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按照流程, 郭继业要带着几千将士回京,然后临近洛京的时候要提前给皇帝上奏章说明自己就要到了,请京师中衙门和百姓们做好准备。
就是说, 要打招呼。
然后皇帝为表盛世华章, 要亲率文臣武将或在皇宫之外迎接, 或者更干脆一些, 去城门口迎接
这才是朝中给郭继业拟定的正规回京流程。
按照时间和郭继业行军的速度算,要到后天他才会到。
但现在他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 只能说明从夏川萂遇到刺杀开始,洛京这边就已经有人快马加鞭去向郭继业送信,然后郭继业离开大部队, 自己隐藏行踪来到了京郊丰楼。
郭代武道:“私自回京, 视同谋逆。”
郭继业:“那就谋逆好了,跟刘氏一样,不得好死。”
英国公郭代武气急:“你!”
郭继业自从出现在这里视线就没移开过夏川萂, 他冷声道:“祖父还是先回府吧,这里如何,我自会计较。”
英国公很想问郭继业他要怎么计较,但他见这个孙儿携赫赫战功回京,已经不再是那个事事都听他话的孙儿了,最后也只能无奈离开。
出了这座小院, 英国公回头看着这繁华的楼阁亭宇,嘱咐郭继方和郭继橹道:“守好这里,他回来的消息, 绝对不能泄露。”
郭继方:“末将知道分寸。”
看着连“遵命”两个字都不愿跟他说的郭继方, 英国公心下怅然,一种日薄西山之感油然而生, 落寞离开了。
郭继橹看着英国公的马车缓缓离开,问郭继方道:“到底是家主,咱们这样好吗?”
英国公刚带他们到北境的那会他们可是都听他的,时间长了,军命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当面应付一军之长压力还是很大的。
郭继方烦躁道:“很快就不是了。”
他们将军都回京了还有那些人什么事?再蹦跶又有什么用,他们在川川手下连一个回合都没走完就劳动英国公亲自出面,当真是乌合之众。
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刚才夏川萂大笑着说出的那句“郭继业算什么”他可是听到了,川川不会和他们离心了吧?
若真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将军才回京就闹离心,唉,这事闹的
小楼内,郭继业已经坐到英国公刚才坐的位置,夏川萂就如看英国公那般淡淡看着郭继业,面上眼中不起半分波澜。
郭继业也看着夏川萂,良久,笑道:“川川,我回来了。”
夏川萂:“哦。”
郭继业抚摸着自己的脸,继续道:“你为我作的画我看到了,原来在你心中我长那个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我有没有变丑?”
夏川萂:
郭继业低头难过道:“川川,你不要不理我。”
夏川萂:
郭继业:“我回来晚了,让你受到了这样的伤害。”
夏川萂:“跟你没关系。”
郭继业:“怎么会没关系?如果我能早点回来,我就能亲手帮你铲除刘氏,他们的眼中钉就会是我,不会是你。”
夏川萂:“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郭继业:“是,是挺没用的。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回来了,芸儿的仇我会报。”
夏川萂:“不用你,我自己会报,而且,我已经报了一半了。”就剩下躲在国公府的那对夫妻了。
郭继业:“你不信我。”
夏川萂:
夏川萂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觉着与他实在无需废话太多。
就道:“郭继业,你与我是有知遇之恩,这一点我承认,也心服口服,但这些年的相助,我自认已经尽心尽力,多少恩情都算是偿还完了吧。你我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郭继业手指轻颤:“你要与我一刀两断?”
夏川萂:“不错,郭守成的命我要定了,你若阻拦,你也是我的敌人。”
郭继业:“你如何就这么确定一定是我父亲做的?他那人我了解,他爱虚名,重利益,胆小谨慎,薄情寡义,他是不敢派人在行宫之外行刺的。而且,死的是刘氏,又不是郭氏,更不是他什么人,刘氏也已经落败,与他已经没有多余的价值了,他不会再放更多的心力在刘氏身上,更加没有理由去刺杀你。”
“与他来说,你与他的价值会更大,说不定他已经想好了法子从你这里捞好处呢。”
身为世子,他当然知道川川和老祖母的关系,在他眼中,估计川川就是他已经入口的肥肉,就等找机会吞吃入腹了,又怎么会多此一举的杀掉她呢?
杀了她,丰楼到底会归属谁还未可知,以他谨慎小心优柔寡断的性子,没有定论之前,他是不会乱动的。
夏川萂:“英国公并没有否认。”
郭继业:“祖父他看重的是全族的荣誉和颜面,若是传出去世子夫人派刺客在行宫外行刺杀事,损的还是郭氏的荣光,所以他不否认,但他更加不会承认。”
夏川萂:
郭继业:“川川,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
夏川萂:“我要刘氏族灭。”
郭继业:“好,凡刘氏子弟一个不留,全都杀了,为那两千农夫,也为芸儿陪葬。”
夏川萂嗤笑:“你也不用在这里哄我,你也哄不住我。”
郭继业笑道:“我自然知道是哄不住你的,从小你就不受哄,素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我不同意,你也会迂回着想法子做到你派去杀刘氏的那些人可都是我给你的,他们好不好用?是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夏川萂:
郭继业继续道:“这次我又带回来许多这样的人,他们回京之后还要另谋出路,我打算都交给你,以后还要请你赏他们一口饭吃了。”
夏川萂突然别过脸去,一行眼泪滑落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襟。
不能否认,夏川萂能有今日,在人手武力方面,的确是坐享郭继业之成,没有郭继业给的那些身经百战悍不畏死的人马,她现在恐怕还在桐城和那些豪强斗智斗勇呢。
但斗智斗勇,又哪里有纯武力推平好用呢?
就说这丰楼,能有现在的防御力和护卫力,也全是仰赖着郭继业军中退下来的老兵。
她与郭继业互相成就,早就不可分割,哪里是说一刀两断就能轻易断开的?
郭继业来到她的面前,拭去她的眼泪,叹道:“你哭的我心痛”
夏川萂突然全身僵住,含在眼中的泪珠也不掉了,她一张小脸全皱巴成一团,抬脚就朝郭继业踹去。
郭继业闪了一下,把住了她踹过来的小腿,心有余悸道:“川川?”
他在夏川萂面前完全不设防,刚才真是好悬没被踹中。
他要是真被夏川萂给踹中了,那可就是大笑话了,他觑了眼四周,还好屋内就他们两个人,没有被其余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
夏川萂脸颊上还挂着一滴泪水,她咬牙道:“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浑话?”
还什么你哭的我心痛,你怎么不干脆痛死算了?!
郭继业眼神犹疑了一下,立即又理直气也壮的对她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有什么不对吗?”
夏川萂冷笑道:“完全不对,你要是以后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郭继业好奇问道:“你就如何?”
夏川萂吼他道:“我就咬死你!”
郭继业被吼的缩了下脖子,同意道:“那行,以后我不说了。”看来川川不喜欢这样的情话,那他以后就换一种好了。
夏川萂:“放开!”
她裙子下面穿的是七分裤,这会郭继业手掌贴着她的小腿肌肤,有些过于热了。
郭继业讪讪放手,道:“那你不气我了吧?”
夏川萂收回腿,冷哼一声:“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了。”
郭继业点头:“我知道。世子夫人到底用了郭氏哪些人手还未查明,被流放、没入官房的刘氏人还没有处理,还有已经被遣回祖地的刘氏子他们都还是孩童,尚未犯下罪孽,你是怎么处置的?”
夏川萂不语:
郭继业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斩断了庇护他们的羽翼,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夏川萂:“不,我都下令将他们杀了。”
郭继业摇头,笃定道:“你不会的,你是个心地很软的人,你只会杀该杀之人,不会牵连无辜的,你不是刘太师他们,你始终是个正直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之一。
夏川萂却是垂眉道:“谁是该杀之人,谁是无辜之人,并不应该由我来断定。”
郭继业:“世道自有公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只是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已。”
夏川萂:“你不用说这些安慰我”
郭继业看着她道:“那你就会一面杀人一面愧疚,然后纠结会不会有无辜者死在你的手里,时时刻刻怀疑自己手染他人鲜血,然后让自己陷入自己是不是杀人如麻的恶人的深渊中”
“川川,只有善良的人才会这样,像是刘太师那样杀人如杀猪狗的人,压根不会有你这样的焦虑,更不会怀疑自身是不是恶人。”
夏川萂:“你怎么知道?”
郭继业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刚上战场杀叛军的时候就曾时时刻刻怀疑自己,我杀的人当真是该死的吗?若是杀了无辜之人,那我不就成了刽子手,不就成了手染无辜鲜血的坏人了吗?”
夏川萂喃喃道:“我从未听你说起过”
在河东郡杀叛军的那些日子,原来郭继业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和焦虑吗?
但他回来之后,仍旧是那个贵公子,她曾与他日夜相处,一点都没看出来他也曾这样焦虑过。
“那,你是怎么度过这个阶段的呢?”夏川萂问他。
郭继业垂目,看着自己手中握住的白皙手掌,轻轻道:“每当我疑虑不安的时候,我就不断地告诉我自己,眼前的敌人不知道是善是恶,但我能肯定我是在保护我身后的人,我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我在意我爱的人,她们因为我能生活安乐,那我就是对的。”
夏川萂看着他坚定道:“你当然是对的。”
郭继业也抬头直视她的眼睛,笑道:“所以,你也不用为派人去杀刘氏的人疑虑不安,你很清楚,世子夫人不会放过你,她杀不死你,她就会杀你身边的人,刘氏也不会安分的等着受罚,他们知道了你,就一定会报复,你和你身边的人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你先下手为强保护自己和身边人,也是应当的。”
夏川萂:“也许,我不带着那两千名册去找刘太师就好了,刘太师不知道是我让他落到那个地步,他就不会”
芸儿也不会死。
郭继业道:“不,川川,让刘太师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即便你不出手,我也不会留着刘氏的,如今你先我走了一步,剩下的就都交给我。”
夏川萂看着他不言语。
郭继业对她道:“川川,我回来了,你试着相信我,好不好?”
夏川萂别过脸去,冷硬道:“你不要再说这些。”
郭继业:“好吧,不说这些了。川川,我能去祭拜一下芸儿吗?”
夏川萂低头,强忍泪水道:“你又不认识她。”
郭继业:“但她陪伴你长大,你视她如亲人,我应该去祭拜她。”
夏川萂终于痛哭出声,捶着他的肩膀哭道:“你为什么回来的这样晚”
郭继业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脊背,叹道:“对不起。”
第162章 第 162 章
等到了夜间, 夏川萂带着郭继业去了洛山静心庵祭拜芸儿。
安放芸儿的灵堂里气温极低,夏川萂几乎将能拿来的硝石全部送来这里,有专人为这间灵堂提供源源不断的硝冰, 冰块除了堆满灵堂的墙根角落, 就全都堆放在了棺材之下。
夏川萂说为芸儿打造一间冰室, 只一天时间这间冰室就完成了。
夏川萂趴在镶嵌了透明玻璃的棺材板上看睡在里面的芸儿, 见她面容栩栩如生,就放心道:“芸儿, 你睡在这里还好吗?你的仇我已经报了一半了,等下令的人死了,你就可以安息了。你的魂灵若是还在这里, 一定要保佑我快点纠出此人”
郭继业说英国公世子没有参与其中, 夏川萂暂且将之当做一个考虑的方向,但要她听郭继业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不可能的,她只相信她自己查出来的。
还有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等郭继业回朝,皇帝一定会嘉奖他,盛名之下夏川萂再想做什么就要难了,所以,一定要快。
在盛夏的夜晚站在如此冰凉彻骨的庵堂里,听着少女呢喃“你的魂灵若是在这里”的话语, 灯火摇曳间生生营造出了阴森诡秘之感。
征战沙场多年的郭继业自然不怕这些,但这里温度实在低,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上还是激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郭继业为芸儿上了三柱清香, 来到夏川萂身边, 探头去看,见到一个眉目清淡的年轻女孩合眼躺在里面, 不由心下叹息。
这样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郭继业心下怅然,还有惋惜。
在战场上,他见过无数这样年轻的生命在他眼前逝去,但每一次见到,还是会觉着惋惜。
慈静大师手执油灯走进来,郭继业迎了过去。
慈静大师看着不住抚摸玻璃描摹玻璃之下女孩面容的夏川萂,对郭继业道:“施主且随贫僧来。”
郭继业回头瞧了眼并不在意他去留的夏川萂,跟着慈静大师出了这间冰冷的庵堂。
站在庵堂之外的小院中,感受着夏夜的热意,慈静大师叹道:“郭少主既已回归,想来能劝的住她少累无辜,这与她以后福泽有好处。”
郭继业:“她并不信我。”
慈静大师默然半晌,最终还是叹道:“罢了,红尘业果若是就这样轻易能避免,也就没有无边孽海之说了,阿弥陀佛。”
说罢,就要离开,郭继业却是叫住了她:“大师。”
慈静大师回眸望向他,入目是一双带着祈愿的眼睛。
郭继业:“大师既能批命,可能算姻缘?”
慈静大师淡然的眉目柔和了一些,她虽未笑,却是带着笑意道:“这话贫僧八年前就已经说过了,‘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郭少主,您与里面那位,好自为之吧。”
目送慈静大师离开,郭继业站在原地仔细思量。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年还在桐城东堡,赤珠夜里被一条菜花蛇惊到失魂,赤珠的父母特地去普渡寺求了慈静大师去到东堡给赤珠治那失魂症,治疗完失魂症之后,他曾与慈静大师有一次交谈。
那次夜间交谈,因为夏川萂就跟在身侧服侍,他便随口问了一句慈静大师可有什么化解灾厄的法子送给他多灾多难的小侍女。
谁知,慈静大师竟赠送了小丫头一句寄语:
“上天有好生之德少造杀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损了福气”
当年这话,郭继业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如今想来竟还是如此清晰。
当时他听这话只当是无稽之谈,川川只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小丫头,她能造什么杀孽呢?
如今再往回看,郭继业不由莞尔,川川哪里是纤纤弱质,明明是一方之主。
而这一方之主能造出来的杀孽,可不比他这个战场上的将军少。
“做事留一线,做事留一线”郭继业思量再三,觉着还是提前做些准备才好
等夏川萂看完芸儿出了庵堂,见郭继业在和一个做侍卫打扮的人说话,便想避开去。
郭继业唤了一声:“川川?”
夏川萂再回头,那个侍卫已经不见了。
夏川萂道:“你若有事自去忙,我这里不用你。”
郭继业来到她身边,拉她在堂前台阶上坐下,道:“陪我说说话。”
反正也睡不着,夏川萂便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夜空的繁星,问道:“说什么?”
郭继业:“这里的星星和边关有些不一样。”
夏川萂:“哦。”
郭继业:“你不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夏川萂:“没兴趣。”
郭继业笑道:“你这次我还带回来一匹汗血宝马小马驹你也没兴趣喽?”
夏川萂一愣,汗血宝马啊,这可是传说中的天马,郭继业竟然带回来一匹?
还是小马驹。
夏川萂失神道:“要是芸儿还在的话,她一定很开心见到这样的神驹,说不定这匹小神驹也是最喜欢她呢?”
郭继业:“你曾写信与我说过,芸儿能与动物通灵,没能见识到她的本领,真是遗憾。”
夏川萂:“是啊,真遗憾。”
过了一会,郭继业又道:“那你以后可有打算?”
夏川萂道:“为芸儿报仇之后,我打算就回桐城了。”
郭继业:“这么快。”
夏川萂:“我来洛京的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寻找时机,将你从边关弄回来,这也是老夫人交给我的任务。如今你已经从边关回来了,我也算功成身退,在洛京呆着就没意义了。”
顺便报一下私仇。
她一开始见权应萧和郭继业内外联手,还以为这两人能做出什么大事呢,结果就只是当朝弹劾了一下,让刘太师丢了官位就算了。
这怎么行?至少刘太师本人要死吧?要不然她那两千血债怎么办?
还是得她自己出手,这不,她一出手,不仅她自己的血仇报了,刘氏还彻底歇菜,拦在郭继业继承爵位之前的大老虎也一并给解决了。
一劳永逸。
就是回到桐城,她也能和老夫人交差了。
郭继业喃喃道:“没有意义”
“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愿意留下吗?”
夏川萂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为了你?我留下能做什么?”
郭继业心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另起话头,道:“等到后日,我会带着将士们打马从朱雀大街上经过直奔皇城,你会去看吗?”
夏川萂垂目道:“再说吧,我可能没时间过去。”
郭继业:“川川,我想你去,”又笑道,“说不定,我下次打马从朱雀大街上过就是成婚的时候了,你真不去看一看吗?”
朱雀大街是朱雀门直通皇城的主干街道,要百姓夹道欢迎的盛况都是在这条大街上举行,是以郭继业玩笑说要在这条大街上看到他可不容易。
真说不定他此生只有这两次机会能骑着大马接受百姓的庆贺从这条大街上经过了。
成婚
夏川萂心下一颤,抬头看着眼前棱角分明的成熟面容,有眼前的这张面容打底,夏川萂似乎又忆起了那个半卧靠在床上扯她帽子的那个明眼少年。
夏川萂将头转回来,不自觉绞起了手指,答应道:“好吧,我会去看。”
郭继业凑近了她一些,笑道:“那可说好了,我要是见不到你,我停在街上不走了。”
夏川萂:“切,说的好像你想不走就能不走一样。”
郭继业:“至少皇帝陛下一定会问我:爱卿为何流连忘返呢?”
“我就回道:禀陛下,臣约好的小娘子未至,臣要在这里等她”
夏川萂“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道:“你当这唱戏呢,还要‘等她’”
自从再见以来,郭继业还是第一次见她展颜欢笑,不由看呆了去。
夏川萂:
“傻了?”
郭继业认真道:“川川,我真的会等你”
夏川萂有些耳根发烫,道:“好嘛,我去就是了。”
郭继业笑了,又做要求道:“到时候一定会有小娘子给我抛鲜花香果,你也要记得抛。”
夏川萂:“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花?”
郭继业看着她道:“我不挑,你抛什么样的花我都喜欢。”
夏川萂颔首,若有所思道:“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等到后天,鲜花一定很好卖,说不定我还能大赚一笔呢。”
郭继业:
郭继业深吸一口气,深沉道:“你说的对,你可以趁这两天多采些鲜花备着,等到后日赚到了钱,记得分我一半。”
夏川萂惊异道:“我辛苦赚来的钱,为什么要分你一半?”
郭继业理所当然道:“要不是我,你能有机会赚这大钱吗?必须分我一半,否则”
夏川萂奇怪:“否则你就如何?”
郭继业:“否则,后天我就盔甲覆面,不把脸露出来,让你的鲜花赔本。”
夏川萂:“算你狠!”
见不到郭继业这张帅的人神共愤的脸,她把花卖给谁去啊?
郭继业露出得逞的微笑。
夏川萂只得嘱咐道:“记得后天收拾的利落点,要是让我赔了本儿,要你好看。”
郭继业笑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听的夏川萂也笑了起来。
第163章 第 163 章
郭继业在半夜离去, 他毕竟是私离军队回京,虽然没有进城,但若是被人发现了, 就是个大麻烦。
是以, 他在和夏川萂见过面后, 就连夜离开了。
送走郭继业, 夏川萂也连夜回了丰楼。
这个时候她就庆幸丰楼没有建在京城之内了,否则有厚厚的城墙做阻隔, 她出入就没那么方便了。
丰楼里,大牛已经带着人手等着了。
范思墨见到她一个人回来,就问道:“走了?”
夏川萂:“走了。”
大牛带着二三十个汉子过来拜见。
夏川萂见这二三十个汉子大多都是熟面孔, 就对他们笑道:“让你们离乡来帮我, 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家中可都安顿好了?”
汉子们都爽朗笑了起来,纷纷说咱们的命都是小女君的,小女君尽管使唤。
夏川萂笑叹道:“你们这话不对, 我要你们来只是帮我做一些劳力,不是来卖命的,你们谁都不许有将命留在这里的打算,等做完事,你们就都全须全尾的回桐城。”
大牛也笑道:“这些话我都跟他们说过了,女君无需担忧。”
夏川萂点头道:“那你先安排他们去休息, 吃饱喝足了明天才能做事。”
大牛将人都交给金书去安排,他自己则是慢了几步和夏川萂说话。
夏川萂脸色僵硬起来。
大牛叹道:“芸儿的事已经传回堡中了,芸儿娘和她弟都哭了一场, 咱们也都准备好了后事, 这次我带人来,也是要迎她回家的意思。”
夏川萂愧疚道:“他们可是怨我?”
大牛笑了起来:“怨什么?咱们围子堡的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女君效死命,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芸儿是保护女君死的,芸儿是忠义之辈,芸儿她娘以她为荣”
夏川萂合了下眼睛,将愤懑难过之情压下去,对大牛道:“等报完仇,你们就可以将芸儿带回家了。”
大牛应下,道:“仇一定能报的,女君也要保重自己,若是太过伤怀,芸儿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夏川萂:“我知道。”
大牛自去休息,范思墨过来道:“消息已经传到世子耳边,他吓的不行,今晚没有歇在正院。”
今天英国公回府没多久,一个夏川萂已经买通府里奴仆要刺杀郭守成的消息就被范思墨放进了国公府,自有人会去郭守成那里做耳报神。
这是夏川萂一早就做的安排,只等英国公离开就实施。
所以,不管郭继业会不会这个时候回来,郭守成这个人夏川萂都要定了。
不过,之前夏川萂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现在嘛,她打算当面问问这位世子,他到底有没有参与刺杀。
英国公世子郭守成的院落自然在国公府的靠中位置,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守卫森严,除非是内鬼,否则要从外头将他捉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得事。
其实是压根不可能。
所以,只能想法子让他自己走出来。
比如,人为闹鬼、恫吓、下毒、勒脖子
要让他明了,现在他住在府中一点都不安全,需要出府避一避才行。
只要他一出府,就是夏川萂的捉他的机会。
而捉郭守成的人手她也不打算用郭继业给她的人,她就用大牛从围子堡带来的围子堡的人。
这些人,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夏川萂问道:“刘锦儿呢?”将刘锦儿从世子夫人身边带走,夏川萂用的是老夫人留在国公府的人,是王姑姑亲自带人去的,所以英国公府的人都拦不住也不敢拦她,让王姑姑顺利将她从国公府带走交给了范思墨。
范思墨:“卖去花楼了,但傍晚的时候就被拙公子给赎了出来,这是银票。”
夏川萂看了一下,笑道:“整整一万两,啧啧,这拙公子还真有钱。”
范思墨叹道:“瞧以前那模样,还以为他对那刘锦儿没有情,现在看来,这是有情而不自知呢。”
夏川萂笑道:“有情无情的,都是他们的事,跟咱们没关系,这一倒手拿两回钱的买卖还真好做,将这些钱都分下去吧。”
范思墨:“分给那两千农夫家眷的抚恤银已经够多了,再分,别人可就要说闲话了。”
夏川萂叹道:“分再多钱又有什么用?人都没了。罢了,暂且留着,等以后他们的孩子长大嫁娶置业,咱们也替他们的父亲随一份礼吧。”
范思墨:“好。”
安排好所有事,夏川萂开始复盘,寻找计划中的漏洞。
范思墨见她如此连轴转的不停歇,不由劝道:“再有个把时辰天就亮了,你不如先去歇息歇息。”
夏川萂揉了揉眉心,道:“我睡不着。”
她一闭眼,就是芸儿不住吐血的脸,大仇未报,这让她怎么睡的着?
金书进来,也劝道:“自从芸儿去了,你就这样点灯熬油的熬着,再这样下去,等仇报了,你也该去见芸儿了。”
夏川萂笑道;“那感情好。”
金书气道:“估计芸儿不会欢迎你,见到你也不会高兴的。”
夏川萂:
“该死的人是我,她是替我死的。”
金书:“要是我在场,我也心甘情愿替你去死,你若是一直这样,可将芸儿置于何地呢?你死了,她也活不成,你死了,咱们也活不成,这个道理,我以为你早就明白了。”
夏川萂将头埋在臂弯里,不听她这话。
金书和范思墨对视一眼,金书来到夏川萂面前,将她揽在怀里,劝道:“就睡一会儿,郭守成跑不了的。”
夏川萂想睁开眼睛,但一股淡淡的幽香从金书怀中飘入她的鼻中,夏川萂连反应都没有,就昏睡了过去。
金书将她放倒在席子上,范思墨抱着一床薄被过来给她盖上,担忧问道:“没事吧?能睡多久?”
金书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随手扔的远远的,道:“能有什么事?这荷包就沾染了一点太极香,我带在身上一点影响都没有,是她太累了,又对我没防备,才闻着这么一点味儿就自己睡过去了。至于能睡多久,就看她自己了。”
太极香是庆宇帝给夏川萂进献的香料的名字,因为庆宇帝日常起居的宫殿名为太极宫,这香便赐名太极香。
范思墨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唉,只芸儿一个她就这样,要是以后咱们当中的谁先她一步去了”
“呸呸呸你浑说什么呢?”金书柳眉倒竖,道:“咱们都要活的好好的,谁都不许死。”
范思墨:“都听你的”
天很快就亮了,天地生灵慢慢活跃了过来,国公府中亦如是。
英国公世子郭守成夜间一开始睡在了自己的外书房,但半夜里烛火竟然点燃了帐子,差点将他烧死在床上,闹哄哄半宿,也只查出个意外着火。
郭守成自然不信是意外,下令彻查之后,被惊动的姬妾颜娘请去了她那里睡了后半宿。
不知道是不是前半宿给惊吓到了,后半宿他睡的极不安稳,噩梦连连不说,还总觉着有谁在掐他的脖子,但睁眼之后,看到的只有熟睡的颜娘,他想到白日里得到的消息,吓的再不敢睡,睁眼到天亮。
天亮之后,他留在颜娘这里用膳。
颜娘见他眼下青黑,便道:“郎君这样也不是个法子,夜里睡不着,一天两天还行,这时间长了可如何是好?”
郭守成道:“今日就好好彻查,定将内鬼给揪出来处死。”这样他就不用害怕夜里会有谁刺杀他了。
颜娘笑道:“郎君有打算就好。”
说着就亲手盛了一碗浓汤放在郭守成手边。
今日早膳烧的是海鲜汤,似乎是闻着鲜味儿,一只狸花瘸腿老猫“喵喵喵”叫着过来了。
郭守成看了眼,皱眉不悦道:“彩儿又养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猫了?”
郭彩儿是颜娘生的女儿,是郭守成的庶女,今年只有十岁,心地善良,喜欢捡流浪猫来养。
颜娘随手夹了汤中的一块鱼肉放在地上让老猫舔食,笑着解释了一句:“彩儿就这么个性子,看不得猫儿狗儿受苦,这老猫还是因为病了才能被捡回来,要是个好猫,早就被人捉了去吃了,还能轮得到彩儿去捡?”
女儿性子良善,总比恶毒要好,郭守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嘱咐道:“你也看着她些,这些捡来的猫儿狗儿的野的很,别伤着了。”
颜娘自是应下。
郭守成吃了这一会,又说了一回话,觉着口中有些干,便端起碗来欲喝汤,突然,一声惊呼声传来
郭守成拧眉不悦正要喝问,就见颜娘倏地站起,面露惊恐的看着地上。
郭守成寻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原本寻食而来的那只瘸腿老狸花猫正躺在地上不住蹬腿,口吐白沫,一会儿的功夫就僵着身体不动了。
郭守成骇的面无人色,视线移到手里的汤碗上,呼吸一窒,将汤碗摔在膳桌上,起身离的远远的,嘴里不住喊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颜娘院子里人来人往的查验这毒的来源,郭守成骇的六神无主,草木皆兵,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凶手。
颜娘也被吓到了,跟郭守成哭道:“这里我是住不得了,我是连口水都不敢喝了,要是歹人将毒下在水里怎么办”
郭守成开始还被她哭的心烦意乱的,听了这话陡然开朗,连连道:“对,这府里是住不得了,走走走,本世子暂且出去避一避”
英国公世子要出府自然只是一句话的事,只是,马车出府之后,去的不是他想去的地方,而是来了丰楼。
夏川萂即便睡着了,也不得安宁,所以她只睡了两三个时辰就被噩梦惊醒了。
刚一醒来,金书就扶她起来,给她口中喂了一杯水,道:“郭守成已经来了,就等你了。”
夏川萂惊讶:“这么快!”
金书笑道:“顺利的很,没有半点波折。”
夏川萂皱眉,觉着有些太过顺利了。
金书一面扶着她起身,一面笑问道:“是不是觉着太顺利了,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夏川萂点头。
金书叹道:“我觉着挺正常,颜娘可是你的义姐,做事的、驾车的也都是咱们收买的人,思墨大把的银钱撒下去,只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吓吓那个胆小的世子而已,他们乐不得呢。只是这位世子香吸的有些多,睡的有些沉了,不过没关系,水泼一泼,针扎一扎就能弄醒了”
夏川萂扶额,道:“先让他睡吧,我要先去洗漱一番也清醒清醒。”
金书笑道:“都听你的”
第164章 第 164 章
夏川萂洗漱完, 又用过早膳之后才去见英国公世子郭守成。
郭守成已过不惑将近知天命的年纪了,但他平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瞧着倒比那三十好几的人还要年轻几分。
哦, 这位世子还不近女色, 府中只有一位世子夫人和四位妾室, 在这蓄奴成风的洛京城中竟算的上一股清流了。
此时这位尚留清俊之姿的世子正被双臂张开双腿并拢绑在一个“丰”字形结构的实木衣架上, 嘴里塞了一大块黑抹布,已经被熏的奄奄一息了。
夏川萂瞧见那块黑抹布不由莞尔, 问范思墨道:“谁这样促狭,给咱们的世子大人这样的罪受。”
范思墨嘻嘻笑道:“咱们的世子大人醒来之后吵吵嚷嚷的实在让人心烦,又不能打晕他, 又不能灌哑了他, 只好出此下策了。”
原来是范思墨让人从庖厨里找了这么个刷泔水桶的抹布来给他塞进嘴里去的。
夏川萂想给将这抹布给他抽出来,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回头从案几上捡了支毛笔, 用笔杆子将那黢黑的抹布给他从嘴里挑了出来。
范思墨就在边上捂着嘴嗤嗤的看笑话。
夏川萂看着那块黑抹布,嫌弃的道:“不会从茅房里捡的吧?”
“呕!”
夏川萂听到声音去看,见是从“浓烈”“刺激”味道中解脱出来才缓了一口气的世子郭守成正好听到了夏川萂说的“从茅房里捡”的那句话,再忍不住呕吐起来。
夏川萂更加嫌弃的离他远了些,捂着鼻子埋怨道:“咦——世子大人您真不讲究!”
范思墨早就扶着门框笑的肚子都痛了,她来之前还想着要怎么拷问这世子呢, 现在好了,只这么一下,这位世子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 世子郭守成被脱下沾染了秽物的外衣, 只着中衣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了室内立柱上。
绑在衣架上他还能摇晃着活动一下,现在被绑在立柱上, 是半点都活动不了了。
好在他嘴里没有再塞抹布了。
夏川萂就这么大开着门,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抱着手臂在他面前来回转圈瞧着他。
郭守成咬牙道:“何方贼寇,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京中劫走本世子!”
夏川萂:“呵呵”
讽刺性极强。
郭守成:“本世子瞧你年纪小小,想来也还没什么坏事,你现在放了本世子,本世子就当今日这事没发生过,如果你不放了本世子”
夏川萂:“如何?”
郭守成:“我可是英国公府的世子,英国公战功赫赫,府上府卫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很快就会寻来这里,到时候你被围攻再逃可就来不及了,不如现在就放了本世子,本世子饶你不死。”
夏川萂:“呵呵”
郭守成:“”
简直油盐不进,哪里来的鬼丫头!!
郭守成恐吓不成,只好来软的,与夏川萂商议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本世子有的,本世子都给你,只要你放了本世子。”
夏川萂:“真我要什么你都给?”
郭守成:“给!本世子说话算话。”
夏川萂点头,道:“我要你的命。”
郭守成气急:“你!本世子与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本世子的命?”
夏川萂笑道:“无冤无仇?谁说无冤无仇了?”
她左手握拳右手成掌相互击了一下,十分抱歉的道:“你看我,我都还没自我介绍呢,你也是,你都不问一下我是谁吗?”
郭守成还真想了一下,他好像第一句就问了?
就那句“何方贼寇”
郭守成咽下这口恶气,重新问她:“不知小娘子何方神圣,本世子又与你何仇何怨呢?”
夏川萂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夏川,前几日我和我的姐妹芸儿在洛山遇刺,芸儿死了,我活了下来,你说咱们是有怨啊还是有恨啊?”
在夏川萂说她叫夏川的时候,郭守成就眼前一黑。
他在府中被这个叫夏川的小女娘搅的不得安稳才出府避祸的,谁知道他出府竟是直接落入了她的手掌心里。
郭守成就是再蠢,他也反应过来他这是中计了。
郭守成只道:“刺客不是我派去的,你若是杀我可是杀错人了。”既然是熟人,他也不本世子本世子的自称了。
夏川萂昂着头睥睨着他,问道:“证据呢?你说不是就不是?我查到的证据都指向你,你一句‘不是你’就想摆脱罪名?”
郭守成苦笑道:“你看我,你略施小计就能将我从府中骗出来,你觉着我能有本事去洛山别业搞刺杀?丫头,那里可有陛下的行宫,陛下虽然今夏没去那座行宫避暑,但那可也是陛下常去的行宫之一,天家威严,不可冒犯,我好好的世子不去当,做什么要去刺杀你个丫头?我嫌日子太过安稳,活的不耐烦了,拉着整个郭氏给我陪葬吗?”
这话说的,好实在。
也够窝囊的。
倒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听这位世子爷说话,再从他被绑之后的反应来看,郭继业不能不说了解他的这位父亲。
只能说是十分了解。
胆小谨慎,优柔寡断,懦弱怕事,薄情寡义
薄情寡义还没看出来,胆小谨慎这一点倒是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夏川萂还是道:“我要证据,不要你这三不着两的胡话。”
郭守成苦道:“我没证据啊,不如你拿着我的信物去找我的父亲英国公,他老人家英明神武,一定会给你你想要的证据的。”
将啃老啃的这么光明正大好吗?
此时别的不说,夏川萂是真的羡慕这位世子爷的好运了。
看看人家这胎投的,少壮靠老爹,老了靠儿子,偏这老子儿子都是当时少有的英雄豪杰,他只管在中间享受他的荣华富贵就行了。
她怎么就投胎技术这么差,投去个野村被卖去做暖床丫头呢?!
就为了这份不自知的炫耀,夏川萂也不打算轻易的放过这位世子。
夏川萂:“你想来已经听过我的故事,也听你那夫人说起过刘氏几乎被我灭族了吧?我可告诉你,我这双手上沾着淋漓鲜血,可不怕再多上你这条性命,”她从袖口唰的一下抽出一把寒光凌冽的匕首来,阴沉着脸,一步一步的朝郭守成走去,嘴里还说着:“我瞧你这招子不甚明亮,不如让我给你剜出来吧”
郭守成简直要被她吓死了,连连叫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来真的,哎呦丫头看在祖母的份上,看在继业的份上,别来真的啊啊啊啊啊”
夏川萂将刀尖停留在他的左眼之上,觉着不甚趁手,啧,怪不得郭继业长这么高,怎么这世子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
她将刀尖下移下移下移
最后停留在他的心脏上。
刀剑缓缓触碰上了中衣,触碰上了他的皮肉,然后,扎进去了。
一丝鲜红的血液溢出,浸湿了郭守成浅色中衣。
郭守成低头呆呆的看着缓缓扩大的红色,眼睛一番,晕了过去。
夏川萂:
范思墨和金书走进来,面面相觑的看着晕过去的郭守成。
范思墨问道:“川川,你觉着他的话可信吗?”
夏川萂在他身上擦了下匕首,将之重新插/进袖口中,道:“有几分可信。”
金书颔首道:“我也觉着可信,这位世子可真不像是个世子。”
听听他都说的些什么话吧,有够天真的。
夏川萂将郭守成的衣裳玉佩等信物塞巴塞巴包成一个包裹,拿去给郑娘子,请她送去给英国公。
郑娘子自从来了洛京之后就去打理郭继业的母亲留下的产业,鲜少参与到夏川萂的事情中去。
现在夏川萂却是请她送去国公府,郑娘子踟蹰问道:“能跟我说说,你的目的吗?”
夏川萂道:“大娘帮我带句话给英国公,拿世子夫人来换世子,要是让我久等,我可是会不高兴的,哦,对了,明天郭继业就到京城了吧?那可是一件大喜事,也定是一件盛事,他老人家一定不希望这喜事变丧事的。”
世子夫人可比这个世子聪明多了,人家就住在府中寸步不出,外头的人压根奈何不了她。
郑娘子:“也不非得是我去?”
夏川萂笑道:“好歹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府邸,您就不想回去看看先世子夫人住的院子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
没错,她就是要郑娘子回府去刺激去膈应现世子夫人的,她可不信这个世子夫人会对以前的世子夫人没有芥蒂。
郭继业可是在这位世子夫人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六七年呢,郑娘子以前一定没少和这位世子夫人斗智斗勇。
夏川萂拿出一副画像来给郑娘子,笑道:“差点忘了,还有这幅画,劳大娘一并送给世子夫人。”
郑娘子奇怪,打开画轴一看,差点将手里的画像给扔出去。
夏川萂笑道:“像吧?我可是追着赵管事问了许久先世子夫人长什么模样才画出来的呢,赵管事说已经有七八分相似了,我觉着他在恭维我,大娘瞧着像不像呢?”
郑娘子苍白着脸问她:“你到底意欲何为?”
夏川萂更加奇怪了:“要世子夫人的命啊,我都说了好几遍了,也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问我到底要做什么呢?”
还不是你搞得越来越危险让人越来越害怕?
知道的是你想要世子夫人的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要整个郭氏的命呢。
郑娘子合上画轴,珍惜的抚摸着这幅话,想了想,道:“我可以照你的话去做,但川川,你得答应我,不要再做其他事了,公子已经回来了,他向来对你言听计从,你多想想他,等他回来为你做主好不好?”
郑娘子还不知道郭继业其实已经回来过了。
夏川萂无所谓道:“再说吧。大娘动作可要快点,明天郭继业就要回来了,我可不想在朱雀大街上当众宰了他老爹给他下一场血雨。”
郑娘子气急:“你”
她此时就跟看个陌生人一般看着眼前一脸桀骜与不驯的女孩,这才几天,她就变的她都不认识了?
还是说,她以前其实也压根没真正的认识过她?
她在桐城豪强口中被叫做“罗刹女”,是不是她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罗刹脸?
只不过现在她的目标对准了刘氏和英国公而已。
郑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抱着画轴离开了。
夏川萂挥挥手,抱着郭守成外衣和信物的仆从连忙跟上她,他会跟着她一起去国公府见英国公。
英国公府内迎晖堂。
英国公已经收到世子被劫走的消息,刚从宫中回府,就有门房来报说是郑娘子带着世子的信物回府了。
郑娘子
英国公想起来了,这个郑娘子正是他那个已经逝去多年的大儿媳妇身边的小女婢,后来跟在继业身边做了管事娘子,一直未嫁。
既然是郑娘子带着郭守成的信物来,那么郭守成到底是被谁劫走的,英国公心中已经明了了。
英国公叹道:“带进来。”
郑娘子抱着画轴,带着那个抱着包裹的仆从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迎晖堂。
郑娘子见了英国公,端庄福礼下拜:“见过家主。”
英国公:“你还能叫我家主,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还在郭氏。”
郑娘子垂目道:“奴婢服侍的女君是郭氏媳,服侍的少主是郭氏子,奴婢自然也是郭氏奴。”
英国公对她这话不置可否,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郑娘子回道:“是夫人的画像。”说罢,她展开这幅画给英国公看。
英国公看着眼前这副半人高的画像,画像中的女子浅浅微笑,既印象深刻又朦胧如烟雾。
郑娘子道:“这是夫人的画像,公子小时候长的和她很像,八年过去了,不知道公子已经变作什么模样了?”
英国公:
“有你们还记得她,这很好。”
郑娘子:“如今夫人留下来的人,也就奴婢和老赵了,这府中,还会有谁记得她呢?”
英国公:
“你说你带来了世子信物,信物呢?”
郑娘子合上画轴,转身解开了仆从捧在手中的包裹,露出一件沾了秽物的外衣和一方玉佩一方印章。
英国公一瞧就知道都是郭守成的。
英国公:“她可有带话给我?”
郑娘子:“她说,拿世子夫人去换世子,否则明日公子回京之时,就是世子血染朱雀大街之时。”
英国公:“你觉着她是在恫吓吗?”
郑娘子:“不,奴婢认为她说的出,就做得到。”
英国公看着郑娘子,等她继续说下去。
郑娘子:“您若是将她视作寻常小娘子可就大错特错了,寻常小娘子收服不了悍匪和边关退下来的老兵,寻常小娘子做不到骑着健马日行百里带着乡勇不吃不喝追踪流寇肃清乡里,寻常小娘子做不到打杀的河东郡里外豪强对她俯首帖耳,寻常小娘子可不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为公子提供养军的钱粮,同时还能建起那样一座宝楼”
“莫说是寻常小娘子,恐怕家主您都做不到她已经做成的这些吧?”
“难道您以为她是靠着自己柔弱的身躯和仁慈的手段做到的这些吗?您或许还不知道,她在河东郡还有一个称号,叫做罗刹女。”
“生为菩萨,死为罗刹,她可以活人无数,自然也曾杀人无数,家主,您要做好她真的当街残杀世子的准备。”
英国公:
良久,英国公叹道:“我就是个聋子瞎子,她在河东老家做出这么多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郑娘子:“是老夫人不让您知道。”也是您压根就没将这么个丫头放在眼中吧?
现在被鹰啄了眼睛了吧!
英国公吩咐左右:“去请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刘兰娥很快就请了过来,她不来也不行,英国公是派了自己的亲随带着府兵去请的。
一进迎晖堂,她就看到了郑娘子,郑娘子回首与她对视,刘兰娥瞳孔一缩,认出她来。
刘兰娥拜见英国公。
英国公冲那个奴仆捧着的郭守成信物抬抬下巴,道:“那是守成的东西,你去看看对不对?”
刘兰娥依言来到这个奴仆面前查看他一直捧在手掌上的外衣和放在外衣之上的玉佩和印章。
刘兰娥拿起那块玉佩,突然,仆从猛的上扬一直捧在手掌之上的包裹糊上她的头脸,同时抽出一直藏在袖口的锋利短刃顺着力道上挑,从下向上劈向刘兰娥。
这仆从出手太快又太出其不意,只一招就将刘兰娥劈倒在地,有鲜血从她的胸口和脸颊上喷射而出,那一下,利刃确实划破了她的皮肉,还划伤了她的脸,但利刃太窄也太小了,并没有置她于死地。
这个仆从还想上前补刀,但带着刘兰娥来的府兵还在呢,他们虽然措手不及,但也只是顿了一下就上前治住了这个刺客。
刘兰娥倒在郑娘子脚边捂着自己的脸惨叫出声。
这变故太快了,但郑娘子也不是什么弱女子,她是从小被当做先世子夫人的女护卫培养长大的,虽然现在她年纪大了,也基本不动手了,但她也不曾荒废了手上功夫。
她跟那几个府兵一样,只是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惊的卡顿了一下,然后,她迅捷的抽出头上发簪,顺势往下,狠狠朝着在她脚边打滚的刘兰娥一连刺了三下。
这三下,一在腹部,在她条件反射去捂腹部露出胸口的时候,第二下直刺心脏,逆时针搅了半圈拔出,三抹咽喉。
这三下,一下比一下致命。
刺完这三下,郑娘子双脚蹬地,急速后退,避开了来捉拿她的伏兵。
英国公被这接连变故惊的在座位上站起,才向前刚走了两步,刺杀已经结束了。
郑娘子后退的方向正好是英国公所在的位置。
府兵们大喝:“保护家主!”
英国公也被她的靠近给吓的后退了半步,然后生生止住了腿脚。
笑话,他是家主,怎么会怕一个奴婢!
郑娘子将簪子在手里转了一个花活,啧啧,那丫头送她的这个簪子她头回用,当真好用!
她笑对英国公道:“家主,我可是夫人留下的唯一女婢了,公子明日就要回来了,您当真要处死我吗?”
英国公手指颤抖的指着她喝骂道:“狂妄,狂妄至极!”
郑娘子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她痛快笑道:“十年前,我想今天这一场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今天总算让我得偿所愿了!家主,你是想要为这个尸体杀了我,还是想明天亲眼看到世子血染朱雀大街?”
英国公暴怒:“她敢!你也配!!”
郑娘子突然痛哭对英国公大喊道:“她当然敢!我也配!”她指着刘兰娥的尸体道,“刘兰娥派人刺杀她,乱箭射死了保护她的女婢,她就锲而不舍的追着要刘兰娥的命,要整个刘氏的命,我是她的师父,怎么就不配她为我报仇呢?!”
“我是她的师父,她为师报仇,天经地义!!”
英国公被她指着鼻子喊的张口结舌,彻底说不出话来。
就像郑娘子自己说的,他不能现在就杀了她明证法令,她是楚宁留给继业为数不多的人了,还是照看着继业长大的,看在继业份上,他不能现在就杀了她,至少要等继业回来。
还有那个夏川,她竟然是夏川的师父
那丫头疯的很,这丫头现在不管做出什么事情来他竟然都不觉着奇怪了。
英国公是真的觉着棘手了。
第165章 第 165 章
居然在迎晖堂里当着英国公的面杀了世子夫人, 郑娘子和那个刺客纵然当场死不了,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是以,英国公正要下令将这两人拿下的时候, 英国公夫人进来了。
英国公夫人是自己一人来的, 没有带任何的仆妇丫鬟。
英国公皱眉, 迎上老妻, 顺势挡住了血腥场面。
英国公夫人却是推开他,来到倒在血泊里的刘兰娥面前, 静静看了良久,道了两个字:“报应。”
英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杀人者,人恒杀之, 害人者, 人恒害之。郎君,十年前她心思歹毒,用那等卑劣手段伤害继业的时候, 我欲处置她,被你拦下了,今日如何?”
“被继业的奴婢含恨杀死,她落得这个下场并不冤。”
英国公哑然。
当年他隐下继业的事是为了遮丑,今日这丑可要如何遮呢?
国公夫人看向泪流满面的郑娘子,对她道:“丫头, 带着她的尸体去向那孩子复命吧。”郑娘子也是国公夫人看着长大的,她对这个命途坎坷的孩子多有怜惜。
郑娘子一呆,这是要放她离开的意思?
英国公:“夫人, 不可!”
国公夫人直视英国公, 道:“郎君,这回就听我的。那孩子是个护短的, 她的本事你已经领教过了,你要是还想这府内安宁,就放了他们,让阿郑带刘兰娥的尸体回去复命。”
英国公想说,这是英国公世子夫人,不是哪个奴婢仆妇,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她还有三个孩子,他要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的母亲去哪里了?
国公夫人拍拍他的手,镇定道:“郎君,信我,会没事的。”
英国公最终选择了相信老妻,现在看来,十年前是他错了,这一次,他不能再错。
既然老妻始终看的明白,他就选择相信她。
他挥挥手,对治住那个仆从刺客的府兵们吩咐道:“放了他。”
府兵们听令松开了压制,这个一直面部缺少表情的木讷仆从晃了晃麻木的肩膀,捡起他行刺的凶器,在府兵全力戒备中从容插回他将之取出的地方,然后,就垂手站着不动了。
如果忽视了他是始作俑者,这就是一个最标准的仆从,只要做主人的提线木偶听命行事就行了,不需要过多的表情,不需要过多的思考。
郑娘子见那个跟她来的仆从都被放开了,还取回了兵器,她也就信了国公夫人是真的要放他们离开。
郑娘子心绪复杂极了,当年逼郭继业远走桐城并给他落下心理阴影的祸事发生的时候,她看到的是国公夫人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并因此对她心生怨恨,觉着国公夫人以往疼她们公子的心都是假的,虚情假意,虚伪至极。
却原来,她努力过,只是没争的过英国公而以。
既然要放他们走,郑娘子也不再耽搁,她扯下一块堂内挂着的帐子,覆盖在刘兰娥的尸体上,一为遮掩,二为吸血。
那个仆从将尸体裹好,将之抗在了肩膀上,郑娘子深吸一口气,当先迈出了迎晖堂。
然后迎晖堂外的场地上停着一辆牛车,牛车上载着一个大桶。
也是,国公夫人都要放他们走了,总不能真的让他们堂而皇之的用肩膀扛着一具尸体大剌剌的走出国公府吧?
仆从将尸体放入大桶中,盖上盖子,坐上了牛车,郑娘子回身郑重给站在台阶之上看着她的国公夫人一礼,也坐上了牛车。
牛车缓缓拉动,从一处角门驶出了国公府。
等真正出了国公府,成功出了城门,驶向通往丰楼的路,郑娘子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半松了下来。
然后就是怔怔的发呆。
就这么顺利的,出来了?
来之前,她可没想过有可能把命留在府中,等真正亲手杀了刘兰娥,她更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国公府。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好像她真的只是去府里送了一次信,而不是当着英国公的面杀了郭氏宗妇一般。
牛车行驶速度并不快,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回到了丰楼
丰楼内,夏川萂看着眼前的尸体有些回不过神,她问道:“这个真的是刘兰娥。”
郑娘子木着脸,点头道:“是。”
夏川萂:“就这么被杀死了?”她还以为她会跟这位世子夫人大战三百回合呢,结果郑娘子只是回国公府一趟,就将人杀死了?
这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就跟开了金手指一样,从她将郭守成引出来开始,她就觉着今日一切都顺利的太过不真实了。
金书和范思墨也很不可思议,她们还有好多后续计划没有实施呢,这就结束了?
三人都去看郑娘子。
郑娘子: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夏川萂道:“难道不是你提前计划好的吗?”
利用她将这个刺客带进迎晖堂,近距离刺杀刘兰娥。
这会子又看我作甚?!
夏川萂觑了眼那个仆从,有些结巴道:“呃我只说了句见机行事?”
到这会她其实也不大确定她这句话算不算是命令了。
这个仆从此时说了句:“机会难得。”就闭口不言了。
然后三人俱都又去看郑娘子,你怎么说?刚才你们自己可是说了,刺客只出了一招就被制住,真正杀死刘兰娥的是你郑娘子啊。
郑娘子半天也憋出一四个字:“机不可失”
是真的机不可失啊,人都滚到她脚下了,她当时连想都没想一下,直接就动手了,等动手结束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做了什么,然后就是巨大的惊喜和痛快感淹没了她
直到现在,她心中还充斥着那种出了口恶气浑身舒畅的感觉。
一个机会难得,一个机不可失
总之就是这位在背地里搅风搅雨的世子夫人就这么巧合的被杀死了。
搞的她们有劲都还没开始使就结束了。
夏川萂突然四处找来找去。
范思墨奇怪问道:“你找什么呢?”
夏川萂:“罐子,快,帮忙找个罐子”
金书拿起案几之上的茶壶,问道:“这个行不?”
夏川萂一拍脑门,道:“这个也行。”
说罢她接过茶壶,将里面的茶叶和水都倒干净,然后来到刘兰娥身边,道:“来帮帮忙。”
那个仆从过来蹲下身,问道:“女君欲做什么?”
夏川萂:“接点血”
仆从帮夏川萂接了差不多能覆盖住茶壶底部的鲜血,夏川萂就道:“够了。”
郑娘子皱眉看着夏川萂,正要问她接死人鲜血做什么,就听夏川萂痛快道:“大仇已报,行了,你们将她送回去吧,哦,对了,记得将那位娇气的世子大人一起送回去。”
最想要的已经得手,人已经没用了,还是赶紧送回去吧。
郑娘子咬牙问道:“咱们辛苦将人弄来给你,你就接了点血,就要送回去?”
夏川萂:“不然呢?人已经死了,她的命我已经拿到了,接一点她的血去祭奠一下芸儿就行了,还留着尸体做什么?我又不是虐尸狂魔,也没收藏尸体的癖好。”
说的好有道理!
我竟然无法反驳?
郑娘子跺脚:“算你狠!”
说罢就要去收拾尸体重新搬回牛车上去,那个仆从帮她弄好,然后又要去驾车,郑娘子道:“你就不用去了。”
她将刘兰娥尸体送回去看在郭继业的面子上可能还会留下一命,这个仆从去了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她可是怕了夏川萂了,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吧。
夏川萂迟疑道:“要不,我换个人送回去?”
她也怕郑娘子去了就回不来了。
郑娘子没好气道:“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还是我去吧。”
众人寻声望去,见是王姑姑来了。
夏川萂讷讷,唤了声:“姑姑。”
王姑姑看了眼夏川萂怀里抱着的茶壶,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复杂难言,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女而以,死了就死了,却能引得夏川萂大动干戈,居然做出在京城劫人杀人的事来,她是不理解,也是羡慕的。
王姑姑:“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去与国公和国公夫人说,让他们不再找你麻烦,川川,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国公的吗?”
夏川萂:“我知道世子是不知情的,至于精钢箭之事,这是国公府的家事,我就不插手了。”
郭继业都回来了,首恶也已经偿命,其他的就都与她无关了,郭氏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王姑姑颔首,亲自架着牛车载着刘兰娥,接上世子郭守成送他们回国公府。
英国公府迎晖堂,鲜血已经清理干净了,国公夫人坐在主位上安静等待。
英国公本人却是坐不住,背着手站在堂地上,一会看看老妻,一会看看外头不住西斜的太阳,不住摇头叹息,这一天,过的好像有十年之久,要不然他怎么会如此疲累无力呢?
迎晖堂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被隐瞒了下来的,但世子夫人自从被家主让人带走之后就再没消息传来,下人们担心,去找了郭霞和郭继兴姐弟两个禀报,姐弟两个不明所以,便结伴来到迎晖堂外请求拜见祖父祖母。
不等英国公发话,国公夫人直接下令道:“将伺候世子夫人的所有奴仆都拿下,送女公子和三公子回他们自己的院子。”
听着外头叫喊着“祖父”“祖父”的孙子孙女,英国公心痛道:“他们还都是孩子,唉,造孽,造孽啊”
见国公夫人无动于衷,就又道:“他们早晚都知道,何不现在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们”
“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仇人是谁,然后去为母报仇?郎君,你这是要郭氏兄弟阋墙啊。”国公夫人淡淡道。
英国公:“杀人的是夏川,怎么就兄弟阋墙了?”
国公夫人冷笑道:“你当继业跟你一样忘恩负义?”
英国公大怒:“你!”
国公夫人也不想再跟这老东西多说一句话了,她闭上眼睛,就当看不到他这张惹人厌的老脸。
英国公恼羞成怒,正欲再跟老妻辩驳几句的时候,就见他的亲随匆匆进来,来到他身边小声禀报道:“王姑姑带着世子和世子夫人回府了。”
国公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英国公一愣,老妻让他在这里等着,他以为是等消息,结果,是在等人吗?
世子跟世子夫人,就这么,回来了?
英国公忙道:“快带过来,记得清场。”
亲随回了句:“夫人早就吩咐好了,胡乱窥视者,斩。”就去引路去了。
倒是将英国公弄得讪讪。
英国公来到老妻身边坐下,叹道:“你放他们走,是早就猜到夏川会将他们都放回来?”
国公夫人叹道:“那孩子是个心地柔软的人,若不是拔了她的逆鳞,她又怎会如此紧追不舍?她将守成骗出去,也是想见见守成是个什么样的人,判断一下继业说的是不是真的,然后从你这里换刘兰娥罢了。要不是你护着,刘兰娥命早没了。”
“她既然已经得到了刘兰娥的命,再留尸体做什么?她留着世子又要做什么?供着吗?她只要确定刘兰娥确实是死了,自然会将他们夫妻都送回来。”
对老妻说他护着刘兰娥这一点,英国公也是百感交集,他还是坚持道:“兰娥既已嫁入郭氏,就是我郭氏之人,当年楚宁是,她自然也是,我作为她们的长辈,有责任护她们周全。”
作为家主,他想保全所有儿孙,结果最后,他倒是成了所有人的恶人。
国公夫人眼有泪花,道:“当年楚宁可没有利用郭氏势力去报复别人。”
政治斗争最残酷也最公平,输赢全凭个人本事,输了就要输的起,刘氏父女这个算什么?
赢了就大肆搜刮,洋洋得意什么都是他们的,输了就不甘心,就去要人家的命,呸,下三滥的孬货!
英国公无话可说,他将头脸埋入掌心中,闷闷问道:“你说,继业他”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也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国公夫人却是明白他的意思,她劝道:“咱们都老了,继业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以后如何,就看他们年轻人的吧。”
英国公半晌不言,最后他狠狠呼噜了一下头脸,重新恢复他作为家主的镇定和从容来,道:“来了”
国公夫人看了眼自欺欺人的老伴,心下又是失望又是幸灾乐祸:该!
以后有你受的。
第166章 第 166 章
英国公世子郭守成趴伏在国公夫人膝上哭泣, 还给她看他胸前已经包扎好的伤口,泣道:“那个罗刹女无愧她地狱罗刹的恶名,她居然想要生剖了儿的心母亲, 那丫头心黑手黑, 儿差点就回不来了”
国公夫人抚着他的脖颈脊背, 就跟安慰还没长大的小孙孙一般安慰他道:“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没缺胳膊没缺腿, 跟躺着的那个相比,已经很不错了。”
郭守成痛哭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发不出来了, 妻子的遗体他已经见过了,他以为那些窟窿是夏川萂亲手刺的,此时对夏川萂的惧怕又加重了几分。
他去看英国公, 道:“父亲, 留着这么个祸害,儿寝食难安。”他差点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英国公:
国公夫人拍了下他的脑袋, 将她这老儿子拍了个懵。
国公夫人心下无可奈何,这个儿子是好的,不惹事不作死兢兢业业的做着他的世子,就是养的有些太过天真了,别人说什么他都信,被刘兰娥利用个彻底也无知无觉, 现在更是不加求证就轻易断定他人生死。
还好继业已经历练出来了,要不然将郭氏交给他她就是死了都不会安心。
她倒是不怕郭氏被他给败坏了,她是怕他这傻儿子被人分吧分吧生吃了还替人家高兴呢。
国公夫人道:“我明确告诉你, 你那夫人不是她杀的, 今日之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就当没有发生过, 谁都不许说,记住了吗?”
郭守成眼睛都张大了一圈,张口结舌道:“那,那兰娥”
国公夫人:“暴毙而亡。”
郭守成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暴毙而亡”四个字,然后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别人会信吗?还有,刘氏才败落没多久,兰娥就暴毙,是不是会引人非议?”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要他装糊涂的时候又开始敏锐起来了,国公夫人叹口气,道:“当年你是怎么对楚宁的,现如今就如何对她的就行了。”
郭守成脸色顿时紫涨,然后又迅速变的苍白,蹒跚起身,对父母深深一礼,就要退下。
国公夫人在他临脚迈出门前,国公夫人嘱咐他:“明天继业就要回来了,你这个做父亲的,莫要在他面前丢了颜面。”
郭守成迟钝的点点头,回道:“儿知道了。”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英国公叹道:“继业一回来,家中就发生如此变故,不知道会不会对他名声有妨碍。”
国公夫人:“白玉无瑕磨难多,光鲜亮丽招人妒,我倒觉着正正好,再让他守上三年孝,等王权更替完毕,这天下也就太平了,那个时候他再出来,不管是继续做他的大将军也好,还是入朝为官也罢,就是整日闲散度日,皆都由的他,多好!”
看看沉默的英国公,国公夫人冷笑一声,起身道:“事儿就这么办,你要是不想弄的众叛亲离,就不要多加插手小辈之间的事,我可先提前告知你一声,我是一定会站在继业这边的,不管他做什么他都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孙儿!”
英国公气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他不是我最疼爱的孙儿一样。”
国公夫人忍无可忍,斥道:“我就没见过像你一样‘疼’孙儿的祖父,你跟我说他要历练,行,上战场就上战场,哪个郭氏家主没上过战场?但他历练完了,你将他扔在边关自己回来算什么事?好,边城已毁,需要重建,民心需要安抚,那边城都已经建完了,总该回来了吧?”
“我要你给陛下上书召他回京,你一拖再拖,一拖再拖,现在好了,将一个刘氏给赔进去了,陛下权衡利弊终于将他召回,你高兴了?”
“你现在摆这幅样子有什么用哦,你要是听我的一哭二闹三辞官位的求陛下将他给召回来,母亲不会跟你离心,继业也不会处心积虑的将刘氏拉下水,那孩子也不用进京将你闹个天翻地覆,现在的国公府久还是你想要保全所有儿孙的那个国公府!”
国公夫人哭道:“继昌他们就不是我的儿孙?我就不疼他们?现在他们兄弟之间隔了个该死的刘兰娥,你还想怎么办?!”
见老妻哭的这样伤心,英国公也不禁老泪纵横
王姑姑已经在外等了好一会了,她见英国公和国公夫人在里面说话,就没敢打扰,结果左等右等郭守成都离开了,两人不仅没说完话,还吵上了,再等下去,城门可就要关了,她还想今晚回丰楼呢。
王姑姑重重咳了一声,略微杨高了声音道:“奴婢拜见家主,拜见夫人。”
里面正相对流泪的老两口:
国公夫人狠狠瞪了眼英国公,收拾仪容,唤道:“快进来。”
王姑姑低头敛目趋步而行,然后福礼拜见。
王姑姑:“女君有话要奴婢带给家主和夫人。”
国公夫人忙道:“快说。”
王姑姑将夏川萂那番“英国公家事”的话平平复述出来,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国公夫人看了眼面容略显复杂的英国公,笑道:“真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你回去替我多谢她。”
王姑姑都应下,然后就告辞了。
等送走王姑姑,良久,国公夫人笑道:“看吧,你敬人一尺,人家就敬你一丈,利器外泄之事你也不用担心了,你是家主,自家事自己处理吧。”
精钢箭头的事说大很大,手握重兵的将军私造利器还在行宫外明目张胆的搞刺杀,你是不是看皇帝不顺眼,想取而代之啊?
说小也很小,莫要宣扬,大家就当聋子瞎子将肉烂在自己锅里当做家事处理了就行了。
只要给出交代,皇帝那里不欲多事,也会轻拿轻放的。
英国公看了眼老妻,道:“你这心,莫要放的太早了。”
国公夫人觑着英国公:“你什么意思?”
英国公本不欲多说,但今日他一再被国公夫人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也就赌气道:“就是你那好大孙子!你可别将他想的太好了,哼!”
扔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英国公甩袖离开,国公夫人不明所以,追了上去:“你个老叟,将话说清楚喽”
不管英国公府内是波涛汹涌还是平静如波,外人看到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洒扫门庭,准备迎接他们的大公子大将军回归。
就像之前郭继业说的那样,他回归的这一天洛京城中万人空巷,有事没事的全都拥挤在朱雀大街两侧看热闹,迎接带领国朝儿郎杀退胡人还他们太平安宁的大将军回归家园。
听说他们的大将军郭继业还是位容颜举世无双的美男子哟,江湖人送外号无双公子
嘶,天下无双啊,能当得起这外号的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吧?可得好好看看是怎么个无双模样。
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的是挎着花篮背着花篓子的卖花小贩。
“娘子,不买上一支鲜花吗?等无双公子经过您身边的时候,您可以抛花给他”
夏川萂和范思墨、金书、楚霜华三个在这朱雀大街临街的一座酒楼二楼往下看这人山人海,夏川萂叹道:“就差锣鼓喧天了”
乔彦玉笑道:“等陛下銮驾到来之后,才会有锣鼓奏乐。”
只是随口一说的夏川萂:“那感情好。”
王衡也凑上来笑道:“幸好这酒楼包厢我家提前半个月就包下来了,要不然这京中权贵这么多,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巧宗。”
乔彦玉道:“这里位置还是有些偏了,我姐夫的包厢就在隔壁不远处,那里位置正,不如咱们去那里看,等无双公子经过的时候,也能看的清楚些?”
王衡去看夏川萂她们,夏川萂笑着拒绝道:“三皇子妃那里定是贵女云集,我等都是民女,去了恐怕会惊扰诸位贵人。”
王衡笑道:“就是,那边视野是好,却不一定能轮的上咱们看,不如在这里,这窗子就是咱们的,咱们想怎么看怎么看。”
打着将夏川萂介绍给三皇子妃认识的主意的乔彦玉脸色有些僵,对夏川萂讪讪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夏川萂固然是一家之主,但能让一个少女做家主的人家能是什么样的大家族?跟围绕在皇子妃身边的贵女们比起来,夏川萂身份却有不足。
乔彦玉只想介绍夏川萂给姐姐认识,却是没想过这一茬,的确是他考虑不周了。
夏川萂笑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在意就好。”
王衡说话有些打乔彦玉的脸了,希望乔彦玉别往心里去。
范思墨拧了下王衡的腰部痒痒肉,王衡故意做出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讨饶,顺势将这茬给揭过去。
果真就像乔彦玉说的那般,等皇帝銮驾到来,礼乐齐奏,锣鼓宣天,銮驾后面跟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的朝城门口而去。
城门口的迎接仪式自是严肃庄重又感人,可惜夏川萂看不到了,不过,很快外头又重新喧嚣起来,原来是郭继业终于到了。
夏川萂几人来到窗前向下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人当先身披铠甲腰悬宝剑骑着高头大马在夹道百姓的欢呼声和鲜花中哒哒走来。
只见这位骑在高头大马上威武雄壮的年轻将军一身玄黑铠甲,红色衬里战袍随着马背的起伏微微晃动,晃动出将军身上唯一的亮色。
但比这红更亮眼的是他未戴盔甲裸露在外的无双面容。
他没有在这京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在高堂大室中养出来的白皙肌肤,没有软脂香膏蕴养出来的柔软皮囊,但他有北境戈壁上的风沙打磨出来的锋利棱角,有凄风苦雨都消磨不了的舒朗俊挺的眉眼,还有神态放松无意间流露出的狂放肆意。
即便褪去了如玫瑰绽放到盛极的美丽容颜,即便没有这刀劈斧凿的英俊棱角,这也是个一露面就能聚集万千目光的男人。
只是,这位魅力非凡英姿勃发的大将军目光一直在经过的人群和楼台店铺中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夏川萂看着郭继业裸露在外的容颜,心里暗道一声,果然妖孽,之前见面的时候她怎么没发现这人越长越英俊了?
想着郭继业说过要等她的话,夏川萂眉头一挑,道:“将花篮给我。”
桃儿将手里提着的花篮递给夏川萂。
范思墨、金书、楚霜华她们手中都拈着一支鲜花,等会是要应景给将士们抛洒的,夏川萂手里也拈了一支栀子花,但她犹觉不够,干脆将整个花篮都抱在了怀里。
楚霜华见她如此,以为她小孩子心性看人家抛鲜花觉着好玩,就想多抛一些,就吩咐杏儿去外头再买一篮子鲜花来给夏川萂抛着玩。
收到一大篮子鲜花的夏川萂眉开眼笑:“好姐姐,还是你懂我。”
楚霜华:“你高兴就好。”其实这会我有些不大懂你了。
等郭继业骑马走到夏川萂这边窗下的时候,夏川萂探头朝外头喊了一声:“郭继业,看这里!”
其实夏川萂的叫喊声郭继业是听不到,但他似有所感,仰头朝这边看来,哗啦——
还没看到人影呢,就兜头淋了一场花雨。
看被五颜六色一篮子鲜花“打”个正着的郭继业狼狈中带着些许茫然,夏川萂见了不由拎着空篮子哈哈大笑起来。
郭继业的马停了下来,仰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探出窗口笑的猖狂至极的少女。
他一停下来,跟在他身后骑马的将士们也都停了下来,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停下来,顿时吸引了所有围观百姓们的注意力,俱都好奇的寻找停住的源头,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没一会,原本热闹非常的场面就慢慢安静下来。
金书察觉不对,忙扯扯还在笑的欢快的夏川萂,提醒她快撤。
夏川萂还有些不明所以呢,就将下面仰头看她的郭继业捡起一支芳香扑鼻的栀子花别在了自己鬓间
夏川萂倒抽一口凉气,顾不得“恶作剧”了,忙挥舞手臂提醒道:“快拿下来,丑死了”
当世时是流行男子簪花,还流行男子涂脂抹粉,衣饰面容装扮比女子还要讲究几分,但这也是要看搭配的。
你一个穿铁甲的大老爷们陡然在耳边别一朵粉白的栀子花,很不搭好吗?
“哄!”
周围人群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对着二楼临窗挥舞手臂的夏川萂一面爆笑一面指指点点。
夏川萂:
郭继业对脸颊爆红的夏川萂得意一笑,然后取下鬓间栀子花,别在了胯/下骏马的耳畔缰绳之上,顿时人群升腾起来的笑声更大了。
还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
郭继业对着人群拱手,感谢他们的捧场,人群中的欢呼叫好声便更加热烈了
他们的大将军无双公子不仅俊美无双,还很风流呐,逗小娘子很有一套哈哈哈哈
被当了一场道具的夏川萂讪讪收回探出去的半个身子,隐在范思墨身后画圈圈去了。
范思墨哈哈笑道:“让你促狭,看来咱们公子比你还要促狭哈哈哈”
金书也是团扇遮颊抿唇微笑,看呆了一旁来凑数的张和甫。
第167章 第 167 章
皇宫大宴, 群臣作陪,郭继业是唯一的主角。
恭维和夸赞如潮水一般倾涌而来,好似郭继业不是活生生的人, 是天上星宿下凡一般, 英明神武, 卓尔不群。
一副不将郭继业捧上天誓不罢休的劲头。
郭继业对所有的捧高全然接受,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人生一张口,爱说就说呗, 我是能管的了你吃饭还是能管的了你夸人呢?
你夸的好听,我就微笑着多听一些,你夸的乏味, 我就转头面向其他人, 听他换一种新的夸法。
庆宇帝安坐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逐利群臣,手执一樽金杯面容微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双手捧起一只透明细颈大肚玻璃瓶器皿亲自为庆宇帝斟酒,这酒是来自西域的葡萄酒, 芬芳甘美,装在这透明酒瓶中有种别样的美感。
皇后看了眼宴席中觥筹交错众星捧月的郭继业,笑着打趣道:“实乃当世人杰,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配的上他?”
庆宇帝觑了她一眼,懒懒道:“怎么,皇后有想法?”
皇后笑道:“陛下还不知道吧?大约刘太师还是刘太师的时候吧, 他的夫人进宫找我说话,彼时,那位刘夫人欲保一媒, 说和许祭酒家的二姑娘给殿下这位大将军, 我当时觉着那刘夫人没安好心,将好端端的小娘子说给一个不能回京的草莽, 这不是让人家小娘子独守空房,虚耗大好年华吗?”
那个时候刘氏还是如日中天,刘太师大概猜出来了庆宇帝欲寻另外一股势力中和越发做大也是斗的越来越凶的三皇子和太子势力,郭氏和刘氏是姻亲,若是将郭继业召回,间接壮大七皇子的势力,就可与太子、三皇子之间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郭继业的回归能不能壮大七皇子的声势刘太师不知道,但郭继业一定跟他没完刘太师却是知道的,所以,在郭继业未发难之前,刘太师先撺掇刘夫人入宫在皇后耳边谏言,撮合许茹娘和郭继业。
许茹娘是权应萧的妻妹,权应萧身份超然,将郭继业推给七皇子,可以让七皇子实力大增,那要是将郭继业推给权应萧,那么权应萧的势力是不是也能和继承大统的太子、皇子们抗衡呢?
难道权应萧就没有资格继承大统吗?
谁说的,权应萧可是当朝皇后所出之嫡长子的嫡长子,是庆宇帝的嫡长孙,论继承大统资格,并不比诸皇子差。
其实刘太师此举并不是真的要将许茹娘和郭继业配做一对,他只是间接的提醒庆宇帝,郭继业是个大杀器,掌握好了他,国朝安稳,事倍功半,若是掌握不好他,谁做下一任皇帝,恐怕他能做一半的主。
功高震主,从来都不是一句说出来吓唬人的空话。
皇帝您不是想要将郭继业召回京吗?
那如何安置他,您可想好了?
刘太师这挑拨离间的法子不能说不好用,做皇帝就没有不多疑的,若是皇后果然将这话说去庆宇帝耳中,说不得庆宇帝还真就在心里埋下疑虑的种子了。
但皇后也不傻,她当时是没完全意会到刘太师的奸诈之处,只是心下狐疑而已,是以她面上夸这是门般配的好亲事,但回头她就给“忘了”,压根没就没在庆宇帝跟前提起过。
事关她的宝贝孙子,她这个做祖母的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不过,现在看着众星拱月的郭继业,皇后突然就明白了刘太师的意思,太子无德无能不能服众,诸皇子相争,若是有谁能取得郭继业的支持,那这皇位的归属,差不多也就能定了。
刘太师预先留下了庆宇帝猜忌的种子,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施展,就陷入了一个皇帝即将驾崩的怪圈之中,最后将自己和自己全族都给赔进去了。
也是可叹可怜。
所以现在嘛,皇后突然就觉着这当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了。
看皇帝的意思,他似乎也察觉到了郭继业不大好安置,那何不就顺水推舟,给他牵线一门无关大位的“好”亲事,让他暂且出局呢?
所以,皇后才说了那番话,话里提到了刘氏,也是在提醒庆宇帝,郭氏没了刘氏这个天然的姻亲关系,现在可是没有下注的,若是庆宇帝还不表态,郭氏要是哪天倒向了哪边,局势会将更加棘手。
这一定不会是庆宇帝想要看到的。
果然,庆宇帝笑道:“如今继业荣耀而归,天下又无战事,他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皇后笑道:“那陛下可有中意人选?”
庆宇帝想了想,道:“许氏女就很不错,朕见郡王妃和萧儿琴瑟和鸣,夫妻很是恩爱,想来许氏次女也差不到哪里去。”
皇后笑道:“郡王妃可是本宫的孙儿媳妇,本宫自然是满意的,孙媳妇的妹妹本宫虽也见过一两回,性情如何却是不敢打包票的,陛下自己做主,本宫可不掺和。”
庆宇帝看了看皇后,笑了两声,对她这不掺和的话不置可否。
群臣向庆宇帝敬酒,庆宇帝顺口问郭继业:“朕观你如今已为世孙,功名爵位都有了,就还差一房妻室了,英国公可有给你打算吗?”在城门口率领百官迎接的时候,庆宇帝已经当场册立郭继业为英国公世孙。
庆宇帝这话是问的郭继业,但实际上问的却是英国公。
英国公正欲回答,郭继业却是抢先一步回道:“禀陛下,臣已经有婚约了,此次回朝,除了向陛下复命,就是结亲了。”
皇后:???
英国公:!!!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说?
庆宇帝也是给晃了一下,但他反应很快也不露痕迹,做很感兴趣状笑问道:“哦?不知是哪家小娘子?是谁保的媒?”
郭继业眉眼变的柔和几分,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回道:“禀陛下,是老祖母为臣做的媒,至于是哪家小娘子,这个,且容臣先卖个关子,等臣下聘之日,陛下自会知晓。”
这下庆宇帝也无语了,道:“还挺神秘,罢了,朕还想给你保个媒,既然有国公夫人在先,倒是不用朕多事了。”
庆宇帝这话只是当做寻常说出来,却是将郭继业给吓了个好歹,暗道,还好我说的快,要是陛下当着群臣的面将他看好的小娘子给说出来,他是一定会当场拒绝的,只是不仅要拂了陛下的面子,还要得罪那位小娘子的父兄,当真是无妄之灾。
还好,还好,让他占得了先机。
皇后笑道:“既然如此,等到大将军下聘之时,本宫也给你添上一两件,增加点喜气,”又对英国公道:“上柱国瞒的可够紧的,咱们之前只知道刘氏欲与郭二公子结亲,半点不闻长公子的亲事,还当上柱国偏心,只疼次孙不疼长孙呢。”
皇后这话一出,众臣都笑将起来,这笑里,有善意的,自然也有恶意的。
英国公也跟着笑,只是心中是个何等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个时候,有位臣子就问了:“如今刘氏已经抄家流放,听说流放途中诸多磨难,还遭遇了劫匪袭击,死伤许多,好在刘氏嫡女被世子夫人护在了身边,不知道这位刘小娘子和郭氏二公子的婚事要什么时候完婚呢?”
众人也都很好奇英国公会如何看待这门婚事,于是视线就都集中在了英国公的身上。
关于此等刁难问题,英国公早有腹稿,只是,正当他张口回答的时候,就听他的好大孙清冷低沉的嗓音想起:“刘氏恐怕不能嫁与郭氏了。”
满殿皆寂。
皇后问道:“这话,要从何说起呢?”
郭继业不徐不缓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中幽幽响起,他道:“英国公世子夫人刘氏借郭氏之手私盗精钢利箭在洛山行宫之外行刺杀之事,导致我郭氏府兵三人被刺身死,两人残疾,一婢女惨死乱箭之中,如此无德无义心肠歹毒之人,如何还能做我郭氏宗妇?”
“好在她如今已经身死,且算稍稍抵消她生前恶行之一二吧。”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甚至有朝臣看向郭继业和英国公的目光带上了畏惧和怜悯。
畏惧是给郭继业的,你真不怕这是,够胆!
怜悯是给英国公的,看看,看看你这老叟,降不住大孙子了吧哈哈哈哈哈
郭继业这路数太野了,浸淫权谋一辈子的朝臣们有些看不清这年轻人意欲何为了。
你们家的事咱们暗地里也都听说了,就是看在你战功赫赫的面子上大家都隐而不发,就当给你,给你们郭氏一个面子,没看连皇帝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看不到不存在吗?
你这可好,当着咱们大家伙的面儿全都一分不落的给抖露出来了,你
你
你可要陛下和咱们怎么办呢?
哟,哟哟,快瞧英国公的脸色,你祖父快要被你坑死了你知道吗?!
逆孙,逆孙啊!
家门不幸啊这是!!
不得不说,朝臣们怜悯英国公同时,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满洛京的儿郎们都被郭继业给比到了烂泥里去,谁不泛酸啊?
这下好了,咱们心里可是平衡多了,家中小子再不成器,也没将自家往火坑里推呢,这个郭继业,是不是想将郭氏给赔进去啊?
这到底是图什么啊?
但实际上,英国公心中倒是有块大石落了在了地上。
果然如此,我没猜错,果然是这样!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郭继业这样独领风骚的。
洛京郭氏若是曾对他好些,如今他归来还能有脉脉温情可言,但碍于当年楚氏式微和郭守成的冷暴力,郭继业年少时过的并不如意。
楚宁给儿子留下的人手并不少,尤其是当年楚氏没落,有好些人手都被充作了楚宁的陪嫁被老夫人给保了下来,到如今,却只剩下了郑娘子和赵管事这两个亲近的人,难道是楚氏奴仆特别容易死吗?
不是的,他们大多数都是为郭继业死了。
聪明早慧如郭继业,他难道就能当这些人这些事都不存在吗?
郑娘子如何就那般悲愤到敢当着英国公的面杀了刘兰娥,未必不是隐忍多年被逼的狠了一朝不管不顾的释放了出来。
英国公心下怆然,多少人都在背地里暗骂他真是老糊涂了,但又有谁能体会他殚精竭虑的心呢?
母亲跟他离心,就连老妻都在埋怨他,他能怎么办?
郭氏洛京七房就不要了?
第168章 第 168 章
既然郭继业都已经大喇喇的将自家丑事都说出来了, 庆宇帝也就板起了脸,威严道:“朕也影影绰绰的听了些不大好听的话,原本是想等回头再好好问问上柱国, 不欲在你荣耀满身的时候提及, 既然现在你自己提起来了, 那就说一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郭继业起身,从自己座位上来到大殿中央, 对庆宇帝和皇后行礼之后,侃侃而谈:“这话,还要从之前臣与陛下弹劾刘氏截杀押运粮草农夫两千, 以砂石稗米替换大军粮草十余万石之事说起了”
郭继业是一分脸面都没给刘氏留, 将整个刘氏的罪行全部公诸于众。
刘氏是以谋反罪抄家流放的,至于其他罪行,大家也就是听听, 并没有多加深究,今日听郭继业当场述说,不由对才问斩没多久的刘太师又生一层佩服——
瞧这奸诈无道的,咱们想都没想到的事情都被他给做绝了,要不人家就能做太师,咱们只能做一微末小官呢?
庆宇帝心里是如何做想的大家不得而知, 但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看着英国公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冷。
等郭继业全部述说完毕,庆宇帝问英国公:“上柱国如何说?”
英国公拜倒在地, 十分干脆的认错道:“家门不幸, 老臣失之于慈,还请陛下责罚。”
好一个失之于慈!
英国公这是只承认他对家中儿孙太过柔软仁慈, 才不查他们背着他这个做家长的做出有辱家门之事。
至于其他郭氏是主谋之莫须有的罪名他是一点都不会认的。
以及,对儿媳刘兰娥他这个做舅翁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刘兰娥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她自己作死的缘故。
其实对其他朝臣来说,从大局上来说,英国公固然有些拎不清了,但于他们本人来说,其实是很“欣赏”他这种在家事上拎不清的。
为啥?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呗,如果是自家遭难,那你是希望自家嫁去别家的女儿受婆家保护还是被婆家扔出来自生自灭或者被动死亡呢?
当然是前者啊。
英国公这老叟,为人可以啊!
庆宇帝又去问郭继业:“既然这是你提起来的,你自己说,你是如何打算的?”
作为苦主,郭继业是有发言权的。
郭继业郑重请示道:“陛下,如今刘氏将近族灭,已经受到了处罚,请皇后陛下收回刘氏世子夫人封诰,贬废为庶人,念在他为郭氏诞育两子一女的功劳上,允准她以良妾之身份葬入郭氏祖坟”
有些士大夫听了这话不由捋须赞同,觉着郭继业虽然人太过刚直了些,自家丑事说抖漏就抖漏,但对罪人刘氏身后事的处理上还算仁孝。既然允许葬入郭氏祖坟,那就不是孤魂野鬼,还能享受郭氏子孙香火供奉。
甚好,甚好!
皇后:“可。”
郭继业继续道:“至于到底有多少郭氏人参与刺杀,以及精钢箭是如何泄露之事,已经涉及国事,臣请陛下降下旨意,着朝中大人们严加审查,捉拿肖小,还我郭氏清明家风,还朝廷朗朗乾坤。”
好个大义凛然的英国公世孙!
这郭氏清明家风,怕不是你郭继业自己想要的家风吧?
此时朝臣们再看郭继业,可就不只是刚直了,那也是,能年纪轻轻就统帅三军的能是什么简单角色?
庆宇帝又去问英国公:“上柱国以为呢?”
英国公苍凉悲叹道:“老臣老了,且是戴罪之身,但凭陛下吩咐,老臣再无怨言。”
庆宇帝心下不能说是舒坦的,只能说,是太过舒坦了。
这下好了,不管是郭继业真的想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也好,是纯粹自污也罢,只这郭氏这一摊子烂事,就够他受世人议论纷纷的了。
郭氏家事闹不分明,他这个做皇帝还是要摆明态度的,暂且就先不给他封官了。
将他闲置在家,朝野也不能说朕什么了吧?
以及,郭氏,树大根深,也是时候疏枝节干一番了
郭继业虽然没有授官,但他仍旧得了许多赏赐,实际上,是比之前庆宇帝预备赏下来更加丰厚了三层的赏赐。
走在出宫的路上,朝臣对他和英国公这一少一老频频侧目,郭继业优哉游哉的施施然缓步前行,英国公虽然有些老态,但也仍旧从容镇定与孙儿并肩走在一起,一点看不出他其实已经被庆宇帝给一撸到底,只剩了个祖上留下来的上柱国英国公的爵位封号了。
还真别说,这祖孙两个走在一起还挺和谐,一看就是一家人。
出了宫门,一人上车,一人上马,一同朝英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朱雀大街上一处酒楼时,自从出了宫门就一直没有和英国公多说一句话的郭继业开口了。
他道:“祖父且先回府吧。”
英国公掀开车帘,问道:“你要做什么去?府中上下都在等你呢。”
郭继业好心情道:“去见见故人。”
英国公:“祖父就在这等你。”
郭继业突然笑了一下,道:“祖父放心,我会回府的。”他对车夫挥挥马鞭,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载着英国公远去。
被拿捏住的英国公:艹,老子好不习惯受制于人!
酒楼包厢里,高强扎着手堵在夏川萂面前,哀哀求饶道:“小姑奶奶,小姑奶奶,您行行好,再等会子,再等会子好不好?”
夏川萂对着他放冷气,道:“让开,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
高强忙道:“打也没事啊,哥哥皮糙肉厚,只要你不走,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打多少下就打多少下,哥哥要吭一声就不是条汉子。”
夏川萂气急,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是真的打量我不敢拿你怎么着呢?”
高强委委屈屈道:“哥哥怎么敢呢?妹子啊,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怎么这一见面你不说好言好语好吃好喝的招待哥哥,动辄喊打喊杀的,哥哥听了,这心里不知道有多么伤心呢”
说罢,他还真抽抽噎噎的演上了。
看的夏川萂直翻白眼,没好气道:“你们公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想要见我,直接去丰楼好了,你在这里堵着我算什么?”
“川川,是我想早点见到你,才让高强拦你的,你要是不高兴了,就罚我好了。”
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原本在旁看热闹的众人都转身望去,见是郭继业到了。
郭继业眉眼带笑,看着夏川萂的眼睛灼然有光,手里还把玩着一支栀子花,正是他从夏川萂抛给他的鲜花中捡出来的那支。
第169章 第 169 章
夏川萂见郭继业还真出现了, 就疑惑问道:“你不是在皇宫参加宴会,怎么这会子就出来了?”
皇宫宴会这么潦草的吗?
郭继业环视了眼众人,拱手笑道:“诸位, 且行个方便如何?”
王衡和张和甫自然客气回礼道好, 尤其是王衡, 他年少时在桐城也是和郭继业玩耍过的, 那个时候他常出入桐城国公府,受得老夫人宠爱, 夏川萂和范思墨她们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印象中那个时候夏川萂是范思墨她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十分受大姐姐们的照顾和宠爱,现在看来嘛, 呵呵, 这个小丫头果然是最受宠的那个。
王衡对郭继业笑笑,道:“郭兄,来日再为你接风洗尘, 今日咱们暂且告辞了。”
又对夏川萂挤眉弄眼一番,和张和甫结伴离开了。
范思墨、金书和楚霜华也是对郭继业笑吟吟福礼,郭继业点头微笑,双方虽谁都未说一话,但主仆之间的情谊和亲密表露无疑。
楚霜华对夏川萂笑道:“咱们去隔壁等你。”
然后亦是结伴离开,独留下乔彦玉一个踟蹰未动。
乔彦玉也看出来了, 郭继业在这个时候奔着夏川萂而来,两人定然交情匪浅,此时他心下惊疑不定, 他想问一问, 说些什么,但他要以何立场问这话, 说些什么呢?
乔彦玉来到夏川萂身边,说道:“川川,你要是不愿意,我来拒绝他。”
夏川萂看了眼乔彦玉道:“不用,就是说几句话而已,你在这里逗留许久,三皇子妃应该着急了吧?我说完话就出城了,咱们这就别过,改日再聚吧。”
乔彦玉:
去看郭继业,郭继业却是扭开头去,对着光秃秃的柱子欣赏起来。
乔彦玉笑道:“姐姐那里我已经着人去回话了,并不着急回去,你”
此时郭继业随口说了句:“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仿佛瞧见三皇子去接三皇子妃了,你不去看看吗?”
乔彦玉:
夏川萂忙道:“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乔彦玉只好道:“你我这就走了,川川,不管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和我说。”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意有所指的看了郭继业一眼。
夏川萂道谢道:“多谢,若果真有,我会的。”
乔彦玉这才放心离开。
郭继业见人都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他跟夏川萂两个,含笑欲上前说话,夏川萂却是转身来到案几旁,坐下,郭继业跟着她坐到她对面,见她斟了杯茶水放到他跟前,道:“一身酒气,先解解酒吧。”
郭继业饮了一口,笑道:“这皇宫的酒香是香,也绵软适口,不如你送我的酒烈,会罪人。”
夏川萂:“绵软适口后劲确是不小,我那酒,就是个唬人的,醉的快,醒的也快,酒过无痕,你还是那个你。”
夏川萂这是话里有话,郭继业只做不知,道:“宴会中途出了些意外,提前结束了,我就出来了。”
这是回答夏川萂刚才的问话。
夏川萂:
郭继业奇怪:“你不问问我发什么什么意外吗?”
夏川萂:“禁中之事,我向来少打听。”
郭继业叹口气,道:“是关于我,你也不想知道?罢了,还是我直接跟你说吧。宴会途中,陛下问及刘锦儿和郭继昌的婚事,我顺便禀告了陛下和告知诸位朝臣们行宫之外刺杀始末,并请陛下着官员审理此事,宴会就提前结束了。”
夏川萂:“你英国公就眼睁睁的看着你胡说?”
郭继业:“我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没有半分胡说,至于祖父,当着陛下和朝臣的面,我话都说出口了,他难道还能帮我将说出来的话捡起来在塞回我嘴里不成?”
夏川萂:“那我跟英国公说让他自行处理精钢箭镞的事岂不是白好心了?”
郭继业笑道:“算是吧。”
夏川萂无语,说郭继业:“你这一回来就犯众怒,你不想要国公爵位了?”
郭继业挑眉,桀骜之色尽显,他道:“英国公的爵位是靠着战功得来的,跟那些个蠹虫有什么关系?我想要的,自然会亲自去拿,不用谁来给。”
夏川萂定定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男人,他这话是随口说出来的,但话里的霸道之意不容忽视,她却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如今的郭继业,已经不需要考虑其他,就像他自己说的,想要,直接去拿就行了。
夏川萂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走的也能放心些,回去了老夫人问起,我也算是有话可说了。”
郭继业皱眉:“你当真要走?”
夏川萂道:“仇已经报完了,你也已经回来了,我没有留下的理由了。我会亲自送芸儿回桐城看着她安葬。”
郭继业:“如果我这会没来见你,你是不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走了?”
夏川萂:“你会让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放我离开?”
郭继业:“不会。”
夏川萂:
“说起来,这两天我一直有个疑问在心中憋着,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解答。”
郭继业:“你说。”
夏川萂:“从我引世子出来,到世子夫人死亡,都在同一天发生,也在同一天结束,你说,是不是太快,也太顺遂了些?偌大的国公府,就跟个漏了洞的筛子似的,任我的人出入,实在可疑。”
郭继业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手执茶杯,颔首道:“是我安排的。”
夏川萂:
郭继业饮了一口茶水,看着夏川萂道:“你带我去见过芸儿之后,我就知道,你面上好像已经应承了我等我回来为你做主,但实际上,你只是在应付我罢了,想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快刀斩乱麻了解此事,为此,你还不惜从桐城调人过来为你做事。”
夏川萂眯眼,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郭继业继续道:“川川,我虽然心中难过你不信我,但我却是不欲你跟国公府之间怨上加仇,最后闹得不可收拾,咱们之间都有疙瘩的地步,所以,我就暗中回府安排,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让府中的守卫都不要拦你,哦,除了救人。”
“通过芸儿一事,我已经知道,咱们之间可以有任何可以挽回的遗憾,就是不能有人命,这是你的逆鳞,我已经知晓了。”
夏川萂被他看的说的有些不自在,嘟囔道:“那我绑走了世子,你也是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了?”
郭继业笑道:“是,我说过了,父亲做出不来刺杀的事,你不相信,就让你亲眼看看好了,我安排人保护也是多此一举,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我只是”
夏川萂:“只是什么?”
郭继业坦诚道:“我只是怕发生意外,父亲可以发生意外,但不能发生在你的手里。”
夏川萂:“哦那你,你虽人不在府中,却能将府中防卫掌握手中任你调弄,挺厉害的。”
郭继业:“府中兵卫,都是从军中选拔出来的,我若是连他们都掌握不了,我这个大将军就是徒有虚名了。”
夏川萂奇怪:“虽然都是军中之人,他们既然都是英国公选拔出来的,他们效忠的应该是英国公吧?”
郭继业笑道:“川川,有一点你想错了,他们虽然是祖父从他的亲卫中选出来的,但他们效忠的是郭氏家主,在他们眼中,我跟祖父是一样的,都是他们效忠的主人。尤其是自从他们的军饷都是由我出之后,我想,他们应该更乐意效忠与我?”
“等我这次回府重新布防之后,川川,那个时候国公府对你来说才是大门洞开,任你出入。”
夏川萂:“呵呵。”说的跟真的一样。
郭继业叹道,语气里还带着些许委屈,道:“川川,你又不信我了。好吧,你不信我,但也要信你这些年运往边关的钱粮吧?我军中的这些将士,他们每日餐食布帛,他们送往集中的军饷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自己心中可是都有一杆秤,他们可能会因为立场背叛我,但一定不会背叛他们的衣食父母。”
郭继业说的这些,夏川萂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真实感,她还是头一次听谁说,边关的将士是知道她的,不仅知道她,还对她颇为感激。
这些年来,任多少恭维和赞美以及畏惧讨好夏川萂都无动于衷,不为物喜,不为己悲,,始终保持冷静和克制,不为外界动摇自己的意志但此时此刻,当她知道她的这些付出其实都是有人知道且被记住的,她是真的很高兴的。
郭继业伸出手掌,包裹住夏川萂些微颤抖的手,真情流露感激道:“谢谢你,川川,我代边境五十万将士们感谢你,感谢你在他们饿着肚子穿着单衣和胡人拼杀的时候你给他们送去了粮食,送去了盐和布帛,感谢你没有抛弃他们,为他们在苦寒之地寻找生路和出路,让他们知道,当兵不只是送命,还可以养家糊口,那一年”
郭继业双手攥着夏川萂的手殷殷说着他在心中藏了许多年的心里话,夏川萂也听进去了,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仔细听他说着边关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郭继业一面说一面看着她的表情随着他的述说难过、悲伤、微笑、高兴
他心下叹息,这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女子,她对别人追求的荣华富贵和姣好皮囊无动于衷,但却能被民生疾苦牵动所有的情感和情绪,这让他敬佩同时又有些头疼。
边关这些事早晚有说尽的时候,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还是少说些吧。
夏川萂正听的兴头呢,就见郭继业清了清喉咙,端着茶杯饮茶不说了。
夏川萂推了推他的胳膊:“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郭继业哑着嗓子道:“今天话说太多了,喉咙疼。”
夏川萂:
夏川萂看了眼外头已经不见落日的天色,起身道:“也不早了,你们府中应该有很多人在等你,我也要赶着出城了,咱们这就别过吧。”
郭继业忙拉住她的袖子,道:“别啊,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等我休息一会,可以继续给你说的。”
夏川萂强调道:“天,快黑了,该回家了。”
郭继业起身,道:“那我跟你回家。”
夏川萂沉默。
郭继业就这么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夏川萂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道:“别闹了。”
郭继业重新拉住她的手,正色道:“川川,你回桐城我不拦你,等我两天,我与你一起回去。”
夏川萂回首望他:“你应该不能随意出京的吧?”
郭继业:“陛下容我回桐城祭祖,还有,老祖母还在桐城,我八年未回,理应回去见她。川川,等我两天好不好?等我处理一下府中事,咱们一起回去。”
夏川萂见他面露恳求,实在真诚,而且,他在这个时候放下其他事情专门来见她,足见重视。
夏川萂向来是礼尚往来,跟人都是你敬我我敬你友好相处的,既然郭继业诚意十足,她不不是非得明天就走,就道:“那好吧,我这两天也处理一下楼中事务,等到大后天,你要是没出现,我可是不等你的。”
郭继业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出现的。”
夏川萂也笑了,道:“那好,现在可以走了吗?”
郭继业:“我送你”
第170章 第 170 章
郭继业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见黑了, 国公府大门洞开,门口以及周围点燃了火把照明,亮亮堂堂的。
英国公、国公夫人和世子带着府上女眷在迎晖堂等待, 英国公次子郭守礼带领洛京七房所有男丁上到七十老叟下到襁褓小儿全都立在府门内外等候迎接郭氏少主回府。
即便已经是晚上了, 即便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 仍旧没有谁先离开, 也没有谁出口抱怨,甚至脸上一丝不满之色都看不到。
英国公虽然先回府, 但他并没有将郭继业在皇帝和朝臣们面前说的话和请求之事告知众人,至于有没有人从其他渠道以其他方式得知,他就不知道了。
等郭继业出现在长街街头的时候, 就有人快马回府禀告给众人知道, 自然也禀告去了迎晖堂。
英国公轻叹一声,起身携上老妻的手,笑道:“走, 去迎咱们的大将军回府了。”
国公老夫人颔首笑道:“好。”
郭守成也打叠起笑容来,奉着父母去迎接他的长子归家。
郭继业带着亲随回到了他离家十年的京都家门口,他翻身下马,视线略过门口在夜色中并不十分清晰的各色面容,最终视线定格在了高阔府门之上鎏金牌匾上“英国公府”四个大字上。
这是大周开国太/祖皇帝亲手所书,挂在这里已经超过百年了。
郭继业站在府前抬着下巴视线微微上移看着前方不说话, 跟在他身后的人令行禁止,自也无人催他。
府门前等待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按理他们是该上前恭贺迎接的, 但这位主儿什么脾气,他们有些拿不准, 竟然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上前寒暄。
大家都去看英国公,您是家主,咱们都看您行事了。
国公夫人推了推英国公,英国公走下台阶,来到郭继业身边与他站到一起,仰头同看向府门牌匾。
英国公感慨道:“时光荏苒,百年已过,我洛京郭氏至继已历七世,子孙二次中兴,得保基业,不坠先人威名,实乃祖宗保佑。”
郭氏氏族几百年,国朝天命已更换四次,从大周朝开国,定都洛京,授勋英国公爵位始,至此已经传承七世,郭继业是洛京长房第七世孙,为‘继’字辈,所以英国公说“洛京郭氏至继已历七世”。
英国公说的“子孙二次中兴”,第一次就是六十年前英国公的父亲老英国公在北境杀敌十年杀的胡人五十年不敢南下,此为郭氏在大周朝第一次中兴,第二次中兴,就是郭继业这一次了。
英国公是在老英国公回京娶妻老夫人之后出生的,是以他没有见过他的父亲老英国公回京的场面,但他见到了郭继业的,也足可遥想当年了。
郭继业对英国公说的“祖宗保佑”的话不置可否,但他终于将视线从牌匾上移开,落在了府门前众人身上。
可算是看过来了,众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郭守礼当先躬身拜下,领头高声道:“郭氏洛京子孙一百一十三人恭迎我郭氏少主回府!”
“郭氏洛京子孙一百一十三人恭迎我郭氏少主回府!”
郭氏子弟恭迎声响彻长街内外,引的周围其他府邸的人探头观望,有些家主以及子弟甚至站到了大门之外,遥遥一礼,恭祝郭氏在今日大礼迎回他们的少主。
郭继业对此并无一言,面上也无可喜之色,他看向了国公夫人,撩起下摆,单膝点地,双手合至额前,大礼叩拜道:“孙儿见过祖母。”
老夫人泪如雨下,她扑至郭继业身前,张开怀抱搂住他的头颈,哭道:“好孩子,好孩子,回来就好,回家就好了”
众人也都或欢声笑语或摇头感叹跟着抹起眼泪来,直至此时,方才是进入迎接流程后的正常氛围,刚才那会,有些太过肃杀了。
老夫人将郭继业扶起,把着他的手笑语道:“来,来,祖母带你进府。”
郭继业点头,应道:“好。”
国公夫人就更高兴了,在众人分开的通道中走向府门,路过郭守成的时候,郭继业停下脚,唤道:“父亲。”
郭守成脸都笑僵了,连连点头道:“好,好。”
此时除了一个“好”字,他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走到郭守礼身边的时候,郭继业同样停下脚步,开口唤道:“二叔。”
郭守礼却是洒脱无负担多了,他将郭继业的肩膀拍的邦邦作响,大笑道:“好!我郭氏麒麟儿当之无愧,好啊!!哈哈哈哈”
郭继业也很给面子的回了他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的上笑的笑脸,然后就不再停留,在国公夫人的牵扶下迈进了府门,回到了他阔别十年之久的家。
入门就是站在中轴道路两侧的府中奴仆,他们并没有恭祝贺语,而是缄默端肃行参拜大礼,恭迎主人归家。
一路来到了迎晖堂。
迎晖堂外宽阔的大院中路上,直至院门口,都站满了阖府女眷,她们见到被英国公和国公夫人一左一右伴着走过来的郭继业后,不论辈分,不管老幼,俱都迎着笑脸福礼问好:“少主归家了”
直至进入迎晖堂,站在迎晖堂台面之上,郭继业回转身形,居高临下看着挤挤挨挨站了满堂的郭氏男女,沉声开口道:“今日吾方归府,理应开席宴请,礼待诸位,然,天已入夜,不能尽兴,诸位且各归其家,明日卯时,继业在此恭候诸位,共商我郭氏百年大计。”
众人交头接耳一番,见英国公、国公夫人和世子都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并不搭理他们,他们也无法,只能告退了。
对郭氏来说,今晚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
人都走差不多了,留下英国公、国公夫人、郭守成、郭守礼这一家子,国公夫人道:“你之前住的留春院这些年常修缮打扫,可以直接入住,今天太晚了,先去洗尘安歇吧。”
郭继业先对国公夫人道:“劳祖母挂念。”又对郭守礼道:“二叔,可愿去侄儿那里喝一杯?”
郭守礼笑道:“荣幸之至。”
郭继业对英国公、国公夫人、郭守成三个长辈一礼,就在三人复杂目光中,踏出了迎晖堂,郭守礼对国公夫人眨眨眼睛,忙跟了上去。
等郭继业和郭守礼走的看不到人影了,国公夫人才叹道:“咱们也去歇息吧。”累了一天了,她这老骨头可是有些抗不住了。
英国公拧眉不解问道:“继业什么时候和守礼这么好了?”
国公夫人啐道:“你个老叟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行了,你累不累,小辈们的事你少掺和”
英国公不服:“我就问一下都不行?你个老媪这两天火气怎么这么大”
英国公和国公夫人吵吵嚷嚷的拌着嘴相伴走远了,这偌大的迎晖堂,只留下郭守成孤零零的一个,分外凄凉。
今日郭氏子孙一百一十三人,就连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都被乳母抱着出现了,继昌、继兴、霞儿三个却是被禁足在自己院中不得出,郭守成是明白父亲母亲的顾虑的。
兰娥才死了一天,死讯都还没知会亲朋好友,府上就兴高采烈的操办继业回来的大事,要是让三个孩子出现,一定会大闹,传扬出去,郭氏脸面可就丢大了。
这些他都理解,只是,对他、对孩子们,未免太过悲凉了些。
继业回归是阖府的大喜事,这热闹这喜意却是与他们无关的。
郭守成还不知道刘兰娥已经被贬废为庶人,不再是他的正妻的事,要不然,郭守成还不知道要做何想呢。
留春院,留香阁,郭继业的书房。
郭继业请郭守礼随意坐,自己在赵立和高强的伺候下换身家常衣裳。
郭守礼在这留香阁书房里来回转悠,啧啧称奇道:“你这留香阁每年春秋我都要来看上两次有没有需要修缮的,我怎么记得这里布局不是这样的?”
书桌、书柜的样式换了,茶具案几也换了,屏风也没了,用多宝阁做了替换,窗下多了张软榻,这塌软的,不仅用粗棉包边做垫,还放了好几个各种形状的抱枕,一捏,里面肯定填的是上好的棉花絮。
塌边案几上摆了一只圆肚花瓶,花瓶里参差插着几支粉白的栀子花,正飘散着淡淡幽香。
另一面窗下则是摆了一张琴案,琴案边上摆了一道半人高的盆景,盆景里有山有水有游鱼,还有瀑布荷叶,汩汩流水为这安静的空间增添了乐趣,也带走了些许暑热。
对郭守礼的问话,郭继业没有回答,其实他已经不记得他这院子曾经是什么模样了。
郑娘子端着漆盘进来,见到郭守礼,便对他一礼,唤道:“二郎君。”
郭守礼下意识离她远了些,讪讪笑道:“有礼,有礼。”
心下却在反思,当年他可没做对不起这对孤儿寡母的事吧?这个郑娘子不会突然暴起给他一下吧?
郑娘子奇怪的看了眼这位十多年不见变的十分奇怪的二郎君,也不多话,将漆盘放在茶几上,来到郭继业身边接手了高强和赵立的活,笑吟吟道:“公子真是长大了,奴婢现在都要仰头才能看得见公子呢。”
郭继业眉目柔和下来,道:“这些年辛苦大娘了。”
郑娘子转到他身后给他整理衣背部衣裳,偷偷抹了把泪,笑道:“我有什么辛苦的,该我做的活都被川川做了,她才是真的辛苦。”郭继业当年走的时候是做了周全的安排的,其中郑娘子任务之一就是经营产业赚钱,郑娘子不算不能干了,但她一年下来挣的钱,还比不上夏川萂一日进账的一个零头,不服不行。
说到夏川萂,郭继业心下不自主的欢喜,但又有另一种紧迫感袭上来。
两天,他要在两天之内做完一些事,才能放心和她一起回桐城去见老祖母。
郭继业收敛情绪,在郭守礼对面坐下,将一份名单递给他,开口就道:“二叔,我欲分宗,还请二叔帮我。”
听到分宗二字,郭守礼正要接名单的手重重一颤,然后接过名单展开一看,顿时心下叹息。
他道:“树大分枝是好事,但洛京郭氏现在还没有到分枝的时候,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郭继业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淡淡道:“六十年前,洛京郭氏入京也才四十多年,也没到分枝的时候,不也还是分了?”
六十年前,正是老英国公从战场回来的时候。
老英国公缘何在北境杀敌十年才归呢?
因为他这一支郭氏出了一个庶长子,欲取他这个嫡子而代之,他为了奋起,不得不去战场为自己挣得军功,寻求出路。
老英国公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他的庶长兄办丧事,然后,在灵堂上驱逐庶长一支去桐城。
最后,分宗郭氏,让其他依附庶长一支的旁支郭氏全部被迫脱离了桐城郭氏和洛京郭氏。
六十年过去,上次分宗给郭氏带来的痛感才消除不久,这又要剔除骨血,伤筋动骨了吗?
郭守礼又看了眼名单上的人家,洛京七房,有五房在上头,剩余两房,以平庸懦弱毫不起眼,估计也是因为他们不出挑,才没有被那位世子夫人瞧上吧?
反而保的安稳。
郭守礼为难道:“要是将这五房分出去,咱们洛京郭氏,可就只剩光秃秃的主干了。”
郭继业道:“这个不难,此次随我出征郭氏子弟众多,有功者有才者亦众多,可将他们归于洛京郭氏,重回嫡枝。”
郭守礼思量良久,些微感叹些微抱怨道:“感情你叫我来不是商量,而是通知的?”
郭继业笑道:“还请二叔帮我。”
郭守礼烦躁道:“帮,帮,都帮了你这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要是没有当年老英国公定下的嫡长为尊的族规,郭守礼一定会打夺爵的主意,不是他看不起他的兄长郭守成,实在是这人就没有哪个长处能让他看得起的,哦,或许会投胎算一个?
要是长房都是郭继昌那样的,说不定他还能迂回一下搞掉长房,这样他这个次子不就是长房了?
但谁让长房出了个郭继业呢?
郭守礼又不是个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好的小人,对郭继业这样的,他是打心眼里佩服喜欢,既然长房有郭继业在,那他还是老实的做他的二郎君吧。
瞧瞧他这大侄子吧,果然是他看上的人,心狠手辣不输老英国公半分,啧啧,这下有好戏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