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时梧闻做戏做全套,假装不想让顾无琢听到,特地带林曦雾来到稍远的位置。
他的弟子正为掌柜夫妇治伤。随之前来的其余人则主动修缮房屋。贴钱的贴钱,换家具的换家具,很快,整座客栈焕然一新。
选定合适的位置,时梧闻终于开口:“此前不知小友有难言之隐,多有误会,实在抱歉。”
想到他大骂林曦雾是毒妇,误会她一片好心,时梧闻有些尴尬。
林曦雾扬眉浅笑:“不碍事,长老约我来此,是要说什么?”
时梧闻长叹一声,提及正事。
“林小道友,你当日离开后,少主的状态便很不好。他体内的毒忌急忌怒,不然便会频繁发作,你受伤那日,他恐怕是当场毒发,却自始至终没与任何人说。”
顾无琢表现得太过冷静,就连他也是事后回忆,才想起可能从那时起,生气就一点点从顾无琢体内流逝。
时梧闻一拍脑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了,我还得谢谢你,给他留下那些信。”
“不然,他恐怕撑不到遇见你。”
林曦雾霍然抬头:“长老何意?”
“只是猜测。”时梧闻道,“如果你不曾出现,他或许会在除掉孽党后,因为心无牵挂,更快地死去。”
“你留下的那些信,像是支柱般,撑着他不停地搜寻你的踪迹。那孩子轻利而重情,若非知晓你的心意,他的识海早就崩坏彻底,彻底沦为无意识的邪魔。”
林曦雾咬牙,将头转向一边。
她真是服了自己,为什么要在第一次离开前说出那句表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了,时长老,顾无琢的灵台怎么办。我看不透他识海的状况,但他经常头疼,有时甚至连说话都困难。”林曦雾问。
“和你在一块后,他症状好许多了吧?”
“的确……”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时梧闻微微思索后,半真半假地说道,“少主的紫府被污染,识海中邪气堆积,一时间无法净化。他心中又有郁结,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会有性命之危。”
这倒不是假话,顾无琢的状况像站在悬崖边,只要再进一步,就会彻底堕入邪道。
修士入邪道,会被天道降下降魔雷,挺过雷劫,才能以另一番面目存活于世。依照顾无琢现在的身体,不可能承受得住。
比起那些事倍功半的丹药与疗法,眼前人最好的一方良药。
林曦雾:“生命危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积德行善,允许他跟着你吧。”时梧闻发现林曦雾神色松动,趁机继续说道。
林曦雾目光游移,手指不自觉攥住裙摆,紧紧绞在一起。
她考虑将来之事,结果最大的问题却在眼下。
“好。”思量许久,林曦雾点头,“但我没有保证任何事,我与他之间,只是同伴关系。”
时梧闻笑起来:“好咧,有你这句话,便无事了。”
他双手平举,抵在胸前,朝林曦雾俯身施力,轻快地离开。回到焕然一新的屋中,向顾无琢汇报自己的成果。
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眼下的情况对顾无琢而已,比被决然地推开,实在是好太多。
林曦雾没跟着回去,在一楼大厅兜兜转转。
虽然决定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和顾无琢同行,但答应之后,有更麻烦的事需要她考虑。
【系统……】林曦雾正经发问,【此世的修士进入地府,会承受非人的痛苦,是么。】
【是啊,宿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她在地府幽冥界时,并无不适感。但除去顾无琢与方依然,所有出现在地府的人,表情皆是强忍痛楚,那两人面无表情,应当是习惯了。
习惯那种心肺撕裂,骨骼断裂的感觉。
怎么可以习惯?!
【为什么我不会难受?】林曦雾执着地想要个答案,【要是顾无琢坚持不肯在凡间界等我,有没有消除他痛苦的方法?】
【宿主是高位面穿书者,又有我等做基础保护,自然能抵抗阴煞之气。顾无琢再厉害,也不过是此世的修士,必须要遵循天道的规则。】
林曦雾不放弃:【时梧闻不是说,他不能再遭受邪气侵扰,否则会有生命危险么。我拒绝他是死,我接受他也是死,太过分了,有没有作弊的桥段?】
【宿主稍等,搜索中……啊,有了!】
林曦雾眼前一亮,又听系统道:【宿主可以为他渡气,以真气护住其灵脉,能在短时间内庇护顾无琢不受侵蚀。】
【但他现在伤重,若是以寻常方法渡气,可能会加重伤情,好转更慢。若要尽可能避免伤到他,最好的方法果然是……】
系统噤声。
林曦雾:【是什么?】
【嘴对嘴,刨除肌肤隔阂,一步到位。】
林曦雾原本在客栈外挪步徘徊,听到识海内的动静,脚下一歪,险些当场平地摔。
【开、开什么玩笑!】她踉跄着停步,【我是要拒绝他的女人,你居然让我亲他。】
【不是宿主想的那样,只是基础的真气交融而已。保持距离得当,绝不会出现擦枪走火之事……】
系统给她拍出一大堆理论依据,在修真世界构建唯物主义价值观,而后开始装死。
林曦雾寻位置坐下,闭上眼,将系统给出的资料翻来覆去地查看。连续看了好几个时辰,把动作和各类要素牢记于心,而后眼一闭,趴在身前石桌上,脑袋嗡嗡作响。
好消息:不用对上唇瓣,能保证混有灵力的真气注入对方经脉就可。
坏消息:没有更好的办法。
林曦雾:……
再抬头时,天色已经彻底变暗,月上梢头,泛着荧荧柔光。她手肘支撑桌面,愁眉苦脸地拧眉。
渡气就渡气。
反正他也亲过自己,她亲回来,算扯平!
【统子,顾无琢在做什么?】
前不久,时梧闻传消息给她,说客栈已被修好,若是明日要再返东海,今日可在此中歇息一日。顾无琢刚醒,须得安养心神,也留在此地。
【定位显示,他留在房间,已经许久不曾移动,可能是睡下了。】
林曦雾冷笑:【废物系统,看别人不动,就以为他睡着。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曾以此作为凭据,被他骗了两次吗?】
所谓事不过三,她这次绝对要反复试探。
下定决心,林曦雾立时行动起来。
乾元门的修士在客栈中布下符法,对林曦雾没有效果。她如入无人之境,和掌柜娘子浅声打了招呼,回到自己的客间前。
抬手敲门:“顾无琢,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不知道那股安静是真是假。
林曦雾将门打开,迈步进入。
屋内灯火熄灭大半,只留桌上一盏油灯照明。
房间确实被精心地修缮一番,不仅屋顶被重新安好,房间摆设也焕然一新。林曦雾在此住了好几天,忽然看到全新的天地,忍不住愣神。
左侧的方形木桌上,摆放各种瓶罐药物,配了留下墨痕的字条。林曦雾还以为是时梧闻来去匆匆,忘带药品,上前想替他整理。
看到字条后,眸光微缩,取来细细看了一遍。
须得两个指头才能数得清的药,都是顾无琢需要定时服用,为压制体内的怪毒,也为了能让身体勉强维持康健,不被看出异样,其中不乏些刺激性强,却会致使人虚不受补的药。
林曦雾深深吸了口气,记牢纸上的内容,分清每种药服用的时机,把字条放回。
她现在太弱,就算撒泼耍脾气,要顾无琢停止用药,他也一定不会答应。得想个办法,让实力再进步些,至少能让身体机能跟上金丹期的修为。
视线从桌上移开,林曦雾来到床榻边,撩开纱帘将身子探入,观察躺在床上人的动静。
“顾无琢,你醒着没有,我有要事要和你说。”
他没反应。
“你醒醒,是超级重要的事,性命攸关!”林曦雾撒谎不打草稿,“有关我的性命。”
顾无琢长睫颤动,似是要醒,依然没有睁开。
他听得见林曦雾的声音,却睁不开眼。
他朝时梧闻要了能尽快恢复灵力的药物,谁能想到一碗汤药喝完,他像是被拉入无底深渊,清醒着失去操纵身体的能力。
林曦雾敲门时,顾无琢便想去迎接,但他根本起不来。
她许久不曾来寻他,想来是不屑再装出刻意取悦他的模样,选择离他远远的。如今折返,口中的“性命攸关”,是任务出错,须得折返回来杀他,还是出现难缠的敌人?
他应当保持警醒,顾无琢心底滋生悔意。
哪怕时梧闻等人留在客栈守卫,他也不应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空能感知周围的动静,却无法做出回应。
可顾无琢又实在太迫切,几乎到了渴望的程度。从父母失踪,身重剧毒的那一天,顾无琢便一直有自毁的冲动,靠着摆在眼前的一个个计划,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巴不得在复仇结束后抛下一切,静待死亡。从没像现在这样,希望能好起来。
想活着,想让紫府恢复正常。林曦雾对他无意,他便伪装成她的寻常友人,拉远距离看顾她。
耳边传来林曦雾的呼唤,她刻意压低声音,怕惊扰到什么人:“你醒醒,真的出事了。”
抱歉,阿雾……
顾无琢于心中应答,暗自催动下丹田元丹的灵力,想尽快获取身体的控制权。
林曦雾盯着顾无琢,站在床边看了许久,终于放心地宣布:【这次是真睡了。】
渡气时,不需要双方张口,因此顾无琢哪怕是熟睡状态,林曦雾也能自由地进行她的计划。
她挪到床头,换了个方便的姿势,眸光直勾勾地落在顾无琢脸上。掌心把住床沿,尽力倾身,还未凑近,就先退了回来。
面颊通红一片,少女捂住脸,试图以手心凉意降温。好半晌,五指分开,从指缝中偷看顾无琢。
看着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林曦雾羞赧地要喘不过气。
他皱着眉,睡得有些不安稳。脸上浮有白日藏起的忧虑,令人担忧的同时,却又让她觉得……
别有一番……风味。
只要靠近,心跳就会加速,林曦雾都怕顾无琢被她胸腔的打鼓声惊醒。
林曦雾不愿抽身走,睁眼凑近又实在强人所难,思索许久,勉强想到折中的办法。
探手虚点在顾无琢唇前,选定位置。少女闭上眼,吻上指尖。
屈肘身体下压,青丝与步摇的琉璃一同垂落,透亮琉璃悬空,乌墨的发丝落于靛蓝色的锦被上。
识海中,系统发出【啊】的一声。
林曦雾动作一顿。
系统:【宿主你继续,不用睁眼,我只是提醒你位置对准了。】
它该如何告诉宿主,因为她的反复试探,硬生生错过最佳时机。
林曦雾闭目俯身时,青年羽扇般的长睫颤动,睁开一条缝,刚巧将放大数倍的俏丽容颜收入眼底。
看清情况后,顾无琢呼吸停滞。仿佛九天玄雷从高空降落,劈得他呆若木鸡,骇然无声。
他张着双眸,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并非荒唐梦境。
少女明亮的双目闭合着,全然不知发生何事。林曦雾樱唇半张,微有些濡湿,调动灵脉内的真气,面颊有些红,细长的眉头不自觉缩紧,好似心中有天人交战。
气息游走,钻入唇瓣的缝隙,朝深处探。
她像是攒了数日的真元,此时一并涌入他的脉络中,暖融融地裹着生寒的灵体。长久以来仿佛结霜的经脉,都在这番抚慰下缓和。
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极为轻浅,显然是被刻意收敛。若不是他强行恢复知觉,根本注意不到。
顾无琢浑身僵硬,全然动弹不得。
直到林曦雾身子又一低,精疲力尽般地托住额头,缓缓睁眼。顾无琢倏地闭目,生怕被发现端倪。
他心想:这便是她说的……性命攸关……之事?
顾无琢没有自作多情的天分,最初的惊愕与悸动过后,很快明白林曦雾此举目的为何。
在地府昏迷前,他担心林曦雾被阴煞之气侵蚀,一直在关注她。顾无琢发现她似乎是特殊的那个,不会被邪气缠身,更不会感到痛苦。
林曦雾是在可怜他,担心他和她同入地府后,身体状况继续恶化。她细心地选了对他影响最小的方法,害怕他误会,才会几次三番试探,确认他真的无知无觉。
“顾、顾无琢,你醒了吗?”林曦雾拉开距离,防备像先前几次那样重蹈覆辙,压低声音轻问。
顾无琢忍住叹息,将眼睛闭得更紧些。
这是好事,她若是对他有怜悯,他一直病着,倒也不错。
事已做完,她该走了,他不拦她。
出乎顾无琢意料,林曦雾没有立刻离开,又在床边待了会儿。发现他的鬓发有些乱,伸手替顾无琢打理。
顾无琢的耳廓开始发烫,他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每次林曦雾的触碰,都会让他肌肉绷紧,说不出的煎熬。
她像一昧温柔而甜蜜的毒药,不停吸引他,激发他刻意深埋在心底的偏执。
忽然,他听见林曦雾道:“顾无琢,生辰快乐。”
“子时过半,今日是二月十二,春之花朝。”她坐在榻边矮凳,笑着说,“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这句话。祝你此生安乐,长命无忧。只可惜,当面说不得……”
他今日就二十二岁了,跨过属于他闭目长逝的命定结局,林曦雾怎能不为他高兴。不让她庆祝,她能把自己憋死。
但她当面说不得,只敢像现在这样,趁她睡着,偷偷摸摸地说出来。
“我可是来找过你了,你自己听不见,不能怪我。”林曦雾绷紧嘴角,“等白日的时候,你别想听我说好话,省得你胡思乱想。”
她生怕顾无琢醒来,把声音压得极低。一番话说完,不好意思地捂住脸,用气音笑了几声,溜出门去。
临走前,林曦雾吹灭仅存的灯火,让房间更暗,适合深眠。
关门声刚响,顾无琢便睁开眼。体内的药效犹在,他花了好些时间,手指才能自如动弹,五感恢复如初,终于能慢慢起身。
顾无琢的呼吸很轻,仿佛有些东西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彻底睡不着了。
他听清了林曦雾的话,也听明白她的语气。少女声若银铃,说话间夹带叹息和惆怅,还有满满的欣悦。
这般的情感,又怎可能只有内疚。
她定是有难言之隐,才故意欺骗他。
灵脉中荡漾暖流,刺激他的各处穴道,教他什么是难受,什么是畅快。顾无琢斜靠在枕上,袍袖垂落床沿,因喉咙发痒轻声咳嗽,嘴角上扬。
他没发现,自己竟有朝一日,会在林曦雾转身离开后,笑得如此开心。
……
林曦雾离开房间后,立刻在心底狠狠记了顾无琢一笔。
无他,因他而来的时梧闻带的人太多,把客栈空余房间全部占满,竟然连一间空房间也挤不出来。
掌柜被喂了不少仙家丹药,伤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能下地。他也不怪林曦雾引来俞凤舞,看见她独自一人在一楼大厅转悠,好奇地上前。
“仙子,您和那位仙长吵架了?”
林曦雾递去茫然的眼神。
“你们前几日都同住一间,为何要突然分居?”
林曦雾一噎,苍白地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普通朋友。他前几日重伤昏迷,我不得已留下照顾,如今他苏醒,在共处一室实在不合适。”
说话时,她的脸颊还有些烫。刚刚离顾无琢实在太近了,哪怕她足够地清醒且理智,也控制不住心中野火。心田像是被春风吹动,纷纷乱乱烧了无数次。
“哦?是吗?”
是真的啊!勤劳朴实的掌柜一定要相信她啊!
掌柜夫妇心好,寻思要不要把自己的住处让出来。林曦雾慌忙推辞,最终,她依照梧桐镇的模式,四张桌子一拼,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翌日醒来,又回到床榻上。
掌柜娘子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她。见林曦雾茫然地苏醒,开口:“是那位仙长带你回来的,背你回来的时候,他好像说用灵力隔着,没真的碰到你。”
“你的衣服是我帮你脱的,与他无关。床单被褥也换了新的,不必慌张。”
林曦雾揉揉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周围场景,终于回神:“请问,他人去哪儿了?”
她还要去地府寻找地脉菩提的线索,外加回收碎裂在那儿的乌金镯。那可是顾无琢给她的礼物,又是上乘的法器,林曦雾想到它在地府遭受鬼啃魂咬,心里就哇凉哇凉的。
“他去送那些朋友,应该快回来了。”掌柜娘子回答,边说,边走到门口,从二楼向下望“奇怪,不就是走到门口的事,怎么去这么久……你看,来了来了。”
她从门边折返,眉眼弯弯,温和慈爱地看向林曦雾:“仙子你瞧,他还给你带了吃的。”
林曦雾眼角一抽,只觉掌柜娘子满脸的不怀好意,狐狸精似的嘻嘻笑:“那位仙长生得真俊,妾身我年轻时可没这福气,只能与楼下那不争气的搭伙过日子。仙子,你可要珍惜啊。”
林曦雾:“掌柜娘子多谢你照顾我银钱我会结账给你的我先走了再见。”
她连句读都不加,蹭地从床上跳落,简单收拾后,逃离这是非之地。
楼下的掌柜比不上他的娘子,对修士道侣的分分合合兴趣不大,见到林曦雾红着脸逃下,通情达理地低头算账。
林曦雾窜下楼时,顾无琢正跨过门槛,进入客栈。
他的手中是一只食盒,放于桌上打开,是简单的清粥小菜,林曦雾甫一靠近,清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在系统的提醒下,她默念清心诀,施施然做到他身旁,取过碗筷开始享用餐点。
在桌上睡着前,她仔细想过了。当前第一要务,是疏远与顾无琢间的距离,叫他对自己好感降低。要是他对自己失去兴趣,漠然离开,那就再好不过。
先从横眉冷对开始。
作为一个被他深爱的女人,不仅连招呼都不打,心安理得地吃他的点心而不道谢,甚至忘记今日是他的生辰,实在是太过分了,顾无琢肯定生气。
顾无琢含笑:“早安,阿雾。”
林曦雾:“?”
他怎么没点反应?
她不理他,让自己的动作粗俗些,忍着心中羞耻,发出响动。
顾无琢轻声道:“不急,我在外吃过饭,专程给你买的。”
他不知从哪儿取出纸包,放在餐桌上打开。精致的糕点捏做兔子的模样,躺在油纸上:“若是觉得不够,我还带了点心。”
林曦雾:“???”
她扭头看他,双眼瞪得老大。和眉眼含笑的青年对视许久,手一抖,两根筷子从指缝间掉落。
第42章
筷子在落地前,被三根修长的手指捻住。顾无琢轻撩袖摆,换了副新筷,递回林曦雾手中。
早在晨起离开房间时,他已经束好长发,又变回青丝如墨的模样。
“我来时留意过路边,道上的桃杏开得正盛,很漂亮。”顾无琢道。
林曦雾收回目光,不自在地嘟哝:“我还有事做,才不去看花呢。先去地府,还要应付俞凤舞的袭击,哪来的功夫想别的事。”
“再说,今天又不是特殊的日子。”她着重强调,希望顾无琢能生气。
完全无用。
顾无琢于一旁端坐,并未因林曦雾的话语牵动情绪,甚至还在言谈自若地开启话题:“许多雅客会趁这日外出游玩赏花,春日气温正好,海边景致应当也不错。”
林曦雾的心口有些发闷,她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够坏,他竟如此平静。
再胡搅蛮缠下去,会被店里其余人翻白眼,她只能退一步,以不理不睬的方式拉开距离。
林曦雾低头,专注于品尝早点。
兔子包冒着热气,面皮松软,内馅是红豆沙。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
她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吃喝上,无论顾无琢说什么,都不再搭理。
渐渐的,他亦不再开口,抬手轻按额侧太阳穴。在数次开口却无回应后,灵台被冲撞,头又开始疼起来。
顾无琢知道,林曦雾是故意对他冷淡,他应当顺从他。可一句话也不说,实在是超出他的忍耐范围。
林曦雾背后之物,顾无琢至今未查到线索。但他可以确定,那东西除了对阿雾下手,逼迫她完成既定任务外,在其余方面堪称无能。它无法插手印象此世诸事进程,既保护不了林曦雾,也不会阻碍她和他相处。
她应当没有危险,能和他自如聊天才对。不就是要骗他,说对他无情,他信了还不行,何必刻意不理他……
顾无琢的所思所想,林曦雾全然不知。她快速解决早餐,离开客栈,往东海冥府而去。
既地府绑架案之后,她第一次坐在浮舟上俯视,自上而下,看清东海冥府的模样。
海面之上,苍茫碧波一分为二,露出深不见底的幽渊。在这幽暗的裂缝中,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和古老的力量。海浪击打无形的空气屏障,发出低沉而连绵的响声。
“虽被称为冥府,不过只是联结两界的通道。此路百余年前出现,原因无人能说得清。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有名剑修大能想离开人界,前往下界地府,于是一剑斩开山海,以半步飞升的实力开出条道路。”
顾无琢靠着浮舟,温声介绍。
“此后,常有人借冥府道路穿梭两界,又有游魂时不时溢出。东海又迟迟没有闭合,在此修行的苍陵仙府修士才会炼化法阵,阻碍两界交融。”
谁能想到,这一守,就是一百年。
二月时节已然入春,顾无琢换了件轻薄的法衣,袖口符文飘荡。真气凝结,存留住阳光的温暖。
浮舟来到法阵正上方,青年扬手挥去,压下从阵法里冒出,正与弟子缠斗的游魂,调整浮舟方向。
苍陵仙府的弟子早就认识顾无琢,恭敬地让开。为首的修士手印变换,掐出个复杂的诀法。变幻莫测的法阵一瞬变淡,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
他看向林曦雾,眼中光点闪烁:“地府阴寒,阿雾准备好了?”
林曦雾选择不予回复,她冷漠地不去关心,也不提及被邪气侵蚀的痛苦。缩在浮舟角落里,专注地与系统交流。
【你这次不会再卡机了吧?我需要你侦查地府环境,别半道又联系不上。】
【放心吧宿主,我的传讯通道已经加固完毕。现在就算被雷劈,都不会有事。】
浮舟下转,快速而平稳地冲入海面。光怪陆离的斑斓颜色于林曦雾的余光中闪动,她仓促握紧船沿,随顾无琢一头扎进阴气缥缈的下界中。
身边场景变换时,林曦雾实在是熬不住,偷偷侧过眸子,朝顾无琢的方向望去。
凌晨将真气传输给他时,林曦雾直到浑身酸软,实在撑不住,才不得不停下渡气。但她和顾无琢之间修为差距实在太大,她担心给的不够多,无法完全护住他。
三番两次,探头探脑地张望。和顾无琢目光相撞后,又转回脑袋,装作无事发生。
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你感觉如何?”
她这是出于朋友的关心,顾无琢一定不会胡思乱想。
顾无琢的眼中闪过惊喜,一时不答。他的手指曲紧,绷紧唇瓣皱了眉头,轻轻咳嗽。
林曦雾登时紧张起来:“顾无琢!”
“你先回人界等我,这艘浮舟有防御的结界,能抵御游魂,我不会有事。”她果然还是太弱,倾尽全力也没能保护他。
林曦雾急急说话,却发现青年长指下的唇角上扬,笑意盈盈地转眸看她。
“不是不搭理我吗?”顾无琢问。
林曦雾噎了一下,忙往后闪。她凑得极近,屈膝半跪在浮舟上,就差一点便能碰到顾无琢。
“我无事。”顾无琢淡声解开当前尴尬的局面,“似有术法护住我的灵脉,挡住污染和侵蚀。”
“莫非是苍陵仙府出入下界后,研制出新的术法?”
林曦雾慌忙顺坡下驴:“一定是这样,我也没有不适感,苍陵仙府真是太厉害了。”
说话间,她偷眼看顾无琢,思索该如何解释自己急扑上来的举动。
顾无琢轻笑出声:“阿雾,不必伪装。”
“谁伪装了。”林曦雾一个激灵,生怕自己的少女心思暴露,“不对,我伪装什么了?”
凡间一日,地府百日。林曦雾回到上界不过十余天,对于地府邪灵来说,又过了整整数年。
两名鲜活的生者入地府,立时纷纷乱乱地围拢到浮舟的护罩周围,想钻进去,啃食两具生者的灵体。
顾无琢抬手一挥,拍散聚在周围的阴气,随手捏了术法,挡住凄厉的尖叫与怒号。
手臂随性地搭在船尾木板,长指轻叩,发出好听且有节奏的敲击声。
顾无琢:“若不在乎我,为何要救我?”
林曦雾梗脖子:“我都说了……”
“既然是因为内疚,救我之后,我与你应当两清,何必扑上来?”他眸色深重,撩起眼皮望过来。
林曦雾解释不清,她慢慢往后退。仗着有术法防御,翻身便想从舟中跳下去逃跑。
身子浮空到一半,腰间传来力道,她整个人摔回浮舟。软绵绵曲腿坐着,两只细腕被宽阔的手扣住,接着,有力的手臂环上,她连腿脚都伸不开。
“别跑。”冰凉的呼吸近在咫尺,林曦雾往后仰,整个人栽进顾无琢怀里。
“你做什么都行,但是,别逃。”
她看到顾无琢的眼睛,内里滚动的深色浪潮。夹杂爱意和情.欲。她逃走的动作,像是触发某个开关,数不清的邪气从灵台漫溢而出。
他揽着她,带笑询问:“不是准我同行么,又想跑哪儿去?”
林曦雾浑身僵直,蓦地反应过来。因为身体原因,顾无琢的邪气暂时无法净化,依然囤积在识海中,激动之下,极有可能冲淡他的理智。
他们如今身至地府,周围阴邪之气环绕,更有可能影响到他。
比如现在。
青年的吐息贴着耳垂,落在她灼热的脖颈上。林曦雾敏感地一缩,认命般闭上眼,随他抱。
“阿雾还是在乎我的,是吗?”她瑟瑟发抖地坐在顾无琢腿上,听他与动作力度截然相反,绵软得近乎撒娇的语气。
林曦雾双手遮住脸,把头全部埋进去:“关、关关关、关你什么事……”
他该不会意识到什么吧?
“阿雾,你当然可以不爱我,但别不理我。”顾无琢的声音传来。
林曦雾先松了口气,后又蓦地紧张起来。
顾无琢探手,撩拨她头顶的步摇,双指捏住琉璃挂饰,上下摩挲。
林曦雾头顶的发簪,是顾无琢在妖市为林曦雾买的,没有特殊的功效,只能扩大佩戴者识海的感知范围,让她接收到的信息更加丰富且敏锐。
现在,林曦雾知道了另一个功效。
酥麻感传遍全身,如同蝴蝶落在花上,以触须与口器拨弄蕊心,刺激非常。难怪会在妖市,若被修士拿在手中,绝对会因为难登大雅之堂而藏进箱子底下。
“等等。”她往下缩身,手胡乱摆动,挡住步摇上垂落的琉璃挂饰,“那里不可以!”
她仓惶地扭身,满脸绯色:“不许动手动脚,好好说话!”
确认怀里的人没有逃跑的意向后,顾无琢似是松了口气,眼中的波澜逐渐平复。
他低下头,下颚亲昵地蹭了蹭少女肩胛。再睁眼,漆黑的瞳孔再度透亮得如同乌玉。
“你放开我。”林曦雾见他清醒,拖长声调抱怨。
林曦雾以为顾无琢会和她一样惊慌失措,或是忙不迭地连声道歉。可他并未第一时间放手,反而顺着先前的话语继续说下去。
“……不然,我或许会做出后悔终生的举动。”
“我怕我到那时……连道歉都来不及……”
幻术之下,发乌如墨,面白如雪,似神佛亦似修罗。他薄唇轻动,好似无声呢喃。
一时间,林曦雾竟分不清顾无琢是尚未完全清醒,还是顺水推舟,放任自己沉入欲望之中。她明确地知晓,自己昨晚定的计划完全行不通。
要是维持先前的决定,继续和顾无琢冷冰冰地相处,他们之间肯定要疯一个。而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面前这位。
计划作废,先把他从堕魔的状态拉回来,再做别的打算。
“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怕你想多,故意拉开距离嘛……你要是保证不会多思,我就恢复原来的相处方法。”林曦雾软了语气,抬手去抚他额侧突起的青筋,“头还疼吗?”
她真想穿越回去,揪住死遁前表白的自己,连着扇耳光。
让你多嘴,让你多嘴!把自己栽进去了吧?
不对,穿越时间应该再往前推一推,把刚穿越的自己也揍一顿。
写什么信,写什么信!知不知道祸从口出啊?
“好很多了。”他又把头埋低了些,确认林曦雾的存在后,脸上浮出安心的笑容。
林曦雾面上微笑,心中骂骂咧咧:
混蛋顾无琢,你开心了,我怎么办?继续这样相处下去,疯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在正式走下浮舟前,林曦雾果断摘下头顶步摇,藏进储物囊内。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拿出来了。
脚底再度踩上实地,林曦雾发现,一道蜿蜒的浅勾一路蔓延至阴河边。漫磨而几乎不可辨识的痕迹往里走,来到那座山洞前。
炉鼎满是锈斑,已被腐蚀得只剩薄壁,褪色的红印与熬煮后剩余的汁水混在一起,不甚吓人,只觉悲凉。
被关在炉鼎内炼丹的游魂,也是想回家的。
林曦雾深吸一口气,走到炉鼎倒下的位置,奋力移开丹炉,在满地的狼藉中搜索。
顾无琢不知道她在找什么,来到林曦雾身边,听到少女略带惊喜地出声。
“找到了。”
林曦雾取出顾无琢新给她配的法剑,挑开污渍与废墟,隔着灵力伸手进去,捡起地上的珠子。
双指捏住圆珠,纤长睫羽忽闪着,露出满足的笑容:“太好了,一片叶还在。”
锻造用的乌金,早就融入残渣之中,传音石和另一块没装多少东西的储物石,也消失不见。唯有一片叶是上乘的法器,护住容纳自己的珠石。
林曦雾转过头,庆祝般朝顾无琢挑眉,彻底专注于正事。
【统子,把这片地域的灵脉实况传送给我。】
地府处于下界,虽然与人间的区别极大,仍有灵脉波动。
【好咧宿主。】系统终于不延迟了。
啪一下,林曦雾的识海中白光一线,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地府的灵脉在河道底层,其余各处,星星点点落下光点。
林曦雾寻着指引,来到方依然炼丹的位置。她抬脚踩了踩结实的地面,意识到此处不是她小小金丹能劈开的,只能回头求援。
“顾无琢,你方便出手吗?”还好在浮舟时说开,不然,林曦雾得腆着脸求顾无琢帮忙,“我想要砍开这块土地。”
青年站在一旁,似是也察觉到此地不对劲,招手唤出仙剑,向下挥出。
这还是林曦雾第一次见他执剑的模样,阴暗的煞气从剑端涌,好好一把茫茫似雪的雪刃,剑气竟满是疯狂的杀伐之意。
顾无琢已极力克制,仍挡不住剑意将内心的阴暗具象化。
山崩地裂的巨响后,洞中地面裂开一条缝。真气冲撞下,缝隙越裂越大,直到能容纳数人进入。
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剑意蹿出,凌冽犹如地底龙鸣,直冲上空而去。
顾无琢拦下雪亮剑气,抬手以袖想护住林曦雾。林曦雾已经急急忙忙上前,捏诀祭出护罩,把两人包裹在安全的空间。
“这种小事由我来就好。”她双指并拢,捏做剑诀形态,“不能总由你来动手,我也想要有机会成长。”
再者,她也想让顾无琢好好养病,别老是动用真气。眼看他和邪气共存,却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立即净化,实在让人担忧。
顾无琢转眸看她,眸中流露出欣赏的神情。
他低声道了句:“好。”
放手收势,在一旁看顾。
“难怪冥府海浪一直无法闭拢,有柄巨剑镶嵌在此,时不时爆发剑气冲破两界,的确会使得固守结界经常震动。想来,此剑的主人应当便是那位半步飞升之人。”
乘坐一片叶往下走,林曦雾的心头七上八下,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询问系统裂缝是否有闭合的趋势。
系统:【宿主放心吧,有两道剑气支撑,绝对不会合拢。】
【你说,地脉菩提会在下面吗?】林曦雾的识海地图中,系统贴心地将地脉菩提的位置打了重点符号。
原本以为,菩提树会出现在地面,谁能料到地府的底下还另有洞天。
【按理来说,的确就在此地,可我现在还未感知到世界意识波动的痕迹,说不定……】
【确实不在。】系统话还没说完,林曦雾已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坐在一片叶上,有些苦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地下洞天的深处,是一块巨大的水潭,水边有一个大坑,显然曾有棵苍翠巨大的树扎根于此。
但此刻,巨树不见踪影,只剩一柄比正常状态大了数百倍的重剑倒插其中,作为替代品。
【这这这……这是有人把菩提给挖走了?】系统震惊,【谁干的?地脉菩提怎么会被找到?为何世界意识从没有汇报过?】
林曦雾上前几步,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虽然不合时宜,她仍忍不住感慨:原来她只敢想想,甚至要害怕天道生气否决提案的事,真的已经有人先一步完成。
虽然很难想象,那个人会用地脉菩提做什么,但这又如何算不上某种意义的“人定胜天”?
“这儿原本有我要找的东西。”林曦雾苦着脸观察巨剑,不忘朝顾无琢解释,“但它莫名消失了,只留下这柄剑。”
绕着走了一圈,寻找能证明主人身份的线索。
还真被她找到处细节,用上问剑诀后,林曦雾在剑底发现枚精致的小印。
她忙向顾无琢请教,青年在她身边站着,只当她又有了新任务,耐心解答。
“是万剑宗的标记。像这般神品的法器,一旦遗失,天下皆知。”
“万剑宗唯一一柄失踪的神品法器,乃是百年前风霖长老所持的裂空剑,说是这柄,倒也对得上。”
“那个人现在还在万剑宗吗?”林曦雾双眸一亮。虽然不知道那人拿地脉菩提做了什么,但摘掉那朵气运之人的花朵,对那位长老有利而无害,交涉起来应该还算轻松。
“丢失神剑后,他很快便死去。”顾无琢回答,“他的死法很是……古怪。”
顾无琢前不久,刚在苍陵仙府的卷轴上看过这个名字,因为剑修的症状和自己相似,顾无琢多留意几分。
“死了?”
林曦雾的表情蓦地沉下去,她僵硬地又绕剑走了一圈,脑袋耷拉下来,恨不能蹲在地上画圈圈。
如果风霖长老还活着,她的任务就有了明确的目标。可他偏偏就死了,林曦雾已经想象到她跑去万剑宗打听消息,帮某逝世百年的长老追查真凶,然后再度拥有奇形怪状的线索。
她转过脸,偷摸着剜了顾无琢一眼。
坏家伙,只在乎她理不理他,和不和他说话。他都不知道,他欠了她好大一个人情。
“那我之后还要去万剑宗一趟。”她干巴巴地说着,“总之,先把这柄剑给拔出来。”
地府结界长久未曾闭合,应当便是裂空剑的关系。等重剑取出,周边城市的百姓也不会时不时被邪祟骚扰。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拔得动。”林曦雾翻身飞上巨剑的剑柄,灵力捆住剑身,准备往上拔。
识海内,系统咋咋呼呼地提醒她:【宿主,慎重。一旦拔出重剑,裂缝闭合,若是逃脱不及时,你们两会被困在地府。】
林曦雾的动作一顿,还没回应,束带稍紧,腰间多了一分力。
“人死则道消,真人陨落百年,其剑失去主人,不过是柄普通的神品兵刃。只要不试图驾驭,哪怕是筑基期修士也拔得出来。”不知何时,顾无琢已到一片叶上。
“取剑之后,地缝闭合,山海重置。人界与地府的通道关闭,须得迅速离开。”
青年指尖祭出灵力,圈住少女的腰身:“要是下定决心,动手便是。”
林曦雾垂眸望向系在腰间的灵力,隐约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镇定地轻吸一口气,在一片天崩地裂的震荡中,拽着重剑往上提。
巨剑离地的刹那间,迅速缩小,变作寻常双手大剑大小。
林曦雾却已无暇顾及武器变作何等模样,拔剑的刹那,她的身体已经斜飞出去。
耳畔风声大作,周围景物迅速朝后退,被她灵力牵动的长剑化成白光,被强行塞入储物囊中。
周遭的法器接二连三消失,恰似斑斓的星空被日光逐走。
眼前一亮,二人来到地缝上。又一暗,冲入围拢上前的游魂之中。
化神期修士移行的速度极快,她的耳边只剩风声,和驱赶魂魄的灵力破空声。眼前愈发明亮,林曦雾抬眸,看见滔天的海浪压下,稀薄的日光跌入澄澈海面,碎成瓣瓣金黄。
“顾无琢,那里!”林曦雾失声。
“剑气消失,海水闭合。”顾无琢的手揽过少女双肩,“为了免于与苍陵仙府阵法冲撞,我会撤去护身符法,直接进入水中。别怕,抓紧。”
林曦雾心下骇然,顾不得与顾无琢保持距离,抬手勾住他的长颈,生怕被海浪冲跑。
穿过结界的刹那,脚底结界与法阵灵力波动,嗡嗡轻音激荡在耳畔。撤去护体真气后,林曦雾撞入苍茫无垠的碧海之中。
她出来得急,肺腑没攒够空气,很快就憋得有些难受。
林曦雾抬头,勉强将双眼开出一条缝,看了眼不知几尺之外的海面,慌张地想对策。
避水诀,避水诀怎么念来着,她没背!
顾无琢肯定知道,问他。
可林曦雾还没来得及求助,面颊便控制不住地朝一侧偏去。
似是有手捧住她的脸,青年俊朗的脸庞靠近,新鲜的空气顺着紧贴在一起的唇瓣,渡了过来。
碧波之下,林曦雾的眼睛骤然瞪大。
他怎么也渡气???!
第43章
他在做什么??
林曦雾整张脸在水下变形,俏丽的面容满是惊疑不定。
顾无琢渡了口气,薄唇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一触,倏地离开。他圈住林曦雾的腰身往上,短短几息间,两道人影破水而出。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驱散海水寒凉。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散乱的乌发纠缠在一起,湿漉漉地贴在彼此身上。
顾无琢仍搂着林曦雾,他抬手抹了把面上水花,转脸向她,认真地解释:“只是渡气。”
“阿雾切勿想多。”
渡、渡……渡你个……
顾无琢的亲吻很轻,像羽毛拂过,除去一点点钻入口中的小气泡,并无其他被压上的感觉。
对于林曦雾而言,和平地一声雷没有区别。
脸蛋烫得吓人,从耳朵红到脖子,到头来,反倒要被顾无琢批评想太多。
初吻啊!她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林曦雾又气又急,几乎要软在他身上,任由顾无琢捞着她来到岸边。
近岸处,林曦雾还红彤彤一片,成了只煮熟的软脚虾。她调整状态,努力想保持平衡,却被捞至半空。
“这也是渡气吗?”她落在顾无琢怀中,松开环住他脖颈的手,胡乱挥舞四肢。
他身形偏瘦削,躺在床上昏迷的时候,轻薄得如同枯败的叶片,抱起人来却沉稳非常。
身下水花哗啦啦地流动,他淌水而过,踏上松软的沙滩。
“你站不稳。”顾无琢浅笑道,“别摔着。”
他一本正经的,林曦雾也不知他再说实话,还是故意找借口。
她缩了缩身子,想去听顾无琢心跳的声音,已被他放下。
抬手一个清洁术法,去除她身上的海水。像是得到满足,退身到一旁:“之后,咱们去哪儿。”
林曦雾整理衣着,心绪渐渐平复,她没来由地在脑海中喊系统。
【统子,我完成任务后……】
算了,问它做什么。
“此刻是午时,依照昨日的俞凤舞的说法,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要来杀我了。”
迎着海风,在金色沙滩上慢悠悠地走。靴底踩着松软细沙,留下一连串并排而行的脚印。
提及俞凤舞,顾无琢长眉轻挑,露出一丝狠厉。
“昨日我精力不济,没能杀她,今天她敢过来,不会让她走的……”
林曦雾扭头,双手背到身后,没去揪顾无琢的衣角:“顾无琢,除了我,你和垂丝阁还有别的仇怨么?”
“沈林檎死前曾交代过,当初赤水河畔的袭击,受到垂丝阁的大力支持。可垂丝阁主早已陨落,且除去沈林檎口供无任何凭证。寻不到幕后主使,随意翻案,死伤的只会是不知情的门下。”
中间相隔三年,顾无琢冷静许多,说话时声音有些颤,却没有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还有别的吗?”
“垂丝阁地处西北大漠,乾元门居中近北,并无过多交集。”
林曦雾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系统提供的原著剧情经常出错,但每个关键环节却在忠实地发生。
依照原定剧情,顾无琢将会追着越轻轻前往垂丝阁。他对她无意,那便是有别的理由。
且不说在原剧情中,顾无琢那份毫不顾惜自己身体,恨不能当场诛杀越轻轻的疯劲。他现在灵台不稳,要是激起滔天杀意,极有可能道心破碎。
“我觉得,没必要杀俞凤舞。”与其让顾无琢突然接受震惊的消息,倒不如慢慢引出来,“我有些话想问她,再者,她杀我似乎并非出自本心……”
眉心上的结打开,少女细长娥眉一挑,朝顾无琢嘀咕几句。
“会给你增加负担吗?”言毕,林曦雾担忧地问。
……
未时三刻,持刀的女修如约而至。
俞凤舞曾是垂丝阁的主事者之一,如今是名杀手。
在屡次失败后,她早就放弃用意志与体内垂死搏斗。俞凤舞另辟蹊径,顺应阁主的命令,反倒能在执行过程中多加些小动作。
昔日北山,她能取血饮刃作为武器,意图一击杀了越轻轻或是洛雲尘。如今,毫无保留地爆发杀意,也能出口提点对方几句,让她赶紧寻求庇护。
只不过,被她盯上的女郎似乎完全不曾领情。
在极空旷的山谷中,大大咧咧地暴露自己的行踪,等着她来动手。
俞凤舞无声叹息,真气聚于足底,几个纵跃间,已到达那处幽静无声的峡谷中。
低头下看,面上微微浮现惊讶情绪。
除了小姑娘外,那儿有第二个人。他的气息遮掩极好,直到只剩几尺距离,俞凤舞才发现他的存在。
谷内开着许多鲜花,春意之中,飞扬的花瓣粉白相间。青年披了件暖和的狐裘,手捧暖手炉,静坐于桃树下。
何止暖手的汤婆子,连桌椅都有,甚至还有供他把玩的玉石。
俞凤舞将眼前场景收入眼底,忍不住有些想笑。
重伤之人,一人一剑,能保护好她吗?
况且,她也不是没有对付他的办法。
俞凤舞自山峦处跳落,足尖点在谷中青松树顶。居高临下地俯瞰,发现林曦雾的身影。
小丫头一身的素衣,毫无修饰,手握一柄全新的细剑,高举双手朝她蹦跶。
“老师,老师!我在这儿!”
俞凤舞浑身一僵,好似能听见自己心弦崩断的声音。
既然发现目标,体内的丝线再不允许她迟疑。俞凤舞扬手握刀,至纯真气凝聚,带着浓烈的杀意斩落。
她的身形自高空落下,步入符阵影响的范围。
刹那间,灵力震动,压灵阵与锁仙咒翻飞而出,缠绕在女修的手足之间,将她的修为一段段下压。
半步化神,元婴巅峰,元婴,金丹。
摆明了请君入瓮,拿她当训练的私教。
“哈……”
俞凤舞扬起脸,发出一声响亮的笑。
艳丽的女修揭开兜帽,手腕一抖,刷一下朝桃树下的青年砍去。
“啪”一声响,玉石飞出,将手中的长刃打作齑粉。俞凤舞上前一步,朝顾无琢张开五指。
“其一,我体内有暗毒,不要触碰我的血,会死。”
“其二……”
“其三,她习的是乾元门道法,给我把剑。”
……
穿越前,林曦雾一直以为,最佳修炼之路,应当是吸收天地灵力,屡次遇到奇遇,有惊无险飞速升级。
穿越后,林曦雾终于明白,想要自如地运用真气,彻底融入修真体系,最好的方法便是——死里逃生。
撤离护身法阵,摘下防御饰物,关闭系统的指导教案。她像是学会游泳技巧,却依然怕水,闭眼横心跃入泳池的旱鸭子,一人独自挥剑,感受体内金丹与灵体迅速融合。
飞花走石之间,她已不知多少次硬接下俞凤舞的杀招。
俞凤舞剑式有规律,记住她上一式,便能以同样的招数挡下她的下一招。串联起来,便是套恣意流畅的剑法。
天彻底变暗,月亮慢腾腾爬上树梢,几万次的交锋震得林曦雾手臂发麻,在又一声清亮脆响后,如雪亮剑几乎是顺着面颊削下。
俞凤舞后退一步,背手收剑。
“这是第三十次。”她道,“要不是有人帮忙,三个时辰内,你已经死了三十次。”
林曦雾调整呼吸:“这不是……有人护着我嘛。”
顾无琢给的剑,就是比她花银子买的质量好。整整一个下午,依然寒芒阵阵,未曾有崩裂迹象。
俞凤舞眯起眼,含笑看她。她松开五指,将仙剑往地上一掷:“夜近亥时,我累了,明日再来杀你。”
如此,便是授课结束。
林曦雾从浑身紧绷的状态抽离,疲惫和酸麻如同滔天巨浪向她涌来。她腰都直不起来,撑着剑缩在地上。
身后有双手探来,带着不变的凉意,把她扶起。林曦雾这次彻底不在乎什么距离不距离,几乎要歪在来者身上。
“谢……谢谢你的石头……”
月光之下,不仅有飞扬的花瓣和尘土,还有数十枚落地的玉石。每次俞凤舞的剑冲她而来,林曦雾手足无措未能挡下时,都会有一粒石子飞来,打歪剑势。
但她的头发和衣裙,仍被削去不少。如今发髻往旁歪,袖口凄凄惨惨地只剩半截,实在难看。
她精疲力竭地道谢,顾无琢笑弯眼眸,似是极为受用。
林曦雾抵在他肩上,掀起长睫看他。
十二日一晃而过,从早到晚,顾无琢表现得与平日没有一点不同。他似乎都忘了今天是何日子,也忘了她自白日起,还没和他说过祝福。
……明明是她想要拉开距离,到头来,反而又是自己因未被在意感到失落。
矫情,林曦雾自我评析。
“你,是叫顾无琢吧。”俞凤舞并未立时离开,看向顾无琢,“乾元门的少主,我有幸见过你一面,无法认错。”
一番打斗,女修毫发无伤,俞凤舞身披月色而立,上挑的狐狸眼眸中掠过复杂的情绪。
“真是奇怪,分明应该死了才对。”
林曦雾心中猛地拢上层寒意,她扶住顾无琢的手臂,直起身子,下意识挡在他面前。
“你打算做什么?”她问。
俞凤舞轻柔叹息一声,扬起素腕。她的腕上有枚精致的银环,其上挂有铃铛。打斗期间,银铃一直静默无声,不曾有动静,直到此时才发出连串清脆的响。
无形的丝线自女修指尖飞出,叮铃铃的,传至远方。
俞凤舞说完未尽的话:“其二,我不止是来杀她的,她吩咐我,若是你未死,便给你看一样东西。”
“小姑娘,去他给你在另一边设置的结界内,免得被波及到。”
话音未落,剑气来临。
浩然的,凌厉的,大开大合行霸道的剑气,轰然而下。
林曦雾视线一晃,被推至身后。顾无琢双手握住茫茫,剑锋上挑,接下那如翻天蛟龙般的一剑。
他面上的神情几近凝滞,直到收剑后,方才如同布满蛛网般裂缝的石珀,开始寸寸龟裂。
“你们,把他们……”
俞凤舞翻掌,断开丝线的衔接。
“这是阁主炼制的傀儡偶,一招一式与生前无二。由阁主亲自下令,哪怕无人操控,也能依照初始的吩咐行动。”
林曦雾往后退了数步,刚躲入俞凤舞提前为她设下的结界中,听到琴音。
灵力的波动,将漆黑的天幕映得苍白如纸。剑势洒落的女修身后,有郎君抱琴而来,长指拨琴,每奏一声,女修的剑气便盛一分。
“乾元门的先掌门顾凝,及其夫君,赤水河畔逃离掌控,阁主与唐书玉达成一致,才把他们顺利拿到手。因此制作的傀儡并非实力巅峰。以你当前的实力,对抗他们应当绰绰有余才对。”
“你的主人,是谁?”林曦雾听见顾无琢寒声问。
他的声音全然听不出怒意,也再无一丝的温度。他双手握住茫茫,双眸仿佛淬毒,冷静地考虑如何击杀两位来袭者。
俞凤舞低头看他,眼中存有怜悯:“你猜猜,应当能猜得到。”
顾无琢,一直,没有寻到父母的尸身。
他也一直,寻不到垂丝阁动手的真正证据。
没想到,会被他们大大方方地摆上台面,摆到他的眼底。如果林曦雾不曾出现,顾无琢应当早在三年前,或许在洛雲尘逃离乾元门那日,就会看到两具尸体。
现今之事,不过是强硬地将因她而出现的裂缝连接,再一次把剧情掰回正轨。
可至少不要是今天,他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好不容易能从三年前的阴影中走出,为什么又要把他拖回去。
“垂丝阁的弟子,都与我无二。阁下想要报仇,也只能斩杀一具具的人偶,实在是抱歉。”俞凤舞踩着花瓣,身形晃至半空。
“我还有未尽之事,尚不想死,自不会引颈待毙。我明日还会来,直到小丫头的气息彻底消失,或步入层层保护之中。”
言毕,她轻盈一跃,消失在飞花走石中。
徒留两名容颜与顾无琢有五分相像的人,一前一后站立。双目是玉石,肌肤混有妖兽之皮,内里的填充是稀世珍材。
转眼间,长剑破风声与琴声齐响。
青年解开幻术与遮掩,在暴动的真气中,转眸朝林曦雾看去。
他的眼底晦暗无光,眉目间温和依旧。似是想露出轻松的神情,示意自己无事,嘴角往上牵动片刻,终究没能笑出来。
“阿雾,闭眼。”顾无琢道。
林曦雾立刻背过身,眼睛闭上,连耳朵也捂起来。
她恨不能把自己的五感封死,直到感知结界消失,一只手搭在肩膀上,才缓缓松手,扭头向顾无琢看过去。
他身上未曾染血,银白色的发丝糅杂明月清辉。几片粉白的花瓣落在肩头,无声地为白玉像增添亮色。
四下一片寂静,再无多余的人影。
“顾……”林曦雾轻声。
她应该说些什么,可她应该说些什么?
“阿雾,别担心,他们早就死了。”他静静说着,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吧。”
“我陪你。”林曦雾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顾无琢眼珠动了动:“你先走吧,明日还要等俞凤舞来,不是么。”
他摆明不想让林曦雾留下,至少,现在不想。
林曦雾伸出手,想去抓他的手腕,又移到衣摆上,最终,在他努力维持温度的目光中,把手收了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客栈?”她轻声问。
“如果顺利的话,明日就会回来。”顾无琢回答。
他回头,看向被自己斩落的两具傀儡,迈步走过去。
林曦雾:“那我,回去了。”
她召出一片叶,慢腾腾挪了上去。临行前,还控制不住地扭头,朝顾无琢看去。
他的步幅有些跛,像是刚丢掉拐杖,勉强练习行走的残者。
林曦雾咽了口唾沫,不再犹豫,掐诀操纵一片叶,嗖地离开峡谷,朝客栈方向飞去。
回到客栈时,亥时已过。掌柜换了娘子的班值夜,看见林曦雾,露出惊讶的神情。
“仙子回来了?咦,怎么不见同行的仙长。”
“他有东西忘拿,我替他送一趟,很快就回来。”林曦雾快言快语,蹭蹭往搂上窜。
时梧闻的药,她记得白日醒来时,被结界封住放在桌上。顾无琢出门后没再回到房间,应该没来得及收入储物囊。
他身上的毒忌急忌怒,这一轮下来,两种情感相互交融,完全抑制不住。
林曦雾冲回房中,穿过结界,果然看见那些瓶瓶罐罐还留在桌上。破开结界,拿起药方迅速浏览一遍,带着各类药品出门。
在一片叶上,拿出随身的小药炉开始煎药。
来回折返一趟,约莫花去半个时辰。林曦雾左思右想,觉得这些时间应该足够顾无琢冷静。要是再拖下去,无论是灵台邪气还是体内的怪毒,都令她无法安心。
为了练习时不惊扰旁人,确认俞凤舞接近后,林曦雾根据顾无琢的指导,在周围布下结界。其上虽有顾无琢的灵力,但操纵结界的主导者却是她。
回来后,却发现除了她的结界外,又多了一层屏障。和以往不同,此次顾无琢没有特地把结界设置成对她无效的状态,真气密不透风环绕花林,彻彻底底将她排斥在外。
林曦雾挥手,一道灵力打下,融进结界中。
“开门。”她掏出上午时分刚买的传声玉佩,“顾无琢,我来找你了。”
她一边把药倒进葫芦里,一边焦虑地操纵一片叶,围着结界转圈圈。
良久,玉佩中传来声音:“出什么事了?”
“我担心你,顾无琢。”林曦雾直言不讳,“我不是不愿意给你独处的时间,只是你现在身体不好,我怕你把自己拖坏掉。”
“是你要疏远我,是你……想让我不要再喜欢你。”
林曦雾愣了下,听见玉佩中传来近乎呢喃的叹息:“今夜,我好不容易能顺你的意。”
“别过来,阿雾。”
“离我远点。”
林曦雾:“……”
她清楚地看见,那道死死封闭的结界,在顾无琢的声音中,如同门扉般朝她打开,欢喜地迎她入内。
一片叶停在结界旁,艰难地悬空。
林曦雾试着把准备好的药品放到托盘上,预备给顾无琢送去。传物法诀捏到一半,又松开,捧着托盘,茫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担心他。
但顾无琢提醒得没错,要是现在过去,无异于继续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这和林曦雾先前的计划,完全是背道而驰。
【统子,我完成任务后,还能回来吗?】
系统:【?】
【宿主,你……】
【我只是问问。】林曦雾小脸皱成一团,手托额头,【假如我现在进去了,就相当于疏远顾无琢的计划彻底报废。我都不敢想,他发现我在明知后果如何还闯进来后,会对我做什么。不管是什么措施,肯定会追我。】
【别说我对他当前的好感度,就算真的没有男女之情,追着追着,我肯定动心。】
【那该怎么办?我难道要先和他谈恋爱,等他身体好了以后再闹分手?万一我和他真的很合适,分不掉怎么办?!】
系统:【……啊,呵呵。】
【呵呵你个头啊!】林曦雾简直崩溃,【所以说,我等任务完成后,有可能回来探亲吗?你只要说个不字,我立刻把托盘传进去,转头就走,和顾无琢恩断义绝。】
【宿主,书中世界与现世有极大隔阂,唯大功绩者,方可通行。】系统声音严肃。
【大功绩,多大的功绩?】
【这是由天道决定的节点。】机械音毫无起伏:【到目前为止,宿主所做的一切,仅满足百分之二的数值。摘掉树顶花冠后,应该能涨一截,但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
这不就是卖身给天道,当免费打工仔吗?
林曦雾死死咬着下唇,拳头无声地攥紧。她手往前一拨,先把托盘送了进去。收起一片叶,取出灵符遮掩住气息,确保顾无琢发现不了她,也跟着进去了。
结界内的桃树经历两场打斗,落了一地,凋敝地看不出先前落英缤纷的模样。
林曦雾保持一定的距离,眼瞅寻人符寻到顾无琢,闪身进入密林间。
目光追随漂浮在空中的托盘,见到心中所念之人。
他半闭着眼,倚坐在一块石碑旁。碑色十成新,一看便是刚立下的。谷中寥无人烟,突兀地多出两座孤坟,不会有人察觉异样。
他咳得满手是血,长衣上红渍斑斑,袖口尤盛。神色昏昏沉沉,周身气息时而暴怒沸腾,又时而低落沉寂。
腕上多了只镣铐,镣铐上灵力波动,凝成的锁链蔓延至地底深处,压制他体内邪气的暴动。
顾无琢低着头,劲窄腰身微塌。无意识摸索手心玉佩,似是在借此忍耐充斥全身的痛楚。
察觉到有东西接近,青年睁开眼,倏地抬头。
发现只是托盘后,好容易亮起些的眸子,再度黯淡下去。
第44章
林曦雾在树后站立许久,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听见顾无琢轻轻抬手,又放下,如月皓腕落入草地,发出沙沙响动。
他体内的十三根针,哪怕被药酒消融,所造成的伤势仍在体内留下痕迹。平时行动已有不适,换了毒发的时候,连举起来都吃力。
顾无琢任托盘落在地上,偏转过头,无力地倚在新立的矮石碑上。
林曦雾抱住双膝蹲下,倚着樱树,背对顾无琢。
【宿主,我们……】识海内,系统发出担忧的声音。
【统子,其实我能找到借口。】少女将脸埋入膝窝,在识海中回答道。
【我只要对自己说,他现在的状态极差,要是我不过去,说不定就会识海崩坏。他是受污染才变作邪修,一旦彻底堕落,不止会变作世人口中的邪魔,灵台崩坏,他也必活不长久。】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为了让我好不容易救下的人能继续活着,我需要与他逢场作戏。直到他恢复健康,再另做打算。】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不是吗?】
【嗯……】系统推演一番,【的确如此,那宿主,你为何不赶紧上?】
林曦雾磨磨蹭蹭地站起,回转过身。
【读书的时候,我没有谈过恋爱。】她说得坦然,【偶像剧倒是看过,却也没有打算为了爱情舍生忘死。】
【我不知道顾无琢为何因为那些琐碎小事,就对我用情如此深。但我很明确,我应该……也还没有到爱他这个阶段。】
系统安静地听,不知道林曦雾为何突然开始剖析自己的心理。
林曦雾:【系统,你说,我现在对他,算是怦然心动吗?】
系统:【——】
它就知道,宿主一旦开始长篇大论,接下来就要抛出惊世骇俗的结论。
林曦雾:【我不是还有一次场外援助吗……】
系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很遗憾,我等的权能压不过天道。除非天道允许,你没有资格往返两界。】
林曦雾噤声,一时无话。
少女站在樱树下,任由清风吹动袖摆,乌墨的发丝上落了花瓣。她轻抿薄唇,双臂抱紧,完全陷入纠结之中。
她的足尖处,是一道明暗分割线。往前,是月下的青年,往后,是洒脱的自由。
她仿佛站在悬崖边缘,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跌入万丈深渊,到时是生是死,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不能和他坦白穿书的事?】
【不能。】
【像之前那样编个故事呢?】
【……宿主,你当真觉得,与他解释你的来历很重要?用他现在的性情进行推演,无论你是哪儿的人,一旦永远离开,他身上会发生的事,难道需要我来提醒你?】
她融掉了乾坤针,却融不掉由她亲手插在他心口的尖钉。一旦拔出,鲜血失去阻碍,必然喷涌。
良久。
林曦雾叹了口气。
【又有事要忙了。】她扶住额头,【那些功绩,需要怎么攒?】
系统:【?】
【不是,我提大功绩是想让宿主放弃来着。宿主你知道你现在的百分之二是怎么攒的吗?是因为林芷柔和钱洛清两环,你不仅救了人,还被天道认可改动世界线,才依次加一。】
【你不要以为随便做点好事,降妖除魔就能在天道处攒下功绩。那些是投胎用的功德,对你无效。咱们穿书都是一人一世界的,你就不担心到死都回不去,把一辈子都搭在上面吗?】
【所以、所以啊……我会尽快完成天道颁布的任务。】林曦雾低头,朝光亮处走,【要是我现世的亲人长久不见我,焦急万分,麻烦你在他们报警之前,强制把我送回去。】
若是她真的喜欢上他,她一定要拼尽全力,去争取一个圆满的结果。
要是有始无终,只能永别。
月光撒落,描摹少女容颜,落在她眉心拧起的结上,伴随林曦雾心境的变化慢慢松开。
她的所思所想,所做的决定,顾无琢永远不会知道。或许在他心里,直到最后,她都会是一个来路不明、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骗子。待深情被时光蹉跎殆尽后,他看她只剩厌烦也说不定。
林曦雾踏出的每一步,最终酿成的苦果,都需要自己承担。
她离开花林,一步步地,朝顾无琢走去。
草地松软,习武者的长靴踩在其上,发出沙沙的动静。
林曦雾距离他还差几步之遥时,顾无琢出声。
“停下……”
林曦雾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闻言抬头。
他连转身的力气也没有,攒住一口气,勉强抬头看她:“不是让你,别过来吗?”
林曦雾几步上前,半跪下来。她先前离得远,除去灵力流动,不曾发现手铐的特殊。离近了才发现,细小的灵力构成灵锁,深扎进他的血肉中,抑制顾无琢的失控。
她点了点镣铐:“你对自己都做了什么?这个怎么解。”
手伸到一半,被毫不留情地拍开。
顾无琢的力道并不重,生怕将林曦雾打疼。拍开她的手后,垂下长睫,苍白的额头抵在另一只手背上,再度闭上眼。
“我说过了,不要靠近我。”
从十三岁那年起,他便一直在失去。失去父母、师尊,或许能拥有的友人、长辈,也在他漫长的复仇计划里,变作可以使用的符号。
这般公式化的人生,被一位女郎打碎过,而后他迅速失去了她。
现在,不过是又一次失去的过程。独自一人遭受折磨时,顾无琢反倒想清楚,与其伤人伤己,倒不如把所有心思放在追查垂丝阁上。
待杀光仇人,他亦从世上消失,不劳烦阿雾纠结煎熬。
“阿雾,你该学着掌握分寸,保护自己。”顾无琢喃喃说着,生怕她又不知轻重地冲出来,再度将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屏障击破。
他的脸被戳了一下,在将骨骼碾碎的疼痛中,羽毛般的痒意单薄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却又分外清晰。
林曦雾探出手,捧起他的脸,复又揽过顾无琢的肩膀,让他往自己怀里靠。
她用了力道,让顾无琢无法挣脱,只能软绵绵地歪在她身上。从储物囊里取出厚重的斗篷,又给他裹了一圈,才从托盘上取过装药的葫芦,凑到顾无琢嘴边。
“来,把药喝了。喝完药休息会儿,还要喝两轮……时梧闻的医嘱上是这么说的。”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每一声,都在激发他心底的执念。执念混杂呼唤心魔的邪气,侵蚀顾无琢残存无几的理智。
要是这个时候把她按倒,强硬地……
顾无琢用尽全力,把头别到一边,双目紧闭,咬紧牙关不开口。葫芦嘴在他的唇角蹭了又蹭,没能戳进去。
“顾无琢。”林曦雾的声音严肃起来,像是在训不听话的幼稚园孩童,“张嘴。”
“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对将死之人动情。”
她,刚刚说了,什么?
顾无琢面上浮出一丝呆滞,他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抬眸。
晦暗无光的双眸中,倒映少女侃侃而谈的模样。
“我对另一半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不仅要温和有礼,一心一意,给我足够的尊重,还得身体康健,能上厅堂能下厨房。你看你,身体不好,灵台失稳,情绪还不稳定,让我怎么喜欢的起来。”
林曦雾歪过脑袋,莞尔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不要想多。”
她扶了扶顾无琢的后背,又取过葫芦:“再说一次,张嘴,不然我就走了。”
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话语震傻了,竟乖乖张嘴。才尝了一口,就扭头抱怨:“苦。”
林曦雾:“……”
“不好意思,走得急,没带蜜饯。”她皮笑肉不笑,强行把葫芦嘴塞进顾无琢口中,调整位置就把药往里灌,“你先喝,我回去就问掌柜买糖。”
顾无琢也不是真怕苦,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得还算痛快。
喝完药,他有些委屈地侧过脸,将头往林曦雾的脖颈间埋了埋,似是贪图她身上的温暖。
“不是要杀我吗?”顾无琢问。
林曦雾:“那个啊,我任务早改了,现在复杂了点,但好歹不用死人。”
她说得自豪,但顾无琢听到之后,却不是很高兴。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眉宇间浮出自责。
林曦雾单手圈住他,另一只手伸向,灵力凝成的铐子。琢磨如何打开锁铐,把顾无琢带回去。
“别解开……”顾无琢阻拦,“我怕我撑不住……”
他隐隐有预感,此次邪气侵占灵台的情况,比其余几次都要棘手,绝非寻一处幽静之所,或是简单的破魔符能解决的。
迷迷糊糊的,顾无琢竟想起往日在阴河边与方依然的几面之缘。
他看着那名女修,从三千青丝,与道侣一同在地府依偎,到满头白发,把自己的爱人当破布娃娃一样摆弄、控制。
哪怕往日再光风霁月,堕入邪道的修士会一点点失去本心,变作粗鄙不堪的卑劣者。
他怕自己真的入魔,将心底的执念一点儿不剩,全数施加在林曦雾身上。
林曦雾听明白顾无琢的语气,暗暗心惊,她没法往那方脆弱如琉璃瓶的灵台内灌注真气,只能低下头,碰了碰顾无琢前额,蜻蜓点水般触碰。
饶只是这一点灵力,都足够让顾无琢浑身一僵,臂上肌肉绷得极紧。
“还不算太……糟……”林曦雾被顾无琢识海的情况吓了一跳,但系统和她一同查看后,却让她不用惊慌。
给出提示的同时,它顺便翻出原著中困魔灵铐的剧情,把解锁方法抛了出来。它难得派上用场,着实令林曦雾好一番震惊。
“你别担心,没有到千钧一发的地步,而且还在好转。”
她点了点顾无琢的手背:“你现在,也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吧?”
顾无琢闷声不回答。
一声响亮的动静,拘着他的手铐崩开。顾无琢眉心一跳,强撑着做起,下意识想从林曦雾身边离开。
林曦雾眼疾手快,往他的嘴里塞了颗下下品的清心丹:“含着,我特地挑了最次一档,不会出事。”
“走啦,掌柜的见你大晚上不回,还当你出事了。”她眉宇带笑,率先站起,“明日,我会注意换个地方,不打扰二位长辈安歇。”
顾无琢闭了闭眼,抬手撑住石碑,慢慢站直。
他的身形有些晃,显然光是支起身子这个动作,都耗费他全身的力气。
“顾无琢……”
林曦雾瞳孔一缩,想到初见他时,他与废掉无异的双腿。
“无碍,毒素不会蔓延,待压下去后,不会影响走动。”顾无琢含着丹药,说话有些含糊。
林曦雾伸手过去:“我扶你。”
顾无琢低眸,目光聚在林曦雾的手心上。
“你说过,你还不喜欢我。”他别开脸,神情有些阴郁,“肌肤之亲,阿雾不觉吃亏?”
“你到底要不要我扶。”林曦雾气笑,“不要拉倒。”
她气势浩然,尾音落下,就真的打算抽手退开。
刚做了个假动作,手便被握住。
几缕银白的雪丝垂下,搭在少女光洁小臂上。顾无琢头略低,落了两分力道在林曦雾手上。顺着牵引,回到一片叶上坐下。
他靠在林曦雾肩头,沉沉闭眼。少女气息暖和,将顾无琢包裹其中,逐渐沁入斗篷,贴在肌肤上。
也不知是否与清心丹有关,一直缠绕顾无琢的头疼,竟减轻许多。杂乱无章的心底,漫上一丝许久未曾拥有的安心感。
哪怕有一份安心,顾无琢睡得也绝对称不上安稳。
闭上眼后,他像是立时被梦魇包裹,不停说梦话。
因是梦到九年前的那场突袭,他一会儿念剑诀,一会儿让父母快走。
林曦雾守着他,无法想象要是她真的在花林中转身离开,顾无琢会如何熬过这段时间。
回到客栈后,她寻思时间差不多了,药已煎好,回屋想将他摇醒。却见他不知何时睁开眼,手托额头,白发散乱,不住地喘息。
林曦雾轻手轻脚上前,听到他喃喃自语。
“我应当拦下了才对。”顾无琢费力地回忆梦中的细节。
他与医典中记载的那名剑修一样,对自己中毒前后的事,全无记忆。难得在噩梦中回想此事,顾无琢来不及战栗,第一反应竟是反复分辨其中细节。
“我那一剑,应该挡住了他……她……它,才对?为什么……”
他实在想不起来。
肩头被轻轻一拍,顾无琢像是陡然受惊,脸色惨白地回头。
林曦雾端着药碗,忧心地看他:“做噩梦了?”
她另一只手握着油纸包,眼见顾无琢两手冷汗涔涔,叹了口气,主动打开纸包,隔着油纸把蜜饯喂给他。
顾无琢慢慢嚼着,满口生津。蜜果的甘甜驱走苦涩,让他能分清现实与梦境。
他从林曦雾手中接过药,一口气喝完:“现在是几时了?”
“子时快过半。”林曦雾回答,说到一半,眉头一跳。
她偷眼看顾无琢,又看了一眼。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拖拉脚步挪回来:“那个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了,今天好像是你生辰来着。”
“二十二岁生辰快乐……生日礼物,不好意思,没准备。”林曦雾手一摊,手心多了两颗蜜枣“要是不嫌弃,就这两颗了。”
顾无琢靠在枕上,听着林曦雾心虚地唠叨,眸光柔软温和地像是吸饱水。
她早就送了礼物,太多太多,他数不清。但林曦雾不提,他只能佯装不知。
刚喝了药,他暂时没有睡意。接过林曦雾手中的蜜果,亦不急着吃。
“地处中原的四方域秘境将开,时间约莫在三四月之交。数百年来,每次秘境开启,都会举行论剑会分剑术高下。只要宗门有人修行剑道,皆会来此比试,万剑宗亦会参加。要想知道风霖长老的仙剑为何会出现在地府,那是个不错的机会。”
林曦雾也在想调查仙剑的事,闻言眼前一亮:“那真是太好了。”
“但,你的事呢?”她又不是傻子,顾无琢父母被炼成人傀儡,这样的事情,肯定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青年低眸,将蜜枣放入口中,含糊道:“我心里有怀疑的人选,去四方域时,或许能遇上她。”
“还有。”把第一颗蜜饯咽下,顾无琢又道,“玄机宗也会来。”
那个家伙,亦是剑修。
说完话,顾无琢转眸去看林曦雾的神情,担心她当初矢口否认在意洛雲尘是哄他。
林曦雾:“那么也就是说,我能遇见洛雲尘咯?”
那个人渣!
“别让我有机会碰到他。”林曦雾咬牙切齿,“要是被我逮着他落单,我一定会抄起剑捅上去。”
管他是气运之子还是什么,先揍了再说。
顾无琢眨眨眼,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林曦雾不明所以,眼瞅药效发挥作用,顾无琢轻按额头试图清醒,把他按回床上,“快睡,虽然很不想麻烦你,但明天你还得带病看顾我的生命安全。”
为了尽快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金丹修士,整个二月,林曦雾继续受俞凤舞的毒打。
每日耗时越来越多,从三个时辰,变作八个时辰,有时甚至半夜三更还在被撵得东逃西窜。
最初几日,顾无琢下不了地,她一人去寻俞凤舞领教。
俞凤舞直言很喜欢她,下手又快又狠,经常咧着嘴角往林曦雾要害捅,笑盈盈地看她被顾无琢救回,消失无踪。
几日中,林曦雾以各种姿势出现在青年床榻上,再灰溜溜地往外跑。
到后来,林曦雾逐渐熟练,竟能在狼狈逃难中,找准机会撞上剑锋。
林曦雾的剑气愈发凌厉,和俞凤舞对剑时,肃杀之意漫天,将金灵根的锋芒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月二十八日,俞凤舞最后一击过后,没有继续再出手。
“明日起,我便不再来了。”她惆怅地说道,似是对这段时日尚存留恋,“阁主暂时放弃让我杀你,唤我去四方域秘境。”
林曦雾听到熟悉的地名,讶然抬头。
俞凤舞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看向陪林曦雾前来的顾无琢,神情有几分焦躁。
每当俞凤舞能一剑杀了林曦雾,却强行收势时,她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和体内的丝线僵持。
俞凤舞发出声叹息,“我一直在找一昧药,名为九真草,却因着诸多束缚,寻觅不得。我教了林小娘子那么久,若是少主有,我厚着脸皮讨来当学费。”
“九真草……”顾无琢与她对视一眼,目光落在俞凤舞手腕若隐若现的银铃上,“乾元门的确有此物,但我并未随身携带。既然阁下想要,待进入四方域后,自会寻时机给你。”
“好。”俞凤舞展颜,美妙的狐狸眼波光荡漾,难得有了好心情。
她重新戴上兜帽,朝两人一拱手:“四方域开启后,我会找机会来寻二位,后会有期。”
一阵清亮的银铃声过后,女修不见踪影。林曦雾还握着剑,直到确认女修消失,终于长舒一口气。
她已经养成条件反射,看见俞凤舞就浑身紧绷想要逃跑了。
“顾无琢,九真草是做什么用的?”她想起俞凤舞讨要之物,忍不住询问。
青年长指微曲,掩在袍袖中。
听林曦雾问起,顾无琢犹豫片刻,答道:“曾经时梧闻接触过一张药方,配比很是奇怪,其中就有九真草。单拎出来,只是寻常草药,如若和其他药物混用,则有杀人融尸之功效。”
林曦雾被他说得浑身一颤,又听顾无琢笑道:“无论俞道友想做什么,既然是学费,给她便是。”
“待入四方域后,寻机会给她。”
四方域地处中原,前往那儿耗时几日。顾无琢再度用上前往东海时的法器,只不过这次不是在水里游,而是隐去形态,飞于高空之上。
临行前,他认真地完成祭拜,贴出一道法令。法令生效后,乾元门的长老便会知晓先掌门的尸骨在此,派人来牵走孤坟。
一路上,不同门派的飞舟从四面八方,往同一个方向飞去。在不惊扰凡间百姓的前提下,跨过连绵不绝的山脉。
天空中,云彩被一股股强大的灵气波动所驱散,露出了一片湛蓝如洗的苍穹。阳光洒下,照耀在飞舟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林曦雾百无聊赖,在船头闲逛,她降低飞舟的高度,打量地面的景色。
平原荒地,行人稀疏。从高空中俯瞰,目之所及皆是飞禽走兽,还有遮掩身形,瑟瑟发抖的魑魅魍魉、山精鬼怪。
“那个人,是钱洛清吧?看上去在和人吵架。”林曦雾趴在船舷往外看,见到熟悉的人影,“她师尊呢?林掌门呢?”
“另一对和她争执的人是哪门哪派,我在图谱里见过吗?”她扭头问顾无琢。
顾无琢转头看去,眸色一暗,嘴角往上弯了一瞬。
“玄机宗。”
第45章
“玄机宗……?!”
林曦雾面上表情一连几变,立时又把脑袋往外探了探,观察下方诸人。
“他们这是在,强抢民女、不对,妖女?钱洛清看上去想要帮忙,反而被围住。”
也不知她跳下去救人,算功绩还是功德。
这几日,林曦雾都快被“功绩”这两个字折磨疯了。
自从知道攒足功绩,有机会开启两边来回的通道后,林曦雾就奉行三好准则,存好心做好人行好事,试图取悦天道。
无果,无论她除去多少残存的邪祟、威胁镇民的妖魔,功绩依然是两点,动也不动。
直到在离开苍陵仙府地界时,林曦雾又梦到一轮生灵涂炭之景。睁眼时,在天道处的功绩变作四点。
与此同时,她收到系统的欢呼:【恭喜宿主,破坏方依然法阵,改变苍陵仙府命轨。天道认可你的努力,特此奖励。】
那一晚,林曦雾将自己经历的一切认真总结,连蒙带猜,凑了个答案出来。
每次林曦雾把世界线往积极的方向改动,天道都会给她奖励。依照系统的推演,苍陵仙府之后便是玄机宗,此宗被灭,乃是顾无琢亲自动手。
顾无琢做过保证,不会去杀洛雲尘。
林曦雾所知的,能够改变的世界线,到此为止。换而言之,因顾无琢而发生的剧情变化亦到此为止,剩余的可能会转换成功绩的剧情,或许会在洛雲尘身上发生。
毕竟,他才是男主角。
洛雲尘作为气运之子,天道与地脉的宠儿,运势极好。就算遇到像俞凤舞那样的仇家,也会又有人当他的肉盾。
干脆把他抓起来。
不就是运气好吗?不就是躺那儿都有天降洪福吗?要是把洛雲尘捆住吊在树上,搞不好吊着吊着,她的功绩就钓出来了。
林曦雾收回思绪,一边观察地面发生的事,一边寻找洛雲尘的身影。
目光掠过钱洛清、她护着的长了耳朵的女妖。身穿玄机宗法袍的修士,终于,在众修士的包裹中,林曦雾看到眼熟的秾丽男子。
她凑到顾无琢身边,与他咬耳朵,“看,洛雲尘在那儿。他穿得倒是不错,我猜,他回到玄机宗后,立刻便被当成继任者千娇百宠地护起来了。”
顾无琢掀起眼皮,抬眸过去。看见熟悉的人影后,无光的眼底泛起凉薄的笑意。
“我不会杀他。”掩盖眼底情绪,他坦然道。
回头看向林曦雾,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的确杀不得。”林曦雾声音清亮,坏笑地弯起嘴角,“但可以做些小动作。”
她仰起脸,把手全程喇叭形状,在顾无琢耳边嘀咕。
青年认真听了会儿,表情微微凝滞。
林曦雾还在继续:“……大不了捏个漂亮的灵偶出来,那家伙酷爱寻花问柳,保准上钩。”
“不成。”顾无琢道,“你何必又委屈自己。”
林曦雾:“不是我,是灵偶。你灵偶匣有不少,我上次回苍陵仙府的时候,钱洛清还送了我几个玩呢。”
等等,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过嘛,之前那是特殊情况!”她仿佛黑历史被挖,脸上露出羞赧的绯色,“再说,我唯一一次牺牲自己凑上去,还是因为你不肯进去赶人,才出此下策。”
林曦雾从储物囊中取出灵偶,抛在地上,变作名娇美柔弱的女郎。
“你瞧,美丽的姑娘孤身一人求助,洛雲尘怎么可能会放过?等他走到近前,咱们的捆仙绳一出,直接绑住他往小秘境里一扔,结结实实关上两天,有他受的。”
四方域出去论剑会大秘境外,周遭有零碎小秘境分布。此地灵力充沛,地势特殊,化神期的修士甚至能靠自身创造秘境,藏匿法宝,或是作为长眠的秘密之所。
因此,来四方域的修士除去剑道大比,还会在闲暇时间四处探险,搞不好就能碰到哪位大能留下的宝藏。
比如洛雲尘,在原剧情中,他在这儿大概三步一机缘,五步一秘境。
“就算没法捉到他,我也想观察观察洛雲尘和越轻轻发展到哪一步。”林曦雾手撑船舷,又往下方扫视一圈,“奇怪,洛雲尘看到了,越轻轻呢?”
在洛雲尘飞升之前,越轻轻可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此次四方域秘境,她一定也会在。
“轿子。”林曦雾仔细辨识洛雲尘身边的男男女女,冷不丁地听顾无琢提醒。
青年长眉紧蹙,目光落在半遮的冰丝帘上。
林曦雾顺他所指方向探去,果然见到一串串珠帘之后,端坐一名姿容超绝的女修。
一晃三年不见,越轻轻的美貌不见半点褪色。轿撵四面箱壁打开,任阳光撒落,她一手捏着鲜嫩多汁的灵果,笑盈盈地送入口中,一手随性地搭在身侧。
细腕上,一枚手环闪闪发光,日光照落,点在银质的铃铛上。
那个手环……俞凤舞也有。俞凤舞曾和她透露,那是垂丝阁人所用的法器,用以操纵受控的人或物。越轻轻这样大大咧咧地摆出来,不怕被发现?
作为林芷柔的记忆,再度涌入脑海。林曦雾观察越轻轻,细细回想当时被贯穿的一幕。
彼时的越轻轻,看似游离在闹剧之外,却又像是在操纵一切的发展。顾无琢想杀洛雲尘时,也是她带洛雲尘一而再、再而三地躲开茫茫杀招。
俞凤舞带走洛雲尘的一幕,越轻轻是执棋者,还是棋局的一环?
“顾无琢,越轻轻……”林曦雾抿唇,低声朝顾无琢道。
说到一半,她转头朝顾无琢看去,险些被他的脸色吓一跳。
顾无琢的目光死锁在那座轿子,眼珠子黑黝黝的,看不出情绪。周身寒意料峭,凝着冰霜的灵力铺开,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体。
林曦雾从没见过顾无琢爆发如此强的杀意,以至于真气失控。
她探出手指,动作极快地在他的手心戳了一下:“顾无琢!”
他猛然回神,从脚底铺开的薄冰收回,很快消失无踪。
越轻轻似是感觉到有人观察她,仰头向上看。漂亮得像是天神造物的眼睛眨巴眨巴,隐隐透着丝温和的笑意。
林曦雾眼疾手快,拉着顾无琢的手往后退,及时离开越轻轻的视线范围。
飞快地取出下品清心丹,塞进顾无琢口中,抬手抚上他的后背:“冷静点,要是在此地袭击玄机宗,要是有人传出消息,会被落下把柄。”
顾无琢意识须臾回笼,抬手扶住前额:“……抱歉,我失态了。”
“我刚刚……”
他刚刚,的确是想飞身而出,逼问越轻轻与垂丝阁的关系。她此前成为乾元门外门弟子,是否与他父母的身故有关。
那份念头甫一钻出识海,便像疯长的摩萝,根本压制不住。
与林曦雾待在一起时,顾无琢很是放松,甚至偶尔会露出笑容,这绝非虚情假意,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情在好转。
但表面做得再好,内里仍像是烂掉的棉絮,不断腐化。
光鲜亮丽的心墙,在遇到可能是仇敌的对象时,轰然坍塌。
他在恨着某个虚无缥缈的对象,刻骨铭心。
“阿雾……我只是……”转眸看向林曦雾,顾无琢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此刻的心境。
“我明白的。”林曦雾的声音。
头顶微微一沉,一只素白的手落在发冠前,有模有样地揉了两下。
“但是,小心你体内的怪毒。”林曦雾神情严肃,唇角紧绷,“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万一你中的毒也和垂丝阁有关,他们深谙此事,故意派越轻轻来刺激你。你这样激动,不就遂了他们的愿了吗?”
顾无琢长眉一挑,抬起睫羽。
她不嫌弃自己喜怒无常……吗?
青年脸上浮现疑惑的神情,林曦雾回以同样的茫然。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顾无琢在因何事迷茫。
少女抬手,戳了戳顾无琢眉心,两条眉毛愠怒地竖起:“你的这个灵台啊,真难办。顾无琢我告诉你,要是你日后被他们给气死,我能笑你一辈子。”
“我回去问问时梧闻,能不能用点特殊的方法稳住它。反正是我的过错,我会负责到底的。”
摘花、治好顾无琢、攒功绩,三项任务,她都会尽力去完成。
等戳够了,林曦雾手腕搭在半空:“好点了吗?越轻轻的事等与乾元门的长老汇合后还能调查,先别太关注她。”
林曦雾踮起脚尖,在顾无琢面前探头探脑。少女像只到处钻洞的地鼠,直到宽阔手掌轻柔搭在脑袋上,才猛地站直,紧绷绷不再动弹。
“你干嘛摸我头?我是为了让你冷静下来,顾无琢你在做什么!”她像只受惊的猫咪,猛地炸毛。
“越轻轻的修为并不高,到现在也不过筑基,周身亦无遮掩真气的痕迹。”顾无琢开口,“要么她的确弱小,要么……”
林曦雾扒拉他手腕,不允许顾无琢跑题:“把手放下,这样一点都不尊重人。”
顾无琢的手落到肩胛,掌心上抬,若即若离点在她的肩头,半撤不撤。黝黑的瞳孔波光点点,竟泛起几分水意。
“阿雾,真的不能抱着你吗?”分明情绪已经好转,顾无琢的声音仍有些发颤,“我怕我抓不住你,又会……”
瞳孔中流露几点委屈,似是将眼前人当做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曦雾:“?”
她觉得有点古怪。
顾无琢绝对没有疼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十有八九在故意装可怜。
但林曦雾毕竟不是医生,判断不出顾无琢的具体情况,只能理亏地点头:“你抱吧。”
身形一个踉跄,陷入带有冷意的怀抱。力道轻柔,并未向过去那般不断加重,松柏的香气将她裹挟。林曦雾扭头嗅了嗅,发现不是衣服上的味道,好像是青年颈侧的体香。
可惜,他的长颈一丝不苟地束着中衣,她不能再凑近确认。
自从体内的长针溶解后,顾无琢抱着林曦雾时,亦不会再有刺痛,他揽着少女的肩头,继续正题。
“化神以上,便是大乘、渡劫,而后飞升,彻底超脱三界。倘若她并非低阶修士,连我也无法看穿她的修为,极有可能便是这三阶的大能。”
声音冷冽而平稳,像名在仙门学府中安然授课的教书先生。
“若真是如此,她的身份也有待商榷。”
如果这名先生怀里没有搂着个脸色又青又红的女郎,还贴心地搬了凳子,抱她坐自己腿上。
林曦雾:“……”
“顾无琢。”她控制嘴角的抽搐,咬牙切齿地笑骂。
“嗯?”他停止分析,无辜地看向她,“阿雾,我确实头疼……”
“假正经!”林曦雾脸红。
“我回去就去修医道。”林曦雾坐在他腿上,明知道顾无琢在打什么主意,就是拿不出证据反驳,只能说气话,“你最好祈祷我学得足够慢,别被我抓到小辫子。”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人。我都计划好了,驾驶一片叶隐身冲上去,一手抓一个,把那两人塞到浮舟上就跑。”
林曦雾边说,变拿脚跟踢他,她全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直到他的手再度抚上脑后,轻轻往下一压,抵在青年额头上,她方才听清顾无琢在说什么。
“等着,我把他给你抓回来。”顾无琢轻笑道,“到那时你在出手,免得被人注意到。”
“……阿雾,刚才你说的话,我听清楚了。”顾无琢轻声。
林曦雾茫然更甚:“你听清了什么?”
方才,顾无琢听得很清楚,阿雾说会对他负责。就算过去一阵,回想起来,仍觉此言动听。
他站起身,唇角笑容未减半分,扬手捏出法诀,变了模样。
化作名样貌普通的寻常修士,御起灵力,轻盈地从飞船跳落,拍掉洛雲尘朝钱洛清伸出的手。轻浅的眸光扫向男子,满是厌恶与漠然。
“什么人!”洛雲尘一个激灵,从未想过会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面前。
玄机宗宗主只有他一枚独子,自从认祖归宗后,对洛雲尘实在是宝贝得紧。给他配备的护卫,大多皆是金丹期修为,其中甚至有两位元婴大能。
眼前人来得悄无声息,难不成修为已经比元婴要高?
“阁下何人?”他不敢大意,正欲拱手施礼。对方早已一步上前,朝他伸手。
手下人惊呼:“少宗主!!”
下一瞬,洛雲尘身体腾空而去,来者倒提他的脚踝,拎在半空往下甩。
身上没来得及激活的法器、秘宝,跟破铜烂铁似的,噼里啪啦摔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卸了他的所有防御,那人一言不发,拖着他离开人群。
洛雲尘方才反应过来,大声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救我!”
神秘的高人抬手掐了个消音诀,断了他的哀嚎。
底下的修士终于反应过来,忙御起法宝,想追逐不速之客。于半空中盘旋一圈,哪里还有人影。反倒是少宗主的腰牌,不知从哪儿飞来,砸在地上,恐怕是那人最后扒下来,随手扔掉的。
“少宗主!越姑娘,您看这!”
众人无法,连忙求助同行的越轻轻。
美丽的少女手扶轿撵,同样露出惊愕之色。她几乎要从椅上起身,确认寻不到洛雲尘踪迹后,脸上浮现出焦急。
“切莫惊慌。”越轻轻深吸一口气,安抚住周围人,“少主吉人自有天相,过几日一定会回来。”
无论洛雲尘在不在,越轻轻都是这群人中的主心骨。她开口说话,周遭的修士便奇迹般安静下来。
少女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低下头,眼底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安与沉吟。
“越姑娘,那两人也不见了!”又有人发现问题,急忙喊道,“可恶,那两人修的是何门何派,居然伙同他人引诱偷袭少宗主。”
越轻轻不再犹豫,从轿撵上跳落:“我去找雲尘哥哥,你们先回宗。此事先不与宗主言明,就说雲尘哥哥遇到朋友,几日后再回来。”
她一锤定音,先前还七嘴八舌的修士立时安静下来,恭敬地说了声“是”,整齐地离开。
身后的吵吵闹闹,林曦雾已经听不清楚,她操纵一片叶做好隐蔽工作,带着钱洛清和女妖一路往南走。
她的掌中握有传音玉佩,正和顾无琢取得联系。
乾元门的修士也到了四方域附近,正在南边的小城中歇息,二人将此定做约定地点。
顾无琢毫发无损绑走洛雲尘的场景,深深印在她脑海。隐身摸到钱洛清身边时,林曦雾花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声。
“阿雾?你在这儿的话,难不成刚刚那个人是……”钱洛清坐在一片叶上,结结巴巴。
“钱小姐说什么呢?”林曦雾眉眼弯弯看过去,“我孤身一人,见到你需要帮助,特来帮你解围,如何会有别人?”
钱洛清睁大眼睛,她并没有穿苍陵仙府弟子服,而是换上一套寻常的鹅黄衣裙,双手撑地,显得懵懂又可爱。
“我记起来了。”她晃晃脑袋,“刚刚不知哪位大侠从旁协助,严惩恶人,救了我与这位狐妖。可惜他未曾留下姓名,我至今不知大侠姓甚名谁,实在可惜。”
反正那个被称为少宗主的不是好东西,打死拉倒。
林曦雾眯着眼,很满意钱洛清上道的表情。片刻后,她看向一旁静默无声的女妖:“你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柳掌门和陆真人呢?”
“哦,我是单独出来的。”钱洛清跪坐在地,腰背直挺,自豪地说。
“我习的是机关术,并非剑道,因此没能加入前往四方域的队伍。但我有个朋友会来,我和她好久没见了,很是想念。仙府也无不许弟子私自前往的规矩,我就秉明师尊,乘云梭来此。”
“对了,见面的话,我把你介绍给她。她性子内敛温吞,很好相处的。”
林曦雾:“你身边这位……”
“她啊,我也不知道她是谁。”钱洛清侧脸,“只是在路边看到她被欺负,一时气不过,”
小姑娘气鼓鼓地抱怨:“那家伙不过筑基,我哪知道我刚揍了他一下,会有一堆金丹期的修士窜出来。我云梭都被他们砸坏,要不是收的快,就得丢苍陵仙府的脸了。”
钱洛清往旁边挪了挪,让狐妖整个儿露出:“这位道友姓林,是来救我们的。我与你担保她是个好人,不会对你动手。”
狐妖一直扯着衣袖,挡住自己的面容。听到钱洛清的话,终于松劲,放下手,朝林曦雾看去。
林曦雾轻轻抽一口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修真界美人多,上至越轻轻,下至钱洛清,各个都是各有千秋的女郎。女修自带仙气,哪怕是那只江蛟,也因为灵气充裕,显得出尘脱俗。
像狐妖这般双目上挑,眉目传情,阴阳莫辨的模样,林曦雾还是第一次见,对她的冲击力极强。
好、好美丽的一只狐狸。朝她盈盈下拜的模样也柔情万种,难怪会被洛雲尘纠缠,实在是……
在被狐妖的美貌迷倒的前一刻,又一道人影出现在林曦雾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哎?顾无琢。”林曦雾抬头,与青年四目相对。
顾无琢长身玉立,低头看她。青年墨发梳拢,一身素白衣装,鬓角黑丝无风自动,肃冷如同山峦之巅的雪莲。
金质玉相的眉眼疏淡,却难掩其间暗藏的不快。
林曦雾有一阵子没见他,四目相对时,顿觉伏在一旁的狐妖黯然失色。
“洛雲尘……”
“绑好了,头朝下吊着,毫发无伤。”他言简意赅。
回身,嘴唇紧绷,在林曦雾身侧坐下:“何不开口?”
顾无琢问狐妖。
狐妖一直伏在地上,双肩耸动。林曦雾还以为她在害怕,试图为顾无琢解释:“你别怕,他和刚刚那家伙不一样,他是正人君子——”
“郎君何不开口?”顾无琢又问了一次。
在钱洛清和林曦雾震惊的目光中,狐妖笑出声。
低沉的的男音响起,越来越大。最后,狐妖起身,双手捂脸,笑得浑身发抖。
“两位娘子大恩大德,实在是,感激不尽……哈哈哈哈……额……”
一连串笑声,在毫不留情铺展开的威压中戛然而止。顾无琢眸色如冰,冷冷盯着妖狐,惊得他再不敢发一言。
地上的那帮修士还好说,这位……他打不过啊。
狐妖屏息凝神,再度趴在地上。这次不笑也不乐,心惊胆战地等候顾无琢的动作。
他听见那位道君柔缓声音,向身边的姑娘解释。
“阿雾,你被他戏弄了。”
“它是只公狐狸。”
哪里还有半分杀气腾腾的模样。
第46章
林曦雾:“公——公什么?”
她和钱洛清贴在一起,十指交握,双目瞪得老提溜圆。
钱洛清结结巴巴:“可是,怎么看,都是姑娘家的体态。肩膀那么窄、腰那么细……”
两个小姑娘少见多怪,惊恐地看着低伏在船上的狐妖。
狐妖到底是兽类,又是长生种,负面情感偏淡。看到眼前一幕,顿觉有趣,嘴角忍不住往上咧。
“还想笑?”顾无琢凤眸眯起。
狐妖脸上的表情立时凝固,听顾无琢继续缓声道:
“观你的妖气,应当是一山妖王才对。是哪座山的狐妖?示弱吸引修士前来,又有何贵干?”
为藏住邪气,顾无琢行动,习惯性地收敛灵力。缥缈的真气染色环绕周身,犹如丝带交缠。
乍一看,全然看不出他的实力。初次见面,狐妖还以为顾无琢与那两个小丫头一样,不是筑基便是金丹。撑死,左右是个元婴。
直到他骤然释放威压,狐妖才猛然意识到,眼前容颜无双的修士依然达到化神境中期,甚是可怖。
还没等狐妖回答,又听顾无琢道:“先变回你原本的模样。”
“是。”狐妖脸绷得紧紧的。
话音落下,它的肩变宽许多,体态变化,变作男子模样。再抬头时,容颜依然娇艳欲滴,但好歹从身形看,勉强能观出性别。
“我乃贺山狐族之首,此次前来,是因为我有个很喜欢的孙女,为了寻前世恋人跑到他所在的城镇,说要去寻他。结果几个月没有消息,我实在担心,便来城镇看看。”
钱洛清:“啊?孙辈?”
“贺山狐族妖王贺舒兰,妖寿近千,早就是老人,如何没有孙辈。”顾无琢回头,似是在像钱洛清解释,目光却落在林曦雾身上,“妖乃兽族演化,子孙成千上万。”
“绝非人类的良配。”他轻声道,又像是在刻意强调。
钱洛清张着嘴,下巴险些掉地上:“啊?啊?!”
她不停地去看贺舒兰,眼中浮现悲凉。显然,贺舒兰的长相极合她的胃口,如果不是他有几千个孩子,钱洛清早已春心萌动。
贺舒兰反驳:“哪有那么多!”
钱洛清:“那你为何会被那个修士捉住?”
贺舒兰紧张地微笑:“爱玩是动物的天性,女郎前来相助,实在是出乎我意料,在下拜谢。”
钱洛清表情凝固,神色堪比被雷劈。
“阿雾,他他他——”到底是十五岁的小姑娘,骤然听闻噩耗,钱洛清委屈地嘟起嘴,想要找人安慰。
结果一转头,看见林曦雾两手撑地,看上去比她还要丧气。她脑袋耷拉,嘴角下撇,连发髻上的珠花都要打蔫了。
“怎么就救了个妖王呢!”林曦雾气得锤船。
她记起这段剧情了。
原文中,似乎是洛雲尘和越轻轻遇到捉弄他们的狐妖,狐妖对他们一番戏弄扬长而去。
这段剧情被一笔带过,在大结局时,由作者信手添了一笔。交代洛雲尘飞升之后,专程回来扒了妖狐的皮毛,为越轻轻做了件大衣。
之后的事不论,现在…从一堆修士手里救一个妖王,无论如何也没有功绩吧。
什么破气运之子,垃圾洛雲尘,一点用都没有。
她表现得比钱洛清还郁闷:“既然你没有遭遇危险,就快点去找你的孙女吧,不奉陪。”
贺舒兰跪坐在浮舟内,忍受三道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目光,一时间如芒刺背。
他被顾无琢的威压打散妖气,一时间攒不起足够的法力腾云驾雾:“那个……我想去靖川城,看这条路,我们是一道儿的……”
顾无琢:“如无要事,下去。”
贺舒兰一激灵,垂头丧气起身。他是兽妖,身上的法宝不多,更遑论像小丫头的浮舟那样迅速移动的法器,要让他一人前往靖川城,估计要走好几日。
贺舒兰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思量着要想想办法,争取留下。
贺舒兰深深吸气,忽地皱皱鼻子:“咦?”
他看向顾无琢,目光交汇一瞬:“你……”
转头,朝林曦雾看去,朝她身边凑近,轻轻嗅闻:“你也……”
在顾无琢抬手前,贺舒兰开口。
“姑娘,我在你们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贺舒兰轻嗅空气,“……是某种汁液。”
“你身上除去汁液,还有……万剑宗的味道。”他舌尖舔舐白牙,“来自是一位百年前陨落的,我的老友。”
林曦雾眉心一跳,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柄重剑。
重剑失去主人,剑灵沉睡,但终究还是柄神品兵刃。从储物囊中显形时,寒光阵阵,剑气肆意。
钱洛清修为最低,忍不住开始发抖。
“这是我从一处秘境中取来的。”林曦雾双手捧住重剑,展示给贺舒兰看,“不知阁下是否认识。你所说的汁液,又是否与这柄剑有关?”
“这把啊……”见多识广的妖王露出怀念的神情,“老朋友了,风霖陨落百余年,闻到他的气味,差点儿。”
“您知道有关他的事。”林曦雾双目一亮,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双手平举额前,认真行礼。
她收回前言,洛雲尘不愧是气运之子,随便调戏个姑娘,都能调戏到重要事件的知情人。能让她遇上贺舒兰,实在是件美事。
“知道,我与他是多年老友。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也心有疑惑,只是百年来山中事务缠身,无法调查。”贺舒兰淡淡道。
他转眸迎上林曦雾期待的眼神:“我若告知你想要的信息,可以让我顺路前往靖川城么?”
林曦雾连连点头:“自然可以。”
贺舒兰往前挪了挪:“那……”
“小娘子,能不能救救我。”他的身段软下来,塌着腰肢,哀哀祈求。
林曦雾:“哎?”
“那位郎君,看我的眼神实在是凶狠。”贺舒兰掌握主动权,眸光化作水光,幽怨地往后撇。
在船上的须臾时间,他已看透三人各自的心思。且不说叫林曦雾的娘子,她身边的一男一女,皆把她看得很重。
拿捏住小娘子,就等于拿捏住那位高高在上的道君。他虽不能以武力压制,可终究是有别的办法。
爱玩是动物的天性,漫长的寿元中,贺舒兰很享受在各式各样的人群中游走的感觉。生死之间挑逗人心,那叫一个刺激。
林曦雾顺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清风朗月的仙君端正坐直,温和地看向两人的方向。
“不凶啊。”林曦雾与顾无琢对视的片刻,贺舒兰已闪身躲到她身后,她只能回头与贺舒兰解释,“可能是你离我太近,不符合人间礼法,他担心我的安全。”
她知晓顾无琢的心意,犹豫要不要暗示给贺舒兰几分,就见漂亮的狐狸精双眼眨巴眨巴,朝她露出灿烂且玩味的笑容。
“是吗?可他明明在凶我,好可怕,娘子救我。”
林曦雾拧起眉,准备拉开距离。下一瞬,“嘭”的一声,男子不见踪影,只留一只七尾白狐。
“这样呢?”他的声音变得尖细,像懂事的幼崽。雪白的尾巴毛茸茸且蓬松,竖在空中,有节奏地一摇一摆。
“娘子,现在我接近你,还觉得有不妥之处吗?”
林曦雾:“…………”
顾无琢,对不起。
她中招了。
“没有了。”她没能抵住诱惑,先把手覆到白狐脑袋上,被湿润的鼻尖顶了两下后,一把将贺舒兰搂在怀里。
好软、好顺、好可爱,肚子暖融融的。贺舒兰一点儿都不抗拒林曦雾的抚摸,主动袒露柔软的下腹,用七条尾巴圈住她的手臂,尾巴尖挑逗地晃悠。
被摸舒服了,发出一连串令人心颤的呼噜声。
钱洛清同样没能抵制住诱惑,挪着身子凑上去。贺舒兰也无不满,随她。只有在顾无琢起身时,才嘤咛地往林曦雾怀里钻。
“林娘子,我怕……”
“顾无琢,你别看它,没见到它怕你嘛。”林曦雾哄着怀里的银狐,理直气壮背叛顾无琢。
仙姿鹤骨的道君面带微笑,双手交叠,平放在大腿上,看上去无怒无怨:“我知道,它只是只畜生,且有重要信息。”
“我不和它计较。”
寥寥数语,抬手掐诀。一道护罩圈住浮舟。他接过一片叶的操纵权,立时加快速度。一片叶如箭矢般朝靖川城飞去。
“前辈对风霖真人的事知道多少,是否可以言明。”林曦雾摸着狐狸的脑袋,支开钱洛清,开辟一块仅三人能听见对方声音的空间。
贺舒兰关子卖够了,轻咳两声:“你们没见过他?”
林曦雾摇头。
“他的道侣呢?也没见过。”
贺舒兰不敢闻顾无琢,只能在林曦雾的身上寻找线索。
“那就奇怪了,你身上的味道,和风霖死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们双修过吗?”他冷不丁问。
林曦雾差点儿把贺舒兰扔出去:“没有!”
“那接吻过吧?”
“也没有!!”
林曦雾按住狐狸的嘴,恨不得拿根皮绳给他捆结实,“不许问这些有的没的,说正经事。”
“肯定亲过,至少嘴对嘴过。”贺舒兰严肃,“不然,你健康无恙,那边的道君灵体的气味如何传递到你身上?”
“当初风霖中毒,他和他的道侣也出现类似的情况。所以,我能从你身上的味道,判断他的状况。”
林曦雾面露惊讶,干脆撩起袖口,把手腕凑到贺舒兰鼻尖:“你再闻闻,能感觉出什么吗?”
贺舒兰探出尾巴尖,点了点林曦雾手中长剑:“他身上的味道,和剑上残余的气息很像。但剑上的气息不像毒汁,反倒像是……”
林曦雾:“树脂?”
“对,有植物的味道,但已经过去很久了。”狐狸脑袋一点一点,转向顾无琢。
眼前的道君面色苍白,却没有中毒的迹象,若非少女脸色焦急,贺舒兰还真不敢相信他体内有剧毒。
“最后一次见风霖,他和我说,他要前往一座秘境探险。可等他被他的道侣背回来时,已然身中剧毒,神志不清。问他问题,他都答不出来。”
林曦雾:“前辈,风霖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为何我们找了很久,都查不到毒物的来历?”
不止书中世界,就连她这个上帝视角的局外人,直到顾无琢死去、全文大结局,都没能看到他所中之毒的全名。
风霖是在秘境中的毒,莫不是他搬动地脉菩提,被施以惩罚?可顾无琢又是怎么回事?
贺舒兰:“我不知道呢……”
林曦舞:“……”
“但有为老医修或许知道,他姓陈。之前就是他负责为风霖诊治,风霖死后,被人追杀,逃到贺山上乞求我为他藏匿身形,我就将他送入此地一块小秘境。”
“为了完全保密,我洗掉了有关秘境地点的记忆。要是你们想找的话,我可以把他在我这儿留下的法宝交予你,让你们进去探路。”
贺舒兰朝林曦舞摇尾巴:“如何,这些消息,够当保护费了吧?娘子,你可得好好保护我,别让我被欺负。”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身边道君的表情。那副阴气沉沉,却又因他说得的确是重要事无法发作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愉悦。
林曦雾在心底把得到的信息默默总结:“足够了,要是前辈有别的事拜托,尽管开口。”
信息是一回事,有机会遇见和顾无琢所中之毒有关的医修,那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她还想问别的问题,突然听见钱洛清发出惊叫:“那边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林曦舞抬头,只见傍晚红霞之中,数百只黑影密密麻麻,仿佛一座土墙,赫然出现在天边。
“谁把乌影蝠给引到这儿来了?!”怀里的狐狸惊呼,“此地绝非他们的必经之路,怎么会突兀出现?”
乌影蝠是魔物,血肉中有灵力流淌。一片叶的速度太快,直冲上去,法阵波动,后果不堪设想。
“阁下说完了?”清润的声音响起,驱散惊恐的氛围。
青年郎君起身,含笑立于云舟首处:“您说的那些消息,实在是多谢。如今靖川城将至,还请小心,别因颠簸失态。”
顾无琢手中早捏好法诀,翻手结印。强大的灵力如同巨浪般荡开,一夕之间,黑压压的魔物与璀璨的云霞将长空分作黑红两种颜色,直冲入舟中三人眼底。
宽大的袖摆猎猎作响,一片叶穿过蝙蝠群,安然下行。无论是云舟还是魔物,无一生灵受伤。
唯有白狐狸“嗖”地从林曦雾怀里飞出,倒栽葱似的下坠,“吧唧”一下,摔在地上。
“我提醒过。”狐狸的视野中,俊美得颠倒众生的青年低头向下,发出叹息,“要抓稳,小心颠簸。”
解决完狐狸,安排钱洛清抱着贺舒兰先入城,顾无琢转头看向林曦雾:“走吧。”
洛雲尘还被他吊在秘境中。
洛雲尘的运气实在好得离谱,顾无琢把他塞进秘境后,转身的缝隙,洛雲尘就因为秘境波动被推出。若非林曦雾先前提醒过,险些让他给逃了。
“我怕去得太迟,他又有奇遇。”顾无琢道。
林曦雾点头,眼看顾无琢操纵一片叶变了方向,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看他:“怎么又动用灵力,还用得那么厉害。”
顾无琢微愣。
“我当时已经想到办法,比如加强防御,或者利用法阵缩小船身,尽可能减少碰撞。”林曦雾恨不能手捧计划书,“我刚准备开口,你就先发制人,搞那么大的阵仗。”
林曦雾承认,顾无琢出手的一刻,她确实完全看呆。那副如同神明降世,割开阴阳的模样,实在是动人心魄。
但转念想到顾无琢的身体情况,林曦雾立时就将心底小鹿按死。
“你最近几日都睡得很晚,而且睡不踏实。我不打扰你的私人生活,可你别当面糟蹋自己,太难看了。”
“你下次再随便出手,我就不理你了。”林曦雾别过脸,以一句没用的气话作为结语。
几句话的功夫,一片叶飘入秘境中,见到被五花大绑的洛雲尘。
早在抓住洛雲尘时,识海中的系统就开始碎碎念:【宿主,我察觉到天地间的气运在往他身上移动,你过去不久,洛雲尘就会恢复自由身。想做什么趁现在赶紧做吧,不过要切记,别把他杀了,也别弄出致命伤。】
真是憋屈……
林曦雾戴上面具,复又由顾无琢替她施了隐藏气息的术法,大大方方出现在洛雲尘面前。
顾无琢跟在她身后,同样的打扮。自从被她气呼呼数落一顿后,他许久未出声,彻底收敛气息。
“你,记得我吗?”她打量头朝下、脚朝上倒立的男子。
洛雲尘好歹是修士,没那么容易昏迷:“阁下何人,为何要抓我?”
真是越看越讨厌,一想到她竟然被这种人推出去丧命,林曦雾就怒上心头。
林曦雾扬手,先给了他两巴掌,又不解气,一脚踹他脸上:“狗东西。”
一个小人而已,凭什么当气运之子。
洛雲尘绑在秘境的树干上,灵树沙沙作响。收手时,一根藤蔓垂落,似是要抽林曦雾,被顾无琢砍断。
“我问你,你和越轻轻是怎么回事?”林曦雾随手取了把匕首,握在手中把玩。
她当然不会真的弄伤他,但只要她不说,洛雲尘又如何会知道他不会受伤。
【系统,告诉我审讯的剩余时间。】既然无论如何,洛雲尘都会逃走,就让他逃走好了。
“什么?”提到越轻轻,洛雲尘眸光一束,似是有了点守护心上人的男子气概。在林曦雾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时,所有的气焰立时消散殆尽。
他自出生起,就从未受过此等委屈。愤怒与生气过后,只剩下无措的惊恐。
洛雲尘:“轻轻妹妹和我,情投意合,我们……”
“你何时遇见她的?说。”
“十五岁,我十五岁生辰那年在秘境中救了她。她为了报答我,就以身相许了。”
林曦雾:“她怎么没来救你?”
“轻轻妹妹体弱多病,实力低弱,不可能出来救人。你快放了我,你可知我玄机宗……唔。”
洛雲尘话说到一半,下巴被掰开。把他抓来此地,一直在女子身后不出声的修士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再度合上,逼他吞下去。
“有件事想麻烦你帮个忙。”面具之下,少女眉眼弯弯,圆圆的杏眼甚是灵动,“我对你的轻轻妹妹很感兴趣,不如找个机会带出来,让我和她见一面。”
越轻轻是真弱还是装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万一她是装出的柔弱,那越轻轻接近洛雲尘目的为何,答案便呼之欲出。
“至于是用捆的还是绑的,但凭你心意。总之,我要让她动弹不得地被你带出来。”林曦雾越说,越觉得自己拿了恶毒女配的剧本。
洛雲尘震惊:“你,等等,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
“哦,是慢毒,别人验不出来。”林曦雾语气轻快。
她生生把一颗随处可见的方糖,说成无比可怖的毒药。世界意识是疼爱洛雲尘不假,但拦不住她胡编乱造糊弄人。
“记得我给你的任务,三日后,带着人在你遇到我们的那棵树下等着。”
说话间,伴随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宿主,到时间了。根据检测,此秘境即将关闭,你二人与洛雲尘将被送往不同地方。】
话音刚落,整座秘境就此扭曲起来。
林曦雾拍拍手:“好了,再见。”
她朝洛雲尘一扬手,大大方方地背身离开,留下洛雲尘被气浪吞噬。整个过程中,洛雲尘完全傻眼,瞠目结舌地瞪着林曦雾。
她竟能操纵秘境开合,必然是一名惊世骇俗的大能,又喂给他慢毒。他究竟招谁惹谁,居然被这样的高人记恨。
林曦雾维持步调平稳,于秘境将闲杂人等扔出的最后一刻,飞扑上去抱住顾无琢的胳膊。两人作为冒犯气运之子的始作俑者,被无情抛出秘境。
临离开前,林曦雾扬手祭出一道真气,牢牢钉在入口处。万一洛雲尘运气实在太好,就连被抓后塞进去的秘境也有特殊之处,决不能便宜他。
摔离秘境时,有长臂探出,拖住林曦雾的后背,没让她摔出去。
林曦雾扭头,正见青年眉目疏淡,面上温和依旧。
除了洛雲尘,所有人都是被世界意识抛弃之人。顾无琢究竟付出多少,才会在系统的推演中,留下踏入玄机宗,杀死洛雲尘的一幕。
在地上后退两步,勉强站稳。林曦雾动作迟缓地抬手,良久掩去表情,摘下脸上面具。
“在带走钱洛清的时候,我问她要了只蚂蚁灵偶作观测之用。灵偶上的气息皆以除尽,留在原地,到时不用我们出现,也能感知到越轻轻的情况。”她小声道,缓解心底浮出的酸涩。
又把连接灵偶的一缕灵力移交给顾无琢,让他也能感知灵偶动向。
“我们,也去靖川城吧?”林曦雾小声说话,重新召出一片叶,主动当上驾驶浮舟者。
靖川城距离四方域不远,从东南各处来的修士,大多会选此地作为暂留处。各路宗门彼此亦有约定,不去破坏城中和谐。无论对凡人还是对修士,此地皆是难得的歇息之所。
城内行人摩肩接踵,林曦雾与顾无琢并肩而行,生怕走散。
乾元门一行人在记真楼歇脚,还没靠近酒楼,就听见里面有笑声传来。
零零散散的“好可爱”、“让我抱抱”,以及一声焦躁的提示:“它可是有几千个孩子的老狐狸精,不要被迷惑住……好可爱……”
林曦雾进门,就见几名年轻男女围在白狐狸旁边,被毛茸茸迷得五迷三道。
“咦,阿雾来了!”钱洛清混在乾元门的人群中,好像回家一样。见到林曦雾后,朝她挥手。
听到这个名字,她身边的女修猛地一僵。
“阿雾?”年轻女郎呢喃道。
她直起身子,朝林曦雾看去。一张姿容清秀,万分熟悉的面庞映入林曦雾眼帘。
三年不见,她已完全长开,又得灵气滋养,早非当年娇小的模样。
她愣愣地盯着林曦雾,后槽牙咬紧,欲言又止地看她。
钱洛清拉着林芷柔的手,向她介绍:“她叫林曦雾,是我在明盘江畔认识的朋友,她……”
“我们认识。”林曦雾弯起唇角,“好久不见,芷柔姑娘。”
“嗯,嗯……”少女眼中滚动泪光,她努力擦拭,语无伦次,“好久不见……”
她数次想走上前,又因为担心自己的动作太过丢人现眼,惹人不快。
林曦雾嘻嘻一笑,往前一步,张开双臂:“久别重逢,不抱一下吗?”
大家都是女孩子,扭捏个什么劲。
林芷柔眼中迸发光芒,她不再犹豫,往前一步,扑上去抱住眼前人。
“阿雾……我好想你啊。”
她哭出声。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彻底无视站在一旁的少主。
第47章
“所以,你们比我要早认识?”
钱洛清双手捂嘴,凄惨地接受自己才是局外人的事实。
林芷柔点头,抬眸朝林曦雾的方向看,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不能说,她曾经被林曦雾夺舍过一段时间,林曦雾魂魄离体后,两人曾在半虚半实的识海空间中见过一面吧?
林曦雾笑盈盈的:“之前芷柔姑娘被心上人抛弃,悲伤不已,一时间想不开自缢,被我救下。”
林芷柔脸一红,默默点头。在钱洛清的惊呼中,低低笑出声。
林芷柔:“就是这样,阿雾为了劝导,陪伴了我一段时间。但分别后,已有三年未见。”
钱洛清:“所以当初你说过的,那个对你影响很深的朋友,就是她?”
钱洛清扭头,打量林曦雾,正经地轻咳几声:“的确,我原本也想用这个理由和你介绍。”
林芷柔拉着两人的手,给她们介绍记真楼。
“此楼乃是我长姐所开。”她眸光上挑,看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我原是凡俗人,被师尊看出仙根,方才有机会入乾元门修道。长姐被卖后,历经波折,终于在天香馆攒下银钱。原本的妈妈死后,长姐靠手段取得天香馆,改名记真楼。”
“我在一月前下山时,无意间从救下的女郎口中听到长姐的名字,方才与她重逢。”
寥寥数语,道明一名女郎的半生沉浮。林芷柔眼眶发红,语气轻快,显然刻意不去提及其中酸楚。
“阿雾是被少主带回来的吗?”林芷柔问,“今日东海冥府结界闭合,连接两界通道消失,莫非便是二位的功劳?”
在乾元门所有人的印象中,林曦雾都是名离体游魂,脱离原本躯壳后,只有入地府煎熬的结局。
林曦雾摇头:“真是不好意思,我那时是随便编个理由骗你们的。我离开后没受罪,此次也是有事要做回来,刚巧遇到少主而已。”
林芷柔:“原来如此。”
她似是欲言又止:“……阿雾,你还会离开吗?”
说话间,身后有道目光落下。显然,不止林芷柔好奇,另一人也在安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林曦雾唇瓣轻抿,默然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算攒够功绩,她的大多数时间,也会花在现世。且不提两边的时间流动,哪怕由主系统出手,调成一比一流速,顾无琢也需要许久才能见她一面。
“我……”总归要说的,不是吗?
林曦雾的话,被一声暴怒的高喝打断:“胡姬,我都说了记真楼不接客,你还在窗边做什么!”
须臾,一只身穿红衣,笑容灿烂的美人儿自二楼冲下。她足尖轻盈点地,翻手撑杆,跃下几尺的高台。
明显上了年纪,打扮浓艳的掌柜手中举着竹鞭出现在楼梯口。她跑不过小姑娘,怒气冲冲地踩着台阶走下。
“再说一次,要让我看到你揽客,就将你逐出此地,交钱也没用。”
“妈妈,好妈妈。”红衣美人的嗓音甜得快掐出水,“就让我继续留着吧,我——”
甜腻的语调,在看到团着尾巴,微笑地趴在一名乾元门弟子肩头的白狐时戛然而止。
“爷、爷爷……”
姗姗来迟的酒楼掌柜在一句“爷爷”中,身体僵直,面露惊骇。
“胡姬,你是……”她震惊地打量这位除了闯祸还是闯祸,半点儿妖精样都没有的大美人。
身形娇小的红衣女子转身,哭着抹眼泪:“对不起林姐姐,我是狐狸精,别赶我走。”
“我有钱的,还可以弹琵琶,我想在这儿等陆郎,求您让我留在这儿吧。”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用手背也擦不干净,活像被欺负了似的。到后来,双膝一弯,软在地上哇哇大哭。
哭得楚楚可怜,就连专注叙旧的两名少女,也被喧闹吸引。
林曦雾:“你长姐欺负店里的女娘了?”
林芷柔:“怎么可能,我长姐那么好一个人。”
两人又听了会儿,终于听出了个所以然。
红衣娘子是只狐狸精,为了蹲守前世的恋人,在他们曾经定下终生的酒楼处蹲守。一蹲就是三年,直到酒楼换了掌柜,也没有闻到熟悉的灵魂味道。
林曦雾怎么想怎么奇怪,在脑海中盘了半晌,疑惑地询问:“你与你的那位情郎,是何时互定终生的。”
胡姬柔柔弱弱:“三百年前。”
林曦雾:“三——”
“陆郎好不容易转世,我顺着灵魂的气息追踪到此,却不能精准找到人。只能在过去相逢之处苦苦等待,期盼重遇。”
胡姬一番话,让周围人看她的目光一个比一个古怪。
“三百年前,这酒楼都还没有建好吧?”掌柜震惊。
躺在一名乾元门教习修士怀里的贺舒兰翘起尾巴,点了点自己的乖孙女:“我早就和她说过,前世今生,完全就是两个人。她不好好修炼,非要坚持来这儿,一来就是三年。你看,闹笑话了吧。”
胡姬嘤嘤哭。
“没事的。”林曦雾安慰胡姬,“你从未在此见过你的前夫郎,应该感到开心。若是见到,他不就成了流连烟花之地的烂人?”
胡姬眼中泪水涟涟:“可我又该去哪儿寻他?”
“寻魂术。”清朗的声音传来。
林曦雾回头,看见青年站在她身后,长睫略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要是想要找来世之人,用寻魂术最为方便。”
胡姬:“我要是会这种高阶术法,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哎?”她细长的狐狸眼中精光一道,霍然抬头,“仙长难不成会?”
胡姬甚是激动,连发间的狐狸耳朵都没藏住,腾地冒出,不停发颤。
顾无琢低头,只看林曦雾:“是符术,阿雾想让我用吗?”
像是还记得先前出手,却弄巧成拙,被林曦雾严肃批评的经历。
胡姬已经等不及,她蹬掉布鞋翻身上桌,仗着桌上没有餐具,手脚并用朝顾无琢爬过去:“仙长,求您教我。”
林曦雾顾不得回答,起身拦在顾无琢身前:“你叫胡姬是吧?既然来到人类世界,就要知法守礼。你既然又情郎,就不应再接近陌生男子。”
胡姬趴在桌上,魅惑的狐狸眼一眨一眨,眼珠子机灵地打转:“对哦,我现在是人。”
“嘭”一声,女子变成只一尾红狐,朝顾无琢扑过去:“我不是人了,仙长求您帮帮我吧。”
林曦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尾巴,在她即将扑进顾无琢怀里时,强行拉开距离。
“不是人也不行!”她把狐狸抛到地上,往顾无琢身边走近两步,有模有样地做保护姿态。
等靠近顾无琢时,耳边传来一句带笑询问:“如何不行?”
林曦雾四下看去,发现没有人注意到顾无琢出声,便知顾无琢在密语传音与她。
“阿雾,她不过是只动物,不是么”清朗似抱月入怀的郎君偏头看她,言语中尽是笑意,“你抱得,我抱不得?”
林曦雾卡在原地,神情局促,恍若石化。
她的耳廓蹿上一抹红,又往顾无琢身边凑了凑,极小声道:“抱歉,我……”
不对啊,她道什么歉。她抱只狐狸而已,又没有犯天条。
林曦雾登时收起内疚的神情:“对啊,既然女郎已经是动物,当然可以随便抱,少主您请。”
她往后退开一步,给顾无琢与小狐狸之间让出位置。眼见贺舒兰摇着数条毛茸茸的尾巴接近自己,林曦雾默不作声地转头,压制自己的情绪,不去抱他。
等小狐狸又一次接近时,顾无琢已经取出符纸:“此法乃是秘传,若要画符,闲杂人不得接近观看。”
他的理由给得极好,众人皆信以为真。记真楼空房间许多,由掌柜为分了间房间,用作画符之用。
顾无琢挥手布下结界,叫下想要离开的林曦雾:“阿雾,你留下。”
“哎?”少女疑惑回头,“不是秘传吗?我留下来不要紧?”
顾无琢扬眉,笑得温和。在林曦雾走入房间的一刻,一道结界凭空落下,让四方天地中只剩她与顾无琢两人。
黑暗之中,一点光亮起。顾无琢取过用灵力凝成的纸笔,长指将朱笔递过去:“寻魂术乃是秘术,如若外传,必会引发骚乱。”
“我来画?”林曦雾探查四周,发现顾无琢设置的结界实在精妙,灵力甫一凝结,外界的声音一点都传不出去。
顾无琢含笑点头:“对。”
“阿雾,我来教你。”他见林曦雾没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进。待她坐下后,于耳畔细细地讲述寻魂法的要领。
微凉的气息缠绕,酥得她从脸颊到骨头一阵阵发麻。
酸麻同时,林曦雾忍不住感到担忧。
顾无琢这样不对劲。
莫非是因为情绪失控,灵台又被邪气侵占了?
可明明之前在浮舟时还好好的,从苍陵仙府到四方域的路上也没出事,为何偏偏这个时候……
林曦雾此前进入顾无琢的识海,对此还算熟练。她趁着顾无琢没有防备,转头倾身向前,光洁的前额与他相抵。一缕灵识顺着相触的肌肤,溜入顾无琢眉心下三寸的紫府中。
她像是听到嘈杂喧哗之声,须臾后,无数灵力扑来,将破败不堪的识海包裹得密不透风。
手心中,被她抓住的人微微颤抖:“你在做什么?”
她的意识在识海与现实间不停跳跃,目之所见,一会儿是混沌的邪气,一会儿是青年忍痛的面容。
“阿雾,你别这样,我疼。”他软硬兼施,想让她退出去。
“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我求你,别看。”
幽深的眼眸中尽是祈求,顾无琢像是隐瞒天大的秘密,害怕被无情戳穿。
“别拦我,你这样不行。”林曦雾手撑在他的肩膀,“你要是再围追堵截,我不仅没法判断你因何滋生邪气,甚至会灵台受创。”
每次她拿自己威胁顾无琢,效果都很好。灵力汇聚在识海前,须臾后,乖乖地退却。
林曦雾闭着眼,忽然感知周围大亮。灵识顺着识海到达灵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听到一道清亮的笑声。
林曦雾看到了自己。
少女坐在木椅上,身边围有许多人,抱着白狐,和朋友聊着天,满脸的轻松。
她笑得畅快而舒心,像只冲向自由的燕雀,在友人的陪伴下,逃离由偏执与威胁构成的牢笼,心无旁骛地享受自由。
与和他在一起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蓦地,林曦雾的耳畔闪过这一句话。
纷乱的声音,响在识海中,声音时大时小,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笑得很灿烂。
她的笑容,从来都不止对他一人。
把她拉过来。
对他的,和对别人的态度,没有任何区别。
她许久不曾看他了。
她不需要他。
从来都没有需要过他。
又是短暂的一闪。
似是有人强行压下心中所思所想,那些念头如潮水般退去,林曦雾的意识也被强行挤出识海。
待意识回到身体后,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顾无琢如冰霜般的脸庞。
这一次,不是因为邪气滋生。而是单纯的情绪波动,让他无法自控。
“你,看到了?”他问。
那副无悲无喜的表情下,尽是不可为人道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下一瞬,视线颠倒,他反扣她的手腕,将她按在书桌上。
墨笔与黄纸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顾无琢面上带笑,眸中尽是悲凉:“为何一定要探进去?”
他忍得很辛苦,从进屋开始,就在忍耐。
她与旧友重逢,是好事,不能打扰。
她觉得狐狸精有趣,便去看好了。
他没有资格上前打扰。哪怕灵台震动,哪怕头又开始一阵阵发疼,在没轮到他开口前,就该在一旁等候。
好不容易,能与她独处,却被突如其来地探进了识海。
林曦雾的长驱直入,如同一只不可见的大手,扒开他赖以伪装的假面,将那团令人生厌的破烂棉絮扯出。
“我和你相处那么久,对你的情况肯定有了解。”林曦雾理直气壮,“你从来都不会二话不说把我拖到结界里,一定是心境不稳,影响识海。”
他低低“嗯”了一声。
“看到了,满意了?”说话间,从唇齿间溢出几分自暴自弃的嘲弄。
“我原本想着,趁教你画符的这段时间平复心绪,继续如常与你相处。”他握住皓腕的手逐渐用力,“那样,你什么也不会知道。”
“不过,现在也何尝不是另一种美妙的结局。”
“阿雾,我警告过你,也求过你,但你没听。”顾无琢眸色阴沉,一点点拉近距离,“我对你的那些念头,你都听见了,有何感想?”
他还记得林曦雾曾经与他说的,那些有关未来道侣的要求。
顾无琢一条也不曾满足,而以他的情况,恐怕极难再满足。他回不到过去的模样,与林曦雾的结局,必然是渐行渐远。
如今,不过是提前撕破脸皮而已。
谈话间,他已将她逼到死角。小姑娘缩起身子,未被束缚的手撑在地上,紧攥临时捡到的墨笔,瞪着一双眼看她。
他这次,是真的想做什么都行。
顾无琢看向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的细腕,猛地闭眼。
他舍不得……
那些肮脏不堪的想法,停留在脑海中就好。若是施加在她身上,让她难过,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但他又不敢松手,他怕自己的手松开,身下的少女就会夺路而逃,哭喊着求他打开结界,还她自由。
他该如何做,才能让林曦雾相信,他从未打算伤害过他。
“顾无琢!”他听见林曦雾喊他,“不许还手。”
睁眼时,她五指捉住毛笔,往他的脸上点来。
笔尖对准他的脸,湿冷的软毛划过面颊,挥动三两下后移开。
是什么符术?还是杀招?何时会起效?
又见林曦雾从储物囊中变出面镜子,举在手里,明晃晃地亮在他眼前。
不是符字。
是只乌龟。
镜中的郎君神情凝固,他缓缓抬手,指尖在脸上点了一下,又移开。看着手上的一滩墨水,忍不住失神。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逃跑的打算吗?”林曦雾耷拉长眉,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为何。”
少女叹了口气,眸光飘忽:“话先说在前面,我以后不会再去碰狐妖了,凡是会变成人型的物种,公的,我一律不碰。”
“然后就是……”她重新抬眸,和他四目相对,“谁说我不需要你的?一路走来,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无数次,也绝不可能成长到如今的地步。”
“顾无琢,你在想什么?你在我心里,绝对是特殊的那个。”
她重新起身,双手撑在书桌上,凑脸上去。
湿润的气息呵在眼睫上,恍若江鸥在水边盘旋,落下轻浅的吻。
亲吻终究没有落到实处,林曦雾拉远距离,俏皮地眨眼:“不过呢,我不喜欢你压着我的动作。”
“松手,撤掉结界,等我心情好转,给你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骤然之间,四下一片大亮。顾无琢竟真的松开手,往后退开数步,像是大梦初醒般看着她。
“阿雾,你指的特殊是……”
“你猜。”少女坐在桌上,丝毫未曾顾及形象地晃荡双腿,用清洁术处理手上墨汁。顺手丢了一个到顾无琢脸上,把乌龟洗干净。
“哎呀,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她转移话题,气焰嚣张。
顾无琢沉默,片刻后,取过符纸,几笔落下一个灵符,捏着朝外走去。
“怎、怎么不说话!”林曦雾急了,她从桌子上跳下,差点儿摔倒。
他就不能道个歉,缓解一下他们之间的尴尬氛围吗?难不成她是海绵,捏扁了也不要紧,放在那儿就能“心情好转”?
哄她啊,混蛋顾无琢,发完疯就跑会降低好感度的知不知道!
正往前跑,识海中出现【滴】一声提示。
【宿主,好奇怪,咱们的功绩涨了。】系统发出疑惑的声音,【好像是,救了贺山的妖怪?】
林曦雾脚步一顿:【涨了多少?】
【十点。】系统回答,【但贺舒兰可是妖王,哪需要我们救。而且这个功绩,不像是只救了一只妖的样子……】
【贺舒兰最后,被洛雲尘扒了皮。】林曦雾于识海中默念,【或许在洛雲尘不知其身份时把他带走,算是救了人?或者,难道是……】
她的脑海中浮现一个猜想,被单拎出来,放到一边。
突然的好消息,让林曦雾发烫的脸短暂地降温。
小狐狸得到寻魂符,从大尾巴里掏出只锈迹斑斑的镜子,捻出一缕气息后,愉快地叼着镜子追符纸蹿出记真楼。
林曦雾走到门口时,顾无琢正站在门外。他的面上一片绯色,从脖颈红到耳根,在林曦雾出门时,面上表情总算平复,却不敢回头看她。
“我……有话与你说。”顾无琢道。
“我先说好,你惹我生气了。”毕竟只有百分之十四的进度,林曦雾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能迂回,“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我一个字不想听。”
嘴里嘟哝,身子很诚实。她跨过门槛,朝顾无琢走去。
眼看还差几步,忽有一声雷响,并不阴沉的天哗啦一下,竟泼下盆冷水。
林曦雾完全没做准备,甚至来不及抬手挡,眼看便要被太阳雨淋成落汤鸡。
一柄伞撑起,举到少女头顶,朝她的方向倾斜。
雨丝与寒意,被尽数隔绝在外。
郎君眉目如画,泛白的脸上浮动盈盈笑意。骨感修长的手举一把油纸伞。
他的手很稳,自始至终紧握伞柄,未曾让雨丝入内分毫。
“不是你想的那些。”顾无琢低眸看她。
纸伞依然斜向少女的方向,一如三年前山林之间,倾斜向他,挡住雨帘的伞面。
他似有千言万语,话出口时,却只有一句。
平静又温柔,缱绻之中,携了几分难以隐藏的哀伤。
“阿雾,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很想你。”
朝思暮想。
第48章
红狐狸一连几蹿,叼着镜子和符纸,跑到一处府门前。
门口站着名小少爷,手中提了个鸟笼。夕阳之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算有几分姿色。
“明日的课业,你替我写完了吗?”开口,便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样。小少爷手叉腰,颐指气使地对小厮吆喝。
“还有,下月是爷爷生日,记得替我作一幅画,以作贺礼。”
“好好表现,免得拖累你的家人。”
小厮低眉顺眼地连连点头。
怎么看,都是个不学无术,仗势欺人的家伙。
林曦雾找到小狐狸时,她正双目放光,看着门口的人。尖嘴微张,仿佛是见到绝世美味,哗啦啦地淌口水。
“你,真的觉得,这个人好?”钱洛清和她蹲在一道儿,没礼貌地伸出手指指指点点。
“那当然。”狐狸摇尾巴,“三百年不见,陆郎依然风采依旧。虽然现在小了点,但不要紧,我等他长大。”
她舔了舔嘴,在一片干巴巴的“祝你成功”的祝愿中,等到小少爷昂首挺胸离去,从藏身处跳出。
小狐狸往前迈动步伐,蜷缩起身子,乖巧地缩在小厮面前。
满脸青涩的少年正攥紧拳头,盯着小少爷的背影,突然有黑影蹿至面前,当场吓了一跳。他往后退开一步,看清对方是谁,先是松了口气。
“咦?哪来的狗……狐狸?”
“走开。”
“我可没钱养你,你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的,走开啦!”
小狐狸张开嘴,乌亮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小厮,用林曦雾等人才能听到的语言:“陆郎…嘿嘿嘿…陆郎……”
小厮与狐狸纠缠半天,赶不走它,只能从怀里取出两个铜板。他买了个肉包子,往旁边一丢:“快走吧。”
小狐狸:“斯哈斯哈,吸溜。”
林曦雾看了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
一人一狐凑在一起,用来寻人的灵符和镜子被丢在草堆里。
不远处,顾无琢抬手,把符纸收起,放入袖口。
林曦雾在他身边,伸长脖子张望:“如此一来,贺舒兰来这儿的目的成功达成,可以回去找与你所中之毒有关的医修的线索。”
“回去找他吗?”她偏头看他。
顾无琢抬头,举目望向逐渐昏暗的天空。
日落西山,遮住最后一丝的亮光。
“四方域要开了。”他轻声道,“伴随四方域开启,各个秘境都将互相连通。不参与论剑会的修士,都会趁此机会前往秘境寻宝。”
“阿雾是想去论剑会比试,还是去周围的秘境探索?”
林曦雾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此事。顾无琢亦不解释,转身离开府门。
他并不急着回去,而是带着林曦雾离开城镇,往城郊的山上走。
林曦雾跟了两步,拎起裙摆,往前蹿几步:“顾无琢,你为什么不御剑?那样一来,就不用动手爬山了。”
他低眸望向她:“一路走过去,不好吗?”
不过是想多和她并肩而行会儿。
不好。
林曦雾有别的主意。
少女朝前几步,扬手一挥。背在肩头的长剑出鞘,伴着清脆的嗡鸣,横在半空。
“我之前在俞凤舞手下练习逃跑的时候,可是很认真地学了御剑术。”她两手叉腰,笑容甚是明媚。
稳稳当当站到肩上,朝顾无琢伸手:“你上来,我带你去……”
“去……”说到一半,林曦雾噤声。
她从细剑上跳下,没精打采地翻了个白眼:“不行,这柄剑太小了,载不动两个人。”
林曦雾学的剑法是轻剑式,为了逃得更轻便些,用的更是柄鸿毛小剑。
一人勉强还成,要是两个姑娘也能挤一挤,一男一女,实在有些为难这柄剑。
忽听得一声轻鸣,好似雪原风起,一柄宽阔许多的长剑横在小剑前。几缕黑气缠绕其上,须臾散开。
“这柄如何?”顾无琢问。
林曦雾看了一眼:“茫茫不是你的本命剑么?且不说合不合适,就算我想用,也不能操纵。”
“你先前侵入过我的识海。”顾无琢平静道,“一旦灵识交融后,只要一方默许,另一方便能动用其本命法器。”
他神色坦然,说话间,耳廓却突兀蹿出一抹红。
灵识交融,阴阳汇合之法,一般只会用在双修之上。因此,当林曦雾以额头相抵,强行入识海时,顾无琢根本没有防备。
阿雾,不知道……
而顾无琢,也没有将此事告知的打算。
林曦雾骈指捏剑诀,他的识海也在同时泛起波澜。在他步入化神时,茫茫已生出灵识。堂堂化神期修士的仙剑,却要被一个走捷径进金丹期的小丫头片子操纵,很自然地开始反抗。
顾无琢转眸看向仙剑,一眼过后,把剑灵的反抗尽数压下。
林曦雾成功踩到茫茫上,小心翼翼地上下移动几下,发现这柄剑比原本的仙剑更好操纵,顿时乐得直咧嘴。
“顾无琢,你的茫茫好乖啊。”她甚至在剑上跳了几下,再度朝他伸手,“快上来,我载你去山顶。”
青年压下嘴角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借力一并走上剑身。
二人的手在空中交握一瞬,须臾松开。
顾无琢仿佛还在介意此前的失控,走到剑上后,立时与林曦雾拉开距离。所幸茫茫的剑身不算太长,即使有意分散,相距也仅有半步之遥。
袖摆随风而动,缠绕在一起,仿佛恋人十指相扣的双手。
林曦雾善于逃跑,平日移动却不熟练。她努力控制速度,茫茫在她手里上上下下,不停颠簸,像颠沛流离的马车夫。
“对、对不起。”林曦雾想起自己不久前夸下的海口,小脸忍不住一红,她扭头认错般看向顾无琢,“我的技术很糟糕吧?”
顾无琢站在她身后,见到她面上表情皱成一团,忍不住勾指轻笑。
“所以,目的地在哪儿?”林曦雾昂起脑袋,“只要把你安全送到,我就不算失误。”
他笑得更是开心,抬手掐了个诀,把掌控权收回掌心。
在林曦雾露出失落的表情,开口抗议前,顾无琢转头,轻声道:“看。”
黑沉沉的天幕中,骤然亮起一束光。仿佛大团的绣球,一朵之后,便是十朵、百朵,千朵万朵。
色彩斑斓,绚丽夺目,宛如星河倾斜。
“四方秘境开启时,会有妖物被吸引而来,那些东西体内妖力充沛,直接除掉未免可惜。”顾无琢眸色深重,被一簇簇的火光点亮,“我提前布下法阵,没有用多少灵力。”
灵力凝出的花卉,安静无声。顾无琢选得角度极好,倘若是城内,或是在其余的地方,便看不到此等美丽的风景。
“送给林娘子的,烟花。”他用上狐狸精对她的称呼,“作为除夕那日的回礼。”
林曦雾抬着头,略有些愣怔地看着漫天霞光。
她一时看呆,好久后,才忘情地扭头。眸光从烟花上移开,专注地描摹眼前人的眉眼。
他静静地仰着头,一如初见时的少年仙君。
林曦雾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一声比一声响。
她喜欢他,想靠近他,想和他在一起。
这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等她攒够百分之五十的功绩,她就——
【宿主,出事了。】识海中,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语速极快。
【自从发现地脉菩提失踪后,主系统一直在追寻世界意识的踪迹。但就在刚才,根据检测,世界意识脉络完全消失。】
林曦雾尚还沉浸在烟花的氛围之中:【然后呢?】
【失去世界意识,所有的剧情脉络消失,那宿主即使救了人,也不算是改变原定的轨迹。】
咚。
林曦雾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前几次不同,此次的跳动没有任何的兴奋和喜悦,所带来的,唯有无边的恐惧。
【宿主,你明白吧?你被天道承认的功绩,到此为止。】
咚、咚。
林曦雾:【凭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系统同样焦头烂额,【整个世界意识都像是突然消失,除却洛雲尘气运之子的身份不变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如此一来,宿主只有摘花一项会被天道承认。】
但光就这一项,远远不够。
【宿主,你现在是身穿,受天道庇佑。但通道,不会为你开启。】
待完成任务后,林曦雾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永远留下,要么永远离开。
系统接下来的话,林曦雾听不清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被人按入水中,所有的声音从远方飘来,一点一点,往耳中钻。
“阿雾?”有人喊她。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林曦雾花了很久,视线才逐渐由模糊变清晰。
顾无琢正俯身看她,双眉不自觉皱紧。他的脸上满是关切,伸手想要碰她,却于半空停住。
“阿雾,怎么……哭了?”
林曦雾方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下意识想避开顾无琢专注的目光,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她连自己还踩在剑上都忘记了,往后挪动时一步踏空,整个人头朝下倒栽下去。
“阿雾!”
那声音陡然变得焦急起来,宽阔手掌探出,拉住她的细腕,让她免于失足。顾无琢伸出另一只手,把拖住她的后背,把她扶回剑上。
仙剑茫茫一瞬间变得宽阔许多,静止地横列在半空中,林曦雾软倒在剑身上,低着头,不住颤抖。
她不停地哭着,身边的修士手足无措,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我惹你生气了吗?还是哪儿做的不够好……”他的双目也有些红。
顾无琢鲜少见林曦雾哭,更从未见过她哭成这样。她的心中仿佛有一杆支柱,顶在天圆地方的小世界中,撑着她一路前行。
如今这般,简直像是心底深处的某个东西,像冬日檐下冰柱般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谁欺负你了……”我去杀了他。
顾无琢未尽的话,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中戛然而止。
少女合身扑上,纤细的手臂用力搂住他的长颈。她用力将脸埋了进去,而后哭声更大,泪水像断了线得珠子滚滚而下。
林曦雾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被她用力搂在怀中的人浑身僵直。他的脸上满是无措,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慰她。
长指落在后背,顺脊梁骨一路往下。哄孩子似的,轻柔地抚弄。顾无琢的灵力掺有杂质,无法注入修士体内,只能以轻拍梳理她紊乱的气息。
林曦雾抱得很紧,面颊枕着衣领。到后来,贴着顾无琢的细腻的脖颈,轻轻蹭了蹭。
她松开手,往后挪了挪,拉远距离。
“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少女抬手,擦去脸上泪花,朝顾无琢道。
“送我下去,好吗?我要一个人呆会儿。”
此后一路,直到回到记真楼,两人一路无话。
林曦雾不出声,顾无琢也不问。街灯皆暗,除却零星几家药铺,大多数店门都合上,四下一片寂静。
来到门口,顾无琢终于开口:“阿雾,是不是,它又让你做别的事?”
林曦雾转头看他,良久,弯唇浅浅笑了笑:“顾无琢,你在说什么啊。我现在要做的,只有调查风霖真人而已。”
“你若是有为难之处……”
“我怎么会有呢?”林曦雾急不可耐地打断他的话,“刚刚就是月色太美,迷了眼睛,不自觉感动到落泪罢了。”
“对了。”她背着手回身,双目通红,笑容有些苦涩,“等贺舒兰把线索送到后,记得来我房间找我。”
说完,林曦雾抿紧唇角,似是在强忍眼中的泪意,头也不回地进入酒楼。
走上二楼,少女停下脚步,低头朝下看。
眉目有些阴郁的郎君亦往楼内走,他的腿脚似是有些不便,在跨过门槛时,无端踉跄一下。
林曦雾深吸一口气,她冲回自己的房间,摔到榻上,抱起枕头,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冷静,她得冷静。
扑向顾无琢的一瞬间,无数想法在林曦雾的脑海中过了一圈。甚至就连放着地脉菩提不管,强行留在此世都有想过。
就让气运之子飞升吧,反正他影响不到她。顾无琢不用死,她可以把那朵花圈养起来,几百年后再去摘。
明明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为何世界意识会突然消失?或者说,逃跑?
这个消息,要是在一个月前知道,那该多好。别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别让她彻底喜欢上顾无琢。
哭够了,起身,找林芷柔的长姐问明修士所在客间,直接寻到时梧闻。
医修正在清点各路药材,听到敲门声,随口应道:“进。”
林曦雾:“云朴长老,您好像设置了非乾元门弟子不得入内的结界,我进不来。”
她努力让说出的话轻松些,但一颗心砸在地上,无论如何,也俏皮不起来。
时梧闻倒没有拦她,当即开门,迎她入内。
进入房间后,林曦雾收敛神色:“长老,你有没有隔声咒术,可以让其余人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也进不来?”
时梧闻闻言微怔:“此地有小护山阵,又有少主坐镇,林道友不必……”
“就是不能被顾无琢听见。”林曦雾生怕有人偷听,连话也不说,提笔在纸上写字,让时梧闻看清。
“和顾无琢有关。”
时梧闻的表情僵了一下,他狐疑地看向林曦雾。末了,在各处结印设下术法。
“写字吧。”他换了张纸铺开,用同样的方式回复,“少主神识一旦铺开,能轻易掌控我等动向。用隐字书交流,至少不会被看见内容。”
“林道友想说什么?”她救过顾无琢,时梧闻愿意相信她。
林曦雾提笔在手,简单组织语言:“我过段时间会离开,再也不回来。”
“所以,我想请问你顾无琢的身体状况,以及如何尽快恢复灵台。”觉察到时梧闻脸色微变,林曦雾顺着往下写。
“还有,关于他体内的怪毒的信息,也请与我详细说明。分开时,我看到他的脚有些跛,有没有毒发的可能?”
隐字书内藏法阵,文字甫一写下,便会逐渐淡去。实力再强大的修士,也不能将其恢复。
时梧闻的脸色一连几变,重新抬眼,审视眼前的少女。
少主用情至深,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林曦雾却很奇怪,她愿意搭救顾无琢,让他死里逃生,也愿意与他同行,相伴一段时间。
但她没有留下的打算,却又因为察觉到顾无琢的爱意,想尽可能地给他场圆满的美梦。
那份时有时无的感情,实在是……奇怪至极。
时梧闻:“想要卸除邪气,必然需要稳定识海。但少主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他因情入障,除非对症下药,极难破除迷惘,更遑论催动灵力进入他体内。”
破迷惘……
“我与他在一起,满足他的愿望,如何?”林曦雾问。
时梧闻:“林道友,你要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是饮鸩止渴。”
“我知道,但以顾无琢当下的情况,我若离开,他必死无疑。”林曦雾轻叹一声,“待他灵台愈合之后,再大的情绪波动,亦不会致命。”
“我已经想好了,会和他说我外出修行,回来的时间不定,让他等我。说不定过个几百年,他就把我忘了。”
时梧闻:“你了解少主……”
他认定了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曾经亲密无间的道侣突兀离开,他如何能忘?别说几百年,就算是数千年,顾无琢也会一直记着。
林曦雾抬手,打断他的书写,直接开启下一轮话题。
她能怎么办?!
林曦雾当然了解顾无琢,知道他执念深重,爱人离开后极难走出。
但她还能怎么做?难道就要保持这种拉锯战的形式,眼睁睁看着他邪气缠身,灵台崩坏,无辜地两手一摊:抱歉,我给不了你承诺,不能欺骗你,请你去死吧。
她希望他能快乐,希望他能忘记她重新开始生活。
如果什么都给不了,那他至少要活着。
在她离开之后,即使痛苦,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并不是破罐子破摔,想要及时行乐,林曦雾深思熟虑,想把他从悬崖边往回拉。
“对了,时长老,我之前进入过顾无琢的识海。他对我好像没那么抗拒。”
“啊?”
时梧闻脸上的表情龟裂,他僵硬抬头,和林曦雾四目相对。
灵识进入识海,其中含义不言自明。她一边说着离开,一边占尽倾慕者便宜,实在是……
林曦雾还在写字:“他没怎么拦我,应该是接受的意思。长老若是知道稳定识海的方法,尽可言明,我想让他好起来,越快越好。”
“这样的话,额……”时梧闻试图用朴素的语言,来和林曦雾聊天,“若能稳定识海,再以功法辅助,便能保证在不损耗双方修为的情况下,平稳地渡出邪气。”
“我的修为尽可拿去。”林曦雾写得飞快,“如果能帮得上忙,哪怕让我变回练气期前亦无不可。”
时梧闻:“……”
提笔半晌,竟不知该写些什么。眼前的姑娘的心意,他真是完全弄不明白。
光是写字的功夫,时梧闻都能鲜明地察觉到,顾无琢的灵识拢在客间门口。化神期的大能神识外扩,几乎要强行撕开结界入内。
神识携带威压,在门前徘徊,兜兜转转,全凭尊重她的意志在忍耐。
“林道友,你没必要刻意牺牲自己。倘若少主知道他连累你,他心里不会好受。”
“我没有牺牲啊。”林曦雾回答,“修为、实力都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要他能平安,扔掉就扔掉,我怕什么?”
“唯一怕的,大概是我离开后,你们没看好他,再放他出去乱跑。”
写完字,她还轻松地笑了笑,催促时梧闻赶紧将渡化的方法交出来。
……
客间内的所有声音,顾无琢都听不到。
他踩在茫茫上,无意识地飞过半个靖川城,手中拎着食盒。
林曦雾进入记真楼后,就直接找上时梧闻,进入客间,再没有出来。
她是修行出现差错,还是生了古怪病症?顾无琢无从知晓。
他在被短暂的拥抱后,被林曦雾拒之门外。
顾无琢像只没有头的苍蝇,走入城中,把开着的甜食店都逛了一遍,拎着满满当当的食盒,重新回到楼前。
恢复人形,姿容秀美的狐妖在门口等他。见到顾无琢,贺舒兰恭恭敬敬地抬手,递出一枚玉佩。
玉佩色泽暗沉,材质不算好。周身浮动灵力,角落中刻有一个“陈”字,算是交代主人是谁。
顾无琢探手,将玉佩接过:“多谢。”
狐狸眯起眼,笑嘻嘻的:“那人在风霖死后,一直在研究解毒的方法,仙长若是遇见他,或许有意外之喜。”
贺舒兰双手合十,朝顾无琢端正行了一礼。他化作普通的白狐,四爪着地,窜上楼顶,腾云而去。
顾无琢的目光落在玉佩上,过了许久,稍微轻松地松了口气。
林曦雾和他说过,等贺舒兰把线索带来后,去她房间寻她。
顾无琢的神识一直萦绕在酒楼内,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林曦雾何时进入时梧闻的客间,又是何时出来,回到房间。
他清楚地知道酒楼掌柜给林曦雾安排的房间,却依然多此一举,寻到妇人询问。
走到门口,顾无琢尽力隐去眉宇间的沉涩与不快,换上温和的模样,抬手轻叩门扉。
林曦雾立时开门。
少女仍穿着白日的那套衣服,洗净面孔,还贴心地在脸上添了几笔妆容。她弯着眉眼,眉语目笑的模样,仿佛是早春迎阳而开的花朵。
“你来啦。”声音中褪去悲伤,只剩下笑意,“欢迎欢迎。”
“是贺舒兰把线索交过来了吗?”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顾无琢手中的玉饰。
顾无琢扬唇笑笑:“是,他说,那名医修一直在研究风霖之事。若是能寻到他,对你的任务必是莫大的助力。”
他把玉饰交给她,指尖轻触少女手心,一触之后,就打算收回。
没能收回去,他的手被林曦雾抓住。灵活的五指顺缝隙扣上,牢牢地嵌在其中。
“你别走。”她半仰着脸,声音略带颤意,“我、我有话和你说。”
除去难过与酸楚,林曦雾的心底另有几分紧张。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人告白,而且是在明知不会有好结果的情况下,把心意捧在手中呈递。
若说此前还有几分犹豫,那么系统的通知,以及从时梧闻那儿获得的,有关顾无琢的情况,都在催促她摒去杂念。
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都在一遍遍地催促她开口。
开口告诉他,她喜欢他。
第49章
林曦雾拉着顾无琢的手,双目因紧张而频繁眨动。
深呼吸,别哭,笑起来,她在心底默念道。别让他察觉异样,让他高兴。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未来一定会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我、我有话要对你说。”她又把动作与台词背了一遍,结结巴巴。
顾无琢点了点头,眉眼微微一弯:“好巧,我也有话与你说。”
林曦雾:“哎?”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那、你先说。”
顾无琢来到桌边,打开食盒,将各式各样的糕点摆在桌上。有些是现做的冰点,被他用术法保温,半点儿化开的迹象也没有。
“玉佩上的真气略有些稀薄,我布阵搜寻,需要几日光景才能确定秘境所处的位置。”顾无琢道。
“你回房间前,我去了趟遇到洛雲尘的地方,并未寻到术法残留的痕迹。想来,是越轻轻知道洛雲尘必然无恙,故而没有寻人的打算。”
“越轻轻其人,或许和阿雾一样,知道洛雲尘的特殊之处。”
他在说什么?
林曦雾听得有些傻愣,她的思绪僵硬转动一圈,才明白顾无琢在说与她任务有关的事。
“玄机宗与越轻轻的过往,我已派人去查,但时间太紧,尚未探明……”
林曦雾:“停停停!”
她情绪好容易酝酿出来,硬生生被顾无琢半道塞回去,不上不下卡得有些难受。
“你要和我说的,就是那些事?”她没骨气地探指,往虚空之处戳了戳,仿佛顾无琢方才提供的信息凝成实体,大咧咧地摆在那儿。
顾无琢点点头。
他的眉眼软化,温吞如水地注视眼前人,带有几分笑意:“有帮到你吗?”
一盘绿豆冰糕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推动,映入少女眼帘。方糕是清新鲜亮的翠色,表面光滑细腻,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再配以干果、糖粉作点缀,诱人非常。
“有开心些吗?阿雾。”
林曦雾:“……”
她的心头涌动酸涩,脸上笑着,在识海中近似恳求地询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系统长久没有给出答复,应该是在想方法安慰她。
林曦雾只能演下去,演出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应有的羞怯与紧张。
“没有!”她两道眉毛挑起,霍地从椅子上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你说完了,那轮到我了?”
顾无琢仰脸看她,一时有些愣。
她在怕什么?
少女的每一句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在传递颤意与紧张。
除去最初相逢时,顾无琢再没有听见过林曦雾有如此强烈的不安。她是不是又开始害怕他,还是说,又要杀了他。
诸多想法纷至沓来,让顾无琢浑身的血液几近凝固。
顾无琢阖了阖眼:“你说吧。”
他的面容半明半暗,脸色苍白,在烛火下近乎透明,说不出的凄冷。
他在想什么?林曦雾不知道。
她依照事先彩排好的桥段,绕到方桌另一侧,凑到顾无琢身边,冷不丁地俯身,于身后探手,拥住来不及起身的青年。
她在他的耳边发出一连串气声。
“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他跟着起身,抬手覆上自己的脸,像是痴傻一般,缓慢开口:“什么?”
顾无琢并非故意装傻,实在是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他等着一柄利刃或是一杯毒酒,不曾想落在身上的,却是一个温暖又亲密的拥抱。
“你之前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你吗?”眼前人双颊飘荡樱色,精致的巴掌小脸上,圆润的双眸又闪又亮。
“我确实喜欢上你了,顾无琢。”
“刚才看烟花的时候,我意识到对你的心意。可我好难过,我怕因为我对你的伤害,让你对我失望,才一时没能收住情绪。”
林曦雾问:“顾无琢,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第一次动心,也是第一次坦诚爱意。明明知道答案,可她的心跳依然蹿得厉害。
“阿雾。”她听他温柔询问,“是不是有事要我做。”
林曦雾心中一动:“没有啊。”
这不是她要的效果。
“没关系的。”他像是有些站不稳,扶住椅背,“若有说不出口的话,略过便是。你要做的事,我不会阻拦。”
林曦雾愣了半晌,才明白顾无琢压根不相信她说的话。
他被她戏耍了太多次,也心甘情愿受了太多次骗。林曦雾的表白于顾无琢而言,比起从天而降的馅饼,更像是点缀鲜花的陷阱。
她的心钝钝一痛,探出手去拉他。
顾无琢不声不响地迎上,二人十指相扣,紧密地贴在一起,却又无比的疏离。
林曦雾走上前。
“顾无琢,你看着我。”她的绣鞋踩入郎君□□的阴影处,仰起脸,吸引他的注意力。
顾无琢真的低下头。
少女踮脚,在他的脸上轻啄一口。
皙白的素手勾住他的脖颈,慢慢往下压。
“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忍心把我推开吗?”
下一瞬,有力的大手揽住少女腰肢。顾无琢彻底站直,单手搂着她,一双如水的眸子,几乎要浸到她眼底去。
他们的手还扣在一起,大拇指、食指……每一根手指都密切相叠,指腹紧贴指腹。
“阿雾…喜欢我?”
“嗯。”
“……男女之情?”
“嗯嗯。”
他的每个问题,她都给予明确答复。
顾无琢与林曦雾相握的手,慢慢地加上力道,扣得极紧。他的眼睛渐渐亮起,欢欣与喜悦如同烟花般绽放于眸中,有倏地黯淡。
“那为何,要害怕?”
她这次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她要是不喜欢他,又如何会主动亲他。
“害怕?”林曦雾眼中流露疑惑。
“你刚刚,声音在颤抖。”
林曦雾思索片刻,饶是心里再难过,也被顾无琢逗乐。
“我那是紧张。”到底是她演技太差,还是顾无琢的理解能力有问题,“你表白前,难道不会害羞,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话出口,林曦雾就后悔了。
顾无琢的上次朝她剖析心意,是以为要死在她手上。上上次,是钱府再相逢。
……无论哪一次,都不是正确的时机。
他或许都快忘了,年轻男女间情愫流淌,芳心悸动时,应该是何模样。
她真该死啊,林曦雾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你怎么不回应我。”她讪讪道,“是不是我做了太多对不住你的事,你讨厌我了。”
顾无琢回应得很快:“我没有。”
他的耳廓染上霞彩,头又往下低了低,以先前被吻过的地方,蹭了蹭少女发烫的面颊。
由于常年中毒,他的体温比常人要低些,即使能明显感到身体发烫,和林曦雾肌肤相触时,仍然像抱着团火球。
他无声地笑笑,笑自己疑神疑鬼,误会了阿雾的心意。
分明是太阳从天边来,落到他的怀中,他却险些以为又是场狂风暴雨。
“阿雾,我身体不好。”确认怀里的人在回应他后,顾无琢略冷静了些,克制地开口。
“且不说邪气缠身,我身上所中的毒药,到现在也没有线索。目前看着无碍,全靠乾坤针的余力与药物压制,过段时间,一定会再度发作。”
他是早死命。
林曦雾抬头,眼中再度浮出诧异。
从头到尾,顾无琢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相距甚远。他将理智压在情感之上,苦苦追寻的幻梦有了结果,反倒开始左顾右盼,游移不定。
“你先坐着。”她敲了敲顾无琢的肩膀,“我问过云朴,你不舒服的时候别强行站立,会导致毒性蔓延。”
他听话地坐在椅子上,仍拉着她的手。
“我必然会去寻越轻轻,若是发现她与昔日赤水之畔的事有关,我便是死,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的背后是垂丝阁,或许还有玄机宗,到时是何结果尚不可知。”
顾无琢垂首,额头抵在林曦雾暖意融融的手背上:“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健康的身体,安定的生活,长久的陪伴,他一样也拿不出。
顾无琢能给的,只有不变不移的心意,还有时不时会发作的偏激与执念。
“我只想要你的喜欢。”
珠圆玉润的声音传来,如同明珠投水,发出噗通一声响。
她单手掐出清洁术净手,纤纤细指捏着就近盘中的玲珑冰点,送到顾无琢唇前。
“顾无琢,你想得太多、太远了,吃点甜的,啊——”
“吃了我的点心,我就当你答应了。”
要是有可能,她情愿他不喜欢她,她情愿他从来没遇见过她。
林曦雾的规划没有以后,所思所想,皆是在当前阶段把顾无琢哄好。只要他足够放松,灵台稳定,她再用渡化之法卸去顾无琢身上的邪气,就能放心离开。
烛光晃动,将二人身影投在雪白粉墙上,人影摇曳,好似对如胶似漆的才子佳人。
顾无琢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眼中波光闪动,明媚灿烂如浩瀚星辰,照亮他心底所有阴暗的角落。
他用力搂住她,终于张口,轻咬冰点。
林曦雾选得点心太过玲珑,他已经足够小心,仍没能避开她的指尖。
齿面摩挲而过,留下些许冰冷与濡湿。
林曦雾骤然抽手,把手背身后猛搓手指:“……好吃吗?”
他的唇瓣上落下几颗糖粉,舌尖探出,舔了一圈:“嗯。”
他略微用力,又将林曦雾拉得近了些:“阿雾,你没骗我?”
“我这次没有,绝对没有。”林曦雾笑意加深,与他额头相抵,挑逗一般,用灵识波动他不算稳定的识海,“顾无琢,你记住,我是喜欢你的。”
他神情怔忪,恍若置身梦中。又不知确认过几次,青年紧张的表情终于舒缓,用力搂住怀中少女:“我也一样,阿雾。”
顾无琢低笑出声,他的神情很轻松,似是所有的煎熬与苦闷,都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林曦雾听着他的笑声,脸上的娇怯与羞赧,一瞬之间一扫而空。她把下巴搁在顾无琢肩头,眼眶不知不觉红了大半。
要是被发现,她就说自己太感动了,蒙混过去。埋下头时,林曦雾如是想。
“三日后,我打算去见越轻轻。”顾无琢并不避讳接下去的打算,“我要问她,当初来乾元门除了见洛雲尘,是否还做过别的事。”
“我怀疑,她与唐书玉之间也有联系。”松开林曦雾时,他的神色有些暗沉,“我查过越轻轻的记录,她在乾元门待了六年,平日里完全没有异样,与其他外门弟子无二。”
觉察到怀中的少女侧过脸,仔细观察他的表情,顾无琢忍不住失笑。
“没事,这点程度的情绪波动,算不上怒极。”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但他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托着少女腰背,无论那只手都舍不得放。
祭出灵力又会被她指责浪费真气,顾无琢只恨自己不似渊底千手百眼的巨怪,能肆无忌惮地占有心爱之人。
“但如果她背后是垂丝阁,或是能直接操纵俞凤舞那样等阶的修士,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也能掌控局面。”
林曦雾:“像小狐狸那样?”
她一时间挣不开身子,干脆坐到顾无琢腿上。少女纤细长腿交叠,颇有几分风雅意趣:“小狐狸离开前,说过她的计划。先用狐狸的形象接近今生陆郎,等他长大了,再恢复人形。”
“假如越轻轻已经确定洛雲尘是特殊之人,为防止到嘴肥肉飞走,她不可能真的熬到他十五岁,才去秘境巧遇,和他恋爱,让他认祖归宗。必然会像小狐狸那样,提前安排好后续。”
“对了,越轻轻不可能从娘胎里开始布局,本人的年龄也存疑。”
她说得有模有样,合上顾无琢的思路,最后一锤定音:“她绝对不简单,但本身受某种规则束缚,无法做过于出格的举动。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尽可能避免立刻和她接触。”
在顾无琢蹙眉开口前,林曦雾堵住他的嘴:“与其去找越轻轻,不如直接前往玄机宗,问问它的宗主,是否与越轻轻是旧相识。”
“如果越轻轻背后是垂丝阁,她能在玄机宗常住,说不定昔日赤水之畔的事,玄机宗也脱不了干系。”
赤水之畔,指的便是顾无琢年少遇袭中毒,父母先失踪后被杀之事。
林曦雾想要尽可能地帮到顾无琢,让他能够安心养病。
顾无琢认真听完她的话,失笑摇头:“玄机宗好歹也是一代宗门,哪怕是行宫,也必然有守护大阵在外维持,想要进入谈何容易。”
林曦雾扬起下巴看他:“很容易啊。”
“顾无琢,你有我。”她清了清嗓子,从他怀里跳落,隆重地开始自我介绍。
“在你面前的,是身负某重要使命,有不可告人秘密,善于解读情报的人形探测仪林曦雾。只要你配合我,我们就能直接绕过玄机宗主力部队,无论遇上怎样的法阵,都能轻易破解。”
林曦雾抬头挺胸,骄傲道。
识海内,系统在尖叫:【宿主你悠着点,你刚刚每句话都擦在红线上,你又想被惩罚了吗?】
【闭嘴统子。】林曦雾回嘴,【我规规矩矩地执行任务,却被天道背刺,真的非常生气。在你们递交让我满意的解决方案前,我会尽情使用现有的资源帮他。】
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从容感。
反正世界意识跑了,所有的书中剧情消失了,摘花之前,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或许她足够疯,那个破天道就又会像上一次那样,巴巴跑过来请求帮助。
“所以,我们就趁越轻轻跑到约定地点,妄图把我们一网打尽的间隙,敛去气息乔庄进入行宫,逮着玄机宗的宗主问话。”林曦雾笑得不怀好意。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等目光回转时,发现顾无琢在抿嘴偷笑。
“很好笑吗?”林曦雾挑眉。
“阿雾当时,就是靠那些手段找到我的?”顾无琢笑容未减。
顾无琢并不问林曦雾的具体实力,也不质疑她为何会有奇怪的技能。
“难怪,我们一直能遇上。”自从说开后,顾无琢的面上一直浮有喜色。偶尔的自言自语,也不避开林曦雾。
“不要想有的没的。”林曦雾又走到顾无琢身前,扶膝看他,“我的提议如何?”
顾无琢点头:“你说得不错,我尚不知越轻轻的底细,若是直接对上她,兴许会吃亏。”
倘若她真是修为比自己高上数层的大能,一旦刀剑相向,是否还能安全回归也未可知。若是换了平日也就罢了,现在……顾无琢惜命。
“我会去见玄机宗的宗主,洛河生。”他道。
林曦雾眼前一亮:“那我……”
“阿雾不能去。”顾无琢猜出她的想法,决然摇头,“他方势力过于危险,我一人前往就好。”
“阿雾若想帮忙,用传音石与我联系便可。”
他变戏法似的,从空间囊中取出一枚崭新的金镯,重新戴到林曦雾手腕上。也不知他藏了多久,终于有机会拿出。
这一次,不止手镯内侧,就连外侧也刻满大大小小的铭文符法。
“你要是跟着我,我不放心。”
顾无琢说得合情合理,林曦雾想不出方法反驳。她落寞地站在原地,脑袋耷拉下来,双手不安地绞在一块。
本就难受的心情更加低落,无法近身帮忙的挫败感涌上,眼圈又一次红起来。
“好。”她艰涩地开口,“那我等你回来,要是出事,一定要和我说。”
她兀自失落,一旁的修士沉思片刻,忽地开口:“……若是阿雾不介意受些委屈,我倒是有个主意。”
林曦雾一下子冲上前,猫儿般地凑到顾无琢身边:“什么什么?”
……
三日后,白发修士手中执剑,大步流星地闯入正殿。
他对自己施了幻术,旁的人看去,完全无法辨识他的模样与身份。
他只有一个人,周身灵力四溢,凡是想要阻拦他的人,皆一个个地被他困在地上。
没杀,但也没打算放。用噤声咒敛去所有声音,转瞬之间,四下一片寂静,全然感觉不出有人入侵。
“我厉害吧?”令人胆战心惊的氛围中,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修士肩头站着枚白色的小纸人,身上设有无数符法,一看便是被精心裁剪出的。
小纸人的声音被设计过,说话时无论是音色还是内容,都传不出去。从被捆在地上的修士的视角看,还当是两个修罗恶鬼串通一气,因阴谋得逞发出桀桀怪笑。
林曦雾:“我就知道,假如越轻轻是不得了的存在,她便一定会待洛雲尘去赴约。如此一来,玄机宗的行宫内部就空了。我们偷个家,实在是合情合理。”
她站在顾无琢耳边,神气活现地嚷嚷:“然后好巧不巧,留下来守门的,刚好是我们敬爱的俞老师。”
“幸好你还带着九真草,左手交药,右手捅刀子,然后便能长驱直入,找到玄机宗的宗主,问明有关越轻轻的事。”
顾无琢忍了忍,明知此地非闲话之所,唇角无法自控地向上勾起:“阿雾……那是为了避免被发现所用的苦肉计。”
“无论是对她动手,还是让你看到那般情形,皆非我所愿。”
纸人却不领情,抬起手戳他的脸:“我不和你一道儿来,已经是退一步了,别想甩开我。”
“要是你中途出事,或者被人刺激,我会担心你的。”
林曦雾的灵识附在纸人上,变身成人的途径被顾无琢用术法封死。也亏得他见多识广,能想出这种纸人附身的办法。
顾无琢处理完正殿上众人后,停下脚步,转脸去看林曦雾。
其上有简单的五官,伴随说话,小纸人能做出各类表情,生动非常。
顾无琢想象着林曦雾五官乱飞碎碎念的模样,忍不住眉语目笑。
于林曦雾而言,那便是张放大数倍的,足矣让她倾倒的笑颜。
她跳起来,扑到顾无琢的脸上:“笑什么,快办正事。左边第三间,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第50章
修真界中,一切谋求与算计,都压不过纯粹的实力。
来时,林曦雾曾几次三番地问顾无琢,当真不通知两位随行长老,或是多带些人。
顾无琢语气笃定地拒绝,所用的理由是:“没必要。”
起初,林曦雾还当他逞强,提心吊胆地为他监控周遭动静。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纯粹是在杞人忧天。
顾无琢很强,强得有些离谱。如今体内不再有乾坤针的疼痛,更能放开手脚。长驱直入时,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若不是林曦雾一直跟在他身边,都没法相信,这位一剑能开山河的大能,曾被自己又背又抱毫无还手之力。
四下局面转瞬稳定,系统提供的监控许久不曾变更。林曦雾坐在顾无琢肩头,顿感无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顾无琢也不阻止,只在即将进入宗主所在房间时,探出长指点了点纸人的小脑袋:“藏到我的袖子里,要是遇上危险,即刻收回灵识。”
见林曦雾不答,顾无琢一整只手盖了上去:“进来。”
他的手骨感漂亮,掌心雪白。林曦雾缩小后,青年宽阔大掌一拢,便将少女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阿雾,听到没有——嘶。”
小纸人抱住他的拇指,张嘴就是一口。明明是纸人,在灵力的加持下,咬起人来竟也有几分痛感。
“我不要。”林曦雾顶开顾无琢的手掌,挑衅道,“顾无琢,你连护住我的自信都没有吗?”
他可是能独自一人杀上玄机宗,顶着天道气运诛杀洛雲尘的人,在顾无琢身边待着,安全得不行。实在不行,她还有一道律令没用呢。
对了,如果越轻轻知道洛雲尘是气运之子,那洛雲尘被杀的时候,她在做什么?无端的,林曦雾的脑海中冒出疑问。
很快,林曦雾的眼前重新恢复光亮。顾无琢实在拗不过她,收手任她在肩上坐好。
确认纸人安全后,顾无琢扬手,只一剑,劈开守护仙门的法阵,大踏步走入书房中。
趁此机会,林曦雾让系统调出越轻轻的动向,发现她一直没有移动。
从越轻轻带着洛雲尘离开玄机宗,到顾无琢寻到宗主洛河生,中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无论是灵鸽传书,还是漏网之鱼递消息,都来不及送到。
越轻轻针对玄机宗行宫的变故没有反应,实在是太正常不过。最初时分,林曦雾并未多想。
直到再一次观察属于越轻轻的红点,林曦雾方才发现不对劲。
她在往回走,但似是像被什么东西束住手脚,或是体力不支,走得很慢。
如若推断没错,玄机宗与垂丝阁两方势力,是越轻轻的本钱,还与她的身份有关,她不可能拱手相让。
她本身出状况了?还是说,世界意识的遁逃同样与越轻轻有关?
林曦雾:【统子,你让主系统查过越轻轻吗?】
【查过啊,女主角嘛。】
【笨蛋系统。】小纸人扶额,【洛雲尘是气运之子,是主角,越轻轻算什么?气运之子选中的伴侣?可分明是她强行贴上洛雲尘。】
【她必然知道洛雲尘是气运之子,主动跟在他身边,是为了利用他的气运。如此说来,原书最后的飞升,也是越轻轻利用洛雲尘达到的成果。】
【统子,我问你,飞升之后,洛雲尘去了哪儿?】
系统:【和越轻轻甜甜蜜蜜地在一起……】
【换种说法:飞升之后,她便彻底脱离对气运之子的依附,能够自由行动。至于洛雲尘,她伏低做小哄了那么久,一朝龙在天,当然要尽可能报复回来。】
林曦雾道:【你们对穿书者严加要求,不止禁止透露任何有关世界背景的信息,还设定一系列非人道的惩罚,却被书中人物察觉到气运流动,甚至加以利用,不觉得失职吗?不应该赔偿吗?】
她语气严肃,分析得头头是道,系统听得一愣一愣:【怎么可能,她不过是地上普通人,气运之子可是地脉菩提定下的。】
【但宿主言之有理,我会将此类信息传至主系统,请宿主稍加等候。】
林曦雾趁机讨价还价:【你看,我虽然没有拯救世界,但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信息,能不能开一个通道?】
她无时无刻不在为改变后续努力。
系统:【……】
在听到系统的回应前,茫茫先一步发出剑鸣。
金石交加之声响,三息后,顾无琢反手一挥,茫茫开刃的侧身抵在面前人的脖颈处。
“阁下究竟是何人,请问,来此所谓何事?”
被剑锋所指之人,正是洛雲尘的父亲洛河生。他身形矮胖略显富态,看着随时能取他性命的长剑,竟昂首挺胸,没露出半点怯态。
顾无琢凝眸看他,蓦地发出一声笑。
青年扬起手,舞出个剑花,直接朝洛河生的眉心刺去。
林曦雾下意识拦:“哎——”还没审呢!
“铛”一声,灵力荡开,一枚熟悉的法印出现在半空。
林曦雾忍不住:“咦?心咒,还有……”
垂丝。
顾无琢稍稍撤剑,捏了个法诀,探指过去。捏住金线后,二话没说,生生扯了出来。动作几近粗暴,和昔日在钱府时为李夫人去除心咒的模样截然相反。
植在洛河生体内的垂丝,显然比李夫人心咒上的要更牢固,顾无琢取出垂丝时,锋利的灵力割破他周身灵力,切进修长的细指中。
肩膀上的小纸人倒吸口气,当即顺着他的长臂爬下,跳到腰间香囊上,取出疗伤的药物。
等顾无琢将垂丝封印后,纸人扛着药瓶来到他的腕骨处。
“把手放平,我给你上药。”林曦雾急急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顾无琢受外伤,也不知布下法阵的人修为几何,光是与真气接触就会受伤。
“那人的实力不容小觑,至少在大乘期以上。”顾无琢曲腕收手,将纸人移到眼前,“别担心,她的心咒布下有十数年光景,从未加固过,且真气消散大半,没有危险。我的手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快回我肩上。”
“不成。”林曦雾一边关注识海中各路人马实时动向,一边反驳顾无琢,“现在没有别的危险,你手上的伤就是最重要的。”
“你快些问洛河生有关越轻轻的信息,不用管我。”她仔细地擦净血迹,把亮色的药膏涂到指尖伤处,蹲在指腹上,观察伤口愈合的时间。
还好还好,那位大能太久没有补充真气。不然,若是真气顺外伤直入灵体,搅乱经脉,后果不堪设想。
忙碌半晌,没有听顾无琢问话。林曦雾扭头朝洛河生看去,才发现那位宗主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顾无琢正描出个清心咒,让他强行转醒。
洛河生悠悠转醒的这段时间,林曦雾将药瓶收起,重新放入顾无琢的储物囊中。
她听见顾无琢低笑出声:“阿雾,你待我真好。”
林曦雾一愣,无奈地纠正:“我只是帮你上药而已,没做什么。”
顾无琢垂下长睫,低眸看她。纸人离他极近,近到林曦雾能把他的根根睫羽看得分明,更能看清睫毛之下,丝毫未经掩饰的情愫与欢喜。
“你陪着我,便是极好。”他低声道。
顾无琢现在的识海很稳定,根据林曦雾与时梧闻的讨论,再过几日,便能着手渡化邪气。
林曦雾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坐回顾无琢的肩上,托起轻飘飘的脑袋,歪头看他。
正在此时,洛河生终于转醒。他又一次看到雪亮长剑时,浑身一哆嗦,立刻软在地上:“仙、仙长为何杀我?”
不愧是血浓于水,这架势,和洛雲尘一模一样。
“回答我的问题。”顾无琢寒声道。
威压铺开,话语出口,吓得对方肝胆俱裂。
“越轻轻,是谁?”
垂丝只会操纵修士的心智,并不会抹除他们的记忆。提到越轻轻,洛河生的眼底满是惧意。
“是……”
顾无琢见他不说,再度将剑横上他的脖子。
“回仙长,我也不知她是谁。她在十八年前找到我,点出我的独子流落民间,声称可以为我寻回,且能助玄机宗成为一代大宗。我看她所言皆为实情,遂与她合作。”
洛河生命悬一线,哪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玄机宗弟子体内的垂丝,乃是由俞仙子以法器封锁,据说来源于垂丝阁阁主,可培养一批一心为宗门、赤胆忠心的弟子。”
“十八年前……”林曦雾倒吸一口气,捏着手指算时间,“那时她才多大。”
“回仙灵,当时她就是个蹒跚学步的娃娃,由俞仙子领至宗门。她究竟是谁,我实在不知——”
洛河生不知道她的本体,对着小纸人连连磕头。
林曦雾略略思索,在顾无琢耳边道:“看起来,越轻轻本人体内当是另一个魂魄。魂体转移后,她无法再使用自己过去的力量,因此只能让俞老师代替她,用她预先留下的力量行事。”
“好,第二个问题。”顾无琢问,“九年前赤水之畔,尔等是如何偷袭乾元门的修士的?”
洛河生的眼睛睁大,惊恐地看向顾无琢,猜测他的身份。
白发的邪修讽刺地弯起嘴角:“看起来,推断没错,此事果然也与你们有关。谁帮你销毁玄机宗的痕迹?垂丝阁么?”
有如此实力者,修真界寥寥无几,与乾元门有关之人,只有那个曾有天才之名,在袭击中死里逃生的年轻修士。
“顾……”
横在他颈间的剑往里入三分,白发修士目色沉沉,瞳孔中满是杀意:“你的识海内只有一根垂丝,只会催动你的情绪。袭击之事,必然是你心甘情愿主动谋划。”
前往行宫之前,顾无琢与云朴、云月重新商议过先掌门遇害之事,两位长老对视一眼,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
最终,云月将他们收集到的线索递出,为玄机宗与垂丝阁的联系,添上最后一份证据链。
顾无琢一路来没有杀人,但不代表他会对此事的谋划者仁慈。放弃隐藏身份的一刻,他早就对洛河生动了杀心。
“若是不说,先断你左肩,再砍右腿。再不言……”
他的语调像是淬了毒,说到一半,蓦地停滞。
浪潮般在心底奔涌的怒火,硬生生卡在半道。
耳畔发丝被撩开,周围空气涌动,仿佛有人仰起脸,在他的耳廓处轻轻吹气。麻酥酥、痒丝丝,令人止不住分心。
“顾无琢,冷静些。”少女在他身侧低语,“小心站不稳。”
顾无琢没再说话,又将茫茫的剑柄握紧了些。冷静地挥手,剑气站在修士腿上,刹那间涌出一片殷红。
洛河生惨叫一声:“殷姑娘说,乾元门内弟子如芝兰玉树,若不及时加以遏制,必将后患无穷,威胁到大宗地位。我等便连同沈林檎,埋伏在赤水之畔。”
顾无琢问:“修士出行,应当有结界与符阵守护才对……”
他抵住前额,痛苦地轻抽一口气。
那份自从中毒后,便消失不见的的记忆,每次回想,都只有一片虚无。
小纸人顺着他的发带爬上去,力度恰当地给他按按头,缓解钝钝的抽痛。
“顾无琢,顾无琢……”她在他耳边喊他。
“我还好。”他缓了缓,低声回应。
“越姑娘说,交给她来做。”洛河生颤声道,“越姑娘还说……”
话说到一半,顾无琢骤然抽回茫茫,反手一击,拦住一柄飞来的长刃。
女修站在门口,捂着伤口,维持掷出武器的动作。
“我还有话要问。”顾无琢认出来者,语气还算平缓,“还能等些时候吗?”
“抱歉。”俞凤舞道,“她不让他再说下去,不过,洛宗主知道的,也只有那些。二位想了解别的,为何不直接去见她?”
顾无琢转眸看她,眸色渐声:“你的主人?”
他试探的意味很明显,俞凤舞站直身子,扬起手腕,露出细腕上的银镯。
银镯浸了九真草的汁液,透出浅金色,空气中浮有若隐若现的丝线,不知通向何处。
“如果我同去,您必不会失望。”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但前提,是我得完成任务,杀人灭口。”
两名修为高深的大能安静对视,缩在角落中的修士像是发现机会,手脚并用,想趁空隙逃出生天。
顾无琢眼睛不眨,探手掐诀,遮住小纸人的视线,而后抬剑。
惨叫声隔着顾无琢凝结的真气传来,林曦雾被他包裹在手心,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阿雾,你先回去。”解决洛河生后,顾无琢将纸人捧在手心,温声建议,“待会儿的场面可怕,我担心你受不了。”
“驳回。”林曦雾跳脚,“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无论是乾元门下山替官府剿匪,还是遇到你之后,我也是看过不少打打杀杀的。”
就连爆炸,她都有幸看过一眼,心理素质早就锻炼起来了。
“别赶我走嘛。”她软硬兼施,“好郎君,让我陪着你。你要是体力不支,我还能把你搬回去呢。”
顾无琢急急忙忙松开长剑,任茫茫半空悬浮,双手合掌:“有人看着呢。”
说话间,双颊泛上薄红,他用手侧挡住脸,生怕被察觉失态。
俞凤舞:“……二位,结侣了?”
她神态轻松,甚至有闲心微笑出声。
林曦雾被她一提,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二人齐刷刷噤声,算是默认。
“恭喜,祝二位地久天长,同心两不疑。”俞凤舞笑道。
女修朝顾无琢行礼,恢复严肃神态,飞身而出。泛金的银手镯于月光之下,发出清冷的光华。
“顾无琢,越轻轻在三里外。”俞凤舞走后,林曦雾也恢复正经。
“真的要直接面对越轻轻吗?她现在实力不济只是猜测,万一俞老师说出的话也是被控制,她刻意引诱你前去……”
“越轻轻,很信任俞凤舞。”顾无琢开口道。
“虽然不知何故,但哪怕俞凤舞差点儿用血饮刃让她功亏一篑,她也一如既往地信任她,不然……”
顾无琢低头,示意林曦雾去看周遭弟子:“像那些弟子一样,剥离意识,变作听她指示的傀儡不好么。非要保留俞凤舞的意识,让她陪在身边。”
“我已叫时梧闻通知苍陵仙府,仙府博学,又有前例,必知该如何处理此事。”他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七扭八歪被绑在地上,满脸震怒的修士们。
“至于俞凤舞……”顾无琢眸光略沉,“阿雾,她应当是在寻死。”
林曦雾呼吸微滞:“我们拦不住吗?”
她还抱了点希望,小声问。
问话之时,荒地平原上,被修士簇拥的少女以映入眼帘。
越轻轻站在玄机宗的高阶修士的包围中,正抬手拦下俞凤舞。她的脸上有几分凝重,似是在忍耐铺天盖地的不适。
周遭树木稀疏,皎洁月光撒落,映得两名女修的轮廓泛白。越轻轻仰头,眯起眼,询问道:
“小凤凰,你打不过他吗?还是,不想打?”
她问完话,并不急着要答案。抬手一指,素白指尖点向身至半空的修士,刹那间,刀光剑影闪作一片。
顾无琢抽剑,剑光所到之处,冰冷的寒意铺开。
出手的修士有的是金丹,有的是元婴。《虚实》一书整个故事中,几乎所有的修士的修为皆停在元婴以下,整整百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突破化神,更无一人顺利飞升。
但数百人同时上前,哪怕是顾无琢,也不能如入无人之境。他翻手展露锋芒,下一瞬,已割开近身修士的咽喉。
鲜血飞出,溅在夜幕上。
顾无琢一手握剑,另一手护着小纸人,不让她被灵力震荡波及,小心翼翼地维持她的温度。
林曦雾一声不吭,钻进顾无琢的外袍领口内藏好,不给他添麻烦。
她现在是纸人,却依然能感知周围温度。顾无琢的肌肤是冰冰凉的,伴随灵力灌入手中仙剑,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颈侧在杀戮中浮起层薄汗,于月下反射湿冷的清光。
林曦雾缩在顾无琢的上衣里,露出半颗小脑袋,感知周围的一切。
人群之中飞出一点光华,下一瞬,美姿容的艳丽女修持刀而上。
这一次,她用了全力,周身修为节节攀升,顷刻间破了元婴,还在往上走。
难怪越轻轻会对俞凤舞的态度抱有怀疑,同样是化神境,她不可能节节败退。
林曦雾记得顾无琢的那句:“她在寻死。”
两名修士兵刃相交时,林曦雾一直在思索那句话。
她在想俞凤舞此前说过的话,取过的药,那枚属于垂丝阁的手环,以及联结手环的丝线。
林曦雾猛地意识到什么,她一眨不眨,盯着俞凤舞看。
女修似是来了兴致,随意地出招。单打独斗,她应当能和顾无琢打平,但己方人多势众,让她一点点地占据上风。她倒也不急,只是在与顾无琢的对剑时,流露出几丝欣赏。
顾无琢架开俞凤舞的刀,几步朝越轻轻冲去。
少女露出严肃神情,随手拉过傻站在一边的洛雲尘,直接拿气运之子当肉盾抵挡:“雲尘哥哥救我,他好可怕。”
洛雲尘像是被催眠,也不见害怕。他双手一张,挡在越轻轻身前。
虽然非常不合时宜,当林曦雾看到顾无琢两道剑气都被莫名其妙飞来的鸟兽挡下,竟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我有话要问你。”顾无琢没再试图杀洛雲尘,御起结界挡下身后的攻击,“为何要对乾元门下手。”
越轻轻抓着洛雲尘不肯放,听到问话,抬眸看了看他:“你知道了?”
她“啧”了一声:“我分明让小凤凰看家,结果她居然把你放进去,真是翻天。”
“你问我为什么?”她眼前一亮,露出了俏皮的笑容,“我要是说好玩,你会生气吗?”
话没说完,“啪”一声,左脸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越轻轻震惊地转头,见到一个小纸人趴在顾无琢领口,正慢慢收手。
“什么嘛,也不是打不到啊。”林曦雾还嫌自己手疼。
“你……”
“咱们都是知道点内幕的,五十步不笑百步,和平交流,如何?”小纸人的五官挤成一团,做了个“笑”的表情。
越轻轻似乎还在惊骇于自己被打,她移目看向洛雲尘,颇为讶异地把他往身前一带。
意识到洛雲尘的特殊性降低,她愈发警惕起来,挥手结印,示意玄机宗的修士来身前守护:“小凤凰,我们走。”
又是一道如雪剑光,宛如开山分海的鬼神之力,落在少女的肩头。
下一瞬,素白小手“啪”地摔落。越轻轻呆愣愣地站着,一时不知是手腕先断开,还是先被砍到。
“若是不想说,便不必开口了。”青年声音清润依旧,顾无琢观察着越轻轻,没有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越轻轻看着自己的手,神情有些扭曲。
接着,另一只手也掉了下来。
没有鲜血,也没有骨骼。她像冬日雪天堆出的雪人,在日光下融化成水,晶莹剔透朝下淌落。
应当是关节处的位置,露出一小截褐色树枝。
林曦雾看愣了。
“俞凤舞……”越轻轻总算意识到不对劲,她抬头,惊愕地看向眼前人。
女修落在地上,平静地回首看她。
二人腕上的银镯间,浮现出神色的细线,药汁顺着灵力凝成的细丝滑落,一滴、一滴,落在越轻轻身上。
用药剂量一旦失衡,静心捏出的人偶,也将被溶解成液滴。
“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俞凤舞静静道,“你以为加固灵台,滥用垂丝,我便杀不得你吗?”
“看守冠顶花,所耗费修士三百人,除去有威胁之人,身死者两千二百人。我从未说过,我认可过你的行为。”
须臾间,越轻轻以融化得所剩无几,漂亮得宛如画皮的脸蛋狰狞无比,她用仅存的眼睛看向俞凤舞,忽地笑出声。
“干的漂亮啊,俞凤舞。”许是怒极,她的脸上竟攀上笑意。
“我还真是怀念,那些不用操纵你,与你和睦相处的时光。”
最后一滴水落下,粗长的树枝出现在越轻轻的位置上,枝干上没有叶片,也没有花。林曦雾的眼皮还没有眨动一下,她倏地往地下钻去。
又一根树藤钻出,顺手绑走洛雲尘。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地脉菩提?】识海内,无知的废物系统在尖叫,【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不对,地脉菩提怎么会是女主角?!】
林曦雾仍然傻着。
依照她原本的计划,应该先去找医修,获得线索后再去万剑宗,之后漫无目的满世界瞎转悠。
谁能想到,从一开始,她要找的东西就在她身边。
林曦雾反应过来:【菩提在这儿,花呢?】
光找到树有什么用,她的任务是那朵花。
系统嗫嚅:【我也不知道。】
林曦雾嘴绷紧,忍了忍,没骂它。
小纸人探出脑袋,担忧地看向俞凤舞。女修依然静默无声,她看向自己腕上手环,末了,轻笑着叹了口气:
“没有立刻杀了我么……”
她扔下长刃,朝前迈动几步,神情别样地轻松。
“你问我要九真草,是为了杀她。”顾无琢平静阐述,“毒素是从你自己的体内转移到她身上,她融化后,你应当也活不下去。”
“不然呢?”女修反问,“她有洛雲尘在手,又经验丰富,你如何杀她。你杀不掉她,就不会知道她的背后是谁。”
“可惜了,可惜哪怕到现在,我也没法向你们透露太多信息。”俞凤舞叹息,“她舍不得把我变得与死人无二,也害怕我对她下手,就用了这种三岁孩童才会做的手段。”
她似还有些话要说,指尖已有血水开始淌落。
林曦雾张了张嘴,没能说话。她把身子往里缩了缩,不忍再看接下去发生的事。
她听见顾无琢道:“我的剑还算锋利。”
“如此,多谢。昔日不慎伤了你宗弟子,还请谅解。”
视线之外,长剑破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