蹋的,若是寻常丫鬟,糟蹋也就糟蹋了,但这位丫鬟乃是郭氏世仆,人家另有婚约,只是按照老辈的规矩选进洛京国公府伺候上几年,涨涨见识,年纪到了要回老家嫁人的。
好好的闺女就这么给白白糟蹋了,姑娘的娘家自然要讨个说法出来。
洛京那边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桐城这边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家最终看到的结果是,这位姑娘回到西堡按约嫁人,但没嫁成,夫家退婚了,因为这姑娘肚子大了。
打胎是不可能打的,这是郭氏血脉,不管有多少苦衷,孩子必须生下来。
孩子顺利生下来了,就是郭继拙,但孩子的母亲疯了。
范思墨还听说,当时老夫人曾派人将郭继拙接到身边养育,但好像是生母家中死留不放,老夫人听了也没坚持,只是命人年年送钱送粮养育这个孙儿。
按说郭继拙在生母家中应该过着千娇万宠的小公子生活,但是,范思墨又看了一眼瞧着没多大心气儿的郭继拙,不由可怜起他来。
很明显的,郭继拙在生母家中过的并不好,不仅不好,还过的颇为艰难,只是让她不解的是,西堡郭氏族人这么多,怎么就没有一家为他说话呢?
但凡有一人将他的遭遇报到老夫人跟前,以老夫人的性子,定然会将他接到身边养的。
这里面一定有不可言说的秘隐秘,看砗磲这样操心的样子,恐怕不是没人不敢告诉老夫人,而是不好说吧?
砗磲冷笑道:“一群吸血虫罢了,真不知道”
她看看一直低着头走路的郭继拙,停止了话头,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是好日子,先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咱们去找公子去吧,不管什么事,都有公子给咱们做主呢。”
范思墨瞧瞧郭继拙,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道:“说的是,在这里,公子就是最大,万事都不用咱们操心的。”
夏川萂一头雾水的看这两人打哑谜,但已经到了田埂边了,不远处就是郭继业他们围着一头老头和耕犁议论纷纷,她暂时先放下郭继拙这边,仔细朝郭继业那边看去。
郭继业那边,身边不仅有客人张叔景,还有其他一些一看就是别家来客的客人,另外还有郭代齐一些族人。
他们在说着什么,夏川萂离的有些远了,周围声音也嘈杂的很,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川川?”
夏川萂闻声转头去看,惊喜叫道:“大娘!”
夏川萂小跑着扑进一个妇人怀里,仰着大大的笑脸问道:“大娘,您也在这呢?我刚想去找你呢。”
砗磲和范思墨也过来,福礼问好:“夏大娘。”
夏大娘笑道:“你们也来了?”又看向一同跟过来的郭继拙,笑问道:“这是”
砗磲介绍道:“这位是拙公子。”
拙公子?
看年岁,听名字,夏大娘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忙福礼问好道:“奴婢夏荷,见过拙公子。”
夏大娘一行礼问好,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郭继拙反射性的想低头,夏川萂按住他的后腰,小声提醒道:“别低头,说有礼。”
郭继拙硬生生的止住了想要低下的头,硬邦邦给了两个字:“有礼。”
夏大娘微笑起身,牵住夏川萂的手,道:“这是奴婢的女儿,川川没给公子添麻烦吧?”
郭继拙摇头。
夏大娘笑道:“没有就好,奴婢许久未见她,想好好与她说几句话,这便告退了,砗磲,思默,你们伺候好拙公子,今日人多,莫让人冲撞了他。”
砗磲和范思墨应下。
夏大娘牵着夏川萂的手走了,郭继拙想要跟上,砗磲和范思墨一左一右的将他夹在中间,不让他跟去。
砗磲叹道:“拙公子,咱们去族人那边吧。”
郭继拙任由她将自己牵走,只是人虽然走了,他还是坚持回头去寻找夏川萂的身影,一直等找不到了,才回过头去作罢。
夏大娘将夏川萂带去另一个人相对少的方向,边走边问她:“那个拙公子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混到一起去的?”
夏川萂回道:“就是今日早上十五郎君就是博雅君带到西院茶房去的,临走的时候博雅君将他落下了,咱们见无人跟着,怕出意外,就将他留在茶房了,然后带来东郭了。”
夏大娘听了,只是点头,若有所思。
夏川萂好奇问道:“大娘,这位拙公子脾气有些不同寻常,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夏大娘本不欲多说,但想着这些都是郭氏家事,说不定最后还要郭继业拍板做决定,如今夏川萂在郭继业身边伺候,多知道一些也不是坏事。
便将郭继拙生母的事说了一遍,道:“老夫人知道后,是派了王姑姑和孙姑姑两个亲自去马家接人的,但那个时候,马氏神志就有些不清楚了,马家老媪心疼女儿,亲自跟着两位姑姑回府面禀老夫人,最后老夫人同意马家供养马氏养胎生产”
“拙公子出生后没多久,老夫人想要看看孙儿,便又派了人去接,但但马氏已经疯了,整日抱着拙公子不撒手,谁都不能将拙公子从她手里夺走,谁又敢真的去夺呢?”
“老夫人不是没有脾气的,这一而再的去接人都没接到,她也就此撒手了。”
夏川萂给惊的目瞪口呆,这是,这是可云在世啊这是。
夏川萂:“那,那老夫人从那以后就没再管过拙公子吗?”
夏大娘:“怎么没有?到底是郭氏血脉,而且,在桐城,跟她老人家最亲近的也就这个孙子了,她老人家不是不想的,但马家不放人,理亏的又是郭氏,而且咱们都觉着,孩子还是待在生母身边更好,就都劝着,反正就在郭氏邬堡,让人多照应着一些就行了,也没必要非要养在身边,孩子还小,到底是离不开母亲的。”
夏川萂:“但是,女儿瞧着,拙公子不像是过的很好的样子。”
夏大娘:“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曾特地来东郭看望这位拙公子,但马氏护的厉害,那次我竟是连门都没让进就给送走了,后来我也听说,凡是去看望拙公子的人都没让进门。后来,还是就近的刑家,就是砗磲的父亲,带着子侄们破了马家的门户进去看了眼拙公子,见拙公子好好的,也就此作罢了。”
“后来大家伙也就都不管了,不管怎么说,马家都算是拙公子的母家,他跟着生母生活天经地义,至于后来,他在马家过的不好,还是后来马氏过世,去吊唁的人多了才发现的。”
夏川萂诧异:“拙公子都八岁了,之前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他的异常吗?”
夏大娘好笑,道:“小孩子腼腆怕生不爱说话不都是正常的事情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日小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还全都说在点子上的?至少咱们在面上看到的拙公子就是养的文静些,大家公子,文静些才有派头呢,稳重。”
夏川萂不忿:“但是,咱们来的时候遇到一群小孩,他们都叫拙公子哑巴傻子呢,一看就是欺负他欺负惯了的。”
夏大娘:“估计都是马氏族人或者邻居吧,老夫人每年都给马家送不少东西的,养大了他们的心也是有的。”
夏川萂:“还真像砗磲姐姐说的,这是养了一群吸血虫啊。”
夏大娘笑道:“刑家那丫头是个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但她也只能喊一喊了,老夫人不发话,半点用都没有。”
夏川萂:“听您的意思,老夫人是知道拙公子的处境的,她老人家怎么不为他出头呢?”
夏大娘叹道:“丫头,你现在还不懂,人啊,就是要斗,若是连斗的脾性都没有,就是给你一座金山银山你也护不住,就是天王老子给你做靠山你也立不起来。”
尤其是郭氏男儿,若是身为郭氏男儿没有半点血性,任由人欺负却不知道反抗,估计老夫人也看不上这样的子孙。
夏川萂闷闷的,道:“老夫人是要拙公子自己立起来,自己处理马家的人和事吗?”
夏大娘叹道:“看破不说破,丫头,这事你不要瞎掺和,若是公子有心,此行他就会处理此事,你看着就行了。”
夏川萂:“哦。”
夏大娘住脚,夏川萂抬头看她:“大娘?”
夏大娘拧着眉看着夏川萂,语气严厉道:“川川,郑娘子已经将你这些日子在府里的事跟我说了,以前你在我跟前的时候很乖巧很听话,我才放心将你送进府里去的,你现在离了我,是不是就觉着没人管的了你了,心野了?”
夏川萂低了下头,又立即将头抬起,认错道:“我错了,大娘,之前之前是公子待我太好了,我没了分寸,后来郑娘子已经罚过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夏大娘又心疼了,蹲下身扶着她的膝盖问道:“是不是很疼?有没有好好揉开?”
夏川萂搂住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里,闷闷道:“都揉开了,早就不疼了。”
夏大娘拍抚着她的脊背,叹道:“你这孩子,就是离我离的太早了,唉,当初我不该这么早就将你送进府的。”
“不过,你有心气是好的,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公子,都喜欢有心气的人,但有心气并不是肆意妄为,川川,这里面的界限你要明白。”
夏川萂:“太难了。”
她跟郭继业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模糊了过去和现在那条界限,她一不小心就过界了。
夏大娘狠心道:“再难你都要克服,不然,不然,马氏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夏川萂心下一跳,抬起头盯着夏大娘的眼睛惊道:“马氏?”
夏大娘露出一个古怪的笑,道:“你当真以为马氏就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吗?马氏祖上可是跟着老国公征战沙场的副将,那不仅仅是家奴,更是下属,有朝廷正经敕封官品的,如果马氏当年坚持打掉腹中胎儿,她也不用明说,跌一跤,吓一跳,不管什么借口,都能顺理成章的将孩子搞掉,然后正常嫁人,但她最终还是将孩子生下来了,心中未必没有存有妄想的,当咱们谁是傻子看不穿呢?”
“可惜,这马氏是个脑子坏掉的,老夫人再三接人,她自己看不明白想不清楚,最终把自己和儿子都坑了”
夏川萂:“那您还让霜华姐姐去伺候公子。”
夏大娘既然看不上马氏攀附,怎么又
说完这话夏川萂就萎了,夏大娘本职就是干这个的,她将楚霜华送进国公府甚至送到郭继业身边跟马氏有什么关系,马氏是马氏,她是她,楚霜华是楚霜华,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
夏大娘抚着夏川萂的脑袋道:“川川,你很聪明,大娘就是怕你太聪明了,最终害了自己。”
夏川萂笑道:“不会的,您放心吧大娘,我永远不会是马氏的。”
夏大娘也笑了起来:“居然拿自己跟马氏比,她也配跟我的女儿比?”
好好的一手牌打的稀巴烂,自己生下的公子被人糟践的不成样子,能怪谁?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呢,突然远处传来喧闹声。
夏川萂探头去看,夏大娘便带着她去到人群里面去看。
外围围着看热闹的人明显是认识夏大娘的,见她带着一个小孩过来,都让了一条空隙给她,夏川萂就这样跟着夏大娘来到人群内围,近距离观看郭继业拳打恶奴,脚踢族老,成功将话语权攥在自己手中。
“十九公子,既然您来到桐城,就得守着桐城的规矩,您是小辈,不管做什么,是不是要先问过长辈的意见?这是人伦孝道,十九公子您年纪还小,德行方面要多注意一些才是。”
说话的是个扩口方腮一脸大胡子的铜皮汉子,声若洪钟,能将说的话传的老远,夏川萂身边的老人都赞许的点头,觉着他说的有道理。
夏大娘嗤笑道:“说话的这个就是马氏的兄长,拙公子的娘舅。”
夏川萂不免多打量了一下这个马大舅,啧啧,都说外甥肖舅,郭继拙可是长的跟这位马大舅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郭继橹也不遑多让,大声道:“马大虫,这里是我郭氏田庄,你是以何种身份掺和我郭氏家事?”
听到郭继橹叫马大舅马大虫,围观人群中小范围哄笑出声。
马大舅名马虎,郭继橹叫他马大虫以示鄙夷和不屑。
马大舅黑了脸,却是很沉得住气,并不受郭继橹激,仍旧底气十足的朗声道:“这是是郭氏田庄,但我马家也不是外人,一来祖上是英国公的心腹副将,深受皇恩和郭氏看重,更是郭氏田庄的乡老,阖家身籍都在郭氏,二来,我妹妹是郭氏公子的母亲,也辛苦养育郭氏二十三公子继拙平安长大八岁,于公于私,于外于内,我马虎都不算郭氏的外人,郭氏行事不公,我说句公道话怎么了?”
“倒是郭氏公子,话里话外的用身份压人,倒是没有容人之量了。”
他这话看似说的是郭继橹,但眼神时不时的瞟向郭继业,在场的人谁都知道他到底说的是谁。
郭继方想要继续再辩,郭继业却是制止了他。
郭继业不去理马虎,而是对郭代齐道:“代齐叔祖,您今日是想代替我扶犁完成今春籍田礼吗?”
籍田礼的第一犁,理应由身份最高之人驱赶着耕牛扶着犁走一圈,以示规劝农人不误农时勤劳耕种的意思。
按照规程,郭氏今日籍田礼的第一犁,应是郭继业扶犁第一耕,但现在,他手还未扶上犁呢,这个马虎就站出来指责他不敬长辈,没有孝道,狂妄自大。
郭代齐顾左右而言他,道:“继业孙儿,唉,你到底年纪还小,有些道理还不明白”
郭继业奇怪问道:“我只问您是不是想代替我扶犁,您是没听明白吗?”
“小子狂妄,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你娘就是这样教”
“掌嘴!”
郭继业一声厉喝,人群中顿时跳出两个大汉一招治住出言不逊的郭守瑞,手上一用力就将他压跪倒在地上,高强冷厉一笑,不知道从哪里折了一只带着刺的荆条,不由分说的劈头盖脸的抽了郭代瑞一荆条。
郭守瑞瞬间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高强喝道:“将他的脸露出来!”
一个汉子抓住他的发髻将他的脸彻底暴露出来,高强握住荆条抬手就冲他肥硕的脸皮上抽去
太快了,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几乎在郭继业出口的一瞬间,郭守瑞就已经没命惨叫不止了。
郭代齐大叫一声:“我儿!”
其他郭代齐带来的人想要上前去抢救,但他们一动,人群中就另外出来一些一看就彪悍非常的汉子将他们都一一治住。
还有的汉子去捉郭代齐,被郭代齐拿着拐杖打了一下,他厉喝道:“你们谁敢碰我一下!”
郭继业挥挥手,那个去捉郭代齐的汉子退后两步,但看着他的眼神十分不善,毫不怀疑,只要郭继业一个眼神,他就能将这个老头给治的服服帖帖。
郭代齐跟得了羊癫疯似的指着郭继业疾言厉色道:“郭继业,你这是要对我郭氏族人做什么?你这是要造反吗?”
郭继业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在噼里啪啦的抽击声和惨叫声中实在刺耳。
郭代齐朝郭守瑞那边走了两步,瞬间就有一个威武的汉子挺胸站在郭代齐面前,气的他浑身颤抖不止。
郭继业高声道:“郭氏族人郭守瑞口出恶言,对已仙逝的英国公世子夫人言语侮辱,不尊不敬,不孝不义,实乃可恶至极,按照族规,理应严惩。仙逝之英国公世子夫人乃是在下生母,生母受辱,身为人子,不报此仇,枉称人伦,今日,我,郭继业,郭氏第九十一代嫡长孙,严惩郭守瑞,可有谁不服?”
安静,除了那噼里啪啦的荆条抽击声,在场众人都被他这突然发难的一手给震慑住了,就连一开始还在声声惨叫的郭守瑞惨叫的声音都微弱了下来。
但郭继业不叫停,高强就会继续一直抽下去。
郭代齐身体摇摇欲坠,他张着口想要驳斥,但郭继业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郭继业嗤笑道:“郭代齐,你想要取代我执掌郭氏邬堡直说就是,让个奴仆给你当马前卒算什么?我郭氏儿郎,不管是上马杀敌还是下马治人,向来是直面敌人,想要就去取,不要就放弃,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有本事你就干翻我,让族人们心服口服。像你这样婆婆妈妈连自己想要的都不敢大声说出来,我郭继业看不起你!”
“你也有脸以郭氏子孙自居!”
郭代齐这回是真的被戳到痛处了。
没有郭氏风骨
不是郭氏子孙
郭代齐突然仰天呕出一口浓血来,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郭继业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让一个郭代齐的子孙过去照顾他,当着族人的面,他也没想当场就要了郭代齐的老命。
郭继业将视线移到退到人群中的马虎身上。
马虎吓了一跳,直觉想要逃走。
郭继业:“拿下那个恶奴!”
马虎最终也没能逃跑了,被反手按着跪倒在郭继业面前。
郭继业抬腿就是一脚:“哪里来的龟孙子也敢跟本公子叫嚣,”又是一脚:“你也敢跟本公子说规矩”,再一脚:“谁给你的脸”,再一脚:“恶棍臭虫,要本公子数一数你做了多少恶事吗?”
“哄骗老祖母”
“磋磨我弟弟”
“□□他人妻女”
“侵占他人田地”
“放高利贷”
“逼人家破人亡”
“为虎作伥”
“狗仗人势”
“马将军有你这样的子孙真是给他老人家丢脸!”
一脚一脚又一脚,郭继业数一个罪名就给他一脚,最后更是将那句“让你欺辱我弟弟”“让你欺辱我弟弟”说了好几遍,更是将被按住动弹不得的马虎给直接踹的吐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晕厥了过去。
郭继橹忙止住气愤上头的郭继业,劝道:“先放放,先放放,这样的烂人不值得你亲自动手,仔细脚疼。”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不讲道理了,不过,有些族人却是很爱看爱听的。
他们都对着郭继业鼓掌喝彩叫好,可见这个马虎在东郭有多么不得人心。
郭继业对人群中早就泪流满面哭的不能自己的郭继拙招招手,道:“拙弟,过来。”
郭继拙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奔向郭继业,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郭继业摸着他的头发叹道:“哭吧,哭完这一次,以后都不要再哭,没有人会再欺辱你了。”
马家的事,他原本是想在今日过后再处理的,谁知道马虎现在就跳出来蹦跶,他也只好先顺手料理了。
第82章 第 82 章
闹事的处理完了, 籍田礼终于可以顺利进行。
才公上前给已经成为一个血葫芦的郭守瑞和人事不知的马虎检查,道:“少君,此二人还活着。”
郭继业淡淡道:“先带下去, 择日族中公审。”
公审?
公审什么?
郭代齐带来的子孙和族人早就因郭代齐和郭守瑞之事或愤怒或仇视的看着郭继业, 此时郭继业“公审”二字一出, 这些人彻底喧闹起来。
“凭什么公审我们?”
“就是, 我们没错,为什么要族中公审?”
“不公平, 不公平,我不服!”
“不服!”
“不服!”
郭继橹大声吼道:“喊什么?喊什么?有什么不服,祠堂祖宗跟前说去, 在这里吼什么?”他指着已经醒过来, 但口歪眼斜手脚皆已经不听使唤的郭代齐对他的子孙和族人们道:“他们父子今日要做之事你们别说不知道,告诉你们,他们是首犯, 你们就是从犯,谁都逃不掉!”
郭继方也出列说道:“既是公审,自会容许你们说理,你们到底是冤屈还是罪有应得,到时候全族自有公断,不差今日。带下去。”
郭守瑞和马虎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郭代齐被人背着,其他被压制住的族人则是被驱赶着离了这片代表自由和荣誉的田地。
夏川萂看着这些垂头丧气的人,有的人惧怕到面无人色, 有的人忧愤不已觉着受到了不公, 有的人则是仇恨的盯着外围的族人,还有的人是满心满眼的不甘, 然而最多的人还是茫然。
或许,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他们今日只是跟随家人来参加一个族中籍田礼,怎么就成了罪人,要被带走关押了?
他们是不是真的无辜夏川萂不知道,但郭继业今日是有备而来她却是看出来了。
明面上只做巡逻的甲士,暗中隐藏在人群中的府卫,以及站在他身边为他说话为他助威的郭继橹等族人和刑管事等忠仆们,甚至他请来的名士张叔景都是事先谋划好的,为的就是今日剔除反骨,铲除恶奴,镇压不服的族人,既伸张了正义,又展示了力量,一环扣一环,环环紧凑,都是为了确保今日籍田礼能够顺利进行。
在场所有人,不管是郭氏族人还是今日来客,都会在这次籍田礼上见证他今日威势,然后向所有人明示,桐城郭氏,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砗磲、范思墨乃至夏大娘她们都说,“一切有公子呢”“等着挨板子吧”“公子会处理的”“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她们以及她们的家人都是权利中心之人,所以对郭继拙的事,她们是心中有数的,所以都只是好奇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看见他,虽然同情,但谁都没想着为他的处境做些什么。
做什么啊,人家后路已经铺好了,还是一条康庄大道,用得着她们这些奴婢们操心吗?
唯有夏川萂一个,夏大娘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同情郭继拙,想“不自量力”的为他伸张,所以一再的告诫她,“不要瞎掺和”,郭继业会处理此事的。
夏川萂看着被族人簇拥赶牛扶犁耕地的郭继业,憋憋嘴,心道神气什么啊,瞧着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的少年样,谁知道切开竟是个黑芝麻馅的,让人刮目相看。
有魄力,有决断,有才智,有勇气
砗磲捣捣夏川萂,嬉皮笑脸道:“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夏川萂仰头望天:“啊,看天上有大雁飞过呢。”
砗磲也手搭凉棚朝天看了看:“哪呢?哪呢?我怎么没瞧见?”
夏川萂:“飞走了。”
砗磲:“哦。”
范思墨捂嘴吃吃的笑,在夏川萂耳边小声问道:“公子刚才瞧着是不是特别威风倜傥?”
夏川萂:
夏川萂纠正道:“是威风霸气,风流倜傥,思墨姐姐你得多读些书了。”
范思墨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连连道:“是是是,以后姐姐我就跟咱们川川好好读书,就读什么皎皎君子,如月照星空,如日耀苍穹如何?”
夏川萂气急:“好啊范思墨,你逗我玩呢!”
“哎哟哎哟砗磲快救救我,咱们川川生气了哈哈哈哈”
砗磲护了这个帮那个,一时间三人闹做一团,别人看到了,也都只是摇头笑笑,不嫌她们闹腾。
今日是迎春日,乡民们出门踏春、游春、赏春
年轻的男女也少了规矩和忌讳,可以一同结伴出游,说不定等回去了,就能结成几门亲事呢。
夏大娘和范大娘、许大娘、刑大娘她们聚在一起明显是有要事要商谈。
砗磲将夏川萂介绍给自家母亲认识,刑大娘拉着夏川萂的手对夏大娘笑夸道:“怪道我家丫头上次回家跟我说她在外头认了个妹妹,我还琢磨是哪家的闺女呢?原来是你家的,果然灵秀,比我家这强出不知道多少去。”
夏大娘谦虚笑道:“可别夸她,顽皮的很,十分不好管教,不如许姐姐家的莲儿,这才是秀外慧中,文静淑雅的好女娘呢。”
刑大娘又拉过跟在许大娘身边的许莲儿,笑道:“都好,都好,都比我家的这个好。”
说着,还对着自家亲闺女砗磲丫头翻了个白眼,充分表达了亲娘的嫌弃之情。
砗磲嘟着嘴哼哼道:“既然您老这么嫌弃我,那我们自己玩去了,就不在您老跟前碍眼啦。”
刑大娘笑哈哈道:“去吧去吧,带着你妹妹们四处逛逛,不许惹事,听到了吗?”
“听到啦~~”
说罢就拉着夏川萂一溜烟的跑了。
范思墨也忙跟母亲和几位大娘告别,拉着许莲儿的手追上去。
范大娘叹道:“我家丫头哪哪都好,就是太木头了,没有半点余丫头的活泛。”
夏大娘嗔怪道:“这还木头呢?我家那个每每跟我说起她的这些姐妹,说的最多的就是你家丫头,说什么人美心美手美,说什么舌头灵的不像话,不管是什么滋味尝一尝就知道是怎么做的,还说什么心灵手巧任它什么刁钻的佳肴只要她说一说就都能做出来”
范大娘嫌弃道:“整日烟熏火燎一股子柴禾味,有什么出息哦!”
嘴上嫌弃,脸上的笑模样却不是作假的,一看就是口是心非,觉着自家女儿是最好的。
许大娘叹道:“要是我家莲儿能有砗磲和思墨丫头的一半儿我这辈子就不愁了。”
夏大娘顺口接了一句:“莲儿有她姐姐金书呢,你愁什么?”
许大娘冷笑道:“你说的是,有霜华在前头顶着挣前程,你的确不用为夏川发愁的。”
夏大娘脸色也沉了下来,邢大娘忙打圆场道:“行了行了,孩子们前程自有,咱们操心也是操心不来的,你们今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再不说我可就走了啊。”
夏大娘揉了揉面皮,对邢大娘笑道:“这不是听闻东堡即将空出好些个田地,特地找你来问问可是有主了?”
话是对邢大娘说的,眼睛却是看着许大娘和范大娘。
当她不知道呢,这两人早在年前年后的就混在一起去了,没少向刑管事献殷勤,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刑管事是公子的左膀右臂,城外两座邬堡田地的事差不多就是他全接手了。
西堡好说,基本上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有主了,但经过今天这一出,郭代齐这一脉明显即将落寞,那公子手中多出来的土地就不止椒山,还有东堡大量的熟地。
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邢大娘轻咳一声,笑道:“老虎还喘气呢,哪有那么快?”
当家的已经跟她透过底了,到底是族老,公子是不好做的太过分的,但他们这些做忠仆的,还是要及时为主家分忧的,虎兽即将病死,放一些豺狼去它的地盘打打野食不过分吧?
有争有斗水才能活嘛,一潭死水一眼望到底有什么意思?
浑水好摸鱼,也更好一锅端呢!
夏大娘她们可不知道前面有大坑,此时听了邢大娘的话俱都笑了,道:“这才春耕呢,快慢的有什么妨碍,咱们不急。”
妥了,有人倒下就会有人立起来,到底最后谁是立着的谁是倒着的,就看个人本事了
大人们在这边勾心斗角套消息,小孩子那边也不平静。
夏川萂跟着砗磲和范思墨带着许莲儿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只觉处处都稀奇,几人正在踩木碓玩呢,不妨一群小孩跟一团风似的朝她们冲过来,一下子将她们人给冲散了。
有两个小孩更是直直冲着夏川萂而去,将她撞到在地,骑在她身上抡着小拳头就捶,边捶边哭喊道:“就是你!就是你!你该死,你把我阿爹带走了,打死你,打死你!”
夏川萂整个人完全是懵的,简直天降横祸直直砸在她头上,不过她反应很快,除了最开始的一拳捶在她脸上,接踵而来的就全都落在了她竖起来的胳膊上还有她的身体上。
她整个人都像个煮熟的虾米一般蜷缩在一起,双臂紧紧护住头脸,以此来保护脏腑等脆弱部位,并不断地滚动尽量让两个孩子的攻击落空,没有落空的也都是落在她的背上腿上等抗揍的部位。
她只能尽最大可能得保护自己。
许莲儿年纪跟夏川萂差不多大,但这群孩子的目标不是她,所以她只是被冲击的时候摔了个屁股墩,摔疼了就抹着眼泪自己哭,没有人再去打她。
砗磲和范思墨两个大的,则是分别被五六个年纪八九岁十来岁的孩子们包围在一起,阻挠她们去救夏川萂。
范思墨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哭一边往外冲一边嘴里喊道:“川川!你们是谁,快放开她,你们找错人了,快放开她!川川,你没事吧川川”
砗磲却是个虎的,她从小跟哥哥们混在一起,有些拳脚功夫,在家中时候也没少打架,她对这群孩子下手一点都不留情,仗着身高优势和力气大,专往这群孩子的眼睛下档小腿这些脆弱之处招呼。
这五六个孩子被她放倒打扮,围住范思墨的那几个孩子赶忙分了一半过来,同样被她给打的吱哇乱叫,还有一个孩子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嘴里哭嚎着:“我眼睛瞎了,我眼睛瞎了啊啊啊”
这孩子哭的实在惨烈,倒是让其他孩子都惊疑不定起来,见砗磲再攻击来就都躲了开去,砗磲顺势冲出围击,扑到夏川萂这边将压在她身上打的两个孩子给扯开,护在自己身下,厉声喝道:“找死的兔崽子,你们疯了!”
那两个被扯开摔倒在地的孩子大声哭喊道:“你们害死了我爹娘,我就打死她!她该死!她该死!”
此时,砗磲已经认出来这两个孩子是谁了,其中一个正是她们刚来东郭的时候碰见的那个马家的孩子,叫大娃的,另一个也是马家的。
马虎被带走了,马家肯定得不了好,看样子郭氏是一刻都没等,直接将马家全家都给带走了。
但也只是带走了大人,留下了孩子。
郭氏倒是仁义,只问罪大人,放过孩子,但郭氏的好心,却是差点要了夏川萂的命。
只因为她是跟郭继拙坐着同一辆牛车来的,马家的孩子们不敢去找郭氏报仇,就将所有的仇恨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夏川萂何其无辜,她头一次来邬堡,头一次出将军府,她连马家大门朝哪都不知道,就平白遭遇如此无妄之灾。
第83章 第 83 章
一群孩子打架的事很快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更有人认出砗磲和范思墨来,去给邢大娘和范大娘报信。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邢大娘她们很快赶过来, 原本奇怪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等到了一看, 夏大娘差点厥过去。
夏川萂鼻子被打破了, 糊了一头一脸的血,她一身泥土滚的衣裳散乱鞋子也蹬掉了一只, 躺在砗磲的怀里不住颤抖。
砗磲更惨,她发髻早就散乱开了,脸上被抓的全是血口子, 腰带被扯下来了, 两只鞋子都不见了,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抱着夏川萂,双眼瞪的通红逼视着周围几个孩子。
许莲儿吓的哭个不停, 眼看就要背过气去了,范思墨瞧着最好,但也是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刚才脚扭了,站不起来了。
夏大娘腿都软了,扑过去去翻夏川萂的身体,嘴里轻唤道:“川川, 大娘来了,川川?川川?”生怕声音大了吓着她。
夏川萂被转移到夏大娘怀里,她紧紧搂住夏大娘的脖子, 牙齿打颤努力道:“没, 没事,我没, 事。”
夏大娘将她抱起来,看着那两个坐在地上哭个不停的马家孩子,厉声道:“今日的事没完!楚三,带着这两个崽子去见公子!”
楚郎君原本是来看热闹的,谁知看的竟是自家热闹。
夫妻一体,夏大娘发话,楚郎君先不问其他,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提了起来。
其他孩子见有大人来早就逃的没影了,但又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东郭,是郭氏的地盘,要找几个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邢大娘早就让跟着的人去喊自家人去了,刑长矛带人过来看自家妹妹居然被打成这个样子,顿时勃然大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打我妹妹!”
邢大娘没好气的拍他一下,道:“一个也跑不了,快背上你妹妹跟咱们一起去见公子。”
她这话是跟自家侄子说的,也是说给其他围观的人听的,今日这事,没完!
郭继业正带着郭继拙会友呢。
东郭这里风景独好,有山有水有竹林,今春又开了新路,挖通了河道,曲水流觞正好可以搞起来。
他自觉郭继拙这个堂弟从小受委屈了,分外心疼他,便将他带在身边,介绍今日来的客人给他认识。
不管郭继拙一个八岁的孩子能不能和这些大人们至少是少年郎们能不能说到一起去吧,但他作为堂兄的宠爱是传达到了。
刑管事一脸为难的来跟他禀报事情的时候,他还很奇怪,一群野孩子打架而已,用得着报给他吗?
等见到夏川萂和砗磲四人以及知道那两个打人的孩子的身份之后,他心中顿时升腾起怒意来。
“将马家的孩子都扔进牢里去跟他们的父母作伴吧,从根上就坏透了的人我郭氏不敢用。”
刑管事忙道:“夏川女侍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祸不及无辜,这是我郭氏的族规,而且,打人的只有这两个孩子而已,公子,将马家的孩子全都关进牢里,是不是不妥?”
他心里不是不怒的,这可是自己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亲闺女,被打成这样,他生吃了那马虎的心都有了。
但是不能。
现今多少人都盯着他刑祠呢,他得先处事公允,做好公子的左右手才行,闺女这边,只能先放放。
不过,他瞧公子气的这样子,估计也用不着他这个老父亲为自家闺女打抱不平了。
郭继业冷笑道:“祸不及无辜是我郭氏仁慈,但若是有人不将我郭氏放在眼里,这就不算无辜了。马家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长大了那还得了,他们可一点都不无辜。至于其他孩子,到底是不是无辜的,等到公审那日自有定断。”
他看着周围的乡民,冷着脸下令道:“刑管事不用再劝了,将马家三族所有人都扔去牢里关着,有什么冤屈等到公审那日本公子亲自听他们申诉!”
顶着乡民们惧怕的眼神,刑管事不说话了。
这下好了,原本只是关孩子,现在是连三族一起搭进去了,他可是不敢再开口了,他怕再开口马家九族都给搭进去。
刑管事哑火了,他闺女还有话要说呢。
才公先看过夏川萂之后,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然后来看砗磲。
砗磲只是皮外伤,无甚大碍,一直留着一只耳朵听着这边,听到郭继业只处置了马家人,不由开口道:“打人的还有十几个孩子呢,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
郭继业:“我已经让你兄长去拿人了。”
砗磲低下头,讷讷道:“哦。”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果然是公子,处处都想到了,不用她提醒的。
郭继业对刑管事道:“砗磲姐姐今日受惊了,邢管事你回头好好安抚一下,莫要再吓着她。”
郭继业很明白世人对女子的要求是什么样的,他是怕刑管事认为自家女儿不贞静,回家之后再罚她。
这却是郭继业想多了,自家闺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没有比刑管事自己更清楚了,实在用不着郭继业多此一举嘱咐他。
刑管事搓着手抖着面皮哎哎道:“您放心,您放心,咱一定不罚她,不罚她。”
他这幅“勉强”的样子,以及再三强调“不罚她”,倒是让郭继业心中更担心了,道:“算了,就让她回邬堡跟川川一起养伤吧。”
他怕砗磲回家再挨打。
砗磲:
刑管事:
邢大娘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自家当家的哀怨的目光,闺女是他自己养的,怪谁?
郭继业去看窝在夏大娘怀里委屈流泪的夏川萂,走进了小声叫她:“川川?”
夏川萂将已经肿起来还在流鼻血的脸在夏大娘怀里藏的更深了些,不让郭继业看到她。
夏大娘歉意道:“公子恕罪,这丫头吓着了,奴婢哄哄就行了。”
郭继业:“无妨。等会大娘随我一起回府吧,暂且留下来照顾一二。”
夏大娘答应下来。
刑长矛带着人压着几家人哭爹喊娘的过来了,众人都给让出一条道来,让打人的孩子和家人都露出来。
刑管事定睛一看,好嘛,基本都是马家三族之内的亲戚,也是,孩子打群架,自然是找亲近的小伙伴,这一下子几乎全不剩,都进去吧。
大人们朝郭继业求饶:“孩子不懂事,被人一撺掇就去了,小孩子打架而已,天天打,也没见打出事儿来,公子,公子,求求您了,真的只是小孩子间打架而已,小的以后定会好好管教的,饶命啊公子”
夏大娘抱着夏川萂过来,一口浓痰啐到那个说话人的脸上,骂道:“没天良丧良心的狗东西,这叫小孩子打架?小孩子打架是将人往死里打的?要不我现在去找几个孩子将你们这些没教养的狗东西往死里打一顿怎么样?打死了活该,都是孩子打架嘛!”
那个男人被她如此羞辱,跳起就想打人,被刑长矛一脚踹翻在地,喝道:“公子面前敢放肆,果然都是姓马的,眼里没有半点法度!”
郭继业不想看他们这些闹剧,挥挥手让人全都带下去和马家人关在一起,不管有什么道理,等公审之日一起审吧。
郭继业安排好这边就离开了,他让夏大娘和邢大娘带夏川萂她们回府,他还要继续今日的活动。
郭继拙没有再跟他一起回到客人们之间去,他留下来,沉默的跟在夏大娘身后回了将军府。
第84章 第 84 章
夏川萂欢欣雀跃的出了将军府, 横着被抱回来,玛瑙和金书都给吓了个好歹。
夏川萂还不满六岁,打她的那两个孩子已经十来岁了, 养的身强体健, 更是下了死力去殴打, 夏川萂没被打死, 完全是因为她将自己护的好。
即便如此,才公也给她诊出了双臂骨裂, 左肋断裂的重症。
夏川萂仰躺在床上,连大声的抽泣都不能,因为肺部稍微剧烈点的活动都会牵动肋骨, 会让她疼痛难忍。
所以她只能躺着小口吸气, 然后默默流泪。
她哭,金书也跟着哭,范思墨心里愧疚, 也小声抽泣,砗磲原本不觉着有什么的,打架嘛,她们打赢了,但看着几个小姐妹都哭,她也忍不住心中难受, 跟着龇牙咧嘴的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她脸上新上的药膏,针扎似的刺痛, 呜, 哭的更厉害了
还有一个人,郭继拙, 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床上的夏川萂,不哭不闹就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玛瑙端着熬好的药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凄凄惨惨的景象。
她是个刚强的,此时不由火大道:“哭,哭,哭有什么用,等养好了伤,讨回场子才是正经。”
好吧,这姑娘能好好长到十来岁才被家中卖掉,也是个脾气彪悍的,要不然早被欺负完了。
范思墨崩溃哭道:“他们下了死手呜呜是我太没用了,我连几个孩子都打不过呜呜要不然川川不会被打成这个样子。”
砗磲:“也也不能怪你,那几个一看就是嘶惯常打打架的,我都打不过,更何况你嘶嘶”
金书抹抹泪,上前接过玛瑙手中的药碗,玛瑙小心的将夏川萂扶起,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然后就着金书的手一勺一勺的舀着汤药喂她。
夏川萂小心说话:“谢谢姐姐。”
玛瑙叹道:“别说话,先把药汤喝了。”
夏川萂半边脸都是青肿的,舌头也咬破了,疼到极限就只剩麻木,她努力张嘴,也只能微微张开一些缝隙然后小小口的吸汤药
苦涩的汤药浸润着舌头上的伤口,就跟吞刀子似的。
就算是吞刀子,她也得吞,她怕脏腑有内出血,再留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才六岁,并不想受一辈子的脏腑病痛折磨。
但实在是太痛了,痛的她眼前发花,眼泪哗哗的流,即便如此,她也努力的将喂到嘴边的汤药吸入口中,吞咽入腹。
她这样挣扎吃药的样子看的众人又是一阵难受,哭的更厉害了。
孙姑姑和王姑姑进来,看到夏川萂这个样子,不由都铁青了脸色。
夏川萂是老夫人喜欢的丫头,现在更是郭继业的女侍,她在东郭被打成这个样子,伤的是夏川萂,更是国公府的脸面。
或许夏川萂是真的受了郭继拙的连累,马家的孩子真正想打的人是郭继拙,但因为郭继拙始终跟郭继业在一起,他们找不到机会,便将目标放在了和他一同坐牛车的夏川萂身上。
他们可能知道夏川萂的身份,也可能不知道,但一定知道郭继拙的身份。
他们明知道郭继拙的身份,还这样下死手的寻仇报复,除了他们本身心性暴烈之外,更多的是对郭继拙的蔑视。
他们年年享受着因为郭继拙带来的国公府的供养,却还要蔑视他,在王姑姑和孙姑姑看来,马家一家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继续留在邬堡。
王姑姑拿帕子给夏川萂拭眼泪,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你的罪不会白受的,什么也别想,好好养伤要紧。”
夏川萂微微点头,她舌头已经不能支持她正常说话了。
夏大娘端着捣烂的药泥进来,见到孙、王两位姑姑忙相互见礼。
孙姑姑将夏大娘拉到僻静处,小声问道:“你欲如何?”
夏大娘恨声道:“血债血偿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
夏大娘此生没有生育一儿半女,倒是养了不少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夏川萂是跟在她身边时间最短的一个,却是资质最好的,更是最有良心的。
在她这里,后者比前者更重要,她早就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养了,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想过以后夏川萂给她养老送终的模样。
这回马家差点要了她的命根子,心中早就恨的滴血,此时孙姑姑问起,不由将心中的戾气给带了出来。
孙姑姑却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马家人太猖狂了,小小孩童都被教成这样暴戾的性子,继续将他们留在东郭绝对是郭氏一大隐患,但如何处理掉马家,是需要技巧的。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寒了其他世仆的心。
毕竟老国公的副将老兵可不只有姓马的,几乎所有的邬堡儿郎都以跟随英国公上战场为荣,若是随意处置了马家,一个弄不好会让有些人与郭氏离心离德。
但若是私人报复,那郭氏就能从与马家对立方,成为居中裁决的第三方,只管高高坐等调节双方矛盾就行了。
来见夏川萂之前,孙姑姑心中隐约就有了一个计谋,见到夏川萂和夏大娘之后,这个计谋就迅速成熟了。
孙姑姑:“想必你也知道,为了服众,更是为了收拢人心,马家除了马虎这个首犯会被重处之外,马家其他人或许会受些苦头,但一定会性命无虞,而且,他们毕竟养了拙公子一场,只要有拙公子在,马家的富贵也是能保住的。”
即便他们虐待郭继拙又如何?只要郭继拙自己愿意,马家就永远是与他扯不断的亲缘关系。
夏大娘冷脸:“我瞧着公子不像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
孙姑姑叹道:“那又如何,形势比人强,公子不是一个人,他身边人的谏言他是要听的,就算心中有其他打算,但也是以后了,你也瞧见了,公子可不是鲁莽的人。”
就算郭继业想废了马家,但一定会先选择蛰伏,等待恰当的时机“合理”的将马家铲除——光殴打自己的女侍这一条罪名是不能将马家一锅端的——而等待时机是需要时间的,一年还是两年?亦或者十年还是八年?夏荷愿意等吗?
夏大娘自然是不愿意等的,她盯着孙姑姑问道:“你想说什么?”
孙姑姑笑笑,道:“为主上分忧的人这么多,你我凭什么能胜出呢?”
夏大娘拧紧了眉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能做什么?”
无非就是她们帮助郭继业铲除了马家这颗毒瘤,然后在之后的权利角逐中在郭继业这里占得头筹,但是,她的优势是什么呢?有什么是她可以、或者是需要她做的?
孙姑姑笑着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夏大娘猛然变色,但又立刻恢复了自然,想了想,问孙姑姑道:“是只有你,还是”
她眼睛看向屋内在喂夏川萂吃药的王姑姑,意有所指。
孙姑姑捋捋耳边鬓发,叹道:“既然是咱们两个来的,自然是一同的。王葭出力,这些田庄里的大小管事们就由她来周旋,你出人,能不能成看你的本事,我嘛,我在老夫人面前进言与你讨些好处如何?”
夏大娘斜眼看她:“向老夫人讨好处我用的着你?”
孙姑姑嬉皮笑脸道:“敲边鼓嘛,你自己去讨是不是太没脸没皮了一些?”
夏大娘嗤笑一声:“论没脸没皮,我看咱们这些人都比不过你。”
说罢,就端着药泥进屋去了。
王姑姑告别出来,手上还牵着郭继拙,与孙姑姑一起离开。
王姑姑:“成了?”
孙姑姑道:“成了,看来你我猜的没错,夏荷果然对这个半路养女不一般。”
王姑姑:“年纪大了,将心比心而已。”
有郭继拙在身边,她不想说的太多。
她跟夏大娘情况差不多,都是没有生育儿女,不同的是,夏大娘成亲成家,而她,始终是一个人。
人老了,就会忧虑身后事,她选了自家侄女,看近些时日行事,夏荷选的应该就是夏川这个丫头了。
孙姑姑也怅然道:“瞧着我比你们都好一些,但儿女都不在身边,有就跟没有一样,又能比你们好到哪里去呢?”
孙姑姑很早就嫁人并接连生下了一儿一女,等她再回府当差的时候,头一次见她的人她都以为她还云英未嫁,便都叫她一声姑姑。
一开始她还纠正,次数多了就觉着没意思、太麻烦,也就不纠正了。
久而久之,孙姑姑这个称呼就一直被人叫下来了。
丈夫觉着洛京更有前程,说服了她一起去了洛京国公府,但是吧,她觉着洛京国公府与她犯冲,去了没多久,丈夫就有了新欢,再没多久,儿子娶了媳妇,又没多久,女儿也嫁人了。
呵,她自觉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女呢,就已经被打入黄脸婆行列了。
既然洛京没她立足之处,她便干脆收拾包袱拍拍屁股回了桐城,老夫人还没忘记她,又要她回府当差,算是又给了她体面活路了。
所以,她心中是长存感恩的,觉着有老夫人在她才有活着的意义,现在,她也想在少君身边寻寻看,看能不能再次寻找的自己活着的价值。
毕竟生命如此漫长,她还想长长久久的更好的活下去呢。
王姑姑看了郭继拙一眼,意有所指笑道:“我始终觉着,靠山山倒,靠树树跑,靠来靠去还是不如靠己,咱们自己不让人欺负,又有谁真能欺负的了咱们呢?”
孙姑姑也笑了:“你说的是”
屋内,夏大娘给夏川萂涂好了药,可能喝的汤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涂药涂到半途的时候,夏川萂就睡了过去。
即便睡了过去,她也睡的十分不安稳,总要拿手臂去挡头,不由让人猜测她在梦里是不是还在挨打。
夏大娘拜托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劳烦玛瑙姑娘和金书姑娘先替我照顾着些,等回头我再派个丫头过来专门照看。”
玛瑙和金书忙道:“大娘客气了,我会好好照顾川川的,您放心好了。”
范思墨和砗磲也都表示也会照顾好夏川萂的。
夏大娘笑叹道:“你们身上也有伤呢,还是先紧着养伤要紧。”
说到伤,范思墨又低下头去,她这脚伤是自己扭的,到现在都还觉着自己十分没用。
夏大娘又仔细嘱咐了一定要按住夏川萂的手臂不能让她乱动,见这里处处妥帖,没有需要添置的了才暂且放心离开。
离开之后,她出了将军府,来到邬堡内一处宅院处,扣动门环。
“谁啊?”
开门的是个老妪,夏大娘笑道:“我找郭守财。”
老妪上下打量夏大娘,道:“主君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夏大娘伸手撑住要合上的门扉,一用力将门彻底打开,笑道:“既然不在,那我就进去等他。”
说罢,抬脚就绕过老妪进了宅院。
老妪急的不行,连连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都说了主君不在。”
夏大娘进了堂屋,在客位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道:“你自己忙去吧,我就坐在这里等他,他总要回来的吧?”
老妪见赶不走她,只能赶紧让家中跑腿的去喊人,自己则是战战兢兢的陪着。
很快,这家的主人就匆匆回家了,见到他,夏大娘就起身笑道:“郎君,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夏川萂醒来的时候,眼前有微微的光亮,她转动眼珠,瞧见床前立了一道屏风,遮住了通明的烛火,
屏风另一头有人在低低的说话,听不清楚,更瞧不见人影。
夏川萂全身痛的厉害,一动都不能动,开口,也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的声响。
她这边一出声,屏风另一头说话声就停了。
金书折上屏风,露出后面的人来,夏川萂从下往上看,见是郭继业。
看到郭继业,夏川萂的眼泪瞬间流的哗啦啦的。
郭继业在床沿坐下,拿着烛火仔细看她的脸,又去看她捆着木板的手臂,板着脸问道:“疼吗?”
回答他的是夏川萂的一个鼻涕泡。
鼻涕泡破开,糊了夏川萂一脸同时,也有一些崩到了郭继业的手背上。
郭继业:
夏川萂哭的更厉害了,她觉着丢人。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破开的鼻涕泡崩人身上了,但她自己的鼻涕泡崩了自己一脸同样很丢人。
玛瑙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和鼻涕,哄劝道:“可别哭了,看再哭伤了眼睛可就得不偿失了。你的委屈公子都知道了,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公道?
什么公道?
小孩子打架能有什么公道?
她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夏川萂努力平复呼吸,努力开口道:“公子”
她半边脸肿着,咬字并不清晰,说出来的话也含含糊糊的,但仔细分辨的话也还是能听懂的。
玛瑙劝道:“要和公子说话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好好养着啊,听话。”
夏川萂摇头,仍旧唤道:“公子”
玛瑙还要说,郭继业止住她,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不急,慢慢说。”
夏川萂先是点点头,然后慢慢道:“公子,他们打我的时候,说‘他打我阿爹’,说‘他将我阿爹带走了’,还说‘打死你’“打死你””
玛瑙只以为是夏川萂在跟郭继业描述她的遭遇,郭继业听了这话却是立即变了脸色。
站在郭继业身后看夏川萂的赵立和高强更是勃然大怒。
高强怒道:“原本咱们都猜川川是受了拙公子的连累才被马家崽子打的,现在看来,马家崽子不仅知道马虎是公子打的,更知道带走马家人是公子下的令,他还想要寻公子报仇,他寻不到公子,就将川川当做了公子,这才一定要打死她!”
夏川萂使劲点点头,表示就是这样的。
打她一个丫鬟打野就打了,但马家的孩子真正的目标是郭继业呢?
不管马家孩子目标到底是谁,现在,只能是郭继业。
就算不是,她也要将他变成是。
玛瑙听了高强的话,不由愤怒道:“他们真是歹毒,竟然还想谋害公子!”
赵立虽然觉着这些猜测有些牵强附会了,但他的心是偏的,自动将他认为的不合理之处在心中给补全了。
夏川萂是生面孔,她一进东郭,凡是看到她的人都会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丫头,看着眼生,还和刑家的丫头混在一起,身份上不免多好奇一些。
也曾有人打听到高强和赵立那里去,两人也没隐瞒,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夏川萂又不是拿不出手,她以后也是要跟在郭继业身边的,这些人早晚都会知道。
所以,夏川萂是郭继业女侍的身份只要想知道的人就都能打听到。
夏川萂一进东郭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马家大娃,他对她印象深刻,若是再知道她是郭继业的女侍,那么想找郭继业报仇的他若是看到夏川萂自由在外玩耍,那还用说?
弄不死郭继业先弄死他的丫鬟也能赚些利息
赵立阴沉着脸道:“公子,不能饶了马家人,不然公子以后或恐有危险。”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若是孙、王姑姑认为马家白眼狼心思狠毒不可与之谋想要除掉这个隐患,高强和赵立就是纯粹为郭继业的人身安全着想了。
想想吧,马家孩子这么小就想“打死”他们公子,若是等这些孩子长大了,能做出什么事来?
刺杀?做间?搞阴谋诡计帮助对手甚至敌人对付他们公子?
嘶,想想就让人犯恶心。
郭继业心情同样很糟糕。
他之前也认为夏川萂是替郭继拙挨了打,但马家若是恨上他,也不是不可能?
不,马家人一定恨他入骨,毕竟,马家能有今日下场,全都是拜他所赐。
郭继拙有什么好恨的,马家人若是真将郭继拙放在眼中,也就不会虐待他这么些年了。
马家人恨的只能是他。
若是之前他处理马家是为着部分马家人作恶多端,想为东郭铲除一大毒瘤,现在他就觉着这毒瘤铲除的太对了。
不过,他原先只是想除首恶的,现在看来,必须要细审,帮凶从犯也不能轻易放过才行。
夏川萂见郭继业似有所动摇,再接再厉又加了一句:“公子奴婢代公子挨打奴婢心甘情愿,公子莫要为奴婢担心了”
郭继业果然动容道:“你放心,你这打不会白挨的,本公子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来。”
夏川萂睁着眼睛“深情”的看着郭继业默默流泪,道:“多”
气息太重了,又是一个鼻涕泡吹出来。
啊啊啊啊!
夏川萂简直要崩溃了,多好的气氛,她再卖卖惨,一定能让郭继业更生气一些,马家就能更惨一些,到时候她的大仇才能得报。
这个时候这该死的鼻涕泡出来倒什么乱啊啊啊啊
夏川萂又哭了起来。
这回是气的,气自己不争气,没有做绿茶精的潜质。
人家哭起来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她哭起来是鼻涕眼泪齐飞,让人看了只会觉着好笑吧?
郭继业:
郭继业忙抢过玛瑙要来给她擦鼻涕的手帕,一边在她脸上胡乱抹着一边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你的委屈不会白受的,啊,快别哭了”
行吧,目的也勉强算是达到了吧,夏川萂边哭边在心里想着。
就是,你会不会擦啊?不会擦可不可以不要再擦了?糊我满脸鼻涕好恶心,呕——
玛瑙咽了咽口水,紧张道:“公子,公子,还是奴婢来吧”
怎么瞧着川川好似要翻白眼了?
郭继业看看被糊了一脸鼻涕泪水的夏川萂,默默让出位置来,将帕子扔给了玛瑙。
夏川萂: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玛瑙将帕子在床头放着的水盆里打湿了,仔细给她清理了下脸,夏川萂这才心绪平静下来,只不过,她心绪一平静,就感觉浑身更疼了。
才公背着药箱过来给夏川萂做检查,检查过后,郭继业一脸担忧的问才公:“才公,川川怎么样了?”
才公叹道:“不太乐观,好在脏腑没出血,万幸中的大幸,只不过,她年纪还小,不大好用药。”
郭继业拧眉:“不管用什么好药,您尽管提,桐城这边没有的我写信回洛京取。”
才公摇头:“不至于,就是要多受些罪。先在床上躺着吧,只要骨头能长好,其他都好说。孩子小也有小的好处,只要多吃些好的,骨头长的很快的。”
听了才公的话,夏川萂放下心来。
只是骨头裂了而已,内脏没出血就好,只要内脏没出血,骨头很快就能养回来的。
她会耐心的在床上好好躺着,她等着看马家人的下场。
郭继业却是觉着夏川萂被打的只能在床上躺着受老大罪了,吩咐了徒四那边要听夏川萂的吩咐,不管她想吃什么,都要做了来给她吃,务必要让她每天都吃的“好好”的,争取快点将裂开的骨头长好,早日能恢复到以前那样活蹦乱跳的整日闲不住的状态。
公审之日很快到来。
公审那日,夏川萂虽然人还躺在床上,但腿脚已经能动弹一下了,话也能说的清楚了。
砗磲给她转述公审马家的结果。
“洛京的二郎君派了亲信来,亲信带来了二郎君的亲笔手书,说马虎虐待他的亲子,罪无可恕,要亲信代他亲自将马虎杀了,以儆效尤,至于其他马家族人,有罪的,要族老和公子从重严处,该卖卖该杀杀,无罪的,连妇孺老幼全部发派至矿山为奴,永不得释放归来。公子想为马家人求情,说罪不至妇孺,女人孩子是无辜的”
说到这里,玛瑙笑了一下,继续道:“但王姑姑这些田庄管事们则是觉着马家人行事不忠不义,虐待郭氏公子,理应严处,那些女人和孩子享用了老夫人供养拙公子的绫罗绸缎金银顽器也没见对拙公子多好,可见其心性凉薄自私之及,都坚持要将马家族人全都流放。”
“郭氏族老们对马家如何惩处原本就在两可之间,现在既有二郎君的亲笔手书,又有咱们的众口一词,便都劝公子要赏罚分明一些,不能因为马家祖上的功绩就赦免了马家的罪行,还说公子这样面慈心软的,以后不能服众。”
夏川萂:
“所以?”
砗磲:“所以,凡是对你动手的那些孩子阖族都被流放矿山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夏川萂沉默,马家这样快就有了下场,她原本以为她是高兴的,但她此时此刻,却是真真切切的高兴不起来。
砗磲:“对了,二郎君要亲信将拙公子带回洛京去呢,可能过两天就走了,希望他能在二郎君身边过的好,不再受欺负吧。”
夏川萂:“他是郭氏公子,自有亲友老师为他操心,姐姐不用担心他。”
砗磲也笑道:“你说的也是,唉,你不知道,我算是看着拙公子长大的,我小时候回家跟爹娘说他在马家过的不好,总是挨欺负他们还都不信呢,说我在外头打架输了就回家编排人坏话,不是个好孩子,哈哈,现在他们可算是知道我以前都没说谎了吧哈哈哈。”
夏川萂笑道:“姐姐是好孩子,从不说谎,我都知道的。”
砗磲就来跟她闹:“嘿,你个丫头片子竟敢占姐姐便宜说姐姐是孩子,看姐姐不挠死你嘿嘿嘿”
两人正笑闹着呢,夏大娘过来看夏川萂了。
砗磲忙起身见礼道:“夏大娘。”
夏大娘将她扶起,用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对着日光仔细看她的脸,笑道:“道子淡了不少,再涂抹些时日就能痊愈了,要紧记住不能晒了日头,不然就成小花猫了。”
砗磲笑嘻嘻道:“多亏了大娘托人从洛京稍回来的养颜膏,我这脸才能好的这样快。”
夏大娘点着她的鼻子笑道:“你是为了护着川川才受了这脸伤,大娘我自然要负责给你治好喽,要不然,你将来因这脸嫁不出去,我可没个儿子来娶你。”
砗磲也不羞不恼,竟然哈哈笑道:“那就让川川娶我好了哈哈哈哈。”
夏大娘:
瞧这姑娘虎的,怪不得能跟一群小子打架不落败呢。
第85章 第 85 章
夏大娘来给夏川萂说了个事, 说二郎君,就是郭继业嫡亲二叔的亲信叫章华的,要过来看望夏川萂。
夏川萂好奇:“这位章护卫做什么要来看我呢?”无缘无故的, 让人好生奇怪。
夏大娘扶了扶鬓间的一支金玉钗, 引的夏川萂看过去, 看成色这是一支新钗, 才上头的,夏川萂以前也没在夏大娘的妆奁里看到过, 应该是她新得的。
夏川萂真心赞美道:“大娘的钗子真漂亮。”
夏大娘对夏川萂的“识趣”很满意,笑道:“洛京的新货。论起这位章护卫,你该叫他一声大兄。”
夏川萂腾的一下坐起身, 结果坐到半截就疼的“嘶”一声又给摔了回去, 起的太猛压到近日已经长回去的肋骨了。
夏大娘轻拍了她一下,嗔道:“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惊一乍的眼皮子忒浅。”
这是眼皮子浅的事吗?
这是, 这是好吧,是她没见识了。
这可是哥哥啊!
夏大娘这些年养出了多少个这样的哥哥姐姐?让章华来看她,就是要介绍给她认识的意思,就是要将自己一辈子经营出的人脉关系交给她的意思。
一定是这样的!
夏川萂小口吸气缓解疼痛,道:“这位哥哥今年贵庚?”
夏大娘:“二十七了,三月生辰。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川萂:“快到哥哥生辰了, 我得提前准备礼物好贺他日日有今朝。”
人脉啊,人脉不得要维护的?交情就是这样一年一年三节五礼的处出来的啊,她当然要先问好生辰到时候好给寄生辰礼物提醒对方还有自己这样一个妹妹呢。
夏大娘笑了起来, 瞧这小人儿精怪的, 怨不得让人喜欢,又有谁不喜欢处处都想着自己的人呢?
夏大娘笑道:“他是兄长, 理应为你准备礼物,你擎等着就行了。”
夏川萂小大人似的叹道:“那可不行,哥哥在洛京孤立无援,想必十分艰难,我作为妹妹,没有什么好帮忙的,只能时常慰问聊表寸心了。”
正好走到门外的章华:
养母可没跟他说这个妹妹是个人精子啊。
高强嘿嘿的笑,道:“川川人很好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章华笑应道:“是。”
还没见面呢,就想着以后他生辰给他送生辰礼物了,为人可不就是很好吗?
章华进门,唤道:“母亲。”
夏大娘坐着没动,只是招手笑道:“来了?快来见见你妹妹。”
章华礼数很足,即便夏川萂小小的一只,还躺在床上,也拱手弯腰郑重行礼,问好道:“妹妹。”
夏川萂:
夏川萂只恨自己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胳膊也不听使唤,只能通红着小脸口头回礼,唤道:“见过哥哥。哥哥见谅,妹妹现今困于床榻,不能与哥哥见礼,等妹妹痊愈了,再与哥哥赔罪。”
这小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相亲呢,这哥哥妹妹的叫的可真亲热。
高强一时没忍住转头捂嘴笑了起来。
夏大娘却是十分满意,对夏川萂道:“你兄长身为二郎君的护卫,经常出京为郎君做事,以后相见的机会多着呢,倒是不急于这一时。”
章华也忙道:“母亲说的很是,这回为兄将拙公子带回府之后,还要奉主君之命到卫城收取夏租,届时会路过桐城,到时还会再见的。”
前几年,英国公的嫡次子郭守礼出任卫城通判,掌管一地的盐粮事务,但他贵公子嫌卫城边远苦寒之地,不耐烦吃这等苦,只做了一年半的通判便找了个借口回了洛京。
他不经皇召便自行回了洛京,不仅没有受到惩处,反倒被皇帝赞“真名士自风流”,还给他升了官。
从六品官升至五品官,可不就是升了吗?
可见,即便皇帝觉着他不拘一格是真名士,内心也是觉着这样的名士是做不了大官的。
郭守礼虽然人成功回到洛京,但他在卫城的那一年也没白闲着,不是为卫城的百姓们做了什么实事,而是在卫城圈占了大片无主土地当做自己的私家庄园,然后派了家奴去打理,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小金库。
因为是无主之地,即便有御史弹劾也没弹出什么实质的错处来,加之英国公府势大,郭守礼又上下打点妥当,英国公便默许了此事。
是以,每年夏收和秋收的时候,郭守礼都会派自己的心腹爱将去卫城收租。
这几年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就是章华。
知晓了章华现在的身份和工作职务,夏川萂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好好的这么多年郭守礼都对郭继拙不闻不问,怎么突然就蹦出来要为自己“亲儿”主持公道了呢?
而且,偏偏代郭守礼来桐城处理此事的人就是章华。
她看着夏大娘,突然就鼻子泛酸起来。
显然是夏大娘联系了洛京的人脉,让郭守礼知道了桐城这边的事,还说动他动用雷霆手段处理了马家。
而从中出力最多的,一定是章华。
既然马家女为郭守礼生下了郭继拙,那么从情从理上来说,马家就被归入郭守礼这一脉的家奴。
这样,郭守礼处理马家就是处理家务事,是理所应当的,即便他处理的过火了,也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没见郭氏族老都三缄其口不置一词吗?未必没有替马家人说话的人家,但最终,谁都说不出什么来,因为这是郭守礼亲自写了手书派了心腹之人来处理的。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说到底,不管他们再怎么威风,那也是郭氏奴,在郭氏的地头上,就连皇帝老子都管不了他们。
郭守礼要马家去死,马家就只能去死。
章华为什么要出这么大的力帮夏大娘?
章华只是夏大娘的养子,而且,夏大娘养他是带着明确的利益目的的,要说章华能对夏大娘能有多少真情实意夏川萂是不信的,只从他们相处的距离和氛围上来看,章华和夏大娘之间明显恭敬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夏大娘这样使动章华,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比如,夏大娘养了章华一场,还为他谋划了好前程——送到郭守礼身边做小厮之类的——章华是要报恩的。
不会他帮了夏大娘这一次就当是报恩了吧?
那夏大娘她
夏川萂是真的感动了,不管夏大娘做这些是全部为了她,还是只是顺势而为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她,但最终直接受益的人就是她。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此次马家落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就是夏大娘在报复。
夏大娘为什么要报复马家,当然是因为马家孩子差点将她的女儿打死。
夏川萂原本还好好的跟她新得的“好哥哥”有说有笑的,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流起泪来,这把夏大娘给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可是肋骨又疼了?还是腿又抽筋了?”
夏川萂近日补养的厉害,终于开始长个头了,时不时的就腿肚子抽筋骨头疼,这些都是小孩子长骨头的症状。
夏川萂边哭边笑道:“是,是有些疼,我骨头长的这样快,说不定等站起来的时候鞋子都穿不上了呢。”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夏大娘难得见夏川萂跟她撒一回娇,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好笑道:“穿不上就穿不上吧,正好换新的,等明儿樱桃到了,再让她给你做新鞋子穿。”
夏川萂诧异:“樱桃姐姐要来邬堡吗?”
夏大娘:“我送信回家让她来照顾你,你这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好多麻烦玛瑙她们的。”
夏川萂笑叹道:“我跟樱桃姐姐许久未见了,希望她还记得我。”
自从她去年冬天进了国公府,就再没能和那个忠厚老实整日跟在她身后的樱桃姐姐见过面了。
夏大娘:“她日日都念着你呢,如今她也学了一手煲汤的本领,等她来了让她专门给你煲汤喝。”
夏川萂也回味道:“是,我记得她煲的乌鸡汤特别入味”
在旁见两人母慈女孝的章华突然说道:“卫城产一种红参,虽药力比不得人参,但比人参更温养,更适合小孩子吃,等回头我给卫城那边送封信,让人送一车红参来给妹妹养身体如何,母亲?”
豁,一送就送一车,她这位半路哥哥可真够豪的。
夏大娘挑眉:“如此最好。”
夏川萂看看章华,又看看夏大娘,也道谢道:“多谢哥哥。”
你敢给,我就敢收。
章华笑道:“都是为兄应该做的,妹妹早些好起来,母亲也能少些担忧,就是咱们做儿女的孝道了。”
夏川萂:“哥哥说的很是,妹妹受教了。”
正兄友妹恭的说着话呢,郭继业带着赵立过来了。
所有人都起身给他见礼。
郭继业随意托托手,道:“免礼。”
郭继业先跟夏大娘问好,跟她道辛苦。
夏大娘抿嘴微笑,心安理得的接下了这声“辛苦”,毕竟她出力虽然不是最大的——有王姑姑居中联络让所有人都跟她站在一边她出力最多——但却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要论功,她当得首功。
郭继业又跟章华道别:“拙弟的行礼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从马家抄出来的财产,除了归还苦主和归还公中的,其余的全都归拙弟所有,这些我都让人登记造册整理清楚,还要请章护卫将之带回洛京交给二叔。哦,对了,这些整理好的财产账目,我在桐城公中留存了一份,族老那边留存了一份,交给了老祖母一份,又令给拙弟抄录了一份,避嫌嘛,毕竟亲兄弟明算账,我可不想让二叔以为我截留了拙弟应得的私产哈哈哈”
最后一句是郭继业玩笑着说出来的,但其实在场的人谁都能听的出来,这话是让章华回头叙述给郭守礼听的。
真正会截留郭继拙财产的不是他这个隔房的堂兄,而是他这个亲爹啊。
人家桐城这边已经处处留底了,就是真想侵占儿子财产,至少要先思量一下脸面问题吧?
章华恭敬回道:“长公子的话小的一定给主君带到,长公子放心。”
郭继业点点头,对他也就没有更多的话要说。
他走到夏川萂床边,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边睥睨还一边啧啧啧个不停。
夏川萂奇怪:“公子,您嘴皮子痒痒吗?”
“咳咳咳咳咳”
顿时屋内想起了不同人的呛咳声。
夏川萂紧闭了嘴巴,她错了,她几天没跟郭继业逗趣是她嘴痒了。
郭继业看她将嘴唇都吃进嘴里去了,还不住摇头呜呜呜的跟他求饶,便也大人有大量的“轻罚”她道:“今天不许吃肉。”
夏川萂忙点头应下,天天吃肉也不行,正好她今天就当吃素了,素素肠胃。
郭继业:“不许喝汤和饮子,只能喝白水。”
夏川萂:“啊!”
郭继业恶声恶气道:“啊什么啊,藐视本公子,这还是罚的轻的了。”
夏川萂忙应和:“是,是,罚轻了,罚轻了,奴婢认罚。”
郭继业对她认罚的态度尚算满意,看着她这幅半瘫的样子又嫌弃道:“就你这风吹就倒谁见了都想欺负的小身板,以后出去了别说是本公子的人。”
夏川萂:“好的,公子,奴婢记下了。”
郭继业又不高兴了,瞪着眼睛冷笑道:“你也就只能跟本公子横了,对着外人就是草包一个。”
夏川萂真是冤枉死了,跟他随意些他嫌她不给他面子,跟他规矩些,他又嫌她无趣,还变着法子骂她窝里横,草包。真的,做奴婢真的好难啊!
夏川萂努力微笑道:“公子啊,这几日奴婢虽然只能在躺在床上做草包,但您给奴婢安排的功课可都没落下呢,您现在要不要考考奴婢看奴婢学的怎么样?”
郭继业果真来了兴趣了:“哦?我之前教你的都背熟了?那就背一首《蒹葭》来听听,果真背的好,本公子重重有赏。”
夏川萂:“好嘞,公子您可听好了”
有郭继业在,夏大娘和章华两个就告辞离开了。
一直等出了院门,夏大娘都是沉默且恍惚的。
真的,她原先只当川川在郭继业这里十分受宠,但她也实在是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受宠。
请医问药,日日来看,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管吃食,教背诗
章华也是啧啧称奇,更是笑个不止。
夏大娘拧眉:“你笑什么?”
章华揉了揉自己笑的停不下来的腮帮子,感叹道:“原本好奇眼光高绝的母亲是为着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样煞费苦心,才特地来看一看的,不成想,啧啧。”
夏大娘:“人你已经见过了,不成想什么?”
章华冥思苦想了一会才道:“不成想,竟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
夏大娘牙疼:“从小就不会说文话,长这么大还是没学会,也不知道二郎君是怎么忍受你的,‘风华绝代’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章华不服道:“我已经学会很多有文采的词句了好吧,母亲不能用老眼光看人,圣人还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呢。”
夏大娘头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话不是圣人说的,罢了,你以后还是少掉书袋吧,没得让人笑话。”
章华挠挠脑袋,眼中难得露出迷茫之色来:“是吗?是我记错了?那是谁说的来着?”
夏大娘:“行了,别管是谁说的了。总之,川川还小,假小子一个,当不得‘风华绝代’这个四个字,你用错了。”
章华却是辩驳道:“俗话说三岁看老,您只看她小小年纪就将您和公子给迷的团团转,就当知道她以后定非池中之物。”
夏大娘呻吟一声:“非‘池中之物’更不适合用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还有,她没有将我迷的团团转,公子也没有。”
章华却是坚持道:“母亲您当相信我的眼睛,我看人很准的。还有,您为了她居然来信求我这个最出息的‘儿子’,做儿子的心里是很不平衡的。”
夏大娘已经不想再跟这个便宜儿子在词语之上较真了,从小就教,怎么都学不会,恐怕他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夏大娘正色道:“你也说了是我求你了,你既已经将事情办妥,你我之间就互不亏欠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去奔你的前程,也再不用担心受谁掣肘了。”
章华顿住脚步,失去了表情,道:“原来,在母亲心中,您是这样想我的。”
夏大娘看着眉目俊朗的青年,感叹道:“利益维系而已,我养你一回,给你一条出路,你有出息之后报答我,如今你已经将恩情还回,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章华:“那你还说什么兄长妹妹的,不是要我以后照顾她的意思?”
夏大娘奇怪:“不是你非要见她的?”
章华气急:“若不是您看重她,我提出见她做什么?还是说,母亲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了。”
夏大娘简直无语个大极:“你这话算了,总之,章华,你以后自由了。”
章华也不知道此时该做个什么表情。
他被夏大娘买回来的时候已经超过十岁了,该懂的事都懂了,该记得的人也都记得了,虽然他叫她母亲,但他们之间,一直是客气居多,亲近的时候极少的。
她教他本领,暂时护他长大,推荐他去到更高的地方谋取出路,然后反哺与她。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这样的,但现在当夏大娘跟他说他的恩情已经报完了,以后就不用再想着她的时候,他又茫然了。
他就这样没家了?
不对,他本来就已经没家了,夏大娘这里本来就不是他的家。
章华:“母亲的话我都记下了。不过,也无需分的这样清楚,毕竟,谁不知道我是您养大的呢?养恩比生恩大,您永远是我的母亲,以后,我也会孝顺您的。”
夏大娘笑道:“这样就很好。”以后维持着最基本的面子情就行了,大家各自安好,不比什么都强?
夏川萂可不知道她一时脑洞大开那是完全想差了。
也不算是完全差了。
夏大娘确实是为了她动用了宝贵的人情力量。夏大娘为自己的利益是小头,为了给夏川萂报仇才是她的主要目的,这一点上算夏川萂想对了一半错了一半。她以为夏大娘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主要目的,为给她报仇是顺便的。
但是,关于章华,她则是完全想差了。
章华是夏大娘用一次就废掉的珍贵棋子,而不是夏川萂想象中的宝贵人脉。
不过,错有错着,日后夏川萂通过她不断的“死皮赖脸”的努力,还是将章华这颗人脉大头给重新续上了,这就都是后话了。
屋内,夏川萂背完了《蒹葭》,又背了一篇《硕鼠》,郭继业对这个临时学生很满意,奖励了她一窝蜜蜂。
活的,真的能将人蛰死的蜜蜂。
夏川萂看着离她床不远处的那个密封住的大箱子,仔细听,还能听到里面嗡嗡嗡的蜜蜂飞舞的声音。
夏川萂不由咽了咽口水,谨慎问道:“公子,怎么想着要送奴婢蜜蜂?”
还是这样一大窝,一看就是连着蜂巢一起端了。
郭继业抱着手臂昂着头,一副你还不快谢恩的样子道:“不是你说要养蜜蜂的?怎么,本公子给你弄来了,你又不想要了?”
夏川萂:
夏川萂茫然无措,她,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养蜜蜂了?
不过,她之前是说过很多要做什么什么的话,也许曾经就说过要养蜜蜂的事?
郭继业见她这样忐忑不定的样子,顿时大怒:“你忘了?!”
夏川萂忙道:“怎么会?我奴婢没忘,奴婢早就想着要养蜜蜂了,春天正好是蜜蜂采蜜的季节,养上这样几箱子蜜蜂,咱们以后就不缺蜂蜜吃了!”
她话说的斩钉截铁,但郭继业却是听的眯起了眼睛:“你会养蜂子?”
夏川萂惊讶:“啊?没有养蜂人养蜂吗?让奴婢自己养?”
郭继业脸色更臭了。
赵立忙提醒道:“川川,我跟你说过的,没有人会养蜂,至少我是没见过有人将蜂子捉了来自己养的。”
夏川萂:“啊,那,那你们这是”
捉了一蜂巢的蜂子给她做什么啊?不是说要养的?
赵立看了眼郭继业,解释道:“咱们就是,就是摘了一个蜂巢,拿来给你看看稀奇的,公子一直以为你想尝尝蜜蜂的味道的。”
夏川萂眼睛微微张大了,所以你们就去搬了蜜蜂的老家用箱子装了蜜蜂来给我吃?蜜蜂怎么吃?油炸了吃吗?
郭继业臭着脸:“哼!看来这丫头早就不记得了,罢了,带出去放了吧。”
赵立忙问道:“蜂巢呢?里面可是还有许多蜂蜜呢。”
郭继业横了夏川萂一眼,凉凉道:“喂狗。”
赵立:
高强一言难尽的看了夏川萂一眼,跟着郭继业去了。
一会明了一会迷茫的夏川萂忙跟赵立道:“赵立哥哥等等,这箱子不能扔。”先将蜜蜂保下来再说。
赵立见郭继业已经走远了,便对夏川萂叹道:“川川啊,你这回唉,公子怕你躺床上无聊,为了能哄你开心,让手底下的人找了好几天才在山崖上找到这样大的一个蜂巢的,咱们兴冲冲的给你拿来,结果,结果你,唉。”
夏川萂好奇:“我当真说过要养蜜蜂吗?”
第86章 第 86 章
赵立提醒道:“你问过我为什么不将蜜蜂养起来, 就在咱们到了围子堡第二天的时候。”
夏川萂蠕动了一下嘴唇:“哦。”
她确实忘记了。
赵立仰天长叹一声,道:“罢了,蜂巢给你留下来, 蜜蜂我给你放了吧。”
夏川萂忍了忍, 还是道:“其实, 其实, 我以前,养过蜜蜂的。”
赵立拧眉:“你不是说罢了, 我现在也分不清你说的话到底那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了。”
这是把她当满嘴跑火车没有一句真话的人了,那可不行,她的信誉不容玷污。
夏川萂跟赵立解释道:“赵立哥哥, 你还不知道我的来历吧?”
赵立:“你不是夏大娘从山里买回来的?”
夏川萂点头, 正色道:“不错,我就是从山里被大娘买回来的,不过, 大娘也不知道,在那个山村,我其实在一处槐树林里养过一窝蜜蜂,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就是靠着它们产的蜂蜜才没被饿死的。”
这话是真的,只不过, 她也没养多久,就被别人烧死蜜蜂,将蜂巢抢走了。
而她只能站在不远处干看着, 连去说那些蜜蜂是她养的蜂巢是她的他们不能抢走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想来, 以前在那个荒野山村的日子好像上辈子了一样。
赵立见她一副回忆往昔神情难过的样子不像是作假,便确定问道:“你真的会养蜂子?”
夏川萂点头:“会, 其实蜂子很好养的,只要有蜂蜜喂给它们让它们吃饱就行了。”
前提是要做好防护,不要被蜂子给蛰到。
赵立:“那你之前还说你不会养?”
夏川萂叹道:“我没说我不会养,我只是奇怪,怎么没有人将蜂子养起来取蜜吗?”
好吧,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个误会。
赵立:“那你这是,要将这些蜂子养起来吗?”
夏川萂道:“当然啊,好不容摘来的呢。”
赵立发愁:“那你现在还不能下床,这蜂子可怎么办呢?”
夏川萂道:“邬堡后方不是有一片竹林吗?让人用油纸蒙好头脸手脚,注意不要露出皮肤来,将蜂巢先挂在竹林里,这样就算让蜂子先在竹林里安家,让我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养它们。”
赵立:“也只能先这样了。”
夏川萂欲言又止。
赵立:“你还有什么话快说,我这就要走了。”
夏川萂为难道:“公子,好像生气了,这可要怎么办呢?”
赵立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两下,扔下一句:“你自己去哄吧。”搬着那个装蜜蜂的大箱子走了。
要怎么将郭继业给哄回来,一直等春耕结束等郭继业回桐城夏川萂都没有想到法子,不过,她的养蜂大业却已经如火如荼的迅速发展了。
郭继业带回来的蜂巢十分是时候,因为春秋季早期是蜜蜂快速繁殖的季节,一开始,夏川萂只是让赵二叔打造了两个下面带有孔洞的木箱子,然后分别割了三分之一的整块蜂巢吊在两只箱子里用来引蜂,然后箱子底部放着调好的蜂蜜水用来喂食引来的蜜蜂,也就十来天的功夫,一个小型独立的蜂群就形成了。
现在正是万物生长春暖花开的季节,等夏川萂一能下地了,她就带着樱桃赶着一架牛车载着这两箱子蜂群去放蜂。
郭继业在春耕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就要回桐城了,原本夏川萂是要跟着一起回去的,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可以下床走两步了,但要她去伺候郭继业还是太强人所难了,尤其是她肋骨上的骨头伤才将将长好,经不起半点磕碰,既然回府也只能干躺着什么也做不了,夏川萂就试探着申请暂时留在邬堡。
谁知道,郭继业竟然同意了。
郭继业同意了,郑娘子自然不会强制带她回桐城,于是,夏川萂就留下来了。
与她一同留下来的还有金书。
砗磲也想留下来,但郭继业身边离不开她,自从楚霜华在桐城客人们面前路过一次脸之后,她名声已经在郭继业这个圈子内小范围流传开来了,因此,她也得跟着郭继业走。
只有金书,她在郭继业身边可有可无,跟郭继业说她想留下来照顾夏川萂,郭继业顺嘴就同意了。
夏大娘有很多事情要忙,她虽然没有留在西堡照顾夏川萂的,但她送来了樱桃和大牛来给夏川萂使唤。
大牛是夏大娘田庄上的佃农之子,夏大娘喜他长相周正身强体健又憨厚本分,便挑了他在自己身边伺候,这回她不能留在夏川萂身边,除了樱桃之外,便又派了大牛来给夏川萂做一些体力活。
大牛的到来着实帮了夏川萂大忙。
自从郭继业走了之后,将军府之内就没有主人了,大家都是奴仆,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所以,夏川萂基本属于放养状态。
夏川萂是个闲不住的,尤其在蜂群成功分群之后,她就让大牛套上牛车,给将军府的内管事许广氏报备一声之后,就带着樱桃,载着两箱子蜂群四处放蜂去。
金书不愿意出将军府,就留她在府中看家。
一开始夏川萂就在邬堡内转悠,但邬堡内房屋居多,绿植都很少,更别提花朵了,所以,为了不把这两箱蜜蜂饿死,她就只能出邬堡,四处去寻找蜜源。
夏川萂当然是找不到蜜源的,但她有侦查蜂啊。
她就跟着侦查蜂走,侦查蜂去哪里,她就载着两箱蜜蜂去哪里,然后,没了两日她就找到了野生的油菜花。
油菜籽啊,榨油大户,不过,这里的野生油菜不叫油菜,叫芸薹(yun tai)。
芸薹是一种长势十分丰茂的野菜,每年春天这个时候,这些见风就长的芸薹就是乡民们渡过青黄不接时节的好伙伴。
夏川萂打开蜂箱的孔洞,就见嗡嗡嗡的飞出来一群又一群的蜜蜂,它们先是在原地飞舞了几圈,然后迅速的锁定目标,飞到那一小片已经盛开的嫩黄色花朵上采起蜜来。
夏川萂心中慢慢盘算,如果她跟郭继业说蜜蜂尤其喜欢采芸薹花的蜜,郭继业同意给她拨一块地专门种植芸薹的可能性有多少。
这年头油脂十分稀少,因为稀少,才会尤其珍贵。
菜籽油不仅能吃,还能做燃料使用,如果能从油菜籽里榨出油来,她毫不怀疑,郭氏邬堡肯定会大力推广种植油菜。
但前提是,她真的能炸出油来。
但很可惜,冷榨油她只会用铁饼压榨,其他的榨油方法她就不知道了,或许可以借鉴芝麻油的榨取方法?
如何榨油是后续的事了,现在她人工种植油菜的问题还没解决呢,饭还是先一口一口的吃吧。
不过,她真的要搞这个什么油菜种植吗?
会不会太多事了一些?
她正坐在牛车上捧着脸思考人生呢,就听远处一个妇人笑问道:“前面的可是少君的女侍吗?”
正在采芸薹打算带回家炒盘菜的樱桃迎了两步正好挡在夏川萂面前,小心询问道:“敢问大娘何处来?”
妇人笑道:“咱家姓才,刚是弄完田地,这会子要回家做夕食了。”
夏川萂一听姓才,便从樱桃身后伸出脑袋定睛一看,笑了,问好道:“才大娘,原来是你啊。”
才大娘是才公的儿媳妇,刚到西堡那天就见过了,郭继业在的时候,这位才大娘每日都要将军府报到帮忙的,是以夏川萂不仅认识她,还对她十分熟稔。
樱桃是后来的,而且来了西堡之后几乎没有离过夏川萂半步,是以她不认识才大娘。
樱桃见是夏川萂认识的,便乖巧行了个福礼,唤道:“才大娘。”
才大娘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樱桃一回,对夏川萂笑道:“我听说夏荷在你身边放了个丫鬟,就是她了吧?”
夏川萂移动到牛车边缘,坐稳了,才脚尖够地在樱桃的搀扶下下了牛车,听到才大娘的问话,夏川萂笑道:“是啊,就是她,樱桃姐姐。”
才大娘:“原来叫樱桃,好名字。”
又给夏川萂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叫小慧,她比你大上一两岁。”
夏川萂礼貌问好:“小慧姐姐。”
才小慧是个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听夏川萂叫她姐姐,便也笑脸回应道:“川川妹妹。”
夏川萂:???
认识她?
才大娘笑道:“我家这丫头听说过你,吵吵了好几回要去将军府里寻你玩呢。将军府哪里是能玩闹的地方?打了两回才消停了。”
原来如此。
面对小姑娘期待且好奇的目光,夏川萂也没冒冒失失的就邀请小姑娘去将军府里玩,笑话,她只是个奴婢,有什么资格邀请别人去主人府上玩耍呢?
夏川萂客气回道:“才公每日都要出入将军府的,才公没带姐姐去府里玩过吗?”
才大娘:“翁舅是去府上做事的,哪里能带孩子去呢?不说这个了,我老远就瞧见你们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夏川萂笑道:“放蜂啊。”
才大娘疑惑不解:“放蜂?”她看看来往于蜂箱和芸薹地的蜜蜂,恍然大悟道:“你们这是养的蜂子吗?”
夏川萂点头肯定道:“是啊,就是捉了蜜蜂养起来,等到它们采够了花粉,酿出了蜂蜜,咱们就有许许多多的蜂蜜可以吃了,不用再冒着风险去树上、山崖上去采了。”
才大娘稀奇道:“这法子倒是好,就跟养鸡养鸭养牛一样,养起来了自然是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我从未听说还有人会养蜂的,川川你是跟谁学的?”
如果郭氏有人会养蜂,她没道理没听说过啊。
这可是蜂蜜啊,多么珍贵的东西,若是郭氏会养蜂,这邬堡里会没有养蜂的地方和人?
夏川萂:“我从小就会,大概是跟之前家里人学的吧?”
才大娘看看她的个头,想想她的年纪也就了然了,估计是以前不记事的时候见过家里人养过,这可是吃饭的本事,就是忘记了家人却还记得养蜂的秘诀也是有的。
这年头,再没有比能吃饱饭更重要的事情了,吃饭的本事怎么会轻易忘记呢?才大娘理所当然的就相信了夏川萂说的话。
才大娘叹道:“如果真能将蜂蜜养出来,那你可要得大赏了。”
夏川萂的,自然也就是郭氏的。
夏川萂露出懵懂的表情,道:“老夫人和公子经常赏我的,不差这一回啦。”
这话说的,可真是孩子话。
第87章 第 87 章
才大娘回家做饭去了, 却将女儿才小慧留下来与夏川萂作伴。
才小慧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夏川萂看个不停。
夏川萂抿着嘴淑女微笑问道:“小慧姐姐看我做什么?”
才小慧靠近了她,神神秘秘问道:“我听说马大娃因为不敢去找少君报复便将你差点打死,是不是真的?”
夏川萂嘴角挂着的微笑一僵:“姐姐是从哪里听来的?”
才小慧撇撇嘴, 不屑道:“整个邬堡都传遍了, 切, 马大娃真是没种, 他不敢去找少君要公道,便想将你打死报仇, 他这是报的哪门子仇啊,这下子将他们一家子都给报没命了吧?”
夏川萂:“姐姐知道马家的近况了?”
才小慧:“知道啊,文书都是从我家阿翁手里过的, 我还偷听到了, 马家人一进来矿山,先是被人抢了一通,然后又被人打了一通, 后来生病了,没钱买药吃,便都病死了。”
夏川萂眼睛急眨:“都病死了?一个没留下吗?”
才小慧嘟嘟嘴:“差不多吧,我也不知道。”
夏川萂沉默了。
人命如草芥,不只是书本上的一句话,在这里是赤/裸/裸的现实。
才小慧又靠近了她, 这回说话声音更小了:“我还听说,少君特别宠爱你,是真的吗?”
夏川萂打起精神来, 笑道:“是啊, 是真的。”
才小慧又撇撇嘴,道:“骗人。”
夏川萂:“啊?我怎么骗人了?”
才小慧信誓旦旦:“少君都回桐城了, 带走了长余姐姐和那个美貌的楚霜华,就将你留下来了,这也是受宠?是不是因为你被打的下不了床,他不想要你了?”
夏川萂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一下,好奇问道:“那你觉着,怎么样才是受宠呢?”
才小慧掰着手指头数:“最起码要形影不离吧?一时一刻都得离不了。还有要有求必应,心有灵犀,红袖添香,烹茶煮玉,诗琴相和”
夏川萂没忍住插口道:“要不要再加上一个浓情蜜意?”
才小慧抚掌高兴道:“这个好,这个好,果然是少君的女侍,知道的就是多。”
夏川萂简直一言难尽,这姑娘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词汇量倒是挺丰富。
为了避免这姑娘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夏川萂跟她纠正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少君和少君夫人之间的相处,可不是跟丫鬟的,你跟我说说也就行了,你要是拿到外头去说,会让人笑话的,说不定还会被骂呢。”
才小慧不信:“真的?”
夏川萂:“我就是少君的女侍,我说的当然是真的。话说,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
才小慧将信将疑道:“我常听郭里的大人们这样说,难道是他们骗我的?”
夏川萂:“兴许是他们说着玩的,是你弄错了呢?”
才小慧失望叹气:“可能吧。唉,要是我也能做少君的丫鬟就好了。”
夏川萂:“你是才公的孙女,少君不会收你做丫鬟的,这是对才公的羞辱。”
才小慧惊奇的看了眼夏川萂,道:“你说的跟我阿爹说的一模一样,他说他就是立刻死了,都不会送我去做奴婢的。但那可是去做少君的奴婢,那能一样吗?”
夏川萂: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倒是不想去做人奴婢呢,可惜不能。
才小慧再一次靠近了夏川萂,这回她是带着小心翼翼的问夏川萂:“川川妹妹,我能去将军府找你玩吗?”
夏川萂:“少君不在府里。”
才小慧腮帮子立马鼓气:“我当然知道他不在府里,我是去找你玩的,又不是去找他玩的。”
夏川萂装傻道:“可是我说的不算啊,我能说服许广婆婆让我出府就已经废了好大的劲儿了,我可不敢再跟她说带人进府,我怕她下次连府都不让我出了。”
才小慧失望咳声道:“啊,是许广婆婆啊,她老人家可严厉了,我娘都得听她的呢,她要是不许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川萂大大叹息道:“是啊,所以我是一点都不敢得罪她的,我得好好的听她的话才行。”
许广氏原本就是将军府的大管事,郭继业在的时候,她退居二线听郑娘子的,现在郑娘子走了,将军府算是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夏川萂说她要听许广氏的,并不是在说谎。
眼看太阳要往西去了,大部分蜜蜂都采完蜜回巢了,夏川萂不由叹道:“这片芸薹地太小了,都不够这些蜂子吃一顿的。”
才小慧道:“我知道哪里还长有芸薹,我带你去呀。”
夏川萂:“得比这一片大才行,太小的不值当特地跑一趟的。”
才小慧起身,拍拍屁股道:“保证比你找到的这一片要大,去不去?”
夏川萂有些犹豫:“今日太晚了,我得回府了,要不然回去晚了要受罚的。”
才小慧:“要罚打手板吗?”
夏川萂:“那倒没有,就是没饭吃。”
才小慧皱起了眉头:“那也很难受了,要不,明天太阳出来之后我在这里等你,然后再带你去怎么样?”
夏川萂笑道:“那可好啊,明天一早我来这个地方找姐姐,咱们可说好了?”
才小慧伸出手掌跟夏川萂击掌立约:“不见不散。”
夏川萂:“不见不散。”
夏川萂让大牛赶着牛车将才小慧先送回家,正好遇到才小慧的哥哥才徇出来寻妹妹。
才徇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特别爱笑,一笑就露出豁口的大白牙,哟,这少年正在换牙呢,瞧这牙齿多的,估计快换完了吧?
似乎是夏川萂盯着人家牙齿看的视线太强烈了,才徇立即闭紧了嘴巴,跟夏川萂道谢:“多谢小娘子送家妹归家。”
夏川萂笑眯眯道:“我们玩的好,让小慧姐姐一个人回家我可不放心呢,”她神秘兮兮的小声道,“郭里有坏人,我都知道的。”
才徇:
夏川萂在东郭被打的事才徇也是知道的,估计整个邬堡以及周围的郭里就没有没听说过这件事的,是以他对夏川萂这样“惊弓之鸟”是很怜惜的。
才徇从袖袋里掏出两颗麦芽糖递给夏川萂,道:“夏小娘子放心,西郭没会有坏人的。”
呵,这少年被家里人保护的挺好的啊,居然能说出‘没有坏人’这样的话来。
夏川萂又跟着才家兄妹去认了才家的门,才坐着牛车慢悠悠的进了邬堡大门,然后穿过邬堡笔直有序的道路,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将军府。
金书早就在门里面望眼欲穿了,见到夏川萂回来脸上担忧之色才消退。
金书帮着樱桃将门槛卸下来,大牛赶着牛车进了中院的门,两人又安好门槛,一起上了牛车,此时金书才问夏川萂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可是给蜂子觅食不顺吗?”
夏川萂回道:“咱们寻到了一处芸薹地,蜂子很爱吃的样子,可惜那片芸薹地太小了,根本不够蜂子们吃的,可巧遇到了才大娘带着她的女儿才小慧归家,才小慧跟我说还有一片比今日发现的这块更大的芸薹地,说是明天一早要带我去呢。”
金书听了,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才大娘是相熟的,熟人介绍的地方,想必是没问题的,她只担心夏川萂的安危,其他的就不在意了。
夏川萂再一次邀请道:“如今春暖花开,外头景色可好了,姐姐不如明天跟我一起去啊?”
金书笑道:“不了,我就在府里等你回来。”
第88章 第 88 章
夏川萂明白金书为什么不出将军府, 她不爱出门是一个原因,更大的一个原因是她不想遇上许大娘的弟妹许二娘子。
当初郑娘子将许二娘子和她的女儿许兰儿赶出将军府的事还历历在目,金书是个胆小的, 她怕出去了会被许家找麻烦。
在将军府就不一样了, 这府里虽然主人不在, 但兵卫满员, 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
反而是总是想着往外跑的夏川萂,金书才是真的不明白她的那一个。
夏川萂仍旧住在郭继业的院子里房间里, 这是郑娘子要求的,她说以后郭继业要时常来西堡的,这西堡府里的房间要保持人气, 就让夏川萂一直住在这里。
偌大的院子只住夏川萂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将金书拉来与她同住。这样加上樱桃和看门的大牛,再加上她养的六只小鸡崽子, 以及后来的两箱蜜蜂,西跨院虽然空旷,却很热闹。
通俗点的说法就是生活气息很足,郑娘子应该很满意的,夏川萂不无无趣味的想。
夏川萂怕蜜蜂们没吃饱,又各放了一碗蜂蜜水给它们加餐, 这才去找金书喂饱自己。
郭继业走了,徒四自然也跟着走了,府里的大庖厨是另一个夏川萂不熟的人掌管, 主要是供给府里守卫的兵士们的餐食, 夏川萂是不好去找他们要饭吃的。
至于才公、许广氏这些人,人家家就在邬堡, 每天打卡式来府里上班,到时间就回家吃自家去了,是不用在府里用餐的。
所以,西跨院在东南角上开了小厨房,如今天暖,也用不着屋啊瓦的怎么盖,就是靠着墙的一个角斜斜搭出来一个棚子,棚子下面糊了两个灶台,就当是小厨房了。
棚子和灶台都是大牛自己亲手做的,金书和樱桃在旁边帮把手,只一天的时间,许广氏发现的时候这小厨房都已经搭好了。
这是违规建筑,许广氏原本是想拆除的,夏川萂让她等上一天,她去封信去问问公子,如果公子回信说不能搭,那就拆,如果公子说可以留着,那就不能拆。
郭继业的回信是要夏川萂自便,所以这个半露天的小厨房就留了下来。
其实小厨房只是在炖汤烙饼子煎药等这样耗时长或者需要大火的时候才会用到,平时的时候,金书只用茶房里的甑灶就能将她们的一日两餐准备足了。
只是夏川萂嘴刁,她想吃点好的,吃点不一样的,用的灶和炊具不免就要多一些。
但郭继业这个主子不在乎,即便别人心里犯嘀咕,那也不能说什么。
今天的晚饭是红豆包,菜是腊肉芸薹,就是将芸薹加盐煮熟,然后放上切好的腊肉片继续焖上一刻钟,这样腊肉的肉味就都浸润到芸薹菜里面去了。
这才是这个时代人的正常菜食,像是夏川萂以前搞的什么牛奶馒头奶茶菜色芋圆芦菔鸡蛋面腊肉焖饭雕花芦菔又是菜又是饭菜饭一体的花里胡哨的东西,也就像老夫人和郭继业这样有钱有闲吩咐一声下去就有无数人做好了供他们享用的人才有心情去吃。
寻常百姓过日子,主要目的就是饱腹。
像是今天的红豆包,就是昨天金书在家抽空焖了红豆沙,等晚上夏川萂回来之后大家一起动手用发好的面团包的。
足足包了一大箩筐,金书是冲着一下子吃上三五天去准备的,要不是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许多食物放不住,她都想一下子备上十天半个月的饭食。
但这是不能够的。
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个大胃王。
大牛正处在一桶饭不嫌多两桶饭可以再添一添的年纪,他不敢去夹腊肉吃,就三两口一个的塞红豆包。
红豆包要比金书的拳头还要大上两圈,夏川萂和金书分着吃一个就够了,大牛要吃上十个。
其实,夏川萂也不知道十个红豆包够不够他吃饱的,但他就吃十个,再给就不吃了。
夏川萂跟金书道:“金书姐姐,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邬堡里的张屠户门口新栓了一只羊,应该是明日要杀的,明日一早咱们去买副羊骨回来熬汤喝怎么样?”
杀羊都是凌晨杀,这样早起肉就不用过夜,卖的心弦。
夏川萂是有钱的,外圆内方的方孔钱,她的月钱是有定例的,两吊钱,但她的私房钱很多,有临走之前砗磲和范思墨给的,有夏大娘给的,赵立和高强也给了她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郭继业吩咐的,就连她那个便宜章华哥哥临走前都给她留下一小箱子的铜钱呢,说是让她撒着听响儿玩的。
足足千金。
而她平日里是基本花不着钱的,此时她一人生活了,花钱的欲望蠢蠢欲动。
听到要买肉吃,大牛的眼睛都亮了一个度,但金书却是很犹豫,道:“前儿个,你不是已经吃了一只老母鸡了吗?怎么明日还要喝羊骨汤?”
夏川萂扯着金书的袖子撒娇:“才公说了嘛,我在长骨头呢,吃什么补什么,多喝些骨头骨头才长的快嘛。”
一听到是长骨头的,金书立马就投降了:“行,明日一早让大牛去买,买完我给你炖上,等你傍晚回家就能吃上了。”
夏川萂欢呼一声:“哟呼,金书姐姐你最好啦~~”
大牛和樱桃也笑弯了眼睛,跟着夏川萂不仅不辛劳,还三天两头的吃肉,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主家了。
用完晚膳,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天,樱桃去刷洗碗筷,金书就着剩余的日光练习打算盘做数算题,大牛去喂牛检查蜂箱打扫鸡舍,夏川萂则是围着院子遛弯,遛弯到微微喘息之后,就站定在院子里舒展身体做八段锦。
她现在骨头还没彻底养好,就算做运动也是斟酌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伸展动作,过于柔韧和力量的动作是做不来的。
相比于夏川萂只能做一些轻松的动作,金书自己就要严苛多了。
郑娘子临走之前,是给金书布置了功课的,她每天除了练习八段锦锻炼身体的柔韧性,还要练习拉弓一百下,早晚一百下,要夏川萂监督她,一下都不能少。
金书就着夜色拉弓,大牛就就着夜色打拳,樱桃也给自己找了一个消遣,就是跳绳。
只有夏川萂,弱鸡一个,坐在小板凳上看三人锻炼,一会给金书数数,一会给大牛鼓掌,一会给樱桃喝彩,无事忙说的就是她了。
第二日,夏川萂没有如约出现在和才小慧约定好的芸薹地,因为她刚出将军府角门,就迎面遇到了许广氏,许广氏对她说,公子有信件给她。
夏川萂奇怪,怎么这么早郭继业就有信来?
她在许广氏眼皮子底下拆开信筒,打开竹简一看,的确是郭继业的亲手手书。
信很简短,就是说今日王姑姑会来西堡与族老们会和,要她跟着王姑姑一起去东堡。
夏川萂问许广氏:“许广婆婆,公子可还有其他话带到?”
许广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公子既有信简,如何还会有口信?”
夏川萂:“那,王姑姑什么时候到呢?”
许广氏:“这可说不好。”
夏川萂:“许广婆婆会一起去吗?”
许广氏:“老身要留守将军府,不能去。”
夏川萂:“哦,那族老们大约什么时间出发呢?”
许广氏:“明日。”
夏川萂笑眯眯:“我知道了,多谢许广婆婆了。”
说罢,就让樱桃和大牛照约去和才小慧会和,她自己则是留在府里等王姑姑。
既然族老们明日才会出发,那王姑姑估计要等下晌才能到邬堡,但保险起见,她还是留下等王姑姑到来吧。
她留在府里,她的宝贝蜜蜂们还是要吃饭的,府里蜂蜜不多了,为了节省蜂蜜喂食,只能尽量让它们在外面野地里采食花粉了。
王姑姑果然是下晌才来到邬堡,和郭氏族老们会和商议之后,定于明天一早启程去东堡。
夏川萂很舍不得自己新搭建的小窝,她跟许广氏说她还会回来,所以暂且要她帮自己照看着已经可以自己在院子里觅食的小鸡娃们,除了这些小鸡娃们不好带走,其他的金书、樱桃、大牛以及她的两箱子蜜蜂她都带上了。
郭继业没有在信里提金书,但夏川萂就当他提了,金书同样是他的大丫鬟,独独将她一个留在西堡算什么?
所以夏川萂跟金书说郭继业让人传信要她们跟随王姑姑去东堡。
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郭继业确实是让许广氏传了信给她,要确实是要她随王姑姑去东堡,她也都照做了,能有什么毛病?
只是,第二日出发的时候,夏川萂在出行的队伍里见到了才小慧。
两人一见面,才小慧就气哼哼的扭着脸不理她。
夏川萂给她赔罪道:“抱歉啊小慧姐姐,公子信来的突然,我只能留在府里,但我让樱桃姐姐替我给你道歉了,她没说吗?”
才小慧气哼哼道:“樱桃说了,但我等的是你,又不是她。”
夏川萂:“对不起嘛,这回是我错了,我任由姐姐罚我好了。”
才小慧这才缓和了脸色,道:“真的?怎么罚你都行?”
夏川萂缩了缩脖子,小心问道:“姐姐想要怎么罚我?”
才小慧嘿嘿坏笑道:“学三声小狗叫怎么样?”
夏川萂:“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是奶呼呼的小狗音,她还将两只小手攥成小拳头放在脸颊边,汪一声就动一下小拳头,力求真实的像一只小狗狗。
一旁金书听到这声音忙放下手里的络子去捂她的嘴,可惜,夏川萂汪的太快了,等她手捂上夏川萂的嘴的时候她已经汪完了。
金书嗔道:“外头都是人呢,叫外人听到可如何是好?”
才小慧不妨夏川萂竟然痛快的给她学狗叫,倒是将她惊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了。
她听了金书的话后也后知后觉的逡巡四周,生怕有人听到看到夏川萂学狗叫。
夏川萂笑道:“怎么样?小慧姐姐消气了吗?”
才小慧嘟囔着嘴,道:“哪有你这样的,反抗一下都不会,真没意思。”
夏川萂:“道歉嘛,自然要诚心诚意的,姐姐怎么反而不高兴了?对了,姐姐怎么也要一起去东堡吗?”
才小慧高兴了起来,道:“我跟我阿翁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东堡呢,我阿翁就说我也长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了,就带我一起了。”
夏川萂羡慕道:“才公对姐姐可真好。”
才小慧嘻嘻笑道:“我觉着也是呢嘻嘻”
有人作伴,一路上并不无聊,只是,相比于跟郭继业乘车她可以巴着车窗探头探脑的往外头看,这次她就老老实实的坐在车里连车帘子都不曾掀起过
西堡多丘陵山地,东堡多广袤平原,按说东堡要比西堡土地更加肥沃,更加富庶,那为什么要将将军府设在西堡,而不是东堡呢?
自然是因为西堡三面环山依山傍水便于防御了。
坞堡存在的本质作用就是防御和护卫,背靠山面对水才是坞堡建筑的最优选择,所以将军府设在西堡而不是在东堡。
相比于西堡满山满野的竹林、桦树、松树等木材,东堡这边入目则是大片大片成规模的果林。
每一个低矮的山包都被利用到极致,每一处湖泊水源都被开发出应有的价值,没有山就人工造,没有水就开渠引总之,只要有权有钱,那就有大把的人力畜力可供使用,有了人力畜力,想要什么样的景致和园林建筑都能造出来。
将军府只是碉堡中的一处比较不大寻常的院落,而东堡的府邸就是怎么奢华精致怎么来了。
在了解了郭代齐的生平遭遇之后,夏川萂有理由相信,郭代齐一定是用了一辈子的心力来建造这座美轮美奂的府邸,以平衡自己这一支大权旁落的心理落差。
但他心中落差的平衡,是用东堡所有人的财富和心气换来的,因为偌大的东堡平原上,到处可见低矮的屋舍、落魄的佃农、麻木的乡民,相比于西堡乡民呼喝笑骂的精气神,东堡的乡民们则是要沉寂多了。
明明这里才应该是最容易滋生富庶、自由、安乐、开放的乐土。
郭代齐一定是用雷霆手段将东堡变作了自家的奴隶。
这座占地广阔风景独好的府邸门楼上只悬挂了写着“郭府”两个大字的匾额,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按说“府”这个字郭代齐是不能用的,他只能用“宅”,郭宅。
但他不甘心,仍旧悬挂了郭府两个字,在桐城,却也并无人提出疑问。
能有什么疑问?国公府在桐城屹立了多少年了,人家在自家邬堡里建一座府邸别苑怎么了?
夏川萂乘坐的马车从郭府大门前经过,又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才从一处小门进入,然后一路行至一个院门之外,才终于下了马车。
夏川萂一下马车就看见了范思墨和银盘。
夏川萂奔了过去,高兴唤道:“思墨姐姐,银盘姐姐。”
金书也紧跟其后跟两人见礼问好,才小慧也跟了过来,但她不认识两人,只是笑脸相迎,没有叫人。
夏川萂忙介绍道:“这是西堡才公家的孙女,小慧姐姐。小慧姐姐,这两位姐姐都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女侍,这是范思墨姐姐,这是银盘姐姐,思墨姐姐你一定认识的。”
其实不止范思墨她认识,银盘她也认识,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小,只在老夫人身边见过银盘几回,估计银盘已经不记得她了。
才小慧规矩行礼问好:“思墨姐姐,银盘姐姐。”
两人也都回礼,非常客气。
大家相互问过好之后,银盘就笑道:“早就等着你了,快进来吧。”
夏川萂跟着她们进了院门,好奇问道:“这里就是公子要住的院落吗?”花红柳绿的,十分喜庆,但也就是太喜庆了,估计郭继业不会太喜欢。
银盘道:“这里是咱们暂时居住的仆从院,公子住前院中堂,离这里且远着呢。”
夏川萂恍然,又问道:“姐姐们什么时候来的?”
范思墨接口道:“前儿就来了,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咱们这院子昨儿才收拾好,公子就给西堡那边去信了。”
夏川萂又问:“砗磲姐姐和霜华姐姐她们呢?”
范思墨道:“砗磲和霜华还有赤珠跟在公子身边伺候族老们呢,那边咱们都不熟,就留下来帮着安置你们了。”
范思墨带夏川萂去她即将要入住的房间,路过一处花丛的时候,她眼尖的看到一个弯腰打理花圃的一个老婆子对着她们恨恨的吐了口口水,嘴唇还不停翕动着,一看就是在骂人。
夏川萂停住脚步,指着那个老婆子问道:“那个人是谁?”
银盘看了一眼,随口道:“打理花圃的仆人吧。”
夏川萂问道:“是咱们从府里带来的吗?”
银盘:“当然不是,咱们出行的,带个花农做什么?”
范思墨道:“应该是前面的人留下来的,川川,怎么了?”
前面人留下来的?那就是郭代齐GG了,但伺候郭代齐一家子的奴仆留了下来继续伺候新的主人。
夏川萂相信郭代齐得用的仆从都被清理干净了,但像是扫地的、打理花圃的、拉夜香的这等最低等的奴仆是都留下来了的,无他,活总得要人干吗?
用生不如用熟。
这都是府里的人事,夏川萂本不想管,也压根用不着她插手,但是,这里是她要入住的院子,而且现在即将入夏,花草树木只有更繁茂的,若是这婆子心存歹念,放几只毒蛇毒蜘蛛的在花丛中,嘶,夏川萂简直不敢想象。
夏川萂道:“先进屋再说。”
那婆子原本见众人在她不远处停住脚便低着头站定等吩咐,见人又走了,便抬起头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开。
可巧夏川萂又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这婆子狠厉阴沉的视线。
夏川萂被吓的打了一个哆嗦,牵着她手的银盘发现了,问道:“怎么了?是冷了吗?”
夏川萂摇摇头,等进了屋子,也来不及观察屋子是什么样的,便先着急问道:“你么你知道这院子原本住的是什么人吗?”
银盘回忆道:“似乎是住了一个非常受宠的姬妾,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川萂原地转了两圈,搅着手指头道:“我觉着不大好,刚才那个打理花圃的婆婆一定要留下吗?”
范思墨和银盘对视一眼,范思墨轻声问夏川萂:“她怎么了吗?”
夏川萂:“你们没觉着,她非常可怕吗?她是什么底细?会不会为原本的主人打抱不平恨上我们?”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这话,原本狐疑起来的范思墨和银盘具都笑了起来,范思墨笑道:“川川你放心好了,这府里相关的人都被公子清理干净了,留下的都是无伤大雅的,不会再有人突然冲出来打你了,对了,我现在也学会耍刀剑了呢,等以后我学的更厉害了保护你啊,乖,别怕了。”
银盘也道:“放心好了,府里很安全的。”
她们当她杯弓蛇影,因为上次在东郭的事疑神疑鬼的,见到上个主人留下的人就觉着这人要害她。
夏川萂:
夏川萂也想就这么算了,但是,她还是很不安,心里就是提心吊胆的放不下。
有樱桃帮她收拾,范思墨和银盘给她介绍院落布局她也神思不属的,见她这样,银盘叹道:“这里花草这么多,总是要人打理的。”
夏川萂立即道:“只是修剪一下花枝而已,不如找几个人一下子修理的稀疏些,留下生长的余地,就不用人来日日打理了。”
这个对她们很不友好的婆子也就不用日日都来了。
才小慧:“那不成了秃子了?会很难看的。”
夏川萂:“在咱们自己院子里,咱们觉着好看就行了。”
才小慧嘟囔:“可我觉着不好看”
不管夏川萂怎么说,几人都只是安慰她,只当她是害怕,既没有赶走那个婆子,也没有要叫人来过度修理花枝的意思。
夏川萂也只能作罢。
但是,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不过,出事的不是夏川萂所在房间,而是楚霜华睡的那间房。
就像是夏川萂臆想的一样,一条菜花蛇半夜里缠住了楚霜华的脖子,楚霜华无知无觉,跟她一起住的赤珠半夜起夜见着了,她凄厉尖叫一声,吓死过去了。
第89章 第 89 章
蛇只是菜花蛇, 无毒,也不大,被咬了也顶多只是破个皮, 但影响非常恶劣。
郭继业站在赤珠和楚霜华睡觉的那间屋子里, 看着火把照耀下已经被打死的那条菜花蛇, 晃动的火光将他俊秀的脸映的半明半暗, 他神色晦暗,不喜不怒, 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楚霜华和银盘、砗磲、范思墨、金书她们站在一起,神色征然惶恐,看着郭继业这边。
夏川萂在隔壁屋子, 大家都怕再吓着她, 让樱桃和才小慧陪她就在隔壁呆着,不要她过来。
才公给惊吓过度脸色惨白木呆呆的哭都哭不出来的赤珠看诊,给郭继业汇报道:“少君, 赤珠姑娘似被吓出了离魂之症。”
郭继业:“如何医治?”
才公道:“安神,引魂,再看如何吧。”
郭继业颔首:“才公费心。”
才公:“应当的,应当的。”
王姑姑一脸森然的带人将一个婆子押上来,银盘瞳孔一缩,认出来正是白日里夏川萂提出来想要赶走的那个打理花圃的婆子。
王姑姑道:“公子, 就是此豺,半夜捉了蛇放入姑娘们住的屋子内。”
这婆子喊冤道:“公子明鉴呐,这蛇是它自己爬进去的, 可是跟老奴无关呐。”
王姑姑恨声道:“你是打理这院子的花奴, 不是你还能是谁?”
婆子回嘴:“院子里草木长的快,有蛇来打洞做窝是很正常的事, 您不能因为老奴打理这花圃,就说是老奴放的蛇呐,这无冤无仇的,咱作甚要放蛇咬人呢?”
王姑姑冷笑:“谁知道你存了什么丧天良的歹毒心思,也不用再问你了,等我去将你的家人都绑了来,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这婆子急道:“捉贼拿赃,你们没有证据,就不能去拿老奴的家人。”
王姑姑嗤笑:“放蛇咬人,可归于巫蛊之列,搁前朝,可是要夷三族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用得着证据?”
这婆子听了这话原本笃定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立即求饶道:“公子,公子,蛇真的不是老奴放的,老奴若真要害人,放条毒蛇进去就是了,做什么要放条菜花蛇呢?菜花蛇可是家蛇,能护家宅平安的,跟毒蛇不能相提并论的啊公子。”
郭继业道:“听你说话条理清晰,还能用词,想来也是读过些书的,不知你与之前此间主人是何关系?”
原本敢跟王姑姑理直气壮地分辨道理的婆子哑口了,她先是脸皮不受控制的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然后神色凄惶的低下了头,道:“宛娘子原是老奴主家小姐,老奴是她的陪嫁奴婢。”
郭继业:“你想为你家小姐报仇?”
婆子:“公子将主君一家赶出府,老奴家小姐的仇已经报了,老奴感激不尽。”
郭继业颔首。
这婆子说的宛娘子此人郭继业知道。
郭代齐生了好几个儿子,老大懦弱老二贪财老三贪财又好色老四欺男霸女总之没有一个好货色,宛娘子就是这么来的。
族中公审郭代齐这一支,不管是主还是仆全都按照相应罪名该罚罚该杀杀,罪名较轻没有罪名的也不再允许继续住在这座府邸里。
郭代齐这一支落得如此下场,的确算是给这婆子的小姐宛娘子报仇了。
郭继业:“那你为什么还要放蛇吓人?”
婆子忙道:“老奴冤枉,蛇真的不是老奴放的,老奴要杀人也是放条毒蛇才是啊公子。”
郭继业:“你听错了,本公子说的是你放蛇吓人,不是说你放蛇杀人。”
婆子茫然了一瞬,突然明白过来,她说错话了。
她一直在强调毒蛇,若不是放蛇的人,毒蛇和无毒蛇都是蛇,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只有放蛇的人才会一直强调蛇是有毒无毒的,因为蛇无毒,顶多吓吓人,即便被咬了,都不用涂药,放上几天自己就好了。
有毒蛇和无毒蛇的罪名是不一样的,有毒蛇是有害人之心,就像王姑姑说的,宁可错杀 不可错过,若是无毒蛇,咬定是这蛇自己爬进来的,主家很可能轻轻放过,就当这事不存在了。
她早就打听好了,现在的主家只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能经过什么事?乍一遇到这样的事说不定会认为底下人胡闹,说不定还会斥责这些丫鬟们一惊一乍的不稳重呢。
但显然,郭继业并不是一个“不经事的毛头小子”,他不仅要人趁夜拿人,还自己参与审问,只一个回合就通过语言漏洞将人给诈出来了。
郭继业:“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半夜放蛇吓唬人?”
这婆子还想再继续糊弄,但紧接着,郭继业就又给她阐明厉害:“你可能还不清楚,你放蛇吓到的那位姑娘,是英国公老夫人现在最喜欢最倚重的女侍,还是这位王姑姑嫡亲的侄女,即便老祖母怜惜你事出有因,或者只是误伤,不追究你,但这位王姑姑和她的父母兄弟也定不会轻易的放过你的。现在,本公子给你一个申诉的机会,机会只有一次,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回话。”
婆子惧怕的去看王姑姑,王姑姑也配合的朝她露出一个冷笑,这个冷笑或许只是寻常,但在灯火的映照下无端的就变得阴森可怖起来,十分像地狱里朝她索命的恶鬼。
这婆子被吓的一个激灵,忙跪爬着离她远了些,王姑姑瞧出了她的恐惧,故意保持着这个微笑朝她紧走了两步,这婆子大喊道:“老奴说,老奴这就说,公子,公子救命啊!”
王姑姑:
郭继业坐到高强和赵立给他搬来的椅子上,让人又在这屋里多燃了一个火把,道:“说吧,本公子听着呢。”
婆子张张嘴,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看着披散着头发只勒了一道红绸抹额的郭继业,突然道:“老奴家的宛小姐被十三郎君掳回府上时,也就公子这般大的年纪吧。”
“放肆!你这老虔婆胡沁什么屁话!”赵立爆喝出声。
郭继业挥挥手,让这婆子继续说。
婆子在赵立的怒视下缩了缩脖子,她刚才那句话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有这么一句开头,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婆子:“宛小姐因为生的貌美,那年出游,也是这个时节,被十三郎君一眼看中,话都没说几句,就被硬生生抢上马车,被带回了这座府邸。”
她环视了这间屋子,惨笑道:“宛小姐家只是个富户,若是十三郎君让媒人上门提亲聘娶为妾,都不用他亲自出面,老主君一家都会敲锣打鼓的将宛小姐送进府,偏生生一个照面就给抢回府,这做的叫什么事?!”
“事已至此,老主君无法,只能事后弥补给宛小姐送了嫁妆,就当是女儿出嫁了,老奴就是那个时候送进来照顾宛小姐的。”
“宛小姐嫁过来后,十分得十三郎君的宠爱,日子十分过的,就连老主君家中也得了好处,老奴原本以为,日子会继续这样过下去。”
“谁知道,主家一朝倾覆,鸡飞蛋打,可怜了宛小姐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了。”
王姑姑诧异:“宛娘子腹中有孩儿了?你这婆子不会胡说的吧?当日清府的时候,凡是有娠的妇人都有做记录,可没有你说的这个宛娘子。”
说着又眯着眼看着婆子不悦道:“还是说有漏网之鱼,你们瞒报了?”
清府的时候她也是作为管事娘子之一,居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纰漏,这如何能让她不怒?
这婆子怒了努嘴,心虚强辩道:“那是,那是咱们,怕宛娘子遭罪,她腹中孩儿才三个来月,还不显怀,不知情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王姑姑不想听她这些愚蠢的话,直接冷哧道:“她瞒报了,所以她流产了。”
婆子喊道:“那是她被你们惊吓到了,一回到家就腹痛不止,没一个时辰就小产了。”
王姑姑:“凡是有娠的妇人都被带走小心看管,就是怕像宛娘子一样磕着碰着吓着了再小产了,她们腹中怀的都是郭氏子孙,郭代齐是该死,但他毕竟姓郭,祸不及无辜妇孺,更何况是还没出事的孩子?
宛娘子为什么能被好好的放归回娘家?送她回家的人也当叮嘱了她的父母再给她说一门亲事要她再嫁的,这一点你这个宛娘子的身边人应该是清楚的吧?
呵,你自以为是为你的宛娘子好,瞒报了她有娠的事,殊不知其实是真正的害了她,如果她被我们带走,她一出现小产的症状就会有妇科圣手和医女看顾,及时医治,宛娘子根本就不会小产。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奴害了她腹中的孩儿,却厚颜无耻的放蛇来报复,果然目无见识蠢愚如猪!”
婆子在地上瘫做一团,她脸上冷汗涔涔目露惊惧,嘴唇发白不住的颤抖,只能无助的张张合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显然王姑姑方才所说都是真实的,没有半句虚言。
真的是她的愚蠢害了宛娘子?
郭继业仍旧面无表情,不受干扰的淡淡开口道:“为什么放蛇?”
此时的婆子已经被愧疚淹没了,也不再想着狡辩了,她带着哭腔道:“老奴就是不服,明明咱们日子过的好好的,怎么一朝之间天就塌了?十三郎君和宛娘子过的多好啊,虽然宛娘子是他抢来的,但他们过的多好啊,小两口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的,两人脸都没红过一回,现在还要有小郎君了,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的,害的咱们家破人亡!十三郎君被仗责四十,打完板子连个伺候擦药的人都不让,宛娘子被送回娘家,腹中孩儿也没保住,咱们都这样惨了,你们为什么要高高兴兴的住这样漂亮的院子?这是宛娘子的院子”
郭继业还是那句话:“为什么放蛇?”
这婆子反应了一下,才听清楚郭继业问的什么话,她神志明显有些癫狂了,一手捶着地一手指着楚霜华喊道:“那个小蹄子!那个长的比宛娘子也不差几分的,一看就是你们郭氏公子的妾室,她敢住宛娘子的屋子,老奴就敢放蛇吓死她!半夜里一睁眼,看到一条蛇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嘿嘿”
大半夜的,地上还躺着一条蛇尸,一个癫狂的老婆子呓语一条蛇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
嘶,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看着和蛇尸瘫在一起的婆子具都露出厌恶鄙夷的表情,高强更是朝郭继业的侧前方迈了两步,就怕这婆子不要命的突然暴起伤害郭继业。
此时室内唯一还有另外心思的估计只有楚霜华了。
楚霜华觉着自己简直冤枉死了,她看了眼无动于衷的郭继业,心道,你这婆子真是有眼无珠,这位郭氏公子压根就没将本姑娘放在眼中,更何况像你说的收做妾室了。
审了大半天,就审出这么个结果,高强和赵立觉着无语的同时又觉无趣,他们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案呢,原来只是一个颠婆心中不服,就闹出这样的闹剧了。
没错,在他们心中,今晚就是一场后宅闹剧。
最倒霉的还是赤珠,好端端的遭此横祸,替楚霜华受了罪。
赤珠和夏川萂还不同,夏川萂是被打了,但她被打是有原因的——马家孩子想杀郭继业不成最后只能选择杀他的婢女——最后马家全灭,大快人心。
赤珠这个纯粹就是后宅妇人遭遇不顺便使出来的阴毒手段,让人鄙视同时更多的是不屑和不以为意。
就像这婆子一开始以为的,郎君们遇到这样的事处理方式就是像高强和赵立这样,不以为意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压根不会多问一句话。
可惜,郭继业遭遇不同,他终究是不同的。
他不会小视任何一个后宅妇人所谓的“小”手段。
郭继业:“既然你这样心疼你的十三郎君与宛娘子,本公子就让你们团聚,一起去山里挖矿去吧。”
“王姑姑,宛娘子也不必再嫁了,天一亮就将她接来与那个十三郎君送作一处,带上这个忠仆,然后送他们一家子进山。”
王姑姑肃容行礼应道:“谨遵命。”
这婆子凄厉叫喊道:“跟宛娘子没关系,都是老奴做的,跟宛娘子没有半点关系呜呜呜”
王姑姑挥挥手,就有一个强健的妇人上前一把按住叫喊不停地婆子,给她嘴里塞了一大团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乌漆嘛黑的布,然后应拉着她走了。
郭继业起身,对王姑姑道:“赤珠姐姐今日受委屈了,该如何医治修养,王姑姑尽管开口,不必回我,找赵管事去要即可,务必让她修养好了再回老祖母身边。”
王姑姑哽咽道:“多谢公子。”
这不是一点子东西的事,说句让人侧目的话,医治赤珠,郭继业许出来的府库里的东西,都是她姓王的一点一点送进去了,郭继业有的,她也有。
但让王姑姑感念的是郭继业的这份尊重,郭继业发话处置了那个什么宛娘子和这个放蛇的婆子,可比她事后报复名正言顺太多了。
将心比心,主子拿你的命当回事可比自己心气高好太多了。
就两个字:舒坦!
郭继业跟王姑姑嘱咐完,抬脚就走了,他半夜起来处理事务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明天还有事要早起呢。
楚霜华上前走了一步,期期艾艾的唤了一声:“公子”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出来唤这么一声,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期盼着郭继业停住脚步,或者停住脚步后她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但她就是这么站出来了,带着茫然和请求。
然而,郭继业就跟没有听到一样,脚步连顿一下都没有,迈过门槛走入夜色中。
楚霜华越发绝美的脸蛋上蓦地划下一颗泪来
砗磲和范思墨、金书、银盘对视一眼,都没理楚霜华,去看过赤珠,又安慰了王姑姑,便相携着离开了。
隔壁屋里,夏川萂正和才小慧巴着门缝听隔壁的动静呢,因为隔了一道实体的墙,她们这边又让关着门,是以隔壁的说话声听不太清楚,为了能听的清楚些,夏川萂心神十分投入。
门陡然被推开,夏川萂被推了一个屁股堆,和才小慧、樱桃摔做一团。
夏川萂龇牙咧嘴的抬眼去瞧,就听到自己身边一声大大的吸气声。
夏川萂转头去瞧,是才小慧。
才小慧就跟傻了一样木呆呆的看着门口沐浴着月光而来的郭继业,痴痴喃喃道:“天人下凡尘了。”
夏川萂:
夏川萂仔细去瞧郭继业,呃,因为是背对着月光,郭继业的眉眼瞧不清楚,但飘逸的道袍,飞舞的发丝,让那道笔直如翠竹的剪影越发清逸出尘,好似下一刻就要乘着月光踩着微风飞天而去一般。
等走到近处了,灯光映上了他的脸庞,那是再妙的丹青都描摹不出的含情美目,再美的胭脂都调和不出的脸颊春色,再锋利的刀工都雕刻不出的下颌线条。
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还是那双眉,长而浓,锋而丽,不粗,但很陡,不细,但很俏。这双眉毛,长在女子脸上就嫌英气了,长在别的男子脸上,太过阴柔了。
这双眉毛,就该长在他的脸上,不多不少,不浓不淡,正相宜。
果然是天人姿容!
夏川萂揉揉屁股,蛄蛹着站起身,顺便遮挡了才小慧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的视线,对这个月色下美的太超纲的少年道:“公子,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郭继业拧眉瞧着她,不满道:“怎么本公子每次见你都这样狼狈?”
夏川萂一愣,问道:“公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
这是他们分别以来还是第一次见面吧?这个“每次”到底从何说起啊?
郭继业冷淡继续道:“还每次都是你趴门缝听别人壁角的时候。”
哦,记起来了。
上次还是去年她和赤珠姐姐一起帮老夫人听这位美的过分的少年和他的美貌婢女们的壁角呢,那次她也是给摔的够呛,这次
唉唉不提这些难以回首的往事了。
想到赤珠,夏川萂担忧问道:“公子,赤珠姐姐怎么样了?听说是被蛇吓到了?可有什么妨碍没有?”
大半夜的被蛇给吓着了,想想都非常可怕的很,别再给吓出什么好歹来了吧?
郭继业神情沉重的几分,道:“才公说需要引魂,你于佛法上有些修行,到时候助才公一臂之力吧。”
夏川萂忙答应下来:“到时候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奴婢,奴婢定尽全力的。”
叫魂啊,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呢,不知道能不能帮的上忙?
说实话,夏川萂虽然神神叨叨好多次了,但她内心里,其实是不信这些神啊鬼啊佛啊的,什么神鬼佛都是人心臆想出来教化世人的,既然原本就源自人心,那还有什么好信的呢?
人心是最不信的。
郭继业点点头,转身要离开了,他来这里找夏川萂,就是嘱咐她一句要她帮忙的,现在话说完了,自然要走了。
郭继业转身带着高强和赵立走了,才小慧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开口,她甚至还想要跟上个去,被早就有防备的夏川萂给阻止了。
从背后,一手揽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非常像从背后治住无辜少女的抢劫犯,就差一句:“打劫!”了。
才小慧失魂落魄的,坐在床沿上,拉着夏川萂的手不停的问她:“那就是少君吗?”
“真的是少君吗?”
“真的吗?”
她问一句,夏川萂就回答一句:“是。”
“是的。”
“是真的。”
她的眼睛从已经打开的门看着外头人来人往进出隔壁的房间,她非常想过去看看赤珠怎么样了,但才小慧拉着她不放,她也不能暴力扯开她的手自己走开,再说她也未必能扯的开然只比她虽大上两岁但却高出差不多一个头的才小慧。
好在砗磲和银盘她们过来看夏川萂了。
夏川萂忙问道:“赤珠姐姐怎么样了?”
银盘叹道:“不大好,等天亮吧,现在已经熬药去了,才公说若是喝了药能睡的安稳,明天还能自己醒过来就能治。”
夏川萂更担心了:“我能去瞧瞧她吗?”
银盘摸摸她的小脸,勉强笑道:“还是等明天吧,今天太晚了”她脸上突然留下两行泪来,哽咽道:“要是白日里听了你的话,将那婆子赶出去就好了,赤珠赤珠也就不会凭白遭此劫难了。”
夏川萂忙安慰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即便今日赶她出去了,明日后日大后日她总还能找到机会进来的,就是她进不来,也还有别人会帮她,她若是有了作乱害人的心,防是防不过来的。姐姐别放在心上了。”
银盘还是哭,边摇头边哭道:“不是这样的”
范思墨跟夏川萂解释道:“那个婆子的目标是楚霜华,因为楚霜华长的最好,她以为她是公子的妾室,便想害了她让公子心疼。若是她以后作乱,那目标也是楚霜华,遭难的也是她,而不是赤珠,赤珠这回,明摆着就是替楚霜华挡灾乐。”
夏川萂沉默,赤珠固然是无辜的,难道楚霜华就是活该吗?就因为她长的最美?
夏川萂恨声道:“说来说去,最该死的还是那个婆子,能想出这样歹毒的法子,可见她人是有多坏!”
砗磲叹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知道,竟然白日里还有这样一回事,”又不由好奇道:“川川,你怎么想着要赶走那个婆子呢?”
夏川萂丧气道:“我看见她对我们吐口水,嘴里还嘟嘟囔囔的骂人,这宅院不久前还是别人住的,我就我就觉着她是记恨咱们的,既然记恨,总不能干看着咱们欢声笑语的她就什么都不做吧?那她还赖在这里不走图些什么啊?便想着让她出去,不要在这里了。”
银盘哭道:“你想到了,也跟咱们说了,偏我没当回事,白白让赤珠变成这个样子。”
砗磲也安慰道:“谁都不想的,银盘姐姐可别哭了”
才小慧见众人都愁容满面的,也不好再去想郭继业了,就干坐着陪着,一边陪着还一边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思绪飞舞。
倒是金书见她迷迷瞪瞪(其实是在想某人想的太投入了)的,以为是扰着她睡觉了,就温声道:“明日还有好一通忙的,赤珠那边也需要咱们轮流照应,还是先去休息吧,不管怎么样,都等天亮再说吧。”
银盘擦擦眼睛,道:“你说的是,咱们也该散了,川川,你别怕,好好睡觉,明日还要当差呢。”
夏川萂既然已经回到郭继业身边了,自然不能闲着,是要去伺候郭继业的。
至于今日她为什么是跟才小慧一起睡而不是去郭继业的房间睡,是因为郭继业今日要和他新拜的老师彻夜长谈抵足而眠,是不好加一个夏川萂的。
而其实,自从进府到入夜,夏川萂都没见到郭继业一面,因为他的身边有砗磲和楚霜华伺候,实在是用不着她。
夏川萂虽然没有见到郭继业,但她已经知道了,郭继业新拜的老师就是之前被邀请去西堡参加郭氏籍田礼的书画双绝云舒君张叔景。
第90章 第 90 章
对于郭继业怎么突然拜张叔景为师, 第二日夏川萂就知道了。
因为她知道了郭继业让族老和王姑姑来东堡的目的:过让土地给张氏,准确的来说是给河东郡官府。
第二日一早,夏川萂起床之后, 先去看赤珠。
赤珠已经醒来了, 神色苍白虚弱, 别人叫她也有回应, 只是慢上半拍,浑浑噩噩的, 不哭也不笑。
才公先是给她看了诊,又调整了药方,然后说等赤珠的父母至亲过来了就开始给她叫魂, 目前就让她先在这间屋子里养着。
才公看完诊留下药方就离开了, 他的本职工作是郭氏的幕僚,医家只是他的兴趣爱好,只是这个兴趣爱好名声在外, 所以大家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喜欢找他来看。
也是信任。
至于楚霜华,郑娘子给她重新派了间屋子搬过去,王姑姑要亲自照顾赤珠,楚霜华要腾地方给王姑姑。
但经了昨晚的事之后,谁都不愿意跟楚霜华一个屋住了,虽然谁嘴上都没说, 但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夏川萂觉着楚霜华纯粹是冤枉的,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她也愿意跟她住一起, 但是, 郭继业让她回去。
回去?
回哪里去?
当然是郭继业的房间了。
夏川萂内心叹息,但她面上却是要表现出很乐意的样子, 至少要给郭继业面子嘛。
才小慧万分羡慕的给夏川萂收拾东西。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夏川萂昨日才来,包裹都还没拆呢,才小慧只是,想趁机跟着夏川萂的包裹去郭继业院子里去看看而已。
追星嘛,尤其是追自己的男神,都是很热烈的,夏川萂表示理解,但是,她不能带才小慧去。
才小慧现在才是八九岁的年纪,小时候的情感最是炽热,要么恨的刻骨铭心记一辈子仇都不能释怀,要么爱的死去活来记一辈子都不能忘怀。
才小慧明显属于后者,她是真怕才小慧陷在郭继业这个大坑里出不来了。
目前看来,楚霜华已经陷进去了,她的痛苦也初步显现出来了,夏川萂都看在了眼中,这不能怪郭继业,只能怪造物主太偏爱他。
她想,若是能少一个人陷进去,这对他人对郭继业,都应该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打算只要她跟才小慧在一天,她就会阻止才小慧接近郭继业一天,这样远离郭继业,等几年十几年过去,郭继业在才小慧的心中也只是一个逐渐朦胧的梦,或许会变的更加美好,但也只是美好的回忆了,不是挺好的?
但这显然是夏川萂异想天开了,大家都在同一个府里,在同一个邬堡中,这哪里是她想不让谁见谁谁就不能见谁的?
有些人有些事,纵使是天涯海角,只要缘分在牵引,就总能相见的,这些道理,夏川萂以后就都会懂得了。
当然,这就都是后话了。
才小慧被王姑姑拘在身边帮忙照顾赤珠,从西堡出发的时候,才大娘将才小慧托付给了王姑姑。
才大娘也知道自家翁舅此次来东堡是有要事忙的,恐怕顾不过来才小慧,她便将女儿托付给了王姑姑,一来是看顾一二,二来也是想让女儿跟在王姑姑身边多见些世面,学得一二眉眼高低的,也是她以后的本事不是?
所以,王姑姑要将才小慧带在身边,才小慧是不敢忤逆的。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砗磲和金书还有樱桃三个带着夏川萂的包裹离开了这个美丽的院落。
夏川萂到前院的时候,正好遇见郭氏族人离开,王姑姑相陪,郭继业和张叔景相送,瞧着其乐融融的样子。
夏川萂她们沿着墙根从角落里悄无声息的入院,转过影壁,入目就是一树开的灿烂不已的海棠花树。
这株海棠花树目测有夏川萂的小腿粗,高度在三四米的样子,花开的又多又艳丽,十分精神,一看就有些年份了。
这株海棠花树正好在郭继业小书房外头,闲来无事,赏花弹琴也是雅事一桩。
不管屋子怎么变,郭继业的卧房都是千篇一律的那个样子,夏川萂熟门熟路的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就等郭继业回来,她有事要求他。
夏川萂还游说砗磲和金书帮自己说好话:“那两箱子蜜蜂窝已经养熟了,再不能丢开手去的,好姐姐,你们一定要帮我说话,让我继续养着那两箱子蜜蜂。”
金书有些踟蹰,道:“川川,你是知道的,公子都不想见到我,我说话没用的。”别看金书不声不响的,但她其实很聪明,不管是刺绣还是打算盘做算术题都是需要聪明的头脑的。
砗磲却是好奇问道:“你想把你的蜜蜂养在哪里?”
夏川萂没忍住溜了一眼庭院里的海棠树,砗磲惊呼道:“川川,你不会想想把蜜蜂养在公子的院子里吧?”
夏川萂被说中心思,缩了缩脖子,弱弱道:“不是养在公子的院子里,是养在我眼皮子底下。”
砗磲无语:“这有什么区别吗?”
夏川萂哀求道:“姐姐,帮帮我吧,等过几天蜜酿好了,我送你一大罐子好不好?”
砗磲:“什么时候蜜能酿好?”
夏川萂:“只要蜜源足够,十天左右就能酿好了。”
砗磲有些犹豫:“你养的那些蜜蜂酿的蜜真的能吃吗?”
夏川萂气急:“都是蜜蜂酿的,怎么就不能吃了?”
砗磲忙安抚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
夏川萂气呼呼:“那你是什么意思?”
砗磲迟疑道:“就是,咱们毕竟谁都没养过,也不知道这养的蜜蜂酿出来的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川川,你懂我的意思吧?”
夏川萂哼哼道:“总归都是一样的,等将蜜取出来之后你就知道了。”
砗磲忙应道:“好好,到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做一个吃你蜂蜜的人,只是,公子这里,真的不适合养蜜蜂的”
正说着呢,郭继业和张叔景回来了,三人也不再说话,带着樱桃给两人见礼。
郭继业介绍道:“这个是夏川,也是学生的丫鬟。”
张叔景笑容温和,点头道:“我知道,那日你待客的点心就是她做的嘛,别有风味。”
夏川萂忙福礼道谢:“能得郎君赞一声,奴婢受宠若惊。”
张叔景挑眉,对郭继业道:“这丫头读书了吗?”
郭继业笑道:“老祖母喜她灵性,教了几个字,能读几卷经书罢了。”
张叔景赞道:“能读佛经,已经很不简单了,是个聪明的丫头。”
郭继业笑道:“既如此,让她来给咱们师徒伺候笔墨如何?”
张叔景笑道:“行啊,红小丫头挺能干哈。”
他想说“红袖添墨”来者,但一瞧小丫头的个头和年纪,便紧急改口夸夏川萂能干了。
夏川萂在心里狂翻白眼,这个万恶的男权社会!
咋地,是个女的进书房就是给你们这些臭男人添趣的?
肤浅!
油腻!
哼!
郭继业可不知道夏川萂面上恭顺心里都快骂了三条街了,他跟张叔景进了小书房,也没谈什么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而是说起正事来。
郭继业:“只我郭氏一家扩出隐田来恐怕杯水车薪,郡守大人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
隐田?
打算?
夏川萂将案几上的文书分类放好,挂标签的时候她打开竹简大体扫了一遍,嚯,郭氏竟让出百顷良田归还郡府。
结合刚才郭继业说的“隐田”两个字,一个猜测浮现在夏川萂心头。
张郡守甫一上任,是需要做出一点成绩的,一来可以震慑豪强以便于接下来治理地方政策的推广,二来编户齐民,为朝廷扩出隐田来增加可耕种土地和人口增加朝廷税收。
这些都是张郡守的政绩,且应当是非常好看的政绩。
而郭继业明显非常“配合”张郡守想要做一番政绩的心情,主动扩出了郭氏百顷良田帮助张郡守打开局面。
只是郭氏虽然已经以他为主,但并不代表郭氏就是他的一言堂了,他想要给张郡守做政绩,得先征求郭氏族老的同意才行。
这才有了今天郭氏族老和王姑姑齐聚东堡的行程。
郭氏族老代表郭氏全体族人,王姑姑代表的是老夫人,至于被扩出去的土地,自然就是东堡的良田了。
夏川萂猜,十有八九就是郭代齐这一脉的土地了。
毕竟,郭代齐是下台了,但他手底下的族人和府兵、佃农们可还不少呢,破船尚且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奸臣还有三五个忠仆,更何况是依附郭代齐生存曾经在他这里得到好处的人呢?
郭继业要想将郭代齐经营了几十年的东堡给治理的服服帖帖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心力的,但他明显不想在郭代齐这一脉上放太多的心力,所以他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用郭代齐的土地和人口去换自己的政治投资。
郭氏帮助张氏在河东郡站稳脚跟,那么张氏,是不是也得付出相应的政治资本才行?
而这个政治资本,也一定不是给郭氏某些人的,而是给郭继业本人的。
拜张叔景为师,恐怕只是双方建立一个师生的名头,便于以后来往罢了。
郭继业和张氏,结盟了啊。
郭继业大手笔啊,百顷良田可不是小数目,扩出去的这些土地上所带的户口更是不少,现在听郭继业的意思,好像有帮助张氏对付桐城其他豪族的意思?
啧啧啧,真是个记仇的家伙。
他还记得他刚接手国公府那会桐城的豪强们想要从王氏手上购买椒山进而谋划瓜分郭氏土地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