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相见欢·九
“危楼!”沈扶玉地咬牙切齿地低头看他, 顺便躲避旁人的目光。
“嗯哼。”危楼随意应付一声。
“你给我起来。”沈扶玉拽了拽他。
“不,”危楼一口回绝,“除非你吃。”
沈扶玉简直不敢抬头, 他羞得面红耳赤, 气道:“你起不起?”
“不起。”
“行, ”沈扶玉作势起身, 准备离开, “那我走。”
危楼深吸了一口气,张嘴:“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眸弯了弯, 笑盈盈地看着一脸怒容地捂着自己嘴的沈扶玉。
“给我起来!”沈扶玉低声道。
这个名字喊出来,危楼不嫌丢人,他还嫌呢!
危楼的声音含糊:“那你吃。”
沈扶玉:“……”
两人无声对视较量片刻,沈扶玉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我吃。”
危楼目的达到,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拉过长凳,坐在了沈扶玉的身边, 帮他把其他人的视线尽数隔绝了。
沈扶玉深呼吸了几下, 坐回了凳子上,他看了眼危楼, 才舀了勺糖水放入嘴中。
出奇意料地很好吃。
沈扶玉本以为危楼身为魔族会不通厨艺, 没想到这碗糖水做得还挺好, 特别和他的口味。
牛乳还温着,醇厚的奶香在口腔中散开, 甜而不腻, 香芋泥顺滑细腻,和清甜的水果十分适配。
“你买的?”沈扶玉怀疑地问道。
“本相自己做的!”危楼得意洋洋, “是不是很意外?”
沈扶玉没说话。
危楼凑得他近了些,道:“本相知道你喜欢,所以专门学的。此后你若是生本相的气,本相便给你做糖水。”
“吃了本相的糖水,可不准不理我了。”
沈扶玉又舀了口糖水,淡定道:“这种哄人的把戏,危楼魔相还是给旁人用去比较好。”
“本相只喜欢你,只给你用。”
沈扶玉没信。
一碗糖水很快见底,危楼十分自觉地收回碗和勺子,道:“本相离开了。”
沈扶玉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不送。”
危楼失笑:“真狠心。”
他顿了顿,又道:“本相刚冷了你一段时间,眼下要给你准备甜枣去。”
沈扶玉只觉得危楼说的话没头没尾的,叫人听不明白,但他还是由衷道:“你也可以多冷我一段时间。”
况且,他实在没弄清危楼什么时候冷他了,这魔热情似火得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黏他身边。
危楼哼哼一声:“仙君,你这话真伤人心。可惜本相太爱你了,这话本相就当耳旁风听咯。”
沈扶玉:“……”
还是别了。
危楼看他表情复杂,不由得哈哈大笑,趁沈扶玉没骂他前,忙带着碗和勺子离开了。
沈扶玉:“……”
这个危楼!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情,还是一撩衣袍,上了楼。
为了通风,屋里的窗户还是开着的,他走过去,正欲关窗,却见楼下角落里站了个熟悉的人,他下意识喊道:“锦书?”
云锦书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身体都抖了一下,抬头望去:“大师兄?”
沈扶玉有些意外:“你不是在屋里吗?”
不是在背书吗?怎么跑后院那么偏僻的地方了?
天太黑,他没看清云锦书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的声音:“因为屋里背书太闷了,我就出来了。”
沈扶玉不疑有他,只是道:“那你早点回来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回清霄派。”
云锦书应了一声。
沈扶玉关上了窗户,便歇下了。
不知是否是白日里旁人提到凤凰的事情,他难得梦到了凤凰。
醒来时,一摸脸,满手泪水。
沈扶玉怔了一下,慢吞吞擦了擦手,这才起身。
仔细想来,他和凤凰足有一百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自己当年骗了他,按凤凰那个高傲的性格,估计早就咬牙切齿地把他骂了上千遍,而后再在漫漫时光中遗忘了他。
沈扶玉默不作声地推门出去,云锦书倒是起了,此刻正在门口等他。
“师兄!”云锦书开心地喊道。
灿烂的笑容一下子便冲淡了沈扶玉的郁苦之情,沈扶玉忍不住也随之轻笑了起来:“走罢。”
清霄派的规定是,不允许修士在人间使用灵力。云锦书若要画转移的法阵的话,还须先走到人烟罕至的地方才行。
路途无聊,沈扶玉问:“你昨夜背的书怎么样?”
云锦书舔了舔嘴唇,一笑:“背了很多,睡了一觉全忘了。”
沈扶玉:“……”
云锦书理直气壮:“他人靠实力全篇背诵固然令人敬服,可我凭借实力一个字也背不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虽败犹荣!”
沈扶玉:“……”
这话,听起来倒还有几分悲苦之意。
云锦书很明显早就适应了漫无止境的背书生涯,一摸脸,见到了地方,便开口:“没事,不就被知行师尊骂一顿吗,又不是没被骂过。师兄你往旁边一等,我要画阵法了。”
沈扶玉应了一声,往一旁让了让。
熟悉的金光一闪,阵成,云锦书拉住沈扶玉的手,两人一并回了清霄派。
这次的传送点没有出错,沈扶玉站在了静笃峰前,云锦书挥手给他告别:“那我先走啦,师兄?”
沈扶玉点点头:“好。”
他回了峰顶,一推门,险些被屋里刺目的珠光宝气闪瞎了眼睛。
沈扶玉倒抽一口气,关上门,惊疑不定,云锦书这是又给他传送错地方了?
不对啊,这儿就是他的静笃峰。
沈扶玉不可置信地又推开门,屋里堆积如山的宝物并没有如他所愿消失,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扶玉震惊不已,却听屋里传来一声含笑的声音:“心尖儿!”
沈扶玉眼睁睁看着危楼从这群宝物中走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沈扶玉只觉得头有两个大。
危楼十分自然地回避了他的这个问题,转而给他介绍起这些宝物来:“我们魔域虽说养活不了灵植,但盛产晶石与各种材料。这是千年的木合珠,这是万年的粉玉石……”
“等等,”沈扶玉打断了他,“那你搬来我这干什么?”
“送给你啊。”危楼理直气壮地回复。
沈扶玉一时震惊失语。
危楼又道:“比那什么大会上那些人送你的穷酸玩意好多了,都是本相从魔库中拿来的。”
“不是……”沈扶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魔库似乎是魔族的禁地来着,不是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能进吗?危楼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里面拿东西给他?不会有人说吗?
等等。
这个该不会就是危楼说的“甜枣”吧?
“你收回去。”沈扶玉坚定道。
“不。”危楼毫不退让。
“你!”沈扶玉嘴唇抖了抖几下,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若是不喜欢,那便扔了,”危楼把这些天材地宝说得像是集上一文钱一把的廉价玩意般,“不开心了就扔着玩,扔没了本相再给你拿。”
“你疯了?”沈扶玉还是不敢相信,太荒谬了。
危楼莫名其妙:“怎么了?”
“收回去。”沈扶玉不可能收这些的。
“不,”危楼拍了拍手,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本相再给你找你喜欢的。”
“我不要。”沈扶玉简直被他蛮不讲理的脾气气死了。
“那你扔了。”危楼还是这句话。
沈扶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危楼给他眨了眨眼。
未等沈扶玉再次来口,一个外门弟子便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大师兄!”
沈扶玉下意识把门关上,将危楼和那些东西尽数藏了起来。
外门弟子并未察觉到沈扶玉的不对劲之处,只是道:“大师兄!掌门还有其余的师尊有急事要你去主殿一趟。”
沈扶玉点了点头,道:“好。我一会儿就去。”
外门弟子传话到位,便离开了。
沈扶玉重新拉开了门,危楼无辜地站在原地。
“本相听见了,你去吧,本相过一会儿就走。”
沈扶玉道:“把你的东西一并带走。”
危楼说:“不。”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也犟不过危楼,气得直接甩袖离开了。
沈扶玉到主殿前脸色都不太好看,着实吓了刚来的云锦书一跳:“师兄?”
沈扶玉定了定神,道:“没事。”
两人一并朝主殿内走去。
殿内,五位师尊正端坐在椅子上,草乌、雪烟、祝君安、池程余、沈千水和温沨予已经到了。
“师尊。”沈扶玉和云锦书给五位师尊一一行了个礼,站到了内门弟子的行列之中。
知尘道人笑呵呵地捋了把胡子,道:“扶玉和锦书也来啦?那人就齐了。”
雪烟稀奇道:“人到得这般齐?真是少见。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正是。”
他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知寰道人就走来,他单手在空中一挥,灵力就凝结成了一个场面。
看清场面的一瞬间,在座的人无一不怔愣了一下——人间所见之处无一不尸体遍布,血流成河,还有的地方连尸首都没有,只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野狗正成群结队的舔舐着。还有的地方烈火滔天,譬如桃花镇。镇民们赖以生存的桃树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期间不断有烧焦树倾倒下去,而镇民们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沈扶玉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知寰道人看着他们,声音不疾不徐,却有着十足的压迫感:“前些日子,我派灵物玉灵菇无缘无故失踪,实在诡异,怕有什么不妥,我便去预测了未来的事情。这个便是预测出来的场面。”
知寰道人是当今修士中算命最准的,他预测的事情从未失算过。玉灵菇是清霄派的镇派灵物之一,它有着极强的清心宁神的效果,剑修无论走火入魔到了何种程度,只要待在身边,便可恢复神智,服之更是对修士有着极大的裨益。唯一的缺陷便是,仅对剑修有用。
“只是预测毕竟属于泄露天机之行为,即便是我,也难以预测出准确的日期,”知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经过我们的商量,这才决定把你们召集来。”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是由知尘道人来说的,知尘道人捋了捋胡子,他身为掌门,向来沉稳可靠:“自古天命不可违,预测出来的这个场景,铁定是会发生的。但是,无论是那种场景的预测,始终都是掐头去尾的,不是完整的,既然不是完整的,那么我们就可以努力改变未知的那一部分,是谓,我命由我不由天。”
池程余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五官都要皱成一团,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一会儿不可违,一会儿又不由天了?
“你们知道,为何我派是实行全体内门弟子执管派中事务吗?”知尘突然打了个哑谜,主动发问道。
沈扶玉正听得认真,听他问话,难免顺着想了想。
不曾想知尘并未要他们给出答案,他直接道:“清霄派内门弟子不仅会学习我派正统的、核心的经法,最重要的是,我派有一剑法,需得所有内门弟子同时习得才能发挥出其威力——若练成,即便身处异处,只要同心,也能奏效。”
沈扶玉一愣,他身为这一届的首徒,还是剑修,竟从未听说过这个剑法。
他不知道,剩下的人就跟不知道了,八个人站在内殿里,谁也没说话。
“敢问师尊,”沈扶玉向前一步,主动询问,“是何剑法,如此特殊?”
剑修普遍各修各的,竞争多,合作少,他似乎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需要多人一起实行的剑法。虽说每个修仙人士都会有一把剑,但除却剑修,其他修士的本命法器基本上不可能是剑。
“同舟。”知尘一笑,道出来一个名字。
沈扶玉一愣,池程余简直要懵死了,他怎么就想不通,怎么师尊说的话他都能听懂但一句也理解不了,他本想和旁人吐槽一下,奈何左边是草乌那个死人,右边是温沨予这个废物,他憋了又憋,硬生生忍住了。
“啊?”雪烟也一头懵,“这怎么修啊?”
知尘乐呵呵地一甩拂尘,言简意赅地给了一个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答案:“不知道。”
沈扶玉:“……”
他的师兄弟:“……”
这会儿草乌开口了:“大师兄,你来啦?”
沈扶玉:“……”
站在草乌旁边的池程余痛苦捂面。
“那……”温沨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要怎么修习这个同舟秘法?”
知允插了嘴:“我们确实不知道,同舟秘法是要靠彼此之间的羁绊形成的,每一届都不一样,这个要靠你们自己去发掘,兴许下山立刻就发掘了,兴许一生也找不到。”
沈扶玉若有所思:“所以,各位师尊找我们来,是要我们集体下山去历练吗?”
“正是。”知行点了一下头。
“太好啦!”池程余开心地简直要蹦起来,啊啊啊他一直都想和大师兄一起历练的!
草乌缓缓开口:“人间怎会发生如此惨烈之事?”
池程余还以为他是怼自己,转过头去:“你!”
沈扶玉立马捂住了池程余的嘴,提醒道:“草乌是在说知寰师尊预测的那个场景。”
池程余:“……”
他一口气升到胸腔,既发不出,又落不下,气得闷声和空气对打了一下。这个草乌啊啊啊!
知尘乐不可支,敲了敲池程余的脑袋:“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冲动的脾气?”
池程余心虚地缩了缩脑袋,躲到了沈扶玉的身后。沈扶玉无奈地看了一眼池程余,而后才重新开口:“师尊,所有内门弟子都要参与吗?”
知尘道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正是。”
所有内门弟子,意味着派外那个也得参与。
沈扶玉屈了屈手指,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没有了后话。
“那么,你们就先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历练吧,”知尘道人认真地挨个看过他们的面容,最终落到了沈扶玉身上,“扶玉,你留下。”
其余人挨个行礼告退,连其余四个长老也随之离去了,内殿一时只剩了知尘道人和沈扶玉两个人。
知尘道人笑了笑,背过手去,缓缓走到沈扶玉面前,感慨道:“不知不觉间,扶玉竟长得比我还高了,当年你入派时,堪堪过我的大腿。有时看着一些意气风发的外门弟子,总想起你尚未封剑的时候。”
沈扶玉听见知尘提起这个话题,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微微一笑,道:“外门一些弟子,正值少年时,意气风发些是好的。我已过了年轻气盛的年龄。”
“少年意气,永远不受年龄的禁锢,只要你想、你勇敢,你就永远在最好的年纪。”
知尘道人顿了顿,又道:“扶玉,为师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扶玉对知尘道人的前半句话不置可否,听到后半句,他尊敬道:“师尊请说。”
“有关于你封剑的事情。”
第022章 相见欢·十
“倘若有朝一日, 你终困于不得解的局面,可否会后悔当时封剑的决定?”
知尘难得敛了笑意,背着光的角度使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
沈扶玉垂了垂眸, 半晌, 他开口:“回师尊。未来之事, 尚不可知。弟子只知, 从过去眼下, 弟子从未有一天后悔。”
知尘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像沈扶玉幼时那般摸了摸沈扶玉的头, 亲昵且宠爱,他道:“就知道你这孩子会这么说。”
沈扶玉没说什么。
知尘笑了一声,拿来另一张纸,递给他:“知寰叫为师给你的,算出的你的命数。”
沈扶玉一怔,下意识接了过来,他展开纸张, 只见上面写着:他日旧时再独忆, 我为我,泪满襟。
“这是……”沈扶玉没看懂, 下意识抬头看向知尘。
知尘笑了笑, 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不过, 为师还有一件东西要赠予你,或者说, 物归原主。”似乎是怕他继续想这件事情, 知尘神秘地笑了笑,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套红色的衣服来。
热烈扎眼的红色在阳光下泛着稀碎的光泽, 好似一团烈火在燃烧。沈扶玉一下愣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殷血蚕衣。
是他年少时穿的衣服。
“这……”他声音艰涩,什么话也说不出。
恍惚间,儿时对话竟从耳旁一闪而过-
“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千年殷血蚕产的丝织成的布!”
“殷血蚕是魔界的蚕,这丝是耗尽它的血肉和精气吐出的,十分难得,千年的殷血蚕更是世间罕有,殷血蚕丝织成的布裁成衣服,刀枪不入而且可以及时调整状态贴合身体。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吞噬沾染上的脏东西、灵力或者魔力什么的,为它自己所用。”-
“你是送给我的?”-
“自然。我专门问师尊要的耐脏的衣服呢!我觉得这匹布比那什么灵石药材什么的划算多了。”
知尘笑了笑,将它放在沈扶玉的储物手镯里,只道:“好啦,下去吧。”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般道:“说不定这次下山,扶玉想找的那个人就找到了呢?”
沈扶玉一愣:“师尊是指……”
知尘笑而不语,只是看着他,再次道:“快走吧。”
沈扶玉只好礼貌告退。他抬起头时,知尘正站在主殿香炉前看着他,慈祥的笑容一如既往,好似在看一个远走他乡的游子一般。
沈扶玉迟疑了片刻,想到预测的场面,时间紧迫,还是转身离去了。
他先是回了自己的山上,危楼已经离开了,倒是帮他把房间整理好了,那些个刺目的晶石明珠宝剑尽数被收在了角落的箱子里,沈扶玉没有打开的勇气。
沈扶玉看了看,发现危楼给他整理得相当整齐,连他吹毛求疵的一些地方都还原了。
沈扶玉不仅不认路,在一些方面还很吹毛求疵。比方说他的被子一定要叠得方方正正,一点褶子、脏痕也不能有;书籍或者其他事物的拜访一定要整整齐齐地按规律摆放,一丝一毫也不能差;涉及到时间的话更是会精准至极,一刻也不能差……
沈扶玉稀奇地看着每处都收拾到自己舒适点的房屋,想不通危楼是用了什么办法。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定了定神,把心思牵回到眼前的事情来。他其实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便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些符纸、还有装红月碎片的盒子。
他们要下山历练的事情很快就在清霄派里传开了,一艘巨大的仙船停在山脚,看得出来是要走很久了。
沈扶玉刚来,就看见好些人眼巴巴看着自己,不住地喊着:“大师兄,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师兄,一路平安啊!”
“大师兄,我们都会想你们的!”
沈扶玉笑了笑,一一给他们回过话。其余七个人已经在了,正在山门口前等着他,沈扶玉缓步走了过去,他的师弟师妹当即给他让出了中间的位置。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照在八个人的身上,每个人都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以知尘道人为首的五位长老站在他们面前,长老身后是清霄派所有的外门弟子。
知尘道人缓缓开口:“此次下山历练,风险未知,但仍希望你们可以不负众望,在此次历练中都能有所成长、有所感悟。”
他顿了顿,声音中有了几分严肃:“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忘了我派派训——心怀苍生,以天下为己任,敢为天下先。”
知尘道人便笑了笑,道:“那么,祝你们此行一路平安,皆得所愿。大家永远在这儿等你们平安回来。”
沈扶玉一行人给各位师尊和同门告过别后,便下山了。
沈扶玉尚未同所有师兄师弟们一起出过任务,他扶着草乌,自然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池程余兴致勃勃地沈扶玉道:“师兄,你说我此行会找到我的本命剑吗?”池程余虽是剑修,但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寻得本命剑。
沈扶玉也不清楚,剑修与剑之间的联系不是一言两语可以简而概之的,更何况每个剑修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人自打出生便有本命剑相伴,有人究其一生也找不到本命剑,此事实在不好说,他只能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池程余轻哼了一声,自信十足:“说不定还是一把有剑灵的剑呢。”
剑灵。
沈扶玉眸光微顿。
万物有灵,剑自然也有。但不是每把剑都会生出来剑灵,至今尚未发现规律,只能说全靠运气。有千古灵剑出过剑灵的,也有随便打出的一把铁剑出过剑灵的。剑灵对剑主人有着绝对的忠诚,有剑灵的剑修便如虎添翼。
沈扶玉的两把剑自然也是有剑灵的,可惜是当时绛月剑和清月剑出世时太混乱,它们遗落在了人世间,沈扶玉也不知道它们现在在哪儿。
池程余说完,又看向沈扶玉:“师兄这次下山有想找的吗?”
沈扶玉脚步一顿,轻轻应了一声:“我想找一个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沈扶玉其人,民间关于他有两大争论。其一是沈扶玉究竟为何封剑,其二便是叫沈扶玉朝思暮想的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有一段时间,修真界甚至兴起了一阵穿黑衣的风潮。
沈扶玉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哭笑不得:“无关情爱,别猜了。”
他遇见对方时才六岁,既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又不记得对方的声音,怎么可能会产生那种情感。
但对方确实是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也影响了他那么多年,他想找到对方,只是想履一个百年的约定。
其余人万般可惜的撤回了目光。
“哎呀,放心啦,”沈千水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开口,“此行一定顺顺利利!”
她此言一出,除却沈扶玉和草乌,同行的人皆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池程余刚想回头给沈扶玉说什么,脚下似乎是踩到了谁的衣摆,那人往前一走,将他整个人都拉到在地,池程余下意识一抓,抓住了温沨予的胳膊,温沨予紧跟着失声一叫,也摔了下去。沈千水想去拽他们,但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拽得住两个大男人,慌乱中也跌了下去。
雪烟只觉得自己的裙摆被踩到了,还没反应过来呢,后面就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把她整个人都推了下去,她手中的琵琶摔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人错愕回头,只见三个人团就滚了过来,祝君安连忙往旁边一跳,躲过一劫,无处可躲的云锦书两眼一黑,身体一痛,已然加入到了翻滚的人群中。
池程余痛苦嚎叫:“我的屁股,我的屁股!”
云锦书大喊:“我的储物戒呢,里面还有我上百本要背的书呢!”
雪烟更是崩溃:“我的绿腰姐姐又摔坏了!”
竟是转眼间,过了一半的山阶。
沈扶玉:“……”
他忙和祝君安过去帮助那五个人停下,雪烟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检查自己的琵琶。她眼眶一红,抱着摔断弦的琵琶气势汹汹地来到池程余的面前:“池程余,你给我的绿腰姐姐道歉!不然老娘撕烂你的嘴!”
池程余摔得眼冒金星,看人都重影:“谁、谁是绿腰?”
雪烟把自己的琵琶往他面前一递:“她!”
池程余:“……”
雪烟眯了眯眼,涂满蔻丹的手微微屈起,池程余崩溃道:“不是我,是九师妹!”
“就是你踩的我的裙摆,你还敢抵赖?!”雪烟美目圆瞪。
池程余有苦难言,又委屈又生气。
祝君安忙凑到两人之间打着圆场,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好了……师姐,程余也不是有心的。”
“四师姐,我昨个刚学了个复原的阵法,我帮你来试试!”云锦书凑上前来,撸起袖子,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阵法。
阵法落到琵琶上,只见金光一闪,琵琶便化作了一棵生长喜人的枇杷树。
雪烟:“……”
云锦书:“……”
池程余:“……”
云锦书在雪烟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抵在自己胸前,磕磕绊绊道:“出出出出、出、出了点差错……”
“我杀了你。”雪烟阴沉沉道。
“别别别……”云锦书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他跑到枇杷树,又画了一个阵法,金光一闪,琵琶完好无损了。
云锦书松了口气,忙给她递过去:“我说这次一定行吧!”
雪烟接过琵琶,冷哼一声,收敛了自身的低气压:“谢谢。”
云锦书:“……不客气。”
沈扶玉看着闹腾至极的人,失笑了一声,把沈千水拉到自己身边,温声道:“好啦,先下去吧。”
总不能一直待在山腰上。
沈千水可怜巴巴地跟着沈扶玉旁边,同一只淋了雨的失落小狗一般:“都是我的错。”
祝君安便来安慰她:“不是这样的,千水。是山梯修得不好,我们又太挤了。出这样的事故是难免的,你看大师兄、三师兄和我就没有事。”
沈千水感动地看着祝君安:“五师姐……”
“是啊,”雪烟小心地把自己的琵琶收起来,转而拍拍沈千水的肩膀,“要怪也是池程余没站稳,跟你有什么关系?”
池程余失声:“什么?!”
怎么平白污人清白!
眼见着他们又要吵闹起来,沈扶玉忙把池程余拉到自己身边,率先走下去:“好了,先走了。”
他们一路走到山脚,不料仙船前已经有了一个男人,这男人一看他们这一行人,立刻双目放光,迎了上来:“祝姑娘!”
祝君安:“……”
雪烟往前一步,立刻挡在祝君安的面前,没好气道:“你又来干什么?”
男人脸上带着笑:“我来追求祝姑娘啊!”
“君安不想见你,你赶紧滚!”雪烟烦不胜烦地把他拨到一边,说的话毫不留情面。
男人探着头,认真喊道:“祝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我……”
他话没说完,脚下就出现了一个阵法,顷刻间消失了。
云锦书熟练地把手收回来,很明显是做惯了这件事,他拍拍手,看向祝君安:“解决了,五师姐。”
祝君安给他笑笑:“每次都麻烦你……”
沈扶玉认出来那是个转移阵法,他不认识这男人,但也看得出来对方是在纠缠祝君安,他给祝君安说:“若是有为难之处,可以告知于我,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祝君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大师兄。”
温沨予在一旁贴心地给沈扶玉解释着:“这是赵丞相家的二公子,常年流连花丛中,不务正业。有次他们家被一个怨鬼缠上,五师姐前去解决,他就缠上五师姐了。”
原来是这样。
沈扶玉了然,却听旁边池程余大喊:“哎!把那死人落山腰了!”
池程余一溜烟冲上去,又一溜烟冲下来,胳膊夹着草乌,草乌还在慢吞吞地说着话:“师兄、师弟、师妹——你们等等我……”
沈扶玉:“……”
他接过草乌,歉意道:“抱歉,方才一时混乱着急,忽略你了。”
草乌惨白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好说歹说终归是上了仙船,沈扶玉将自己的灵力输入了进去,仙船便缓缓启动,升入了空中。一群人身心俱疲地围坐在一起,沈扶玉无奈地笑笑。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池程余忍不住问道。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师尊并未明确指示要去哪里,我的想法是,先去把绛月剑的碎片找到。绛月剑至阴,流落在外,难免会惹出事端。”
“那我们该如何去找绛月剑的碎片?”祝君安开口问道。
沈扶玉拧了拧眉:“绛月剑必定附身在流落之地的怨气最深处,可能是某个人,也可能是某个事物,一般而言,这里会有一些混乱之事发生。”
“我懂了,”雪烟道,“就是去出事的地方呗。”
沈扶玉莞尔:“也可以这么理解。”
却听见池程余奇怪地问:“等等,大师兄是大师兄,三师兄是草乌,四师姐是雪烟,五师姐是祝君安,六是我,七师弟是云锦书,九师妹是沈千水,然后是温沨予——嘶,那我们岂不是还要两个人没到?”
沈扶玉画阵法的手一停,画了一半的阵法无效,灵力散做点点光芒消失在空中。他应了一声,重新画了一个,随口道:“嗯,他俩应该在一起。”
“啊……”池程余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沈扶玉以为他想问什么时候去找他俩,心底还在思索怎么给他们解释当时复杂的情况。就听池程余迷茫地问了一下:“可是……我们现在就是十个人啊?”
第023章 定风波·一
沈扶玉头皮一麻, 突然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迅速转过了身,果不其然——危楼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中间, 看他看过来, 笑意便加深了些许:“好久不见, 我的心尖儿。”
他旁边坐着一个紫眸魔族, 手上缠满了红线, 目光流连在两人之间,似乎是在思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沈扶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
危楼一跃而起, 落到沈扶玉的面前, 笑得很轻佻,一看就不正经:“我吗?”
沈扶玉整个人都懵了,危楼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一个爆竹把他炸晕了,他几番开口又闭上,说不出来一句话。似乎是看他这般模样过于可爱,危楼忍不住闷声笑了一声。
“魔族!”
温沨予是认识危楼的,大声叫喊了一声, 立刻拿出了本命法器, 一个雪白的卷轴出现在他的手里,他警惕地看着那边的两个人。
“哎哎哎, ”另一个紫眸魔族笑着挡住他的视线, “这位小兄弟, 我们并没有恶意,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啦。”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又看向危楼。
危楼哼哼了一声, 开口道:“嗯。他叫红线,是南方魔将。”
“无功不受禄。”沈扶玉一字一顿地开口。
危楼轻啧了一声:“本相摆明了是在讨好你、追求你, 哪来的无功不受禄。”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唯有红线鼓起了掌:“好!”
草乌照旧迟迟地开口:“师兄……有魔族混进来了!”
沈扶玉感觉他的师弟师妹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对劲了,顿觉羞耻极了,忙推开危楼,咬牙道:“你胡说什么!”
危楼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就胡说了!你到底要本相怎么做才会相信本相是真的爱你!”
池程余喃喃道:“连大师兄也开始倒霉起来了啊……”
沈千水拽了拽头发,尴尬地开口:“……应该不会更倒霉了。”
红线讶然看向她,反问道:“怎么不会?外面有只妖鸟正气势汹汹地袭来呢!”
沈扶玉:“?!”
旁人:“?!”
沈扶玉忙朝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一抹青色正冲着他们势如破竹地袭来。
看清对方模样的一瞬,他的心颤了颤。
“青鸾?”沈扶玉奇怪地低声自语,旋即走了出去。
青鸾飞得极快,在靠近仙船时,偏生又慢了下来,化作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女子,狼狈地跌落在沈扶玉的面前。
沈扶玉心中涌上一股极不好的预感,他忙把青鸾扶起来,却见对方身上已满是伤口,青鸾张了张嘴,似乎是要给沈扶玉说什么,沈扶玉听不见,正要凑过去仔细听一下,对方却闭上了眼,昏厥过去。
“千水!”沈扶玉冲房内喊道。
沈千水掀开帘子跑了出来,看到这个场景,也难免一愣:“青鸾?”
“麻烦你了,先救她。”沈扶玉声音有些发沉。青鸾是妖族的护法,既然她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说明妖族必然是出事了。
沈千水应了一声,忙走过去将青鸾扶到里面。就算沈扶玉不说,她也是要救的。
屋里的人一见这情形,忙不迭地凑上来帮忙,帮沈千水把青鸾扶到了她的房间里。
沈千水自幼可与世间万物交谈,不说灵兽灵植,便是寻常一些的动物植物,沈千水也能同其聊上几句,是天生的御兽灵师。
她同青鸾面对面坐好,手心相对,替她输送灵力调息。
沈扶玉看了一眼,留了温沨予和祝君安在那儿看着。
他走出去,表情还有些凝重。
“具体情况,还得等青鸾醒来再说。”沈扶玉简单把青鸾的地位给他们说了一下。妖族由神鸟一族统治,妖族是一个极度看中血脉的种族,神鸟更是如此,除却妖界统治者下设六大护法,六大护法皆为神鸟一族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其中,第一护法就是青鸾。
云锦书稍稍感慨了一声:“青鸾都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他们妖主呢?”
沈扶玉没说话,他眉头紧皱,担忧之中似乎又添了些许复杂的情绪。倏地,他额头一凉,沈扶玉错愕看去,原是危楼在他额头上贴了一块不知道什么品质的灵石。
危楼见他看过来,拨弄了一下他不知不觉中攥紧的手,笑道:“说话就说话,皱那眉头作甚,净惹本相心疼。”
沈扶玉:“……”
云锦书、雪烟、池程余俱是满目震惊,红线振奋地吹了个口哨,不住地道:“好好好,就这样说,迷不死他!”
沈扶玉:“?”
他脸上出现了一抹薄红,喉结动了动,打开危楼的手:“你再胡说八道?”
“怎么又说本相胡说八道,”危楼只觉莫名其妙,“本相哪个字胡说八道了?你没说话?没皱眉头?本相没心疼?”
“你心疼什么!”沈扶玉气极反笑,尤其是看得危楼居然真的是一本正经地在回答问题后更气更羞了。
“本相自然是心疼你,本相都拿灵石哄你开心了,这还不叫心疼?”危楼把灵石往他怀里一塞,十分不服气。
池程余忙挡在两人中间,对危楼怒目而视:“你少轻薄我师兄!”
“本相哪儿轻薄你师兄了?本相什么都没干!”危楼好笑地看着池程余,他若真是动手动脚挨了骂也就罢了,怎么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说也要挨这个帽子!
沈扶玉难得体验了一把沟通困难的窒息感,他按了按眉心,尚未开口,又听危楼担忧地问道:“心尖儿,你是不是哪儿难受?”
沈扶玉还没压下去的火又窜上来了,烧得他脸都发红,胸腔一起一伏的。
“不要脸!”池程余拿着剑挡在沈扶玉的身前,“你再轻薄我师兄,我就杀了你!”
草乌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和别人一个速度:“那只妖鸟好像是青鸾。”
“同门师兄弟!情深意切!”红线十分美滋滋,这个也拉来后院!
沈扶玉:“?”
池程余向来奉承他大师兄指哪打哪的原则,一看沈扶玉要动气,忙转过脸去质问红线:“你来这儿干什么的?”
红线翻了个花绳,闻言把绳子一收,慢悠悠站起身来,抱臂站着,两只脚冲外,微微后仰,下巴抬起,眼中亮紫色的光芒微闪:“本将乃魔族四将之一,坐镇南方。此行来自然是——”
他停了停,刻意卖了个关子,见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他,才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道:“来帮助危楼追求沈仙君啦。”
沈扶玉:“……”
云锦书:“……”
雪烟:“……”
池程余:“……”
草乌:“青鸾受如此重伤,想来妖主凤凰的处境也不会太好。”
红线见他们的目光中都有无语,冷哼一声:“本将可是魔界第一情爱军师!本将慧眼识珠,又有雄才大略!”
“怎么?”池程余忍不住讥讽他,“你还牵过不少红线?”
“自然是,”红线得意洋洋,“只不过一对都没成罢了。”
池程余:“……”
红线看向池程余,给他强调道:“当然,这肯定不是本将的错,定是他们偷奸耍滑,没按本将制定的方法走。”
沈扶玉:“……”
素闻魔族行事特立独行、爱好千奇百怪,极度自我自恋自狂,今日一见,当真一魔更有一魔高。
居然还有以给旁人说媒为爱好的。
“本相跟他不一样。”危楼不知何时来到了沈扶玉旁边,微微侧身在沈扶玉耳旁道。
沈扶玉冷笑一声,一掀衣摆,走了。
危楼看向红线,红线思索了一阵,得出了结论:“他定是害羞了。”
云锦书:“……”
雪烟:“……”
池程余:“……”
草乌道:“不要……轻薄我大师兄!”
红线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雪烟他们,问道:“你们要不要本将做军师?可以排队。”
雪烟拿出琵琶调弦,云锦书抽出尚未背完的书继续背,池程余转脸和草乌说起了话。
“哼哼,”红线毫不在意,靠着墙,把一条腿搭到了另一条腿上,“被本将的智力与策略折服了吧。”
云锦书:“……”
雪烟:“……”
池程余:“……”
原来大师兄和危楼说话是这个感觉!
池程余气得咬牙切齿,居然开始给草乌吐槽了:“……我真想弄死他!”
青鸾伤得重,要醒来估计会很久,沈扶玉不清楚妖族那边的情况,难免担心。
屋里吵得厉害,他便来到了外面,坐在船帆下打坐。可他闭目都是青鸾的伤势,想到妖族的那位故人,他终究是不能静下心来。
他从未见过青鸾如此狼狈的时候,青鸾化形后是一个很端庄的女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没有一丝褶皱,背部挺拔,看向旁人时自带威压。
沈扶玉少年时期对青鸾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感。
尽管对方的严厉并不是对他。
沈扶玉靠着旗杆,缓缓睁开了眼,刹那间,他与外面隔绝的屏障便好似被撤开了,外界的吵闹声再度传入耳中。
雪烟似乎是在弹奏什么悲伤的曲子,调子缓缓地,每个音调都像是被无限拉长,让人想到秋夜连绵冰冷的小雨。云锦书不知道又背什么背崩溃了,一边哭一边喊:“我受不了了,我一点儿也背不下来,今天不是这个贱书死就是我亡!”池程余看得出来是十分无聊了,竟然和草乌说起了话,他同后者说话还觉得对方回复慢,气得鼓鼓的。至于红线,他那笔不知道在奋笔疾书什么,很明显写得很开心,两眼直放光。
沈扶玉恍然才觉得原来已经天黑了,倏地,他敏锐地转过身去,正好对上危楼的眼睛。
沈扶玉下意识想站起来,对方却是已然挨着他坐下,还小声抱怨:“每次本相来你就走,他们来你就不跑!”
沈扶玉一噎,他启唇,又觉无语,反正同危楼也说不通,正欲闭上嘴时,嘴里便被塞入了一块热腾腾的红豆糕。
他看见危楼盛满笑意的眼里的、自己的倒影,危楼问:“好吃吗?本相自己做的。”
沈扶玉觉得吐出来也不太雅观,便咬了一口,绵密的红豆馅甜度适中、入口即化,意外地很不错,他道:“好吃。”
危楼眼里笑意更甚,沈扶玉看他那表情,还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难以接受的话语了,不料对方只是简单地道:“那这些都给你。”
他把那一盘的红豆糕都塞到了沈扶玉的手里,也不说话,就托着腮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叫他看得尤为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向别处,也不好意思吃他做的红豆糕。
危楼琢磨了一下,轻啧了一声:“你若是想让本相喂你可以直接说,不要这样闹脾气。”
沈扶玉:“?”
沈扶玉莫名其妙又稀里糊涂地转过头,再次气笑了:“你胡说八道。”
危楼本来盘着腿呢,一听他这话,登时不乐意了,把腿伸直,手撑着地,往沈扶玉身边又挨了挨,据理力争:“那你说,怎么本相喂的你就吃,本相一不喂你就不吃,还把头转过去,都不看本相!”
“我那是……”沈扶玉一噎,顿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觉得怎么解释都不对,憋得脸都红了。
危楼一见他这样,瞬间有了底气:“本相就说……”
他尚未说完,沈扶玉已是忍无可忍,把那盘红豆糕放在地上,起身就要离开。
“哎!”危楼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曾想沈扶玉正是起身起了一半、重心不稳的时候,竟是整个人都栽他怀里了!
第024章 定风波·二
沈扶玉觉得对方身上的热源和桃花香气源源不断地往自己这般送, 他不可置信:“你?”
危楼本意是不想让他走,没想到误打误撞把他弄自己怀里来了,他轻笑了一声, 顺势揽住沈扶玉的腰, 拿了一块红豆糕放入沈扶玉的嘴里。
“本相知错啦, 本相只是想让你开心。”
不知道是对方的眼神过于专注, 还是语气确实真挚, 沈扶玉一时沉默住了,他咬着那块红豆糕, 默不作声地想, 危楼是真的把那个梦当真了。
“危楼。”沈扶玉咽下那块红豆糕,难得认真地喊了危楼的名字。
危楼看向他:“嗯?”
危楼比沈扶玉要高一些,眼下沈扶玉坐在他腿上,两人正正好好可以平视,沈扶玉一时没有着急离开,他看着危楼的眼睛,认真道:“那个梦是假的。做不得数, 你还是冷静一下, 莫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危楼看着他的眼睛,应了一声, 却道:“是, 本相当然知道梦是假的。梦境为假, 爱你为真。”
沈扶玉一噎,不曾听说过魔族的性格中还有执迷不悟的特性。
“沈扶玉, 你总是不相信, ”危楼叹了口气,“到底要本相说多少遍, 本相爱你,很爱很爱你。你既不喜欢本相,又要剥夺本相追求你的权利,眼下还屡屡否定本相对你的一片真心。”
“你想让本相拿你怎么办?”
沈扶玉能力长相皆是一绝,修真界自然有不少人爱慕他,追求者更是无数,可对方在听到他明确拒绝的话语后无一不放弃离开,哪有危楼这般又拽又执着的?他干巴巴道:“你想怎么办。”
“本相想你开心。”危楼认真道,随后又小声嘀咕,“本来就是你先来找的本相,眼下又烦本相找你,真是麻烦精。”
沈扶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倏地发觉屋内的各种声音消失了,他敏锐地回过头,却见屋里灯火通明,雪烟和池程余正在看云锦书画草乌,红线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见沈扶玉看过来,还给他挥了挥手。
沈扶玉:“……”
他面红耳赤地从危楼怀里站起来,总觉得方才那一幕让他的师弟师妹看去了,他进了屋,雪烟和池程余还在专心致志地看云锦书画画,似乎是听见声音,雪烟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意外:“大师兄,你来啦?”
沈扶玉应了一声,看了眼云锦书画的画,云锦书的画技出人意料地好,草乌的神态动作都十分到位,一看就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想来……应该不是伪装出来的。
沈扶玉迟疑地离开了,身后的三人微微松了口气,却听草乌开口道:“我们——偷听——大师兄——不太好吧——”
沈扶玉:“……”
云锦书:“……”
雪烟:“……”
池程余:“……”
薄红从沈扶玉的脸上一直蔓延到耳尖,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只觉无地自容,一甩袖,径直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你你你!”池程余气得跳起来,恨不得直接把草乌从船上扔下去!本来都要混过去了!就差一点!
红线在一旁一拍手,见危楼进来,忙给他道:“他们都知道了,说明你们的进展已经到了通知亲朋好友的地步,谈婚论嫁,指日可待!”
危楼若有所思,淡淡一笑:“本相也这般想。”
他话音刚落,就见沈扶玉猛地打开了房间的门,羞耻得脸都红了:“你痴心妄想!”
他说完,又把门猛地关上了。
沈扶玉在屋里坐了一大会儿,脸上的温度也不见下来,他沉了沉气,勉强坐在床上打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青鸾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沈扶玉已经调理好了心情,比起和危楼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更担心妖族那边的事情。他站在床边,面色凝重。
沈千水这三日日夜不睡为她调息,眼下疲态尽显:“青鸾受伤太重,外伤好医,内伤难调。她经脉几乎全数震断,我替她接上了,但要醒来,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辛苦你了。”沈扶玉温声道,扶她去了祝君安的屋子里休息。
沈扶玉将手按在青鸾的肩膀上,代替沈千水给她输送灵力。他越输越心惊,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沈扶玉一连给她输了好几个时辰,收手的时候外面的天都黑了,他甫一站起身,眼前还有些发黑。沈扶玉没有从门外出去,反倒是翻窗而出,坐在屋顶上,一语不发地看着半空中。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看不见月亮。
仙船体积大,速度便慢。随着船动,晚风便徐徐地迎面而来,沈扶玉散落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被吹动着。
他坐了没多久,眼前蓦地拢上来一片温热的漆黑,耳旁是熟悉的不正经的声音:“心尖儿,猜猜我是谁?”
沈扶玉:“……”
他伸手把危楼的手从自己的眼上拿下来,他今天给青鸾输送了太多的灵力,眼下有些疲惫了,不想再费心思和危楼吵闹,一时也就没纠正他的喊法,只是问:“你上来做什么?”
危楼在他旁边坐下,大大咧咧地敞着腿:“这都猜不到?本相自然是来陪你的。”
沈扶玉掀掀眼皮,没说话。
“仙君,你累啦?”危楼看出了他的疲态,便又往他旁边凑了凑,似乎是想把他抱怀里。
沈扶玉伸手挡在两人中间:“别动手动脚的。”
危楼轻哼了一声,看得出来很不甘心了:“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
沈扶玉按了按太阳穴,并没有因为危楼的调笑轻松几分。见他真难受,危楼便舍不得了,他正了正色,低声问道:“沈扶玉,你到底怎么了?”
沈扶玉还是第一次见他认真的模样,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地痞流氓气,还真有几分久居上位的可靠感。
沈扶玉偏了偏头,没回答他的问题。危楼两只手放在沈扶玉的左右两侧,朝他压了压身,重新问:“怎么不开心?嗯?”
沈扶玉不太适应两人之间如此近的距离,他往后仰了仰,没说话,准确而言,他也不知道要不要给危楼说。
危楼见他迟迟不开口,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生气:“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也不嫌累。”
沈扶玉屈了屈手指,抬眼看他,危楼挑了挑眉,同他四目相对。
沈扶玉低下头,危楼便把手递到他的视野下,攥紧拳,问:“仙君,你猜这是什么?”
沈扶玉以为他要跟自己玩猜拳游戏,没什么兴致地开口:“无聊。”
危楼把手心张开,一群闪着光的流萤便飞了出来,细微的光点时不时汇集在一起,又四处逃开,围在两人中间,迟迟不肯离去。
“错啦,是萤火虫。”危楼笑嘻嘻地看着他。
沈扶玉看着这些四处乱飞的小虫,心下微动。虚空变物,修士最简单的术法之一,分明是个小法术……他伸出指尖,一只光点便停了上去,一闪一闪地,好似他的指尖落了一颗星星。
“它喜欢你。”危楼啧啧惊奇,旋即又道,“能跟本相的眼光一致,它的虫生也算美满了。”
闻言,沈扶玉啼笑皆非地看向危楼,夜色下,萤火虫的微弱光亮把他姣好的面容衬托得愈发出尘,危楼一时失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弯眸笑了起来,轻声道:“仙君,我很想你。”
沈扶玉动了动指尖,那萤火虫便扑闪着翅膀飞走了,他只当危楼又在乱说情话:“花言巧语。”
“每一个见不到你的时刻,我都很想你。”危楼认真地开口。
他的目光和语气中都承载了沉甸甸的爱意,沈扶玉难承其重,只能偏过头去吹风。
太奇怪了,危楼的爱意实在莫名其妙。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流萤才渐渐散去,沈扶玉看着面前无边的黑暗,冷不丁地开口:“我出生的前几天,我家院里落了个鸟蛋。”
危楼还在想再变个什么出来哄他开心,闻言便随口问道:“好吃吗?”
沈扶玉:“……”
危楼:“……”
他对上沈扶玉的目光,自知失言,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知道了,我不说话了,你说、你说。”
他说完,还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叉,又拿着虚无的针做了个缝补的动作,随后便把嘴唇绷紧,当真一言不发。
沈扶玉又气又好笑,连心情都轻松了几分:“我娘亲和我爹觉得这个鸟蛋挺怪,从天上摔下来居然都没破,还以为是天降神物,便将其收了起来。谁料我出生那天,随着天空一道惊雷的落下,那鸟蛋率先裂开了,里面钻出来一只通体红色的小鸟,随后我也出生了。”
“我爹娘觉得此事很巧,便把那小鸟家养了起来,可是它长得太快了,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和一只公鸡那般大了。”沈扶玉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微微抬头,看着夜空,思绪流转间,好似又回到了幼时的那方土地里。
“后来我发现,这只鸟会说话,”沈扶玉笑了笑,“还特别凶,做错了事也不承认,厉害得很。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拉着我赛跑,不知道为什么,他跑不过我。每次都会很气急败坏。”
危楼这个时候倒安静了,一句败坏气氛的话都不说,就安静地坐在沈扶玉旁边,听他说话。
“后来,在我们村出变故前一天,我找不到他了,”沈扶玉换了个姿势,他双腿屈起,一条胳膊随意摊直,一条胳膊撑着脸,“我以为他也死了,便跟着我师尊回了清霄派。我十三岁时,听闻妖族新上任的少主来踢馆,便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毛发一如既往得漂亮,脾气也一如既往地暴躁,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小鸟了,是威风凛凛的凤凰。”
危楼舔了舔牙:“他敢抛弃你?大这破鸟的胆了。”
沈扶玉笑笑,继续道:“妖族普遍要同人类修士签订契约,他素来心高气傲,我知道他是想通过踢馆的方式来找到人类修士中最厉害的那一个。于是我便站出去,问他,‘我可以吗?’。他看见我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很精彩,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认出我来了。”
危楼越听越觉得奇怪,总觉得自己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们比的是飞行,我御剑,同儿时一样,他依旧输掉了。”沈扶玉顿了顿,儿时他总以为是自己陪着凤凰玩,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凤凰一直陪着自己玩。可惜他不需要凤凰让步也能赢的时候,他俩都不是儿时了。
“然后他跟你签订契约了?”危楼酸溜溜地发问。
出乎意料地,沈扶玉摇了摇头:“没有。当时他问我还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我知道他好强要面子,也想同他重新开始——”
“等等等等,”危楼皱着眉打断了沈扶玉的陈述,“怎么就重新开始了?这个词是能乱用的吗?”
沈扶玉:“?”
那不然呢,他要说什么?
危楼一噎,一时也找不到何时的词语代替,只能又酸又气地摆了摆手:“算了!”
“我便撒了谎,给他说我不记得了。契约签订时,可能会有涉及到彼此记忆的共享,”沈扶玉轻声道,“所以我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签订契约的事情,他只是把他的护心翎羽给我了。直到我十八岁那年强行封剑,实力断崖式下降,他失望至极,便离开了。”
“什么?!”危楼震惊,危楼无语,危楼不可置信:“他还有脸离开?什么破鸟敢这么对我的心尖儿?左右不过是一只会喷火的鸡,插双翅膀能耐他了?”
沈扶玉:“……”
这话若是让凤凰听见了,估计会气疯。
沈扶玉尚未说什么,就听见池程余从屋里找他:“大师兄!青鸾醒了!你在哪儿呢!”
沈扶玉和危楼四目相对了一下,齐齐翻身而下,落在屋前。池程余听见声音,忙不迭地跑了下来,不由地一怔:“你、你俩,大晚上的,独自在屋顶上……?”
沈扶玉:“……”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危楼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对啊。”
池程余倒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痛心疾首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抬脚走了进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危楼心情好极了,哼着小曲跟着沈扶玉走了进去。
沈扶玉刚一进去,青鸾便从屋里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跪在了沈扶玉的面前,恳求道:“沈仙君,求您救救殿下。”
第025章 定风波·三
青鸾的伤还未能痊愈, 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惨白得仿佛一条白绫。她年岁已高,人形像是一位家中六十岁左右的女性长辈, 跪在地上时显得尤为可怜。
沈扶玉上前想将她扶起来, 但青鸾却执拗地跪在地上, 拽着沈扶玉的衣袖, 眼中热泪滑落, 重复道:“沈仙君,求您救救殿下。”
“我知道, ”沈扶玉不忍看她一直跪在地上, “您先起来再说,好不好?”
青鸾迟疑不语,她年老的面容上留下了太多岁月的沧桑痕迹,沈扶玉记忆里的青鸾一直沉稳忠心,所有有害于凤凰的人和事她都会狠心除去,而今却如此狼狈地跪在地上,想来凤凰的处境定是相当不妙了。
见沈扶玉和青鸾僵持不下, 危楼开口:“你从那跪着也没啥用啊, 赶紧站起来把情况说一下,才好解决。你有跪地的功夫早就说完了。”
沈扶玉看了眼危楼, 危楼给他眨了眨眼, 似乎是在邀功讨赏。
青鸾身体一僵, 缓缓站了起来,道:“前些日子, 殿下的护心翎羽突然消失了, 后又被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受了重伤。不曾想妖虎他们趁机攻打了上来, 并且煽动舆论、联合其他妖兽要将神鸟的统治取而代之。”
“那妖虎同一人类修士签订了契约,妖力大增,殿下没有护心翎羽、又受了重伤,自然抵不过他们,已经被他们掳去了。说来惭愧,我等拼尽全力还是输了,只能来求助于您。”
沈扶玉手指屈了屈,他已经猜到凤凰受了重伤,只是情况似乎比他猜想的还要糟糕。妖族最开始的时候并非是神鸟族统治,而是妖虎一族统治。后来神鸟一族因为送仙集实力与荣耀于一身,这妖主的位置自然而然就归了神鸟族,也算是一种众望所归。神鸟族统治妖族数万年,直至这几千年修真界再无飞升的仙后才渐渐没落。
这届妖虎王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夺得妖主之位,凤凰还和沈扶玉一起的时候就经常要回妖族镇压妖虎族。没想到而今居然真的让妖虎得手了。
“沈仙君,我自知无颜来求您。但是一切都是我的不好,您幼时是我找到殿下要他离开的,十八岁时也是我给殿下施压要他离开你的,您若是心有不爽,我以死谢罪……还请您,救救殿下。”似乎是见沈扶玉迟迟不表态,青鸾慌张地重新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给他磕着头。
沈扶玉见状连忙上前制止她的行为,他温声道:“青鸾护法,不必如此。”
“沈仙君……”青鸾看着他。
“我随你去救凤凰。”
沈扶玉将她重新扶起来,还是有个疑问,他问道:“即便是没有护心翎羽,凤凰有涅槃之火在,也不该输给妖虎的。妖虎是同谁签订了契约?”
青鸾怔怔地看着他,旋即低头苦笑了一下,道:“沈仙君,殿下的涅槃之火给了您啊。”
“……什么?”沈扶玉愣了。
青鸾说:“当年绛月剑吸收了烈狱之火,导致您常常做噩梦。涅槃之火的阳性可以压制住烈狱之火的邪性,殿下便用自己的涅槃之火二次锻造了绛月剑。”
危楼一怔:“烈狱之火?”
沈扶玉恍惚了一下,没听见危楼的疑问。他十岁那年,绛月剑吸收了魔界第一邪火烈狱之火,导致他频频做噩梦,即便不是噩梦,也总是莫名惊醒。就这样过了三年,和凤凰重逢后,有次出任务,他趴在凤凰身上,一觉到了天亮,新奇不已,夜间便缠着凤凰要一起睡觉。
凤凰语气十分嫌弃,但还是每天都准时从屋门口等他,凤凰说:“沈扶玉,你是小孩子吗?睡觉还要别人陪。你都快十四了!”
沈扶玉凑到他的羽毛里面,小声道:“多大我也比你小。我会做噩梦的。”
凤凰冷哼一声,却是把他往自己的羽毛里多塞了几分:“谁天天做噩梦?”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但上扬的语调还是透露出了他此时的心情不错:“分明就是想和孤一起睡。”
沈扶玉乖乖一笑,没说别的。
但是凤凰后来还是知道这件事了,他气冲冲地跑来,给沈扶玉道:“把你那把剑给我!”
沈扶玉一愣:“啊?做什么?”
凤凰不耐烦十足:“快点,孤给你解决了这个事,省得你天天黏着孤睡觉!”
沈扶玉稀里糊涂地就把剑给了他。
后来凤凰再出现时,绛月剑的剑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些,沈扶玉也没有再做过噩梦。
沈扶玉嘴唇抖了抖,凤凰的涅槃之火是从出生便有的,和护心翎羽一样,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护心翎羽是凤凰的主要力量来源,涅槃之火可让凤凰浴火重生一次。
也就是说,凤凰用他的一次性命,换了沈扶玉那么多年的安稳睡眠。
“我……并不知情,”沈扶玉攥紧了手,有几分茫然无措,“我……凤凰并未同我说过。”
原来绛月剑里有凤凰的涅槃之火,怪不得他当年封剑凤凰那般生气……
青鸾摇了摇头,道:“沈仙君,殿下一直很关心你,只是要面子不肯说。”
“包括这些年来,殿下一直都很惦记你,”青鸾的笑容带了几分苦涩,“无论如何,您都是殿下心里唯一的弟弟。”
青鸾说完,从衣袖中拿出来一条发带,上面嵌着的鲛人泪正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沈扶玉一怔:“这是……”
青鸾道:“鲛人泪最难养护,若是长时间不管它,便会黯淡。自从和你分别,殿下常常睹物思人,这鲛人泪才如此明亮。”
沈扶玉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只是攥紧了这根发带。
他们谈论的话语其他人自然是全听见了,想问又不好意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收起了发带,他闭眸深呼吸了一下,再睁眼时便恢复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看向清霄派众人,道:“凤凰之火是灵火,寻常之物接近他肯定会被其火烧成灰烬。那个能给凤凰造成重伤的,必定不是凡俗之物,很有可能也是绛月剑的碎片。”
绛月剑是由凤凰的涅槃之火、不周树的不死之火以及魔界的烈狱之火这三把灵火锻造而成,能压住凤凰灵火。
意思是,他必须得去妖族一趟。
“行。”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沈扶玉取出了清月剑,道:“仙船太慢,我御剑去。”
“沈仙君,”青鸾主动开口,“我载您们去吧。您的灵力,还是不要浪费在脚程上了。”
红线打量了他们一阵,嘀咕道:“无趣,既然不谈情说爱,那本将就走了。”
他说走就走,十分潇洒。
旁人:“……”
青鸾从船上翻身而下,立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飞鸟,通体青色,每一根羽毛都泛着华丽的光芒,她载着一行人飞到了一片树林,抬头望去,石砌的城墙在林梢间若隐若现。
沈扶玉等人纷纷落了下来。
青鸾化作人形,因为内伤太重,她轻咳了几声,道:“那个城池便是妖主的城堡。”
当时凤凰就是在这儿被重伤的。
妖虎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凤凰重伤的消息,带着人便气势汹汹地来了。
妖虎实力大增,堪称所向披靡,神鸟族六大护法尽数被他所伤,关键时刻,凤凰为他们挡了一击,青鸾趁机逃出来寻求沈扶玉的帮助,凤凰和其他五大护法全部被捕。
“那我们怎么进去?”池程余根本不关心他们是怎么输的,只想赶紧进去。
“这边有个小门。”
青鸾带着他小心地躲过门口的侍卫,去了角落的一个地方,那儿有个隐藏的门。
她推了推,没推动,一惊:“莫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这可麻烦了。
“我来吧。”祝君安温柔的声音传来,她比较安静,不怎么说话,见大家看来,她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是工修,一些机关还是能解决的。”
青鸾忙让开:“那就麻烦祝仙师了。”
祝君安走到那扇门前,手在门前摸了几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池程余松了口气,道:“还好,还挺顺利的。”他生怕沈千水那倒霉运气发作啊啊啊!
他说完,远处便传来一道声音:“我方才怎么看着有人落到这边了?”
“没吧,看看去再说。”
一众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听着来的人还不少。
池程余:“???”
沈千水小声道:“这是六师兄的错还是我的错?”
云锦书立刻挡在了他们前面,正想单手开阵法,便听那边的人说:“哎,差点忘了这个,隐身术搜查灵石!有了它,即便是有人施了隐身法术也能查出来!”
云锦书:“???”
眼见着几人就要暴露在对方眼中了,沈扶玉抽出了清月剑,走到队伍最前面,握紧了剑,沉气看着前方。
“咔”一声,祝君安推开了门,道:“开了,快来!”
池程余率先一脚把草乌踹进去,一群人迅速躲进了这条密道里,赶在对方来之前关上了门。
密道里很黑,祝君安拿出了一个照明灯,在前面照着。
他们一路走出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外面的一切映入眼中,沈扶玉瞬间握紧了手。
只见一只伤痕累累的、通体红色巨鸟被横竖两条横木绑在城门的最上方,胸口处有一道巨大的伤痕,鲜红的血液流出,又顺着竖着的那条木头不断留下来,在木柱下汇成了一滩血洼,原本泛着金黄光泽的翎羽此刻也黯淡了,它的头微垂着,分不清是死了还是昏了。
地上的几个柱子上绑着四个昏厥的人,正是妖族其余的四位护法——三足金乌、朱雀、毕方以及重明。他们脚下,到处都是鸟的尸体。
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与一个样貌俊美的男人正坐在空中对弈,一旁围坐了许多妖族。
“殿下——”
青鸾急火攻心,竟是直愣愣吐出了一口鲜血,眼中当即流出两行泪水来。
沈扶玉看着空中那两人,问道:“那就是妖虎?”
“是……”青鸾咽下那口血,道,“是妖虎王和孔雀。”
“这是在做什么?”云锦书震惊地问道。
似乎是回答他的问题,虎王蓦然笑了一声,道:“孔雀护法,您又输了。”
他说完,一只正在观看的麻雀倏地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妖气箭刺穿了身子,它甚至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闭上眼睛从空中跌落了下去,摔在地上。
“畜生。”雪烟当即骂道。
虎王似乎心情十分愉悦,他道:“孔雀护法,不然换人来对弈吧,您好像不太会下棋呢。”
他说到什么,神情是刻意的恍然:“哦,忘了,妖族的护法似乎只剩下您一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您把比赛继续下去了,”妖虎悠悠然重新坐回了位置上,“赢一局,就可以杀对方一个人。”
他说完,又看向凤凰:“妖主,您的护法也就这样了。”
凤凰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翅膀动了动。
“啊,忘了,”虎王似笑非笑了一下,“您的凤凰骨被剜了,您估计也听不见我说的话了。”
凤凰骨。
沈扶玉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做出了决定。
“师兄?”
温沨予一惊,原是他身旁的沈扶玉提着剑落到了孔雀的面前。
“什么人!”
妖虎一旁的侍卫当即亮刀,警惕地问。
沈扶玉一甩剑光,道:“清霄派,沈扶玉。”
第026章 定风波·四
凤凰似乎又动了一下, 像是想睁开眼看看。
“沈仙君,”虎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久仰。”
沈扶玉微微抬了下下巴, 道:“虎王, 久仰。”
他说完, 便将孔雀从位置上扶了下来, 示意他离开。孔雀给他一行礼, 跌跌撞撞地去找青鸾了。
“沈仙君这是来替神鸟族比试的?”
虎王笑了一声,看向一旁半死不活的凤凰, 语气中满是戏弄嘲笑:“差点忘了, 沈仙君可是凤凰的主人呢。”
沈扶玉的手指点上棋盘,黑白色的棋子把他的手指衬得愈发修长白皙。他垂眸,瞥了眼棋盘,随意地捏了个虎王的黑棋,放在手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非也,”沈扶玉玩够了,指尖一弹, 那枚黑子便落回了虎王的棋盒里, “叫阁下失望了,扶玉不通棋术。”
“哦?”虎王来了兴趣, “那敢问沈仙君是来做什么的?”
沈扶玉一笑:“自然是来告诉阁下一件事情的。”
沈扶玉把手按在了他的棋盘上, 抬眸间, 灵气肆虐,棋盘连同上面的棋子尽数化为齑粉, 随风散于空中。
他的眼眸藏在粉末之后, 显得异常明亮。
“——破你棋局,何须精通棋术?”
虎王愣了一下, 旋即抚掌大笑,连带着其余的妖也跟着哈哈大笑。
“沈仙君啊沈仙君,”虎王王笑着开口,眼中却是闪过一道暗光,“不愧是纤阿剑仙。”
“不过,你既封了绛月剑,功力被锁五成,沈仙君还是莫要沉溺于少年时独步天下、百战百胜的美梦了吧?”虎王站起了身,又高又壮的身材压下来一片阴影。
沈扶玉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抬头看他,倒是下面隐约传来妖虎下属的嘲弄声。
“是呀!真当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沈扶玉啊?”
“还是不要吹牛啦!束手就擒吧!”
“真会吹牛啊,也不怕到时候丢人现脸!”
“是呀,长得如此貌美,还不如早早投降,说不定大王一开心,能娶他做个美妾呢!”
他们嘲笑沈扶玉,暗道那边的人可不干了。
“我师兄成名的时候你王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吃草呢,”池程余直接钻出来和他们对骂,“趁人之危的走狗罢了,还引以为傲上了?”
“就你王长得那山村莽夫的样,倒贴都轮不到你,我们仙君只是人缘好又不是眼睛瞎,”危楼嗤笑一声,“那死老虎指不定身上有什么花柳病呢,又脏又丑又没钱,倒贴都轮不到这死老虎来。”
“镜子买不起尿总有吧,还娶我师兄当妾?”雪烟抱臂讥讽,“我师兄霸榜修真界各种‘梦中情人’榜百余年,多少人倒贴呢。都不用我师兄出手,他那群爱慕者一人一剑都能把你那大王捅成筛子。”
云锦书给雪烟打着配合:“那还得是内部打过一轮的,修为太低的都不配为我师兄冲锋陷阵。”
祝君安平静道:“别的不说,但不如我给你们做些人皮面具带着吧。别丑到我师兄了。我师兄那般好看的眼睛,看见你们当真是委屈了。”
温沨予抽了抽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抽出来了自己的卷轴,一个一个查着他们的八字与天命运气。
沈千水撸起袖子,给温沨予道:“小师弟,你给他们下个诅咒,我再去一个个碰他们,他们完蛋了。”
这群妖被突然钻出来的一群人震惊到了,反应过来,又吵开了。
“我们大王又没说错!沈扶玉已经封剑了,天下第一应该是我们大王的主人的!”
“我们大王能看上沈扶玉是他的荣幸!”
雪烟发出一声极大的嘲笑声:“哈!我师兄封了剑你们才敢争天下第一,还不一定能争得过,这点磕碜事就别拿出来说了好吗?我都替你们脸红。”
“本来就没争过啊,”池程余简直要笑死了,“你们疯了,敢同我师兄争这个。”
云锦书讶然:“虎王原是唬王。”
危楼乐不可支:“你王要趁凤凰重伤才敢夺妖主之位,你王的主人得等沈扶玉封剑才敢争天下第一,你们这契结得很有讲究嘛。”
“你们、你们!”一群妖没骂过几个人,气得在原地直打转。
池程余学着他们着急:“你们,你们!”
清霄派的人当即笑成一片,那群妖更气了,正欲骂人,却倏地嘴唇一紫,大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像是中了什么毒。
池程余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朝草乌看去。
草乌站在没有光的地方,眼神依旧呆滞,缓缓开口:“不会说话,便别说了。”
他脸色惨白,语调毫无波澜,愈发像个鬼。
旁人:“……”
他们只是对那群妖嘴毒,草乌是真毒他们的嘴啊。
下面的喧哗自然没瞒过虎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扶玉,意有所指:“沈仙君真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
沈扶玉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虎王笑了一声,道:“好,那我也来领教领教沈仙君的本事。”
他睨了沈扶玉一眼,语气轻飘飘的:“十招之内,必分胜负。”
此话一出,一时间,群妖士气大涨,虎啸不停,直冲云霄。
沈扶玉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抽出鲛人泪的发带,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散落的头发束了起来。等到虎啸渐息,他才抬起脸了脸,马尾随风微甩,他的目光灼灼,眉眼没什么情绪,唇边挂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马尾肆意飞扬,竟有几分年少成名时万丈豪情的骄傲模样。
“不必十招,一招即可。”
虎王大笑一声,想嘲笑他的大放厥词时,清月剑率先升入空中。
沈扶玉足尖一点,飞身而上,虎王只觉得眼前一花,随着肩膀被人踩了一下,鼻息间钻入一道不知名的香味,连带着嘲笑的语句都被踩回了肚子里。他肩膀一痛,原是踩在肩膀上的那只脚猛地发力,带着十足的灵力将他踹得趔趄了一下。
几乎是转眼间,沈扶玉就带着满身的灵气升到了半空中,清月剑浮在空中,好似在这儿等候已久。从下面往上看,沈扶玉好似置于月亮的正中间,月光萦萦,柔和清冷的光芒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般。
数万人的抬头失神凝视中,沈扶玉缓缓伸手握住了清月剑的剑柄。
一分剑气山河开,半道剑光天下白。
剑气率先炸开,以沈扶玉为中心,风卷残云般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妖兽聚集最多的山头地动山摇,竟是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
与此同时,清月剑发出刺眼的雪白剑光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底下的人满目白色,纷纷仓促闭眼低头,动作稍晚的已被他的剑光刺得双眼生疼,不住地流着眼泪。
他只是执剑,尚未出剑招,已经有些多妖兽受不住他的剑气,狼狈地跌落下来。
沈扶玉淡淡瞥了一眼虎王,虎王本能的危机意识催促他立刻离去,他同沈扶玉之间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他速度又快,绝对可以赶在沈扶玉出招之前离开!
虎王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闪着亮光的剑尖正直直地抵在他的喉结处,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一招未出,”沈扶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输了。”
虎王嘴唇哆嗦了一下,他自下而上看去,只能看到沈扶玉翻飞的衣摆,像是浪花般卷动。
“是我,输了。”
许久,虎王才咬牙从嘴里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清月剑偏移了几分,沈扶玉挽了个剑花,清月剑点在妖虎脚下,霎那间,灵气十足的剑气朝四面八方炸开,将虎王以及他的臣民尽数掀飞出城去。
沈扶玉的声音通过灵力隔着妖城的城墙传来:“带着你的人离开。”
虎王磨了磨牙,阴沉地盯着紧闭的的城门:“沈扶玉……”
他不会就此放弃的。
而后,他猛地一看旁边的妖:“走!”
“大王,”那妖似乎是有些迟疑,“是要用那个阵法吗?”
虎王冷冷一笑:“自然。”
他这次倒要看看沈扶玉要怎么救凤凰。
在最后一个妖兽离开后,沈扶玉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浑身的灵气退潮般散去,他像只断了线的纸鸢般从空中跌落下来,危楼瞳孔一缩,率先奔过去把他抱怀里:“沈扶玉!”
沈扶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呼吸急促不稳,嘴里不停吐着鲜血,他推开危楼,灵丹处灼热得厉害,传来的痛苦好似剔骨剜肉,他咬着牙,跪倒在地,全身都在发抖,手指攥着地上的杂草,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痛吟出声。强行冲破封印实在是……太疼了。
危楼手都颤了颤,想抱他又害怕碰到他后会加剧他的痛苦,只能小声地喊着:“沈扶玉?仙君?”
沈扶玉听见危楼喊他,眼前一片朦胧,疼得落了泪,他抽着气,嘴里又吐出一口血来。
危楼被那一片红色刺得眼睛生疼,他眼里充满了红血丝:“沈扶玉!”
“没事……我……”沈扶玉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后便说不出话了,他疼得浑身都在发抖,眼泪一把一把地掉,身体抽搐。
“师兄!”
一群人跑来。
“把他抱起来,”雪烟看向危楼,“我们给他输灵力。”
“救、救……”沈扶玉几乎要昏厥过去,危楼把他抱在怀里,他下意识攥着危楼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给危楼扣下来一块肉。
危楼察觉不到疼似的,不停地安抚他:“青鸾去救他们了,你别着急。”
雪烟等人围坐在沈扶玉的身周,齐齐给他输送着灵力。
然而沈扶玉的身体却像烧干了的滚烫的锅,一点灵力落进去都会瞬间蒸发,聊济于无。
危楼抱着沈扶玉的手都有些颤抖,把他的头发尽数拨回脑后,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沈扶玉闭眸靠在危楼的怀里,他本想说不必如此,即便是输送了灵力也不过杯水车薪,他休息一下就好了,可是他太虚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扶玉感受到危楼攥紧了自己的手,他听见危楼附在他耳边,声音沙哑:“沈扶玉,你总是这样。”
沈扶玉还想问自己总是哪样,就听见危楼哑声道:“是不是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比你自己重要?”
“你既觉得天下苍生比你自己还重要,本相也是苍生之一,你怎么不想想本相?你如此,你叫本相怎么办?”
沈扶玉哭笑不得,他想叫危楼别说了,倏地脸上落了些许温热的液体,他后知后觉,原是危楼哭了。
“好多血……”危楼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声音透露出一股绝望与悲切,“沈扶玉,你流了好多血……本相怎么止都止不住……”
好多血吗?
沈扶玉睫毛颤了颤,没由来想到温沨予给他看的那个预言。他冷不丁地想,危楼,那日后你一剑杀我时,也会这般难受吗?
源源不断输送的灵气总归是有了些许用处,沈扶玉吃力地睁开眼,只看见危楼眼中猩红一片,似乎是有癫狂之状。
失控。
沈扶玉虽然没有见过失控的魔族,却知道危楼这就是失控了。他咬牙伸出了手,危楼下意识抓住,放到唇边,怜惜地吻了吻。
凉凉的、湿润的,还有些软。
他的意识乱成一片,却还记得爱他。
沈扶玉呼吸一顿,费劲地探手,把手心盖在了他的额头上。危楼的手顺势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腕。沈扶玉只觉手指间的戒指烫了一下,心尖血起了作用,危楼的眼中渐渐清明起来。
方才那一通动作已经耗尽了沈扶玉所有的力气,他的手臂失力垂下,被危楼眼疾手快地握住。
“仙君。”危楼同他对视,哑声喊了一声,把他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
沈扶玉闭眸微微喘气。
须臾,雪烟六人撤了法阵,齐齐疲倦地倒在地上。
沈扶玉还是很虚弱,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马上就要晕倒似的。他靠在危楼怀里,还是难以自己走路。
但说话不成问题了,他道:“谢谢。”
“不用。”雪烟摆摆手。
“扶着我罢。”沈扶玉的头靠在危楼的肩膀处,轻声道。叫人抱着走路算什么事?
“哥哥,”沈千水主动凑了过来,“我把你变成灵宠吧,这样消耗的就是我的灵力,你的身体也能恢复一些。”
沈扶玉看向她:“那你……”
沈千水眨了眨眼:“这个消耗的灵力不多。唯一的缺点就是你的性格可能会随之变化一些。”
“也行。”沈扶玉无所谓,化形总好过叫危楼抱着到处走。
沈千水应了一声,叫危楼把沈扶玉放下。危楼不情不愿地照做了。你们清霄派的人怎么个个棒打鸳鸯!
沈千水把手放在了沈扶玉的额头上。
一道白色的灵光闪过,地上多了一只雪白色的小猫。
沈扶玉微微抬头,想说什么,开口却是一声细细软软的:“咪。”
他愕然,听这声音,怎么还是只小奶猫?!
第027章 定风波·五
沈扶玉化作的这只小猫像团小棉花似的, 从头到尾巴都是毛绒绒的,四只脚又短,不走动时直接藏进一身的毛里了。漆黑明亮的眼睛圆滚滚的, 鼻尖和嘴巴是肉粉色的, 头顶的两只小耳朵是薄粉色。
危楼的心尖血挂在他的脖颈处, 一甩一甩的。
沈扶玉看着头顶这一群庞然大物, 茫然地歪了歪头, 他本想说去看看凤凰,眼下想来他们也听不懂自己的话, 便准备直接走过去看看。
奈何他还没适应四脚走路, 刚迈出一步,脚下就没稳住,啪嗒一下倒在了左边。
沈扶玉本来就重伤,一下子给摔得晕晕乎乎的,他伸出粉嫩嫩的舌尖舔了下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池程余声音发颤:“大师兄怎么没有脚!”
胡说八道!
沈扶玉抬起左前脚给他看,结果抬得太高, 身体不稳, 粉嫩的肉垫一闪而过,又啪嗒一声摔到了右边。
好烦!沈扶玉小猫生气地爬了起来。
头顶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此起彼伏, 叠加在一起, 十分有冲击力。
旋即,这群人同时出手, 迅速地扭打在了一起。
“这是我师兄!你们都滚!”
“这是我哥!小猫还是我变得!”
“什么你师兄, 这明明也是我师兄!师兄,让我抱抱你!”
“滚啊雪烟你这女流氓, 离我师兄远点!”
“你们都给本相滚!这是本相的道侣!”
“啊啊啊啊师兄云锦书拿书夯我!”
“谁给我下的机关?谁给我下的机关?”
沈扶玉:“……”
我看你们流氓得不相上下。
他看了眼旁边与这边格格不入的草乌,慢吞吞地挪到了草乌身边。
草乌之于他还是有点太大了,沈扶玉窝在他脚边,犹豫了一番,还是张嘴叼住了草乌的衣襟,扑腾着四只小短腿往上爬。
他气喘吁吁地爬到了草乌的腿上,视野总算开阔了一些,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尾巴一扫一扫的。
不过——
沈扶玉站在他膝头,往下看了眼,只见草乌的青色长衫已经因他又咬又抓得破了好几个洞,还有蹭得灰,他扭头,抬着脸,歉意地开口。
“咪。”
三师弟。
“咪。”
我不是故意的。
“咪。”
我回去赔你一件。
奶声奶气地,跟撒娇似的,他浑然不觉,只当自己在正常说话。
沈扶玉差不多能适应猫的身体了,他跳到草乌的手臂前,试图找到他操控轮椅的开关,他翻腾来翻腾去,毛茸茸的尾巴在草乌手上扫来扫去。
“大师兄……”逼得草乌说话的速度都快了,“你别撒娇了。”
欺负他动作慢没法揉揉小猫吗?!
沈扶玉:“?”
谁撒娇了?
他站在把手上,又尴尬,又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委屈,又有点生气,他嗓子里小小地呼噜了一声,转过身去,拿后背对着草乌。
须臾,他还是气不过,扭过身来,郑重地开了口。
“咪!”
没有撒娇!
“等等,”池程余直起了身子,脱离了战场,脸上还带着不知道是谁挖的红痕,“我师兄呢?”
一句话就让这场荒谬胶着的战争停了下来。
一群人看了看地上的空地,逐渐惊恐起来:“师兄去哪了?!”
好在危楼能感应到自己的心尖血,一转头,就看见沈扶玉仰着头奶声奶气地给草乌撒娇。
危楼:“?!”
真是小看那个病秧子了!
清霄派的人也发现了,池程余大喊:“草乌!你还我师兄!”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地面都有些抖,沈扶玉站的轮椅扶手本来就很窄,他身子一歪,一脸懵地就掉了下去。
“师兄!”温沨予一惊,扑过去接住了它。
温沨予仰面倒在地上,沈扶玉在他胸前摔成了一张猫饼,他摇头晃脑地站起来。
沈扶玉:“……”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两个疯了不成?
他来了气,虽变作猫,但气势不减,一跃而下,站在地上,眯着眼盯着清霄派众人。
一些独属于大师兄的压制感传来,原本还吵闹的人当即噤若寒蝉,一个个站得笔直,低着头,老老实实挨一只还没脚大的小猫训。
“咪!”
如此急躁,成何体统!
沈扶玉语气严肃,清霄派个个垂头丧气,唯独危楼一脸心神荡漾。
听不懂,但是好可爱,就是在给本相撒娇。
沈扶玉:“……”
过了一会儿,危楼看着自己被抓出一道血痕的手,小声道:“变成猫之后脾气怎么这么娇……不挖别人只挖本相,果然还是本相特殊。”
沈扶玉眯了眯眼,正想再给他一爪子,却听一旁传来了一道男声:“沈仙君。”
沈扶玉下意识看去,是孔雀,他跳到危楼的肩膀上,回应道:“咪。”
孔雀方才一直在跟青鸾专心解绑凤凰以及其余四大护法,实在无暇顾及沈扶玉这边,眼下有些懵:“请问,沈仙君在何处?”
沈扶玉:“……咪。”沈仙君在这里!
“这个……”清霄派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给他解释。
沈扶玉又跳到了沈千水的肩膀上,抬起前爪,拨了拨她的头发,示意她把自己变回来。
沈千水犹豫道:“可是哥哥的身体……”
沈扶玉跳到地上,催促道:“咪。”身体无妨,快变回来便是。
“好罢。”沈千水见他执意如此,只好又把他变了回来。
沈扶玉腿一软,险些跪下去,被危楼眼疾手快地捞到了怀里。
孔雀震惊道:“沈仙君这是……”
“无妨,”沈扶玉闭眸在危楼怀里缓了缓,勉强有了点力气后,方才道,“可是凤凰醒了?”
孔雀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块绯红色的剑体碎片来,似乎是想出于礼貌给沈扶玉一抹笑容,但最终还是被苦涩扯平了嘴角:“殿下叫我把这个给您。”
绛月剑的碎片。
沈扶玉一怔,看向孔雀。
孔雀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给沈扶玉道:“前些日子就是这个东西伤了殿下,一直卡在殿下的心脏处,殿下似乎是怕这东西被妖虎夺取,故而一直没取出来。”
“殿下方才清醒了一会儿,知道您来了,叫我把这个给您,眼下又昏过去了,”孔雀给沈扶玉鞠了一躬,“这儿实在不太平,殿下希望您离开这里。”
沈扶玉却问:“他是要死了吗?方才清醒是回光返照吧。”
孔雀一噎。
沈扶玉平静地看着他:“带我去找他。”
青鸾把凤凰和几位护法从那个柱子上救下来后,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带着他们去了个比较空旷安静的地方。沈扶玉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孔雀迟疑住了。
沈扶玉只是看着他:“你要是想他活,就带我去找他。”
闻言,孔雀咬了咬牙,给沈扶玉做了个手势:“那就有劳沈仙君了。这边请。”
孔雀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一处偏远的树林里,他们赶去的时候,凤凰正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上,其余的护法已经清醒了,此时正拖着重伤的身子,和青鸾一起不停地为凤凰输送着妖力。
孔雀走了过去,叫青鸾退下来,自己则代替了青鸾的位置。
青鸾看向沈扶玉,看向他的眼中有几分愧疚,毕竟是她自作主张请沈扶玉来,结果殿下又要把人家推走,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厚道。
“沈仙君……”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沈扶玉看向青鸾,“他的护心翎羽突然消失,而后被绛月剑刺穿了心脏,还没取出之时,虎王起兵,他为了不被妖虎发现绛月剑碎片的事情,就这样带着伤去应战了,他不敌虎王,又被剜了凤凰骨。”
“我说得对吗?”沈扶玉问。
青鸾点了点头,她其实也有点惊讶,没想到重伤殿下的居然是绛月剑的碎片,不过这样一来,那殿下的一切行为都解释得通了。
“绛月剑挑选宿主很严格,”沈扶玉方才说了太多话,眼下也有些发晕了,但他还是定了定神,问道,“凤凰,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凤凰即便是没有护心翎羽、没有涅槃之火和凤凰骨,被绛月剑伤到也只会变被剥夺神格,变为普通的鸟族,不该是这般重伤将亡的模样的。
青鸾目光微凝,良久,她苦笑了一下,道:“殿下的求生意识很弱,一直在排斥我们给他输进去的妖力……应该是心魔作祟。”
“心魔?”沈扶玉一怔。
“正是,”青鸾叹了口气,“这百年来,殿下的心魔越来越严重,若非如此,那虎王不会如此轻易地伤到殿下的。”
“前些年还好,这些年却是常常深陷心魔之中,清醒之时反而少了。”
沈扶玉微微拧眉,凤凰虽然死要面子,但他是个相当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有什么仇当天就会报,有什么悲伤的事情也是当天难受一场,次日便放下了,日后绝不再想。
他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凤凰心生心魔。
“我去看看。”沈扶玉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青鸾犹豫了片刻,沈扶玉不由分说地往凤凰那边走去了。
“仙君。”危楼有些担心。
沈扶玉实在虚弱,连说话都很费力气,故而不愿浪费力气在说话上,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而后便推开了危楼,走向凤凰。
凤凰聊胜于无的妖力透露出几分焦躁。
沈扶玉慢吞吞移到了凤凰的面前,他抬头看了看凤凰,这是一百年来,他们第一次这么近。
许久,沈扶玉轻声喊道:“哥哥。”
轻轻地,估计听不到。
凤凰动了动翅膀,他什么都没干,但那股攻击性极强的妖力却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
沈扶玉没有了下一步动作,他只是抬头看着凤凰。
出人意料地,凤凰居然原地化作了一位红发金瞳的九尺健壮青年,化作人形后,他身上的伤更明显了,他趔趄了一下,缓缓朝沈扶玉的方向走来。
沈扶玉一顿,他比凤凰的状态好一些,便主动靠近了凤凰。
凤凰眼睛都没有睁开,完全是凭着本能来找沈扶玉的,他下意识把沈扶玉抱在了怀里,微弱的气息汇成了些许喃喃声:“在、哥……在……”
凤凰几乎站不住,沈扶玉也扶不住他,两人一个比一个虚弱,齐齐倒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凤凰把沈扶玉护在了自己的怀里,没让沈扶玉摔到。
“哥哥,”沈扶玉撑起身子,把手放在了他的心口处,那儿的心脏跳动力度已经很小了,小得几乎要感知不到,“让我去你的识海好不好?”
让我看看你的心魔。
只有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才能破解他。
凤凰头疼欲裂,眉毛紧皱,明显是还在受心魔的影响。
沈扶玉将头抵在了他的心口处,尝试着把自己的神魂送进去。
出乎意料地很顺利,说明凤凰没有对他设防。
“沈扶玉!”
是凤凰幼年的声音。沈扶玉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巴掌大的小鸟正站在床头,好奇地打量着床上襁褓里的小孩。
襁褓中的婴儿因为凤凰的叫唤受了惊,嘴一撇,哭了起来。
“你!”凤凰惊疑不定,扑扇着翅膀飞到床尾,假装跟自己没关系。
沈夫人很快就推门走了进来,沈扶玉一恍神,难以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可他的手却从沈夫人的肩膀处穿了过去。
沈扶玉手腕颤了颤,他勉强笑了笑,不自在地缓慢把手收了回来,是了,这是凤凰的心魔,他的娘亲,早就在他六岁那年永远离开他了。
沈夫人把婴儿抱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婴儿的背部,哼着曲子哄他,婴儿的泪水渐渐干涸,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打量凤凰。
凤凰同他四目相对片刻,婴儿无故笑了起来,粉白的小脸惹人喜欢得很。
凤凰轻哼了一声,飞去了窗外。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凤凰的心魔之境,再愚钝也反应了过来,原来凤凰的心魔……是他。
第028章 定风波·六
沈扶玉随着他走出门去, 只见院里,约莫有一岁的沈扶玉正在走路,他走路不稳, 晃晃荡荡地, 看着就吓人, 凤凰已经和院里的母鸡一般大小了。
和沈扶玉不同, 凤凰为妖, 生而就有人类十岁的认知,所以每次和小扶玉一起玩, 他总是气得不行。眼下他围着小扶玉, 气急败坏:“不是那样走的!你是不是笨蛋!”
小扶玉话都说不清,急得额头冒汗:“我已经走得很快啦……”
凤凰没说话,看起来似乎是很无语,他站在围栏旁,大爷似的靠着:“这样吧,我数十个数,你来到我面前, 我就带你玩。”
小扶玉站在原地:“为什么是十个数?”
凤凰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他:“因为十个数你就能跑得比我快了, 我只跟比我快的人玩。”
小扶玉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
凤凰清了清嗓,道:“一、二……”
这个时令, 家里的人许是去收庄稼了。所以就留了小扶玉在家, 小扶玉又太小, 凤凰想同他玩估计都没这么玩的。能想出来这么个主意,也是为难凤凰了。
乡间土地上有很多小石头, 小扶玉走得着急, 一下子扑到在地,凤凰一愣, 连飞带跑地冲了过去,率先道:“你别哭!”
小扶玉乖得让人心疼,听他训斥,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眼里含了汪汪的泪水,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就你那两条腿站都站不稳,你跑那么急干什么?”凤凰用翅膀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行。
小扶玉一开口就是哭腔,又顾忌凤凰方才的话语,只能小声抽泣:“我要是、跑不到……你就不跟我玩了。”
凤凰给他拍灰尘的翅膀一顿,气得在原地打了个转:“你怎么光记这些不重要的事情!”
小扶玉眼巴巴看着他:“你说的……”
凤凰矢口否认:“我没说。”
小扶玉又开始掉眼泪:“你说过了……”
“你哭什么哭!”凤凰气急败坏,“好了好了,以后都让你赢行不行!”
小扶玉抽噎着不说话了。
凤凰气得翎羽上都开始冒火了:“那还是玩躲迷藏吧,你藏,我找,我找到你你就算输了!”
小扶玉破涕为笑,迈着小短腿跑开了:“好。”
凤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睁眼时,已经是在外面的庄稼地里了。
沈扶玉眸光微动,这儿的回忆,他有印象了。
“沈扶玉!”凤凰扯着嗓子喊,“你去哪儿了?”
见沈扶玉迟迟不回答,凤凰又急又烦,居然扇动翅膀飞了起来,视野一开阔,他就迅速找到了沈扶玉。这会儿沈扶玉已经有四五岁了,他抬头看着凤凰降落下来,皱起的眉头才渐渐松开,跑过去抱住了凤凰。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麻烦!”凤凰气得拿喙啄他的肩膀。
他啄得一点也不疼,小扶玉嘿嘿一笑,腼腆地给他撒娇:“哥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当然知道你迷路了!”
不然他来这儿溜达消食的吗?
凤凰气呼呼地领着他回去:“你也就在这时候才会喊我哥哥!”
小扶玉小步跟着他:“是你要我喊你哥哥的呀……”
凤凰仗着自己破壳比沈扶玉出生早一些,在沈扶玉会说话后就强烈要求沈扶玉喊他“哥哥”。他爹他娘都觉得沈扶玉喊一只小鸟“哥哥”过于奇怪,便不让他叫。
小扶玉只能悄悄喊,惹得凤凰常常不满。
凤凰抬了抬脸:“我本来就是你哥哥——不然我才不来接你呢!”
“那我以后找不到路了你还会来接我吗?”凤凰一骄傲就走得飞快,小扶玉只能小跑着跟上他。
“当然啦,谁会大晚上地出来找你,也就我这般好心!”凤凰一拽一拽地,见他跟得吃力,又把步伐放慢了。
小扶玉开心一笑,甜甜喊道:“哥哥,你真好。”
凤凰尾巴都翘起来:“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还用你说吗?以后你都不需要认路,无论你在哪里,哥哥都能找到你,带你回家!”
小扶玉笑盈盈地跟在他旁边,一人一鸟踩着月光朝家走去,两个人的影子变得好长,逐渐覆盖在一起。
不知走到哪条路上,小扶玉旁边围了一群小孩。
“沈扶玉,你怎么老是跟一只红色的公鸡玩?”
小扶玉耐心地给他们说:“他是我哥哥。”
几个小孩捧腹大笑:“沈扶玉,你认鸡做哥哥哈哈哈哈!”
“我们的哥哥都是人呢!”
小扶玉憋得脸都红了,险些没气哭:“他才不是公鸡呢!他是我哥哥!”
凤凰站在树上,不知为何没有下来,等到小扶玉被他们气跑,他才慢吞吞扇着翅膀追了过去。
“沈扶玉。”凤凰喊。
小扶玉的脸上便多了一抹笑容:“哥哥!”
凤凰没有应,小扶玉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还是自顾自地给他絮絮叨叨说什么。
须臾,凤凰打断了他:“沈扶玉,你的话真多,我真讨厌你。”
小扶玉歪了歪头,甜甜地笑了,扑过去抱住了凤凰:“我才不信呢,你是我哥哥呀。”
凤凰没说话,也没反驳这句话,任由沈扶玉挂在自己身上,遥遥看去,像是一只红色的公鸡在驮着一个小孩。
这事太久远,沈扶玉完全没有印象,没想到凤凰居然还记得。他面前一晃,面前的树正抽着嫩芽,凤凰随意地窝在树上,面前是年轻些许的青鸾。
青鸾微微俯着身,苦口婆心道:“少主,您是我们神鸟族的少主,并非寻常鸟类。修真界迟迟未有新仙飞升,妖虎族对妖主位置虎视眈眈,竟将凤凰蛋丢入凡间……这才害您流落在外。”
凤凰烦不胜烦地躲到另一条树枝上,嫌弃十足:“那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破少主……我不稀罕!”
青鸾面露难色,不住道:“少主……要不您先回去看看,再做定夺好不好?”
“不好,滚。”凤凰烦得想死,不明白这人从一早就跟着自己絮絮叨叨干什么,什么荣耀,管他什么事?还有沈扶玉这个小没良心的,一早去赶集居然不带他!
青鸾明显是铁了心要带他走的,她道:“少主,您身上担着全族的荣耀,明日便是少妖大会……您若是不出场,妖虎必定为此要挟。”
“我都说了,”凤凰已经忍到了极限,“我跟你们没关系,你爱找谁找谁,别来找我。”
还明日,大后日还是沈扶玉那臭小子的生辰呢,他眼下连个像样的贺礼都找不出……
凤凰一愣,倏地改变了主意:“喂,我若是赢了那什么大会,有没有什么奖励。”
青鸾不知他为何倏地转变了主意,但他总归是松了口,青鸾连连点头:“您是少主,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凤凰连忙制止她:“打住!我才不是你们的少主。”
青鸾张了张口,明显是不赞同。
凤凰已经彻底拿捏住了她:“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不去了。”
青鸾当即闭上了嘴。
临走前,凤凰再三确认:“后日一定赶得回来,是不是?”
青鸾连连点头。
凤凰轻哼了一声,本想给沈扶玉留个话语,奈何他既不认字也不会写字,遂作罢。反正后日就回来了。
少妖大会是妖族自古以来的传统,通过各族的幼妖比赛打斗,来勉强判断未来各个妖族的实力。
凤凰漫不经心地听着青鸾给他说各个妖的厉害处与弱点,倏地,它目光一顿,看见了领奖台上的珠子,那珠子通体泛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好看极了。
凤凰打断青鸾的絮絮叨叨:“喂,那个白珠子是什么?”
青鸾看了一眼,道:“是鲛人王的鲛人泪,防御力很强。是这次少妖大会的第一名的奖励。”
“第一名?”
凤凰看了看,觉得把那东西拿来送沈扶玉最好,沈扶玉这臭小子老是找不着路,万一哪天他去晚了,也不怕沈扶玉被坏人伤了或者野兽吃了。
“行吧,”凤凰抬了抬下巴,“那我就拿这个第一名。”
他想的好,但事实未免过于残酷。他从未接受过任何妖族的训练,也为进行过任何妖力修行,唯一会的喷火还是逗沈扶玉玩的,一点攻击力都没有。凤凰甫一进去,就被人揍掉了好多羽毛。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妖族少主居然这么弱,又惶恐又激动,欲言又止。
凤凰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被打成这样实在丢人,想死,又想给沈扶玉赢来那个奖品,他咽下一口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毕竟是少主,打伤了他对方也付不起责任,对方忍不住道:“少主……不然您认输吧?”
凤凰:“?”
他嘲讽地笑了一下,反问道:“我认输?”
对方怯懦了一下:“那我认输?”
凤凰:“?”
凤凰简直要给气笑了,他一生气就浑身冒火,这会居然无师自通了把这些火团起来扔给对方。凤凰灵火气势汹汹地扔过去时,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竟真被他那一团火给轰了下去。
在场的妖都愣了。
凤凰像是摸到了什么窍门,他深吸了一口气,靠喷火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杀到了最后。
凤凰已经有些累了,对方也有些累了,凤凰看着对面那只老虎,转头问青鸾:“打赢了他,我是不是就能拿那个鲛人泪了?”
青鸾点了点头,尚未开口,就看见凤凰猛冲了过去,她“唰”地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又紧张又害怕。
同旁人不同,这妖虎比起武来招招下狠手,凤凰竟让他压制得一时落了下风。
妖虎磅礴的妖力碾压着凤凰,凤凰无处可避,勉强撑着身子,妖虎语气中带了点点嘲讽:“我也想要那颗鲛人泪,少主,对不起啦。”
凤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了,它摇摇欲坠,觉得妖虎是想借机杀了自己。
他喘了口气,觉得这老虎实在有病。
妖虎见他看自己,竟是笑了笑:“少主若是真想要,我也可以把鲛人泪让给少主。”
凤凰有些头晕目眩了,他看不清眼前的路,听见妖虎的话,他只觉得耻辱,他不需要让,他是要把这东西送给沈扶玉的,胜之不武还有什么意义?再者,他都出席这个大会了,赢输与否,青鸾都得给他点好东西。
用得着妖虎在这里说?
凤凰抬了抬眸,竟觉得丹田处有一簇火烧得灼热,他对上妖虎杀意满满的眼睛,一种与生俱来的阶级优越感油然而生,他嗤笑道:“你区区一介普通妖兽,竟然也妄想杀我?”
他还得回去呢。他没给沈扶玉那臭小子说就跑出来了,沈扶玉要是出来找他迷了路怎么办。
妖虎被他高高在上的态度惹怒了,嘶吼着扑了上来,凤凰躲闪不及,被他咬伤了翅膀,闷哼一声,丹田处的一团火烧得更热了,简直要烫伤他。
凤凰摔倒在台上,那妖虎眼见着要扑上来,凤凰身下却突然起了大火,火光烛天,将凤凰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妖虎一瞬间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他愣着,凤凰可不会让他。火里倏地窜出一个红衣小孩,裹挟着凌冽的火气,一掌推在妖虎身上,震开了妖虎。
“六岁化形?!”青鸾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又激动至极。
奈何凤凰又迅速变了回去,他扑扇了一下受伤的翅膀,飞到领奖台上,叼住鲛人泪,等不及旁人的颁奖,风风火火地朝沈家庄赶去。
他翅膀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在空中流了一路的血。他浑然不觉,他还有些兴奋,不住地回想自己方才的威风时刻,又去想沈扶玉。等回了家,他要给沈扶玉说,他才不是什么公鸡,他是神鸟凤凰,他也化人形了,下次旁人再嘲笑你哥哥是公鸡,你就给旁人说你哥明明是神鸟凤凰,是妖族的少主,有人形。他还要给沈扶玉炫耀自己给他赢来的这个鲛人泪,要沈家庄的所有人都羡慕沈扶玉。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
沈扶玉会死掉。
第029章 定风波·七
凤凰站在一片狼藉的沈家庄村口, 他探出去脚又收回来,他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 这才用力扑扇翅膀飞去了沈家。沈家的院门大敞着, 里面安安静静, 除了院里刺眼的一滩鲜血, 一切如旧, 仿佛他们只是出了个远门。
凤凰不死心,他奔来奔去, 从这个屋跑到另一个屋, 从地面飞上他常栖着的树上,他穿过街道,跑向地里,他一刻也不停歇,他喊:“沈扶玉!”
天地茫茫,愈发衬得沈家庄安静,凤凰得不到回应, 他红了眼眶, 声音抖索:“沈扶玉,你再不出来, 我就再也不同你玩了。”
他看向无比熟悉的土地, 这儿再没了他最熟悉的身影, 也没了幼童甜甜的声音,他站在地上, 化作人形, 手里的鲛人泪掉在地上,他没去捡。
青鸾仓皇赶来, 凤凰却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回过头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救救他!你帮我找找他。”
青鸾沉默了一下,缓声道:“少主……您要找的人若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便算了吧。”
凤凰猛地提高了声音:“为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
“昨日有个魔修把村子的人全杀干净了……”青鸾微微垂眸,不忍去看凤凰。
凤凰只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青鸾的话,什么叫“杀干净”了?他后退了一步,憋了许久的眼泪还是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他看向青鸾,咬牙切齿:“我不信。”
他一边不相信,一边仇恨青鸾,他把鲛人泪拾起来,丢到青鸾身上,嘶喊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喊我去那什么大会!我不要这个第一名,我不要你们的荣耀,你把我弟弟还给我!”
他骂完青鸾,偏头看向别处,胸腔起伏了一下,抱头蹲下去,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到地上,黄土飘起一阵烟尘,很快被泪水渗透成了深黄色:“是我的错……我不该走的……”
青鸾不忍,上前去扶他:“少主……”
“滚开!”凤凰推开他,他从破壳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沈扶玉,他就离开了这么一次!他就离开了这么一次!
“我不信、我不信……”凤凰喃喃着,神似疯狂,他捡起鲛人泪,左右环顾了一番,开始翻动路边幼童的尸体。
青鸾震声喊道:“少主!“
凤凰置若罔闻,一具又一具地翻找着,青鸾急得在他身边道:“少主,不要找了!沈家庄全庄被屠,有一个幼童被那魔修当场祭剑……尸骨无存,年仅、年仅,六岁……“
“滚开!”凤凰一具一具地翻找过去,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不希望在这里看见沈扶玉,又怕看不见沈扶玉,他只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少主、少主,”青鸾一直陪着他,“您听我说,真的全死了,不然不会惊动清霄派的!”
“没有,”凤凰翻完了最后一具尸体,看向青鸾,眼睛通红,一字一顿道,“这里的尸首没有他,他没死。”
他说完,猛地奔向庄稼地,那处种满了蜀黎,沈扶玉每次去那里都找不到路,同样地,凤凰每次去那里都能找沈扶玉。他绕着庄稼地飞了很久,庄稼地也安安静静地,他什么也找不到,只能落在一旁,握着鲛人泪。他找不到,他就等,等到沈扶玉出来,他绝对会骂他。
青鸾陪着他,凤凰好似一座雕塑般坐在地上,出神地看着庄稼地,青鸾怎么说话他也不回应。
等了两天,凤凰突然动了起来,青鸾以为他是想明白了,不曾想凤凰只是化作了本体,他把鲛人泪摆在面前,小声嘀咕:“生辰都过了一天了,怎得还不回来。我变成人形就不认识我了,真是小白眼狼……”
他说完这句话,又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过三次日落后,看着天边红成一片的火烧云,冷不丁道:“沈扶玉,像他的名字似的,整个人就跟块易碎的玉一样,又娇气又珍贵,磕碰不了一点。明明学说话很快,不知为何偏生走路学得慢,他这六年,就没几步路是自己走的,除去他娘他爹抱着的时候,都是我背着的。”
青鸾没有说话,她看过去,凤凰眼里蓄满了泪水,却没掉出来。
“胆子还小,怕黑,怕火、怕响、怕猫猫狗狗,怕了就哭,只能我哄。”
“还窝囊,老是被人欺负,被人欺负了又哭着来找我,为什么呀,”凤凰嗤笑了一声,一颗泪顺着脸颊滑下去,他声音轻飘飘的,“因为,我会教训所有伤害他的人。”
凤凰闭上眼睛,站起了身子:“我拿着自己的羽毛哄他开心,背着他走了那么多路,这般精细着,可不是送出去给人欺负的。”
他睁开了眼睛,眼底已无泪水,却结霜似的冰冷一片。
“我要杀了那个魔修。”
青鸾轻声道:“少主……那魔修已经被清霄派制服了,而今关押在清霄派的禁地里。”
“我要去找他们要人。”凤凰道。
青鸾面露为难:“少主,清霄派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凡是进了他们禁地的,没有能出来的,您贸然前去要人,不妥。”
她顿了顿,又道:“不若您先跟我回妖族,届时以妖主的身份要人更好。”
凤凰看着她,目光沉沉,许久,他站起身,忽听沈家庄那边传来哀乐,他心思微动,迈出去的脚在听见青鸾说“好像是清霄派的人来为沈家庄的人做法事了,算来今天似乎是头七”后重新收了回来,他扑扇着了一下翅膀,道了一声“走了”,把鲛人泪叼起来,先青鸾一步飞去妖界。
神鸟守护本族的荣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凤凰回归后,以青鸾为首的六大护法——孔雀、三足金乌、重鸣、朱雀、毕方不顾一切扶持凤凰上位,鞠躬尽瘁,在所不辞,甚至将自身妖力传输于凤凰,来填补他这六年来的修炼空白。
凤凰承载着神鸟族的希望迅速成长,七年内已坐稳妖族的第一把交椅,让人惊叹不已。
他不苟言笑,基本上没给过别人好脸色,只是偶尔枯坐在案前,看着这颗没送出去的鲛人泪发呆。
他回来没几天青鸾就告诉他那魔修已被清霄派处死的消息,他什么也没说,坐在殿前的树上,往沈家庄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没敢去。
这七年,凤凰基本夜夜都会梦见沈扶玉。
梦见稚童给他看稚嫩的掌心,泪眼婆娑地给他告状:“哥哥,好疼哦。”
凤凰又生气:“你!”
沈扶玉抽噎了一下,道:“哥哥你答应保护我的,但是你都没来,我好恨你呀。”
凤凰从梦中惊醒,看着面前的对叠如山的卷宗,喘了几口气,才算回过神,冷静了下来。
“殿下,”青鸾走了进来,“凤凰自古以来便是修士成仙的送行者,此仙一般也是凤凰的契约主人……”
凤凰从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是个能唠叨的,见青鸾又有滔滔不绝之势,凤凰忙抬了抬手,道:“修真界从几千年前就青黄不接,一个能挑大梁的都没有,孤有心无力啊。”
修真界一个出息的都没有,说不定都打不过他,他想认主都认不了。
青鸾不死心:“听闻清霄派这届的少年似乎资质不错。”
清霄派。
凤凰一怔,又想起那个被关押的魔修了。听说那魔修已经被清霄派处理了,他无处报仇,对清霄派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谢他们还是怨他们。
凤凰看看青鸾,又看向其余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护法,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
他的族人对他忠心耿耿,六大护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份期待,凤凰没办法辜负,他叹了口气,认命道:“孤去,孤去。”
六大护法尚未开心起来,凤凰便话锋一转,幽幽道:“孤可不是为了什么荣耀,孤只是自己想变强。”
签订契约后,神兽和主人的实力都会得到增强,增强的上限,那得看双方的实力了。
青鸾笑笑:“殿下……”
凤凰烦死她了,一溜烟跑了。
妖界通往清霄派还要途径其余的几个小门小派。有成仙潜力的不一定尽数都在天下第一派中,凤凰本着挖掘宝藏的心思一路打过去,只有一个想法——你们修真界完蛋了。
他打了一路,以至于落到清霄派的主殿前时已经烦躁了,好巧不巧地,知尘道人五人正在闭关修炼,以至于练场上的弟子们一看见凤凰都懵了。
这表情同之前那些小门小派的弟子别无二样,凤凰连人形都不化,道:“孤乃妖界妖主,听闻清霄派是天下第一大派,故此来与各位切磋切磋。胜孤者,孤便同其签订契约;至于败者,孤不会手下留情的,存活与否还要看你们的个人造化和实力。”
“啊对,”凤凰见他们看着自己,又道,“若无一人应战,孤便将此事传于世间,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头,也该换个人了。”
他这般说,清霄派弟子便蠢蠢欲动了。有人看中门派名誉,有人为凤凰的契约所吸引,大多数还是二者兼有。凤凰大致一瞥就知道自己这次定是又要失望而归了。
“我来!”第一个上场的是高大的外门弟子,他站在比武场上,给凤凰行了个礼,道,“清霄派……”
凤凰没记住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们修士每次开战前都得自报家门。他耐心等这人说完,这人举剑刺来,剑意灼灼,凤凰叹了口气,一个火球把迎上来的弟子推开,这人忍了一会儿,还是被凤凰灵火烧得惨叫连连。
他的喊叫声太痛苦了,一下子就让多数人偃旗息鼓。
凤凰砸吧了一下嘴,嫌弃地扭了下头,又有一名女修士上前,她自报家门后,也是执剑袭来,凤凰慢悠悠地丢了一个火球,这女修士的剑似乎是水灵性的,劈开了凤凰的火球。
凤凰不屑一顾,他又不是只会喷火,他扑扇了一下翅膀,翅膀下生成一道威力十足的龙卷风,顷刻间把女修士摔在地上,还带倒了许多树木。
又打消了一部分人的心思。
凤凰就这样无聊地迎战了六个人,这六个人的顺序还挺有规律的,男女男女男女,凤凰实在无语,指了指败下阵的人:“你们若是同他们实力相当,或者比他们好上个几成的,就不要上来自讨丢人了。”
清霄派的外门弟子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声连绵不断,听得凤凰烦,他站起身,睥睨众人:“还有吗?没有孤就走了,你们修真界没救了。”
他尚未离开,只看见人群中举起了一只雪白的手,似乎是害怕他看不见,又像是毛遂自荐。人头攒动,凤凰看不见这人。少年费劲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手臂还高高举着,温和一笑,问道:“我可以吗?”
凤凰不耐烦地把目光投过去,看清楚少年脸庞的一瞬间,他浑身一僵,惊疑不定,又不可置信。失而复得来得猝不及防,他没有做好准备,好似被当头砸了一棍,眼前恍惚得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背着两把剑,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面前。
凤凰眼睛干涩,不由地眨了眨,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沈扶玉长高了,沈扶玉方才落下来的姿态比那六个,以及他一路遇上来的所有歪瓜裂枣都强得没影。
“你……”凤凰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沈扶玉给他作了一个揖,十分有礼貌:“清霄派,沈扶玉,请赐教。”
凤凰怔怔地看着沈扶玉,化作了人形,随着凤凰的变化动作,凤凰脖子上的鲛人泪摇晃了一下。
沈扶玉直起了腰,莞尔一笑:“方才皆是殿下所制定的比赛规矩,不如我俩换个比赛方式如何?”
凤凰终于收回来心神,他定了定神,看着沈扶玉的眼睛:“你想比什么?”
沈扶玉似乎是意外他会化人形,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后又敛去,微微拧眉,思索片刻,神秘地笑了一下:“不妨……飞行?”
凤凰手指抽了抽,缓缓攥成了拳:“如何比?”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从山脚的岩石前,到派门口,谁先到谁胜,行不行?”
凤凰轻哼了一声,重新化作了原型,率先落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沈扶玉才慢吞吞从山梯上跑下来。
“这么慢……还不知死活跟孤比速度。”凤凰嘀咕了一声。
沈扶玉扭头看向他,扎得高高的马尾甩了一下,他眉眼含笑:“那你会让着我吗?”
凤凰:“……”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孤才不会让你。”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你不让我,我也可以赢。”
七年没见,这小屁孩怎么变得如此狂妄!
凤凰又气又怀念,他走过去,别别扭扭道:“孤让让你也不是不行……”
沈扶玉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谢谢啦,我还是想光明正大地赢。”
凤凰:“?!”
身为孤的弟弟,胆敢摸孤的头?!
沈扶玉唇边泄出一分笑声,山顶上的人见他们准备好,便扔了一记灵力球,灵力球炸开一声巨响,比赛开始。
凤凰身为神鸟,飞行的速度自然是翘楚,甫一开始就比沈扶玉快了不少。凤凰对比赛兴致缺缺,他比赛前就想好了,大不了临终点前他稍稍慢一些,让那臭小子赢了也未尝不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又要找他哭鼻子!
他飞至山崖一半,倏觉身旁红色剑光闪烁,剑气势如破竹,他错愕间,沈扶玉踩着剑竟来到了他的面前。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速度又提了一些,红色的剑光耀眼夺目,他的衣袍激烈地鼓动着,束起来的黑发乱舞,自山脚而上,好似掺了金粉的朱砂在山水画间画了一笔。
在山顶观看的人心都揪起来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所看,只觉得两道红光不相上下。
凤凰又惊又喜,他没想到沈扶玉这么快,最恐怖的是,沈扶玉看起来游刃有余,许是还没用尽全力。
他方这般想,就见沈扶玉脚下灵剑绽放出晚霞似的光芒,纯粹磅礴的灵力笼罩了整片山区,沈扶玉眨眼间拉开了同他的距离,在山顶众人的目光中,一跃而上!
清霄派的山顶先是一怔,旋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沈扶玉将手里的翎羽轻轻举过头顶,含笑着低眸:“我赢了。”
凤凰认出来了,那是他的护心翎羽。沈扶玉先前落后那几步,就是为了方便自他身下穿过时取得护心翎羽。
沈扶玉立于半空之中,身上灵气未收、剑意未消,震得红衣翻飞,发尾飞扬,烈日独在他身上炸开绚烂夺目的光。阳光也偏爱的年纪,他和他手里的护心翎羽一并闪着耀眼的光。
第030章 定风波·八
那一天是凤凰和沈扶玉重逢的日子, 也是沈扶玉第一次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的日子。那一阵子,所有人津津乐道的皆是凤凰同一名13岁的少年签订契约的事情。
日后名扬四海的修真奇才,首次出现在人们的讨论中。
只有凤凰和沈扶玉知道, 他俩并没有签订契约。
当时凤凰坐在沈扶玉的窗沿前, 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听说你是六岁被清霄派捡来的?”
沈扶玉方才同他比赛, 眼下头发有些散了, 他便拆了发带重新扎, 闻言,手一顿, 道:“嗯。”
“哦, “凤凰滚了滚喉结,不自在地看向另一边,“那……你六岁时的事情,还记得吗?”
会怪他不辞而别吗?会怪他没有把村子救下来吗?会吗?
沈扶玉动作没停,他垂了垂眸,又扬起脸笑了笑:“我六岁那年似乎是受了刺激,记忆没了。”
凤凰紧握着窗棂的手缓缓松开,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 他没有告知沈扶玉真相,他只是觉得, 忘了也好,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记忆。
只是若是签订契约, 不知道沈扶玉会不会在自己的记忆里看见,凤凰纠结死了, 他想让沈扶玉记起来自己, 又害怕沈扶玉生自己在他需要的时候并不在他身边的气。
签订契约需要交换沈扶玉的心头血,以及凤凰的护心翎羽, 沈扶玉赢了凤凰后,凤凰便把护心翎羽给了沈扶玉,凤凰纠结着,沈扶玉也不开口主动提及这件事。
凤凰觉得这样同欺骗沈扶玉没什么区别,他心虚之余,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对了!”
凤凰把脖子上的鲛人泪取下来,施了个法术,鲛人泪便成了沈扶玉发带上的装饰。凤凰抬了抬下巴:“送你了。”
沈扶玉抬手碰了碰鲛人泪,从铜镜里打量了片刻,眼睛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谢谢,我很喜欢。”
凤凰轻哼一声,嘴角忍不住上扬,化作原型飞走了。
当时没签订契约,这事就给搁置下来了。凤凰不知道沈扶玉介不介意这件事,他每次想开口总觉得少了几分勇气,竟是一拖再拖。除却没有契约,凤凰跟沈扶玉的契约神兽没什么区别。
他每天跟着沈扶玉修炼,跟着他出任务,跟着他出派玩。比在妖界开心多了。
在清霄派上,凤凰最讨厌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清霄派山上的那头灵鹿。
凤凰总觉得这灵鹿蠢蠢欲动想先一步同沈扶玉签订契约,每日嘘寒问暖灵果灵材送个不停,一看就是头心机狡诈的鹿!
凤凰好几次明里暗里地给沈扶玉说这灵鹿心思不纯,不曾想沈扶玉竟一本正经同他说了好些灵鹿的优点,气得凤凰头上直冒火。
“和平相处?”凤凰舔了舔牙,“那灵鹿什么身份?让孤纡尊降贵同他和平相处?”
沈扶玉头疼地看着他:“你老是和灵鹿置什么气。”
凤凰往炉子里喷了一口火,炉子烧得更暖和了:“孤真讨厌你。”
姜应乐不可支,往炉子上放水果,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一边说着讨厌你一边怕你冷往炉子里添火呢。”
凤凰怒而离去!
姜应就是凤凰讨厌的第二个人。
姜应和沈扶玉关系极好,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地步,凤凰厌恶姜应,有时就故意不跟他俩一起。
沈扶玉这笨蛋还察觉不出来他哥生气了,听到凤凰要走还心大地给凤凰摆摆手,说:“注意安全。”然后继续回头和姜应谈笑风生。
倒是姜应趁空抬眸笑盈盈地看凤凰一眼,那双标准的狐狸眼中闪烁着几分挑衅的光,把凤凰气得窝火了好几次。
好在十五岁那年,姜应那边出了点事情,消沉许久,沈扶玉就这么落了单。
凤凰自然顺理成章的成了他身旁的人。
凤凰觉得沈扶玉哪儿都好,最惹人烦的一点就在于特别爱管闲事,属于路过的猫饿了他都得去奶一口的程度。
比方说,十五岁那年,他们完成了一件任务正要回清霄派的时候,路过一集市,听见一姑娘的泣音,凤凰一回头,沈扶玉就跑没影了。
凤凰:“……”
他顺着那声音找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沈扶玉。
原是一地痞正强抢民女,那姑娘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被拿着剑的地痞威胁着:“呸!爷几个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是啊,”一旁的人笑得猥琐,“能给仙爷当个鼎炉也是你的仙缘了。”
姑娘吓懵了,眼泪挂在眼眶中,又怕又气,不住道:“不、不——”
“嗐,”刚才那狗腿似的人把胳膊搭在姑娘的肩上,笑道,“我们仙爷可是剑修,剑法厉害得很呢!”
地痞本就因自己是难得一见的有仙根的人,与寻常百姓不一样而自得,见这么多人都看着,更是骄傲无比,他抬了抬下巴,抽出了自己的剑:“小娘子,爷今日就给你看看爷的能耐,你就知道跟着爷有多好了。”
他说完,注视他的人更多了,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心思,连带着他手里的剑的剑光都明亮了不少。
“看好了,这招就叫——枯枝败叶!”他一剑劈到一旁的桃树上,那桃枝顿时落下来,变成了一截枯枝。
人群中纷纷倒吸了一口气,他的狗腿更是纷纷叫好。
他显示出来了仙术,便更无人敢去救那姑娘。姑娘含着泪,攥着一旁的凭栏不敢松手。
“走吧,小娘子。”地痞有些没耐心了,举剑就要砍断那根凭栏。
“铮——”
他的剑砍在了一根桃枝上——正是他方才砍断的那一根。
桃枝之上,是沈扶玉精致的眉眼。
他悬于空中,红色的一袍翻飞成浪,一手伸直了用桃枝挡住了地痞的剑,一手悬于那姑娘的肩膀后面,和对方一点肢体接触都没有,用灵力将她揽在怀里,是一个明晃晃的保护姿势。
沈扶玉歪了歪头,笑道:“这招叫——枯木逢春。”
他话音刚落,枯败的桃枝上倏地涌出数不清的桃花瓣来,裹挟着汹涌的灵气,直直将地痞和他的跟班尽数掀飞了出去。
几个人的身体接二连三地撞在墙上,桃花铺了满地。那地痞的佩剑断成了一截又一截。
人群安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万般夸赞中,姑娘方才回过神,她偏过头,抬起脸,看见沈扶玉的发丝卷动,在阳光下闪着稀碎的光芒。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沈扶玉歪了歪头,对她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好似春日明媚,美不胜收。
姑娘一下就红了脸。
沈扶玉松开了人,抬起手,证明道:“我方才没有碰到这位姑娘的身子,她是清白的,大家莫要揣度传谣。”
姑娘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细致地想到了这一层。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男女老少,就没有他不救的。
他当自己在扶危济困,却害得无数人芳心失守,望眼欲穿。以至于后来那什么“梦中情人”榜单沈扶玉常年高票位居榜首,有一年甚至整个榜单上只有他一人。“纤阿剑仙”的名号就是从那会儿传来的。
凤凰一转眼看不见人的时候就知道沈扶玉又去当好人了,他虽气恼,但也没什么用。因为沈扶玉会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凤凰,你不要生我的气嘛。”
那会儿沈扶玉不喊“哥哥”,但“凤凰”两字的音调都跟他幼时喊哥哥一模一样。
就知道撒娇。
臭小鬼,凤凰恨得咬牙,但却是拿他毫无办法。六界之中,妖族虽不如魔族那般肆意妄为无恶不作,但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族群,至少没有帮助旁人的好心。结果凤凰身为妖主,居然就这么跟着沈扶玉做了好几年的好人。
他本以往自己会和沈扶玉一直这般生活下去,直到沈扶玉封剑。
凤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沈扶玉已经封完剑了,沈扶玉坐在瀑布下流的岸边,撑着下巴望着水流出神,灵鹿在陪着他,见凤凰过来,沈扶玉给灵鹿挥了挥手,灵鹿一蹦三跳着离开了。
沈扶玉看向凤凰,给他笑了笑:“你来啦?”
凤凰化作人形,走到他面前,他感受了一下,沈扶玉身遭的灵气确实比平日里下降了半数,他不理解,又生气:“你好端端的封剑做什么?”
沈扶玉笑容不变,只是道:“我不愿被心魔操控,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凤凰简直要气死了:“哪个剑修没有心魔?!要都像你这般封剑世界上就没有剑修了!”
沈扶玉偏了偏头,没说话。
“你这些年风光无限,爱慕者无数,求之不得因爱生恨者也多,”凤凰滔滔不绝,“更不用说那些嫉恨者,他日旁人落井下石,你如何自保?”
沈扶玉看着面前的地方,只道:“我自有办法。”
“你封剑,日后定是飞升不了了。”凤凰沉沉地看着他,他仍记得沈扶玉拼命修炼只求成仙的日日夜夜,那般惊才艳艳,那般刻苦努力,一朝封剑,尽数作废。
沈扶玉咬了咬嘴,睫毛颤了颤,他道:“我心意已决——反正我们并未签订契约,你若是想送仙,还可以去找别人。”
凤凰好似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下来,他怒极反笑:“你觉得孤是为了那个才留在你身边的?”
沈扶玉没有说话,只是偏着头。
那便是默认。
凤凰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咯吱咯吱作响,怒火烧得他心疼。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扯下来沈扶玉的发带,沈扶玉乌黑顺滑的长发瞬间散了下来,在空中飞来飞去,他错愕地看着凤凰。
“愚蠢至极!任性妄为!”凤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既然你这般想孤,那孤便如你的愿。鲛人泪孤收走了,从此孤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鲛人泪是送给那个经常迷路的小鬼的,他才不会给这个极度陌生的沈扶玉。
沈扶玉眼中的错愕逐渐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伤,凤凰心一疼,仍执拗地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哥哥。”
凤凰身体一僵,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沈扶玉散开的头发紊乱,身后是飞湍激流的瀑布,他苦笑道:“哥哥,你已经丢掉我两次了。”
凤凰如遭当头一棒,一瞬间心烦意乱得厉害,他不敢看沈扶玉的眼睛,竟是直接化作原型,狼狈飞离。彼时他尚未想到,那日沈扶玉的那个表情会成为他后来夜夜惊醒的噩梦。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沈扶玉已经原谅过他一次了。
倏地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火焰,烈火滔滔,几乎要吞噬掉一切。
方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沈扶玉看见凤凰扯下了“沈扶玉”的发带,未等他说出气话,一旁便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喊声:“住手!”
旋即是一团裹挟着磅礴妖力的火焰,将心魔中的凤凰烧了个精准。
沈扶玉错愕十足。
他看过去,才发现这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凤凰。
不对,这个凤凰是凤凰的神识,也可以说是本尊。
神识凤凰的火焰没有烧尽心魔,心魔的声音依旧一下又一下地响着。
“愚蠢至极!任性妄为!”
“既然你这般想孤,那孤便如你的愿。鲛人泪孤收走了,从此孤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哥哥,你已经丢掉我两次了。”
凤凰本尊有些崩溃了,他收了火焰,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了自己的心魔身上,声音沙哑,神识隐约有几分癫狂在:“闭嘴!闭嘴!闭嘴!”
他的每一下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声怒吼,都透露出浓重的恨意。自那日仓皇而逃,他每一天、每一刻没有不恨的,这种恨意越演愈烈,终成心魔。
他恨当时的自己。
他的神识与心魔一次又一次地搏斗,他一次又一次地重伤自己,他恨自己恨得难以言喻。
“哥哥!”
沈扶玉一惊,彻底反应了过来,跑到了神识凤凰的面前。
凤凰本尊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哥哥。”
沈扶玉又喊了他一声,凤凰局促不安,又有几分心虚与自责,仓皇之间,狼狈而逃。
心魔之境瞬间崩塌。
给凤凰输妖力的孔雀几乎是第一瞬间就感应到了:“殿下的心魔暂时消失了!”
沈扶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想说什么,但他灵力本就干涸,方才送神识入凤凰体内的是最后一点,他的身体到了极限,他咳了一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液。
血液溅到了凤凰的脸上。
凤凰的眉宇动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是要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