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叶西杳只觉得现在浑身上下都难受得不行。
刚刚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疼得钻心,现在被邢恕抱着,两人身体触碰到的部位, 那种疼痛消解了一些,但又转化为刺痒。
他并不知道魔纹已经生长到什么地步了,生怕它们长到衣服遮不到的地方, 再被邢恕看见。
不过这次的叶西杳,不再像上回那么发懵了。
他大概已经明白身上的魔纹为什么会出现——是他从邢恕那里吸走的力量没能吸收,因此留在身体里,化成了魔纹。
一般来讲,魔纹越多,说明魅魔获取的力量越多。
经验丰富的魅魔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这股力量,想什么时候吸收掉都可以。
有些魅魔还会故意保留魔纹,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勋, 把纹迹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用以展示自己的特别又或者是炫耀从人类那里获得了多少的力量。
但叶西杳的魔纹当然不是要炫耀的意思。
他只是还没学会怎么快速吸收掉这股力量。
叶西杳作为一个先天魅魔,实在不尽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从外界获取过半点力量。
他的身体还不熟悉这股陌生而强悍的生命力,所以也无法安抚它们。
魔纹中所寄存的那些力量感觉出来叶西杳的生涩笨拙,便想趁他还没把它们吸收掉的时候, 尝试逃走,因此在叶西杳的皮肤之下乱窜。
可能对别的魅魔来说, 一个接吻所能得到的力量微不足道。只是叶西杳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下子吃不消。
大概是因为小魅魔在邢恕身上是头一回开荤, 他的身体和他的灵魂一样,没有做好接纳外部力量的准备, 本质上跟刚学会走路的人类幼儿没什么两样,都有些笨笨的。
自己气势汹汹地吃了太多,奈何肚子里装不下。反倒被自己获取到的力量给欺负。
还好欺负他的那股力量的主人就在旁边。
邢恕的灵魂霸道强势,一靠近他,再胡作非为的魔纹也要乖乖蛰伏。
叶西杳下意识地挨紧了邢恕,脸贴着邢恕的脖子蹭了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见邢恕哼笑了一声。
但叶西杳抬头看的时候,又觉得邢恕脸上没什么表情。
休息间在办公室的最角落。
这屋里本就没有窗户,关上门再不开灯的话,确实暗得什么都看不见。
但即便这样,叶西杳还是紧张。他看邢恕不关门,外头的光线照进来,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小声提醒了一句:“关门吧。”
邢恕没说话,但顺着他的意思,腿一勾,把门关上。房间里彻底暗下来。
这张床对叶西杳来说很够睡,但邢恕太过高大,一挤进去,几乎就没了位置,根本躺不下去。
叶西杳说:“不用那么麻烦,坐着就可以,只要揉一下就好了……”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天旋地转,被邢恕摁进小小的床,整个身体陷入邢恕的怀里,左右被束缚,乖乖窝着腰。
他就像是睡在邢恕身上一样。
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叶西杳没有那么紧张了,干脆也就不再浪费时间推拒,由着邢恕用腿把他压着,两只手从后面兜着叶西杳,绕到身前,堂而皇之便解开了他的衣服扣子。
邢恕的手掌游走于他细嫩的身体皮肤,所到之处,那些疼痛与燥热都被安抚。叶西杳总算得以喘上一口气。
“你平时不吃东西?”邢恕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叶西杳迷茫地说:“我吃很多的啊。”
他嘴馋,每天都会自己买点吃的来公司,后来乔林川他们发现了他的小爱好,也经常投喂他。
不说别人,邢恕也天天往他办公桌上放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所以这句话实在问的没头没尾。
“腰这么细。”邢恕的声音低下去,呼吸间的热气打在叶西杳耳后,“一只手就握住了。”
他一边给叶西杳安抚身上的疼痛,一边用虎口有意无意握住叶西杳的侧腰,看似在测量实则在把玩。
叶西杳痒了,想躲,他就掐住他的腰身。
“是你手大。”叶西杳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好痒,你不要弄了。”
“我在给你揉肚子。”邢恕为表忠心,说话的时候就很老实地揉了揉叶西杳难受的地方,但很快又开始心猿意马,“肚皮也是薄薄一片,你能吃得下什么?”
“两块锅包肉,一个茄饼,三个煎饺,四分之一只烤鸭,还有一碗汤。”叶西杳细数他今天中午吃的东西。
“……”邢恕本来只是心痒,想逗弄叶西杳,谁知道叶西杳的回答这么详细,他哭笑不得,“好,好,小宝这么能吃。”
叶西杳自己夸自己:“小宝大胃。”
邢恕不说话了,看起来似乎在专心致志给他揉肚子。
叶西杳很舒服,忍不住哼唧出声。他不知道为什么邢恕一言不发,但隐约感觉背后的邢恕肌肉紧绷。
大概是躺的姿势不舒服吧。
在邢恕的帮忙下,魔纹暂时消停了,但不算完全安分。
它们之前在叶西杳身体里纵横肆意,已经快到锁骨。胸前早已全是它生长的“枝节”,随着叶西杳每一次呼吸的起伏,带动着那股化不开的刺痒蔓延开。
邢恕什么都看不见,叶西杳也不讲,他自然也不知道叶西杳难受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下意识地认为应该是肚子疼,掌心便压着叶西杳的腰腹来回按揉。
叶西杳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主动捉着邢恕的手往上去:“给我揉揉这里吧。”
耳边传来吞咽的声音。
邢恕说:“好。”
他的手掌是真的很大,不仅能握住叶西杳的腰,也能一掌握住别的地方。敏感脆弱的尖端被粗糙的厚茧碾压在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刺激。叶西杳只想着安抚魔纹,没想到按到这里的副作用更大,他的身体完全失控般抖如筛糠,弓着腰想躲,却又陷入更深的怀抱。
“奇怪。”邢恕明知道叶西杳反应极大,还要在这时故意找话,轻声说,“明明很瘦,但这里很软。”
上次隔着衣服没有这么仔细地感受过,原来叶西杳如此纤瘦的身体,摸起来却不是他想象中骨骼嶙峋,大概只是骨架子小,该长肉的地方一点都不干瘦,摸上去手感软乎乎的。
叶西杳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调笑,有些害臊,下意识解释:“人的肉本来就是软的,哪里都一样……你不要一直捏了……唔!”
“哦。”邢恕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会儿,说,“我没摸过别人,小宝让我长长见识?”
叶西杳还没答应,邢恕开始自己找见识了。
他的手掌摸遍了叶西杳的整个上身,最后作出评价:“嗯,确实,都是软的。”
就在叶西杳快要舒服得叹出气的时候,邢恕的手就这么停住。
叶西杳被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吊着,就喊了一声:“……怎么了?”
“换个姿势。”邢恕的声音听着很平静,没什么特别起伏。
叶西杳立刻往外挪了一点:“是不是压着你了?”
“你很轻,压不到我。”邢恕把他拖回来,下巴抵在他的颈窝,“我想亲你。”
叶西杳:“啊……?”
邢恕没再问他,直接翻身而上,换了个姿势以后,精准捕捉到叶西杳紧抿的唇,亲了上去。
对于这个吻,叶西杳最惊讶的一点在于……
他居然并不抗拒。
他下意识想把这个反应推锅给自己的魅魔体质,因为邢恕让他太舒服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让他满足,所以他无法抗拒。
这是正常的。
这当然是正常的。
“小宝,嘴巴放松。”邢恕托着他的脸颊,说,“我亲亲里面。”
叶西杳的脸一下就红了,现在就连黑暗都无法掩盖他的害臊:“不行。”
邢恕问:“为什么?”
这话给叶西杳问懵了。
他脑子顿时短路。
事实上他明明只需要反问邢恕一句“你为什么要亲我”就够了,这个问题需要邢恕去解释。
但叶西杳没反应过来,总觉得要解释这个问题就得从“我是个魅魔,你亲我就跟自杀一样”说起,纠结了半天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怕一旦自己开了那道口子,今天就真的怎么都敷衍不过去,非得把他的秘密交代了不可。
感情上来讲,叶西杳确实有过想要实话实说的冲动。
但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
他的秘密又不是一件小事,开诚布公绝对是一场豪赌。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
他越在意邢恕这个人,越不想拿这件事冒险。
最终叶西杳决定再坚守一下。
反正也还没到不得不说的地步。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邢恕也不逼他,看似一本正经地帮叶西杳轻揉,从他的锁骨往下,指腹拨弄,“这样好一点吗?”
岂止是好一点,简直是太好了。
邢恕完全镇住了刚才躁动的魔纹,那些原本不肯被叶西杳所融合的力量现在也都乖乖就范。叶西杳身上再也不痛,甚至还因为吸收掉了多余的能量而感到满足。
“唔……”叶西杳本来不想说话,唯恐暴露自己,但他的身体反应大到根本藏不住好心情,只能假模假样地说了句,“有点痒。”
“不是痒。”邢恕用好商好量的口吻跟他解释,手指顺势在他身上指点迷津,“是你这里敏感。”
“你不碰就不痒了!”叶西杳单薄纤细的腰立刻触电般弓起来,臊红了眼。
邢恕却说:“我要碰。”
叶西杳:“……”
在邢恕的刻意讨好下,叶西杳挣扎无能,逃跑无路,只能把一切交由本能地迎合着。
邢恕便趁着叶西杳迷迷糊糊的时候,再次捉住他的唇,深深往里钻。那一刻,不仅是邢恕,叶西杳也感到快活。
虽然这快活里有叶西杳不敢面对的危险,可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迷失在了邢恕制造的安全假象里,总觉得,如果是邢恕,好像就没关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西杳忽然觉得邢恕的手蹭得他皮肤疼。就跟被磨砂纸蹭过一样。
他偏过头,拍拍邢恕的肩膀,嘟囔说:“你轻一点。”
“我手上没有用力。”邢恕箍着不让他逃,将手心覆在他的身上,每挪动一寸,叶西杳的身体便颤上一阵,他也奇怪,“怎么回事?”
叶西杳把他的手抓起来,黑暗中两个人谁都看不清彼此,只能通过触摸来告知对方:“你手上有茧,摸着疼。”
邢恕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他拿刀拿枪惯了,偶尔也徒手作战,因此整只手四处都结了厚厚的茧,原本是方便,这会儿却觉得犯难。
叶西杳的肉嫩得都能掐出水,他摸上去就感觉脆弱,一使劲能捏出大片红印。
上回叶西杳的手腕也是这么给他弄出伤的。
但邢恕又舍不得放开,把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太舒服了,他不仅乐在其中,而且越发有瘾。
“那就不用手。”邢恕说。
“我已经不难受了。”叶西杳想着魔纹都消停了,再这样使唤邢恕也不太好,就想坐起来扣好衣服。
但他刚说了一个“算”字,就被邢恕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邢恕忽然拨开了叶西杳挂在肩头的衣服,低下身去,唇贴着他的皮肤。
叶西杳隐约感觉这个势头不对,下意识想跑,却被邢恕摁住腰。
他很快就感觉到邢恕在干什么。
邢恕正贴着略微凹陷的肚脐向上游走,耳朵捕捉着叶西杳的呼吸和细若蚊吟的轻哼,判断着叶西杳对哪个部位的反应最为敏感,然后顺着他的意,最终在胸前停留,舌尖勾挑。再强势凶悍的人,舌头也比手指软,带着体温卷走叶西杳残存的理智。
不妙。
大事不妙。
叶西杳在那一刻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第32章 第 32 章
叶西杳很快就不清醒了。
这种不清醒, 有可能是因为身体正在吸收属于邢恕的力量,无法分出精力在眼下。
但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叶西杳沉溺其中忘乎所以。
他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算什么, 也没去做什么分析。
起初明明只是为了安抚魔纹带来的疼痛,现在身体已经不难受了,他却还是没有叫停。邢恕亲他或者咬他都很有分寸, 弄得他很舒服,所以叶西杳就任由邢恕对他做了很多过于亲密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西杳恍恍惚惚地感觉要晕过去了,才反应过来,邢恕的唇不知不觉就顺着他的脖子啄吻而上,轻咬下巴片刻,又开始和他接吻。
……他已经“吃”太饱了。
不能再亲了。
要不真给邢恕亲死了。
叶西杳赶紧推了一下。但邢恕偏压着他没动,温声轻哄:“再亲一会儿。”
“别……”叶西杳的嘴一张开, 就被邢恕咬住,这下又是几十秒的难舍难分,竭尽全力从呼吸间找出机会,喊了声,“停!”
邢恕意犹未尽地贴着叶西杳的嘴角:“再两分钟?”
叶西杳:“一分钟都不行。”
邢恕:“那就一分钟。”
叶西杳:“?”
看来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他决定给邢恕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午休结束了, 等下乔哥他们找我怎么办。”
“我开了他们。”邢恕说。
叶西杳皱着小脸,拍了拍邢恕的额头, 不满道:“你这样就有点接近讨厌的资本家嘴脸了。”
邢恕:“我之前不这样?”
叶西杳:“之前只是个有点懒惰的老板亲戚。”
邢恕:“再给我亲一下,我变回老板亲戚。”
“你简直……”叶西杳被他逗笑了, 原本下意识想反驳,但这会儿却改了主意, 小声说,“那你不许伸舌头。”
“好。”邢恕答应得很快,话音未落,就又亲了上去。
开始确实只啄了啄唇瓣,但很快的,趁叶西杳一不注意,他又往里钻了去,追着叶西杳的舌头不放,在湿热的口腔里你追我赶,差点把叶西杳亲窒息。
叶西杳急眼了,决定冒险用魔力推开他。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次,叶西杳用的一点点魔力竟然推不开邢恕!
怎么会……
他丝毫没想过邢恕一介人类居然还能抵抗魔力,只能猜测是自己魔力不足。
这一吻又过去好几分钟,叶西杳虚睁着眼,大喘着气,心里又气不过,揪着邢恕的手臂肉拧了一下。
邢恕一点都不痛,但知道如果他不痛,叶西杳就不高兴。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喊着:“好痛。”
“痛死你。”叶西杳这次是真的推开了邢恕,坐起了身。
邢恕也撑起来,问他:“为什么?”
叶西杳一边在床上寻找自己被脱掉的上衣,一边气呼呼地应道:“什么为什么。”
但他什么都看不见,找半天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
忽然,邢恕拉了拉他的手,然后把一只袖子拢了上去。叶西杳顺着他的动作乖乖穿上了衣服,邢恕又不紧不慢给他扣扣子。
顺便问叶西杳:“为什么一接吻,你就像是要晕过去了。”
叶西杳:“呃……?”
他以为邢恕刚才问的“为什么”会是:为什么不清不楚地和我接吻,为什么身体难受但我揉一揉就好了。
这么多为什么不问,他居然问了个连叶西杳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
“上次也是,亲着亲着就睡过去了。”邢恕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我本来还想测试一下你最长能坚持多久。”
叶西杳:“……”
怪不得你亲个没完,合着你来做研究!
不过邢恕还真是敏锐,能察觉到这个细节。叶西杳一下竟想不到借口来解释。
他其实不是晕过去,只是因为一次性吃太多邢恕的津液,获取了远超身体所需的能量,如果这时候他一直保持身体的清醒,就有可能失去自我掌控——
魅魔对人类体.液的有本能追求,导致他会下意识地索取无度。
所以昏睡过去,其实是叶西杳一门独特的自我保护机制。
既可以保护邢恕不被他吸干,也可以保护叶西杳不被本能裹挟。
当然这个理由不能对邢恕说,叶西杳避重就轻道:“我只是困了。”
邢恕扣到第三颗扣子,也不知道是因为看不清,还是因为在想事情,忽然就停了下来。叶西杳摸索着,打算自己扣,却被邢恕抓住手。
“我刚才就想问。”邢恕捉着叶西杳的一根手指,碰到了叶西杳肋骨处,说,“这里有一块很小的……疤?是怎么回事。”
叶西杳没想到他自己转移了话题,当然顺着台阶便溜了过来,摸了摸邢恕说的那个疤,笑说:“这个啊,好像是我初中的时候了,当时爬到学校后门上,想去摘门外一颗树上的果子,脚一打滑就摔下来了,磕到地上一块小石头。”
他摔下来的第一反应又疼又怕,跑去校医处,却没人理会他——那时他已经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为了收敛气息,一点点魔力都不敢使用。
叶西杳当时自己翻出了碘伏和纱布,非常潦草地处理了伤口,也没有想过擦药,更不在意留疤。
他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语气也很随意,看起来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邢恕的呼吸却毫无道理地重了几分,声音颇有些滞涩地问了句:“这么久了,还没好?”
“已经好了呀,不疼。只是当时没擦药,时间一长就留了疤。”
叶西杳的皮肤嫩,平时磕了碰了很容易就留下印子,没个十天半月的很难完全消除。他已经习惯了。
这个陈年旧疤非常不起眼,伤口小,位置也隐蔽。
要不是邢恕提,叶西杳早都忘记了。
只是叶西杳不知道,邢恕在意的不是旧伤本身。
邢恕常和恶魔打交道,所以最清楚,恶魔化出的实体与人类的身体不同——它们的四肢和皮肤全都是由魔气伪装出来的躯壳,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象。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肉.体”
简单来说,恶魔的身体不可能出现受伤后慢慢痊愈还结痂的情况。
它们甚至没有伤口恢复的过程。
小伤口可以在瞬间消失,重伤的话则有更简单的方法——断了一根手指就会直接拔掉整只手臂,肚子被贯穿就干脆把下半身全都截掉。
受伤后立刻舍弃残损的部位,长出新的“肉”来补充,这才是最正常的恶魔。
这也是安全局魔物研究所提取魔气样本的大前提。
恶魔身上掉下几块肉,对它们自己而言无关痛痒,但却可以被研究员们保留着,用来做各种实验,检测出各种数据。
可是叶西杳一块小小的疤,过了这么多年,仍然留在身上。这就很不对劲。
如果邢恕是第一天认识叶西杳,他现在的反应一定是:你再给我装一个试试?还刻意在身上弄道旧疤,装人装上瘾了是吧?
现在的他只有沉默。
邢恕在暗无光线的一片漆黑中,寻找着叶西杳的眼睛。
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手上继续帮叶西杳扣上衣服扣子,脑子里想着别的事。
叶西杳感受到邢恕的不对劲,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大概是怕叶西杳看出端倪,邢恕就随口找了个话题聊起来,说:“当时是想摘什么果子?”
“不知道了。”叶西杳笑起来,“我早就记不清那是什么树,只是当时特别想吃。”
“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这么调皮。”邢恕说,“我以为你从小到大都很乖。”
他也不是乱讲,骆以极之前给过他叶西杳从小到大的资料。
邢恕当时虽然没有看太仔细,但一晃而过满眼都是各种“全校第一”“总科第一”“XX满分”之类字眼,就料想叶西杳应该是个乖学生。
所以乍一听叶西杳翻墙摘果子,感觉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乖。”叶西杳回忆了一下,只觉得过去的自己确实很安静,但不一定乖。他说,“我只是很馋。看到树上结果子了,就想尝尝什么味。”
“路边的树上结的果子能有多好吃,还不干净,万一吃坏了肚子。”邢恕客观评价。
叶西杳:“我哪在意这个啊,当时就觉得只要能吃到果子就好了。”
邢恕:“就不能回家买?”
叶西杳笑嘻嘻地说:“我没有钱嘛。”
“我不信你连几块钱都没有。”邢恕笑说,“还是调皮。”
“不是的。”叶西杳难得据理力争,“几块钱可以买米买面吃好久,但却只能买一个苹果,不划算。我当时一个月就拿两百元的补贴,不能浪费。”
邢恕手上动作顿了顿,问他:“……什么补贴?”
“联盟对14岁以上18岁以下的孤儿有每个月的爱心补贴。”叶西杳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可能只有福利院出去的才能领,因为这个是院长帮我申请的。”
邢恕记得叶西杳的资料里有过福利院这一段,只是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时,邢恕一心认为叶西杳是个大恶魔,化身成弃婴进入福利院多半也是为了吞噬那些不被社会大众关注的孤儿的灵魂。他自然不会把叶西杳当做那些孤儿中的一员。
但现在听到叶西杳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提及当年,他才设想出另一种可能。
“所以你在福利院待到了14岁?”邢恕不自觉地放轻声音,“里面的生活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叶西杳说:“没有啊,福利院的人都很好。直到我离开,都一直很受大家照顾。”
联盟对弃婴有很完善的福利收容政策,叶西杳当时被鹿城的福利院捡回去了以后,一直都过着还算无忧无虑的生活。
福利院的政策是将义务收容的孤儿养到14岁,在这段期间,会想办法给他们寻找愿意收养他们的家庭。
但叶西杳14岁以后,却独自离开了福利院。然后就靠联盟发放的每月两百元补贴活着。
所幸联盟政策很好,大半的学校对他这样的小孩免学费,还提供学校住宿。当然了,叶西杳自己也很争气,他几乎拿到了所有他能拿的奖学金。
叶西杳当时还未成年,不能打工,每个月两百元的补贴几乎就是他全部的收入来源,一直到他成年以后才停止发放。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帮助。
邢恕却抓到了一个奇怪的关键点,问:“可是怎么会没有人收养你,你不愿意?”
尽管叶西杳是恶魔,但那时候别人又不知道,按道理讲,叶西杳这样的小孩,健康,漂亮,又活泼开朗讨人喜欢,当时应该被很多家庭抢着要才对。
除非是他自己不想,否则怎么会待到14岁出来独立生活?
叶西杳听到这个问题以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竟然笑了:“我愿意啊,而且一开始确实也有很多人想要带走我,每个月院长都会见到几个申请收养我的家庭。”
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点都没有带着旧日的情绪,很平静地说,“后来院长找了其中一户条件最好的,让我跟他们走了。谁知道他们的资料都是假的,领我回去第二天就转手把我卖掉了。幸好我用魔……啊,用我聪明的脑袋,逃掉了,哈哈。”
叶西杳在笑,邢恕的表情却沉得可怕。
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连他也没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大约是愤怒,为着许多年前的这桩连叶西杳自己都不太在意的旧事。
邢恕不知道叶西杳怎么笑得出来。
是因为真的觉得好笑,还是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回忆这件事?
总之邢恕不想听见这样没有道理的笑声。
他环住叶西杳的肩,把人搂进怀里,问:“那时候你几岁?”
叶西杳说:“七岁还是八岁。记不清了。”
咯咯两声,邢恕攒紧拳头,骨节作响。
叶西杳感觉到他的愤怒,忽然反过去安慰他:“其实……他们也许不是自愿的。”
“他们背后还有主谋?”邢恕后槽牙都磨碎了,大有马上就要去剿了对方老巢的架势。
“不是这个意思,是……”
叶西杳在想应该怎么绕过魅魔体质来解释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都绕不开。
那时候叶西杳虽然年幼,但已经懂事,也对人类和他自己本身有一定的认知。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自然也明白,当他散发出那种有别于人类的气味后,旁人是无法抵住诱惑的。
那些把他卖掉的人,最初也是因为发现了叶西杳和其他小孩的不同,认为他大有价值,所以动了贼心。
叶西杳总希望世上都是好人,因此他下意识地把错误归因到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散发的气息导致那些人本来想收养他的人“变坏”了。
逃回福利院以后,他开始收敛自己的气息,想要成为一个普通的小孩。
一开始叶西杳也不熟练,一旦和人身体接触,就不可避免地释放气息,周围的人总是忍不住地对他好,好到不正常。
好在随着年纪的增长,叶西杳对自身力量的把控也更加细致,他已经可以做到完全隐藏自己的气息。
渐渐的,他从福利院最受欢迎的漂亮宝宝,变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透明人。
最初的叶西杳无法忍受那种寂寞,有时也会生出一些坏心眼,在被人们多次无视以后,会报复性地突然释放气息,惹来视线范围内所有人的簇拥,感受短暂的众星捧月。
但人们的爱慢慢就变成了负担。
十四岁那一年,按照规矩,叶西杳需要离开福利院。
他不愿意,他也不敢独自生活。所以他再次“作弊”,靠自己的魅魔体质引诱身边的人,渴望获取到大家的特殊照顾。
但他没有想到,因为他身体的成长,人们看他的目光已经从过去的慈爱怜惜,变成了另一种更加不可预测的痴迷。
依赖魅魔体质的后果就是,越“爱”他的人越索取更多。
叶西杳不愿像真的魅魔一样用自己的身体去满足人类,那些得不到回应的人就越发的干渴难耐,他们追逐他,把叶西杳逼上无法回头的绝路。
叶西杳后来是逃出福利院的。
他在手足无措收敛了自己气息后,奔出大门,身后追逐他的一群人忽然都迷茫地停下脚步。
叶西杳也是在那时,彻底明白了这件事——
人们在受到魔气蛊惑后,会失去自我意识,变得毫无理智。他们对他的好,以及对他的渴望,都未必是“本意”。
从此以后,叶西杳独自生活至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再未主动使用过自己的魔力。
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叶西杳收回思绪,实在无法找出话来解释,就干脆说:“反正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我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
邢恕却还是气不过,一想到年幼的叶西杳遭遇过那样的危险,就怒火中烧:“哪来的好人。”
叶西杳忽然回抱住邢恕,语气藏不住的喜悦:“你啊。”
“我……?”邢恕从来没有这种如遭雷劈的感觉,他冷声道,“我最坏。”
我是为了杀你才来到你身边的。
我好个屁。
叶西杳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说笑:“我不觉得你坏。”
“小宝,一个人生活不累吗?”邢恕忽然问,“你为什么……选择留在这里。”
这句话问得模棱两可,可以有很多种理解方式。
邢恕想问的当然是叶西杳这样一个恶魔为什么会留在人类社会。
而且,叶西杳也不像其他恶魔一样,幻化成更加强大凶残的模样为祸一方,反而乖巧安静地在这个世界最无人在意的某个角落,独自长大。
这样有什么意义?
是来体验人生?
“我不知道去哪里啊。”叶西杳说,“我一生下来就被扔到这里了,人们收留了我,我就在这里安家。”
他说得非常轻松,好像这对他来说,与“错过了上一班地铁所以干脆等下一班好了”一样,是理所当然的小事。
天使们不可能承认一个受到神罚的孩子是他们的同类,恶魔们则更加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个个居心叵测,恶意满满。
叶西杳是被抛弃的存在,而人类接纳了他。
他便在这里留下。
就这么简单。
邢恕沉默了许久。
叶西杳甚至以为他要睡着了,才听见邢恕说了句:“对不起。”
“嗯?”叶西杳不明白这声对不起是为了哪件事。
还不等他问个明白,邢恕又压着他亲了上来。
等等。
不是。
这会不会太突然了?!
“你……”叶西杳的嘴巴一张,又被趁虚而入,“唔唔唔!?”
你亲上瘾了啊!
不行不行,再吃更多的口水就要被邢恕的力量填饱了,他真的会晕过去的!
/
安全局战略会议大厅——
“简单来说,这次的行动计划有三个方案,可以根据目标的情况进行随时调整。”
“首先,我们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安排了尖锐的高空坠物,一旦砸中,必然留下大量魔气样本。但必须考虑到恶魔有极强的反应能力,躲避的概率超过80%。”
“如果他躲过了坠落物,那么在下一个路口,将会发生一场自动驾驶故障的车祸。但仍旧要考虑到恶魔的反应速度,所以这场车祸将会产生大爆炸,我们安排了交警在附近路口指挥,人为封锁了爆炸路段。”
“如果上述两种方案都没有成功,那么第三步,将由余猎风队长带领他的行动小队,执行保底方案——”
阿勒拜对骆以极说,“余猎风会假装醉酒发疯的人,在人少的路段借醉对叶西杳发起进攻,只要刀上留下恶魔的任何身体组织,立刻就会被周围的‘路人’制服。路人自然也是我们的警员同志,这样一来,只要恶魔不想在人前暴露身份,他就不会反击。”
骆以极提醒道:“你们要考虑到这样明目张胆的攻击可能会激怒恶魔,他一旦还手,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我们是根据邢恕这段时间发回的恶魔观察报告做出的保底措施。”阿勒拜解释说,“从邢恕的观察来看,恶魔十分执着于隐藏自己的身份,在外人面前绝对不会暴露任何破绽,同时,他暂未流露出任何攻击性,情绪稳定,没有杀心。因此我们的人有80%的概率,可以从恶魔手中安全离开。”
骆以极又提出了一些问题,阿勒拜一一回答。看起来他们的计划还算详尽,骆以极便不再多言,只说:“叶西杳表面看起来确实不比我们过去接触到的魔物可怕,但这只是现阶段他展示出来的某一面,你们切记不能轻敌,一旦发现有难处,立即撤退,不可恋战。”
“明白。”阿勒拜也不知道是说给骆以极听,还是安慰他自己,说,“余猎风带队我是放心的,他有数。”
最后,骆以极同步把这次的行动方案发给了邢恕。
毕竟邢恕才是真正的前线人员,他需要了解一切信息,才好随机应变。
会议室里,每个人都表情严肃。
几个研究员也紧张。
因为一旦取到恶魔的血液或者身体组织,他们就需要以最快的速度保存样本,进行实验。一旦耽搁,就可能浪费掉最佳的观测时机。
大家严阵以待。
骆以极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余猎风刚通过视频汇报了行动的最新进度。现在一切都安排就位,就等叶西杳下班了。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接起了邢恕的电话。
对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强势,但这次,大家却觉得他说的话十分悦耳。
“样本拿到了,把你们那几个破方案都给我扔掉。”-
第33章 第 33 章
下午三点半左右, 研究所的人拿到了邢恕取回的样本——由他本人亲自送来。
几位研究员的表情分外精彩,心情也十分复杂。
当然,他们的反应不是针对魔气样本, 而是针对邢恕这个人。
这些年,邢恕来过安全局数次,次次都是盛气凌人, 走路时目空一切,所到处杀气腾腾。连安全局局长在他面前都有低他一等的风险,其他人等更是不敢与之对视或搭话。
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只要被邢恕盯上的人,必定倒霉。
但今天的邢恕却有点不一样。
……是非常不一样。
首先他进门竟然先敲门。
其次,他和研究员主动搭话的时候竟然先说了一句:“你好。”
被他搭话的那个研究员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我……我没得罪你。”
邢恕:“我知道。”
他的语气里有完全不像他本人的谨慎,带着前所未有的礼貌姿态,对几位在他面前稍显怯生生的研究员颔首点头, 说,“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这些样本可以用吗?”
大家下意识齐齐看向邢恕取到的样本——
恶魔的血液,唾液,一小撮头发。
按理说这些当然都是很好的样本,只是因为取到的量都非常少,尤其是血液, 原本计划里最低需求是10ml,但邢恕带回来的恐怕连2ml都够呛。
他担心不够用。
——不够用就直接采取余猎风小队的那三个行动方案就好了, 保证能够取到量大又丰富的魔气样本。
为了避免安全局的人说出上述的话,邢恕在研究员回答以前, 又一次主动开口:
“如果这些不够,可以先检查我的身体。”
众人皆是一愣。
魔物研究所的杨相尺历来讨厌邢恕这个凶狠霸道的驱魔师, 但又对恶魔样本非常执迷,所以问了句:“检查你的身体?什么意思?”
邢恕说:“十五分钟前,我被他攻击过,身上应该还残留不少魔气。”
这话说保守了。
事实上,是他趁叶西杳昏睡的时候,想要在不伤害叶西杳的前提下取得尽可能多的魔气样本,思来想去,就恶向胆边生地把手伸向了叶西杳的裤子里——jing液想必也是很好的样本。
可惜偷袭失败。
他把睡梦中的叶西杳给惊出了条件反射,被狠狠踹了一脚。
邢恕初步估计,这一脚所带的魔力,起码是上次叶西杳攻击那个跟踪狂的五倍有余。
看来在叶西杳的潜意识里,邢恕比跟踪狂还危险。
“什么?!你被恶魔攻击了?”一旁的骆以极显然更关注这一点,急忙抓着邢恕仔仔细细打量,结果被邢恕拂开。
“抓紧时间。”邢恕非常自觉地脱掉上衣,把自己当作了实验用品,往实验室里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某个桌面一趟,“来。”
杨相尺吓了一跳,提醒他:“那是解剖台,你在那里躺着会很难受。”
“在哪都一样,别废……”邢恕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这也算是有求于人,于是闭了嘴,换了个语气,缓和道,“那你说,躺哪儿?”
太可怕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了这个念头。
难道邢恕是被恶魔给打傻了吗?
他的态度好得有点像回光返照了。
“请跟我来。”
只有杨相尺还记得观察魔气刻不容缓,她也顾不得对邢恕的偏见,带着邢恕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其他研究员也立刻跟了上去。
事实上邢恕的考虑是很周到的。
他身上残留的魔气确实很多,加上他来得也及时,不像上次那个人身上的魔气已经快要消散。这次杨相尺提取出了足够的观察样本。
与此同时,柳昶等人也把邢恕带回的其他样本做好了保存措施。
一个小时后,观察室的门打开,邢恕走了出来。
他脸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不难看出,他心情还不错。
因为杨相尺刚才明确告诉他,从他身上取到的魔气已经足够他们用作实验,而其他的样本还可以用作之后的补充实验。
虽然邢恕带回来血液数量少,所幸采集的样本还算丰富,唾液和头发补足了数量上的欠缺,反倒歪打正着,让他们得以进行更多维度的观测。
如无特殊情况,暂时不需要再另外获取叶西杳的身体组织。
听到杨相尺说完最后一句话,邢恕对她说了声:“好,多谢。”
杨相尺惊掉了下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拉着旁边的人小声问:“他刚才是对我说谢谢了吗?”
旁边的人反应不比她小,同样也惊恐道:“好像是。”
邢恕没再管他们,穿好衣服潇洒离去。
但刚走出观察室,骆以极第一个迎了上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去。
“怎么回事?你暴露了吗?恶魔对你产生怀疑了?他怎么会突然攻击?”
骆以极脑补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打斗,自己把自己吓得满身冷汗,话也密集起来。
在外人眼里,邢恕只是一个因为强悍而被安全局奉为上宾的驱魔师,所以在刚才听说邢恕身上有残留魔气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抓紧时间观测。
但骆以极和邢恕的关系却要深厚的多,自然也更担心他个人的安危。
不过,他在这头心神不宁地担忧半天,邢恕却优哉游哉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打着哈欠:“没暴露,严格说起来,他什么都还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为什么攻击你。”骆以极愣了愣,“你到底做了什么?”
邢恕懒懒说:“总之拿到样本了,方法别管。”
“……那你的伤呢?就这样没问题?要不要去医疗室一趟。”骆以极总觉得邢恕肯定瞒了他什么。
“不用。”邢恕满不在乎道,“断了两根骨头而已。”
骆以极喊了声:“什、什么?!”
“嘘。”邢恕揉揉耳朵,“太吵了。”
骆以极气得头顶直冒烟:“你骨头都断了,还不去马上去医院,坐这儿当大爷就能好了?”
“我等结果。”邢恕的回答非常简洁。
骆以极顿时不说话了。
他平静下来,才发现邢恕今天有诸多不正常之处。
从对大家过于礼貌的态度,到主动成为实验观测对象,以及现在,被恶魔打断了两根肋骨居然不见愤怒的迹象,还好整以暇地等待最终结果。
哪一点看着都不像邢恕了。
“对了。”邢恕忽然又说,“你把叶西杳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再拷一份给我。”
骆以极已经对他的不正常感到麻木了:“你上次不是说看了没用,还把它撕毁了。说什么反正恶魔不都是那样……”
“他不一样。”邢恕指节点点桌面,打断骆以极,说,“再给我看看。”
骆以极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好像有答案了,不打算汇报一下?”
“还只是猜测,需要更多证据支撑。”邢恕也回看他,把骆以极的试探给堵了回去,“你要是很闲,就去实验室监督他们,早点出结果,你就能早点听到我的答案。”
骆以极知道邢恕在这方面的审慎,如果不是极有把握或者有充分理由佐证,他一般不会直接汇报,否则过多的信息只会干扰任务进度。
这时,骆以极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邢恕的左手。微微一怔。
邢恕常年戴着手套,不分季节,但之前为了不引起叶西杳的怀疑,所以暂时绑了纱布,伪装成受伤。
不知何时起,邢恕把纱布拆了。
那原本继承了戮魔阵的掌心,如今只剩浅浅两道红痕,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他掌纹太深,不会往别的方向想。
可骆以极最清楚,从邢恕十五六岁开始,他的戮魔阵眼就越来越深,已经和邢恕的骨肉密不可分,随着他驱魔次数增加,范围也越来越大。只要阵眼扩散至心脏,反噬就将不可逆转地迎来大爆发。
现在的戮魔阵浅得几乎看不见,必然是邢恕做过了什么。
骆以极刚想开口问,却见邢恕看似无意地盖住了左手掌心,眉眼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邢恕:“好奇?”
骆以极:“很难不好奇,但你不愿意主动说,我也只能憋着。”
邢恕:“挺好,继续憋着吧。”
骆以极:“。”-
一个小时后,检测结果出来了。
叶西杳的报告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是[魔气检测报告],一个是[样本检测报告]。
两份报告出来的数据结果完全不同,这不仅让办公室里的邢恕和骆以极错愕,也惊动了整个安全局。
“首先可以初步确定,叶西杳的魔气中确实存在两种不同的能量,其中一股能量也确实可以净化魔气,也正因如此,两种能量在他身体里达成了奇特的平衡,这大概就是叶西杳作为一个强大的恶魔,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杀戮的原因。他的自我平衡使得他有别于一般魔物的嗜血本性。第二点则是……”
大会议厅里,众人一言不发地听着杨相尺的讲解,连平时最目中无人的邢恕,今天也听得很认真。
但很快,他们就越听越懵。
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听懂,请杨教授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恶魔的部分样本中不含魔气’?”
所谓恶魔的样本,自然是指邢恕带回来的东西。
虽然每一样都不算很多,但恰恰因为几份样本不同,正好让研究员们得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杨相尺不厌其烦地向在座所有人反复强调,说:“在恶魔的血液中,我们提取到了与邢恕伤口相同的魔气,但在他的唾液以及头发里,检测不出任何魔气。”
邢恕的表情古怪地变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说话。
因为旁边有的是人七嘴八舌地争论起这个结论。
“杨教授,如果我没有记错,‘恶魔的实体是由他们的魔气幻化而来’这个结论也是你们得出来的吧?现在说他的唾液和头发不含魔气,是什么意思?”
“各位先别激动,容我推测一下……这有没有可能说明,叶西杳其实不是恶魔,而是被魔物附身的人类?”
“不可能,你忘了叶西杳的魔力有多强了?如果一个人类被如此强大的魔物附身,那他的身体根本坚持不了24小时就会完全腐坏。”
“等等,你们都安静些。我有点乱了……现在的情况,是不是首先可以确定,这个叶西杳的身体肯定不是由魔气维持的。”
杨相尺用肯定的态度回答了这个问题:“是。”
从过往与魔物打交道的经验所知,恶魔的本体是一种超越人类认知的恐怖形体。
他们化成的人形不过是一种伪装,今天可以变成男人明天可以变成女人,砍掉脑袋还能再长出一截。
所以恶魔要维持人形,势必会长期释放一定量的魔气来塑造肉.体。
但现在,从叶西杳的样本里完全不能检查出魔气,只能理解为,他的身体不是由魔力变出来的,自然也不需要随时靠着魔气来维持伪装。
虽然研究员们暂时没有想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结论已经摆在这里。
叶西杳的血液,以及他打在邢恕身上的魔气,都证明他确实是个强大的恶魔。
但同时,也出自他身体的其他样本,却又表示他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身体并不带有任何能量波动。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要么是叶西杳作为一个人类正被魔物附身。
要么只能说明,叶西杳虽然是个恶魔,但他现在的这副身体,就是他的本体。
他不是用魔力模仿人类变成了“叶西杳”,而是真正长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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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西杳是被乔林川叫醒的。
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到下班的点。
他惊恐地从床上弹起来:“天呐,时间消失术!”
乔林川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笑说:“消失的可不仅是时间,还有某个一天到晚就知道混日子的领导。”
他指的是邢恕。
邢恕在两个小时前忽然离开公司,走的时候叫住乔林川,特地嘱咐他别打扰叶西杳睡觉,有什么工作明天再安排。
乔林川当时就回了一句:“你自己要混日子,能不能别带着他一起。人家上班是为了挣钱来的,又不像你似的家大业大,什么都不操心。”
换了往常,乔林川指不定要被邢恕怎么削一顿。但今天的邢恕神色匆匆,手里拿着个密封档案袋,不知道要去哪里。
竟然就放过了乔林川。
“对了小宝,我们几个商量着,明天去医院接文济生出院,你要去吗?当然,你还没见过文济生,如果不想去可以不……”
乔林川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往里走了两步,靠近了些,问道,“等等,你嘴巴怎么回事?”
“嗯?”
叶西杳睡太久了,头晕晕的,再要说话的时候,忽然嘶了一声。
怎么回事?
他的嘴唇破了好大个口子,好疼!
乔林川比他还紧张:“怎么流血了!你快别张嘴了,我给你找找药箱。真是怪了,睡个觉还把嘴巴给睡破了……”
“不用不用,就是个小口子,不要擦药。”
叶西杳刚才就是没反应过来,现在醒过神,舔了舔嘴角,琢磨着这里怎么会流血,立刻就想到了在他昏睡以前,自己在和邢恕干什么,于是惭愧之感瞬间代替了疼痛。
乔林川也福至心灵,定在了原地。双眼死死盯着叶西杳的嘴唇,随即两眼一黑,牙齿磨得咯咯作响:“邢恕,是邢恕,对不对?!这狗贼竟敢做出这种事!”
叶西杳捂着脸,觉得自己坏透了——邢恕会亲他,多半是受到他魅魔体质的影响,而他没有推开邢恕,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他在想要怎么解释,才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还没想到办法,就先听见乔林川大喝一声:“他竟然敢打你!还打脸!这个家伙真是烂透了!”
叶西杳一愣:“嗯?”
乔林川:“宝宝你别怕!虽然邢恕的拳头是很厉害,单打独斗我赢不了他,但是我会叫上我们部门所有的人,一起帮你报仇,我非得把他门牙打掉!”
叶西杳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好半天,毫无说服力地想出一句解释:“他没有打我,我是自己磕到的。”
“你别说了,我是绝对不可能息事宁人的。太可恶了,他是怎么对着你这张脸下得去手的?残忍至极,毫无人性!”
乔林川就这么骂骂咧咧了许久,看起来心头火气一直下不去。
他带着叶西杳走出办公室,又走下楼,还是气不过,又说:“我干脆明天去找薛总,我非得要让邢恕明白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叶西杳无数次解释说:“乔哥,他真的没有打我。”
但乔林川不信。
最终,他和叶西杳在地铁口道别,自己扫了共享单车准备骑回家。刚踩上脚踏板,就听见叶西杳破罐子破摔地说了句:“我的嘴巴是他咬破的。”
说完就转身,跑进了地铁站。
“咬……咬!?”
乔林川手脚瞬间不协调,捏着手刹踩脚踏,直接一个扑腾,摔在地上-
叶西杳不知道邢恕突然离开是去了哪儿,有点想找他,但今天的地铁很挤,他连拿出手机的空隙都没有。
好不容易到站了,叶西杳在人挤人的潮水中终于走出地铁。
他拿出手机来,却还是没有联系邢恕。
不知道怎么说,就觉得不安。
即便叶西杳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也该明白,接吻不是朋友该做的事情。
尤其是邢恕看起来好像瘾很大的样子……
一定是受到魅魔体质的影响了吧,会对叶西杳的身体产生无法克制的欲望,所以那么亲昵,那么无法自拔。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收敛气息了,怎么还是到了这一步……
等等。
不对啊……
叶西杳转念一想,乔林川他们也天天和自己待在一起,都没有邢恕这种症状。
那可能是邢恕体质问题?
邢恕欲望比较强?一点就着?
叶西杳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上次邢恕在他家睡的时候,身体反应就特别大。他从后面压着叶西杳,身体某处滚烫滚烫的,硌得人心慌,存在感极强。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西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许想。”
嘴巴上的破口不合时宜地痛了一下。
叶西杳又开始出神,心想,邢恕怎么亲得那么用力?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连嘴巴都比别人凶,能把他嘴角啃破。
……好烦。
不要想了。
叶西杳退出通讯界面,锁了手机屏幕,决定逃避这个问题。
他接着往家的方向走,却忽然发现今天这一段路的人意外的少。
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四十多,正该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人都去哪儿了?
最近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节日吗?大家都背着他偷偷去庆祝了?
叶西杳一旦心里有事,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发散性极强。
“哦!”他停下了脚步,一拍手,“我要生日了!”
九月十号是他身份证上的生日。
严格来说不是出生日,而是他被捡回福利院的日子。
但叶西杳觉得这个时间就很好,可以算作他的新生,所以一直就用这个作为了生日,每年到了九月十号,就给自己买一个小蛋糕,算作庆祝。
叶西杳从来没有和别人共享过生日蛋糕。
但现在他有朋友了,可以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
他就想:“那我这次买个大蛋糕。”
给邢恕分一块,给乔林川分一块,给陆蔻许星阳秦在他们都分一块。还有那个生病住院了一个月,至今还没和叶西杳见过面的同事文济生,也给他分一块。
叶西杳一边掰着指头算,一边蹦跶继续往前走。
忽然,他听到一阵疾驰而来的行车声,车速快到让站在街边的叶西杳都觉得有些紧张。
这段路周围都是居民小区,按说路过车辆都得减速。谁这么猖狂敢在这里的路口加速啊?
叶西杳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邢恕的脸色再没这么难看过:“什么叫做那辆自动驾驶的车已经在路上,无法叫停?”
“我叫技术人员过去查看。”骆以极的脸色也沉得厉害。
当时他接到邢恕的电话后,确实在第一时间联系了余猎风,让他们紧急叫停了三个行动方案。
余猎风也马上照做,于半小时内撤回了原本要投掷的高空坠物,并把那辆原本安排要冲撞叶西杳的车重新设置了自动驾驶行程。
但余猎风不是技术人员,大概在重新设置的某个环节忘了确认,于是一到时间,那车还是按照最初的设置,朝着叶西杳的方向开去了。
要死不死的是,余猎风等人当时以为自己已经设置妥当,就回到了安全局。
也就是说,那辆车旁边暂时没有人看管。
自动驾驶的功能很齐全,还能追踪定位那条路上唯一活动的物体——也就是叶西杳本人。
它被设定一旦靠近叶西杳5米范围内就即刻撞向最近的墙体,如此一来大范围的爆炸就可以把附近的叶西杳卷入其中。
众人是在车子自动开出去,并发回了实时动态后,才知道这件事。
现在车子已经在路上,不出意外,十分钟之内就能完成它的原定计划。
“对不起,这是我的失误,我没有严格按照驾驶说明最后确认一遍。我现在去——”
余猎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不了解叶西杳这个恶魔,只是担心扰乱了邢恕的驱魔任务,就主动走到邢恕面前道歉。
但他的话说到一半,被邢恕冷声打断。
“滚开!”邢恕根本不在意这种马后炮一般的解释,他满脑袋只剩下救叶西杳这一件事。
于是顾不得形象,拔腿狂奔而去-
叶西杳抬头一看,目光闪过惊喜。
那辆超速驶来的车他再熟悉不过,是邢恕的车。
真是的……开这么快干什么,来找自己吗?
叶西杳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在车子距离自己大约还有两三百米距离的路口时,他跳起来挥手,大声喊:“邢恕!你开慢点,小心——”
下一刻,眼前的画面就像被放了慢速度。
嘭的一声,一辆从旁边路口闪现而出的车子撞上了邢恕的车。
巨大的冲撞产生了足以让人耳鸣的声响,在这个略显空旷的街道震耳欲聋。
几乎是在下一秒,两辆已经面目全非的车就轰的一下爆出火花,紧接着,就是一阵接着一阵的爆炸。熊熊火焰燃烧起来,火舌舔到十米开外的街墙。
整个路口都化身火海,带着不留活口的嚣张气焰,刺得百米开外的叶西杳眼睛疼。
叶西杳只愣了片刻,便朝那个方向奋力跑去,他甚至没有力气大喊邢恕的名字,心脏跳得好像快要破出身体了一样。
但他没能跑出多远,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叶西杳挣了挣,忽然听见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别过去。”邢恕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旁边,轻轻抱住了叶西杳的肩,“小心烧着你。”
“你怎么在这里?”叶西杳呆呆地看着邢恕,然后又转头看向路口那两辆车,“那谁在开车?”
邢恕说:“没有人开车,都是自动驾驶。”
叶西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没有道理,简直没有道理。为什么要那样?”
他刚才真的以为邢恕在车上,他以为邢恕死了。
叶西杳无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他只是感觉窒息,一种不可理喻的恐慌席卷了全身,即便现在邢恕就出现在面前,也仍旧余悸不断。
叶西杳忽然意识到,邢恕的存在对他而言似乎比想象中还紧要。
如果邢恕死了,他下地狱都要把人捞回来。
“吓到了?”
邢恕揉了揉他的后颈,给他顺了顺气。
但叶西杳好像平复不了,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邢恕蹙着眉,只以为他在害怕,拍了拍叶西杳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过来,别害怕,你一直在发抖。”
下一刻,叶西杳却伸手,抱住了邢恕,声音比邢恕想的要平静得多:“我没有发抖。”
邢恕愣了一下。
“是你的身体绷太紧,所以一直抖个不停。”叶西杳学着邢恕刚才轻抚他背的动作,也拍了拍邢恕的背,轻声说,“邢恕,你怎么了,是害怕爆炸吗?”
邢恕不知道怎么说话,连舌头都僵硬住,只知道看着叶西杳,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是啊,他害怕。
怕自己来晚了,叶西杳这个在人类社会长大的笨蛋小恶魔躲不掉人类的一次算计,就这样被淹没在火海。
叶西杳的身体是本体,那么如果他受了伤,会如何呢?邢恕想都不敢想。
背后又传来几声爆炸,震得人耳朵发疼。
但邢恕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
他脑子里有另一种声音,比任何爆炸都要剧烈。
他想,有些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说到底,邢恕今天在安全局放低姿态,纡尊降贵地“请”那些研究员好好检测叶西杳的样本,根本就不是为了听他们证明叶西杳无害,再给自己一个理由放过叶西杳。
因为他早就明白自己想要怎么做。
他和叶西杳每天说笑打闹,时时都在对视,多厉害的伪装也不可能全无破绽。还有那个歪打正着的不倒翁摄像头,总给邢恕看到叶西杳在家时呆头呆脑自言自语的模样。
他如何能不知道,叶西杳根本不是一个可怕的恶魔。
但是邢恕没有办法把这样一个尚未得到支撑的结论宣布出来,因为他有私心,他也知道自己有私心。
但魔气检测不同,它是安全局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结果。
只有等所有人都知道了邢恕早已知道的答案,他才可以光明正大地袒护叶西杳。
好不容易等来了想要的结果,他却差点来晚一步。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邢恕……?”叶西杳看他一直不说话,就开始掏自己手机,“我还是先打电话报警吧。”
邢恕摁住他的手:“不用,会有人来处理。”
叶西杳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没有过问,只说:“那我们现在在这里等还是?”
“回家。”邢恕说,“我胆小,害怕爆炸,现在腿软心慌走不动。我要跟你回家。”-
第34章 第 34 章
看不出来, 邢恕真的好胆小。
叶西杳在心里嘟囔。
从车祸爆炸发生到他们回到叶西杳家的这一路上,邢恕都一直紧紧握着叶西杳的手——不是牵着,而是用他宽大又粗糙的手掌, 把叶西杳略显小巧的五指裹住,完全包在掌心。
走路也贴着叶西杳的身体,一步比一步挨得紧, 恨不能和叶西杳干脆黏在一起。
叶西杳想提醒他,自己已经快被挤到墙角了。
但是看到邢恕一脸沉默严肃的表情,可能真的被吓懵了,所以又想着算了,就没说话。
被挤得厉害了,叶西杳就干脆伸手抱住邢恕的手臂,还轻轻拍拍他的背安抚着:“不怕啦。”
邢恕低头看他,似乎有话要说, 但叶西杳等了会儿,只等来一个摸摸头。
走进单元楼的时候,正好碰到也要上楼的一个住户,三个人一起走进电梯。
男人忽然用很惊讶的眼神看向他们——叶西杳猜测他看的应该不是自己,因为他的认知还停留在自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也许是在看邢恕吧。
叶西杳一直觉得邢恕长得很帅,而且帅得很硬气,尽管锋利冷酷的轮廓和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睛使邢恕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但偏偏他又是个很温柔的人——当然,这只是叶西杳认为。
更关键的是, 邢恕长得太高了,比一般男性还要高出许多, 所以随便往那儿一站就非常惹眼。
平时就连一米八几的秦在站他面前都矮了半个头,叶西杳被他一比就更显得娇小。
所以叶西杳觉得邢恕拥有一定回头率是很正常的事。
叶西杳没把那人的视线放在心上, 全当他是在看身旁的邢恕,所以伸手绕过他,按下了自己的楼层。
那男人却一动不动。
电梯上行,叶西杳心想是不是自己挡着别人按楼层了,打算顺手帮对方按了:“你去几楼?”
结果没得到答案。
他狐疑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对方的脸立刻涨红,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摇了摇,然后又点了点,然后说了个:“都、都行。”
叶西杳:“?”
还不等他再问一句,眼前突然一黑。
邢恕的背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严格来说,是挡在了他和那个男人中间。
邢恕用一种叶西杳从未听到过的阴沉口吻,生硬而冷鸷地对那人问了句:“住几楼,门牌号,说。”
叶西杳正好奇邢恕干嘛打听别人门牌号,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半天不按楼层,邢恕是把他当成又一个跟踪狂了。
偏偏对方被邢恕那股凶煞的气场吓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半天:“我,我……”
邢恕:“说不出来你就死这儿。”
叶西杳:“???”
对方:“!!!”
迫于这股杀气腾腾,男人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去7楼,然而电梯已经过了7楼,并且在三秒钟后顺利抵达叶西杳所在楼层。
电梯门一开,叶西杳先一步走出去,回头却看见邢恕还在和对方大眼瞪小眼。
邢恕本来在身高上就压对面一头,如今气场还处于多重原因造成的叠加狂暴状态,怒火一触即发,拿眼一瞪,吓得男人哆哆嗦嗦都快哭了。
叶西杳有些为难。
他理解邢恕对男人的怀疑,但又觉得对方看着眼熟,好像确实是这栋楼的住户。想了想,就伸手轻轻拉了一下邢恕。
邢恕以为他害怕,就走到电梯门口,再次挡住叶西杳,然后继续审视男人:“你——”
话刚开了个口子,对方哇的一声哭了:“大哥我错了!我不该看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怪我这人没见识,没眼力,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一时鬼迷心窍没管住自己的眼睛,我该死,我保证以后进电梯看见嫂子就闭上眼,我,我,我现在回家自己撞墙死,大哥您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邢恕:“嗯?”
叶西杳:“嗯?”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狂戳电梯的关门键,火星子都快戳出来了,嘴里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大哥大嫂过年好!”
“……”
邢恕脊背笔挺地往外踏了一步,让出电梯门。
金属门在一声声“大哥大嫂”的哭喊中合上了。
片刻后,电梯下行,果真在七楼停下。
邢恕默默看向叶西杳。
叶西杳小脸铁青铁青的:“他太过分了!”
邢恕表情不自然地搓了搓眉心,口是心非地配合他骂了一句:“这小子欠揍,乱讲话。你别放心上。”
叶西杳咽不下那么口气:“他为什么叫我大嫂。”
邢恕差点没把嘴角压住,淡淡说:“就是,他为什么叫你大嫂?”
叶西杳:“我也是男的,他也应该叫我大哥!”
邢恕:“就是,你也……”
邢恕一顿:“嗯?你气的是这个?”
叶西杳:“这还不气?他要是管我叫大哥,管你叫大嫂,你不气吗?”
邢恕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我不气。”
“啊?”叶西杳以为自己听错了。
邢恕又强调:“你想当大哥的话,我不介意当大嫂。”
叶西杳:“……”
他突然不气了。
也不是说不气了,应该是说被邢恕给说懵了。
于是木着脑袋,转身往家门走去。
邢恕跟在他身后轻轻追他脚后跟,笑着喊他:“小宝大哥,等等大嫂。”
叶西杳头也不回,闷闷说:“你不要乱喊。”
太难听了吧……又小又大的。
打开门锁的时候,邢恕忽然从身后伸出手,替他拉开了门把,然后就着这个姿势,顺势将下巴搁在叶西杳肩头,一边用身体推着叶西杳往屋里走,一边说:“你喜欢听我喊什么,我依你。”-
十分钟后,邢恕穿上了大小不太合适的围裙,拿起了锅铲,站在厨房里,一脸凄凉。
叶西杳双手抱胸,甜美一笑:“我喜欢听你喊开饭了。”
邢恕噎了一下,最终只能哭笑不得地答应:“……行。”
他的目光在书柜里摆的那个不倒翁上停留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开始给叶西杳做晚饭。
叶西杳也没有闲着,他自己点了菜以后,主动开始打下手。从冰箱里拿出菜,哒哒哒跑到倒台洗刀。
还没打开水龙头,手里的刀就被夺走。
邢恕说:“我切菜顺手,你换个别的活儿。”
叶西杳盯着他,眨巴眨巴眼,想了会儿,说:“那我削土豆?”
邢恕:“不行。”
叶西杳:“那我给你切点水果?”
邢恕:“不。”
叶西杳:“那我……”
邢恕:“不。”
叶西杳:“我什么都还没说!”
邢恕点点头:“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叶西杳终于恍然大悟:“你不让我碰刀啊,为什么?”
“没为什么。”邢恕避开他探询的目光,低头开始洗菜切菜,“我刀功好。”
叶西杳信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但你还是要小心点,上次不是就……”
说到一半,他闭了嘴,邢恕却撩起眼皮看他。
“怎么不继续说了。”邢恕挑眉,“上次怎么。”
上次邢恕在叶西杳家里也打算做饭给叶西杳吃,结果钝刀子把手给切了个小口子。
再然后。
叶西杳就抱着他的手指嗦了半天血。
天呐,谁来救救叶西杳。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其实他已经在邢恕面前暴露得不能再暴露了。
但凡邢恕是个较真的人,逼他回答,叶西杳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借口来解释——
为什么说自己饿了却要喝邢恕的血?
为什么喝了血不管饱就抱着邢恕要接吻?
包括上次那个被叶西杳打伤在地的人,他看起来明明比叶西杳壮,但居然重伤晕厥,而明显更加弱小的叶西杳却毫发无伤。
这么多破绽,只要邢恕抓住一个追问他,他就要露出马脚了!
“去旁边玩会儿。”
邢恕看他那副心虚到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方面是心软,另一方面也是没有做好准备和叶西杳立刻摊牌,所以主动递出台阶,“还有一个小时吃饭,你找点零食垫垫肚子,或者去洗个澡……嗯,是得洗洗。”
叶西杳松了一口气,压根没注意听邢恕后半句话,便说:“那我先去洗澡。”
虽然很明显是邢恕放过了他,但这个问题还是横亘在叶西杳心头。
他有种感觉,如果不能做到坦诚,他和邢恕的关系就永远这样不上不下。邢恕一次两次放过他,可久了难道不会怀疑吗?
这世上会有人,完全不介意一个浑身都是秘密的人跟自己接过吻吗?
叶西杳默默地看了邢恕一眼,在邢恕意识到他的目光以后,他又飞快收回,然后跑向自己的衣柜:“我给你找件衣服,你晚上洗完澡穿哦!”
邢恕说:“你还有我能穿的衣服?”
叶西杳竭尽全力地翻了一下,拿出自己最大的一件T恤衫,朝着邢恕隔空比划了一下,最终失落地承认了:“……没有。”
邢恕意料之中地笑了一声:“洗你的,我自己管自己。”
叶西杳听了他的,进去洗澡了。他那会儿还没想好邢恕的“自己管自己”是什么意思。
等到夜里要睡觉的时候,他就懂了。
邢恕的意思就是,没衣服他就不穿衣服。
当然了,也不是完全不穿,他还是穿了裤子的,但上半身就那么裸着,还带着刚洗完澡以后的湿气。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站在床边,就跟一座山似的。
还是没穿衣服的山。
叶西杳倒不是害羞,毕竟男人的身体他也不是没见过——他天天照镜子。
只不过邢恕的身体和他的太不一样了。
他趴坐在床上,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在邢恕的腹肌上戳了戳。
邢恕蓦的抽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叶西杳的动作,眼神复杂。
“我上次把你当做游戏NPC摸的时候,还没有特别震惊,因为那时候以为这是假的。”叶西杳客观地评价道,“现在知道是真的了,才觉得好厉害。”
他的手指纤长指腹细嫩,碰到邢恕身体的时候,带来的触感也是绵软轻柔的。
但邢恕的反应却极大。
身体紧绷,呼吸沉重,心跳急促,青筋鼓胀——然而这么多反应,叶西杳竟然都没有察觉到。
他还在发自内心地咨询邢恕健身技巧:“你是怎么练出来的啊?需要控制饮食吗?”
叶西杳一边说着,手指便从邢恕的腹肌轮廓慢慢往下,最终停在了他觉得不太礼貌的地方。
正要收回手,却被邢恕扣住。
他的手掌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被迫按在了邢恕的小腹,并随着邢恕给他施加的力量,逐步往下。
叶西杳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邢恕的裤子耀武扬威般地支着,下腹青筋在叶西杳的触碰下不平静地鼓动。一切都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叶西杳猛的挣了一下,邢恕没有放。
“要我教你练?”邢恕微微眯起眼,盯着叶西杳那张后知后觉紧张泛红的脸,说,“喜欢什么地方。”
他摁着叶西杳的手,在自己的身体游走。
“这里?还是这里?”每摸到一处,他就问叶西杳。
叶西杳抿着唇,不说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拖向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才终于开口:“我,我不摸了。”
“不好奇我怎么练的了?”邢恕笑问。
叶西杳耳根红得滴血:“那个地方又练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要不要摸摸看?”邢恕干涩的嗓音显得低哑,“也许你喜欢。”
“你松开我。”叶西杳用另一只手使劲拍打邢恕,“我不喜欢。”
邢恕一只腿跪在床边,躬身下去,仍旧拽着叶西杳的手,就落定在裤腰处,欲望和理智就在一线之间。他在叶西杳耳边哄了句:“可是宝宝,我想让你喜欢。”
宝宝。
近来很多人都叫叶西杳宝宝。
可是只有邢恕叫的时候,叶西杳每次都会觉得耳朵里酥酥麻麻的,心里像被羽毛轻轻一挠。
他也不明白邢恕用了什么办法,同样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不一样。一种不知满足的温柔,但又不讨人厌,不让叶西杳觉得抗拒。
他便真的……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邢恕的喉结滚动,浑身烫得冒烟,他倾轧而下,双手撑在叶西杳身侧,嘶哑着柔声说:“乖宝,帮我弄一次,我保证不做别的。就一次,好不好?”
心痒的感觉很陌生。
叶西杳的指节微微蜷缩,他觉得邢恕的声音真的很真诚,他俯首讨好的模样也十分可怜。他打算遂了邢恕的意。
便微微红着眼睛看向邢恕,乖巧地问了句:“那我……我怎么做啊?”
听到他的话,邢恕默了片刻。
许久后,他竟松开了叶西杳,站起了身,在背光处垂着头,重重叹了一声气。
就在叶西杳以为他又有别的话想说了,下一刻,邢恕突然低下来用力捧住他的脸,结结实实亲在他的嘴巴上,这一吻又凶又狠,邢恕咬着后槽牙:“……我迟早死你手里。”
然后就兀自钻进浴室,灯都不开,拧开冷水狂冲-
第35章 第 35 章
鹿城九月初的夜里, 天气还是没有褪去闷热。
邢恕迟迟没能入睡。
叶西杳的身体原本就是个小暖炉,加上邢恕这会儿本来也燥得慌,冲了半小时凉也没消下去。这种情况下, 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感觉来一根火柴立马就能点着。
而叶西杳对此毫无察觉。
并非他心大,只是叶西杳畏寒喜热的习性已经基本确定。
之前在三十多度的白天他也不肯吹空调, 更别说夜里本来温度也不算高,对他来说现在正是舒服的时候。
邢恕见他睡得踏实,就没提说。叶西杳过去又没和别人一块儿睡过觉,自然也不会想到要开空调。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西杳在那头都已经睡得香甜无比了,邢恕闭着的眼皮还在转悠。
最后他睁了眼。
放弃睡觉,侧躺着撑起脸来,就那么盯着叶西杳看。
叶西杳的皮肤白, 睫毛长,脸比他的手掌还小,白天就很可爱的一个人,睡相也是乖乖的。
邢恕越看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看。
他勾着叶西杳的一小撮头发玩了会儿,想起杨相尺对叶西杳的头发做完检测后对他说的话:
——“他头发是染过的,稍微影响了观察, 不过还好你带回来了其他的样本,对照之下发现了更多问题。”
染过的吗?
邢恕凑近了些, 拨开层层柔软的发梢,果然看到极短的一小截异色。
浓重的好奇和极强的兴趣瞬间升起, 邢恕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最终确定, 叶西杳自己的发色竟然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银色。
一般来说,理发店里染出的所谓银色头发,乍一看都像是一头白发,少有能染出那种金属的质地来,尤其时间一长,失去光泽,就更加惨淡。
但叶西杳的发色奇就奇在,哪怕你从没见过这种色泽,也很明显能感觉出来,它不是普通的白色。它藏在人为染出的丛丛黑发中,明明跳跃而出,但不突兀,能很好地与这种黑色融合在一起,又能在邢恕发现它以后,立刻区分出它与黑色的区别。
比起颜色,它更多的像一种落在发端的光,邢恕横看竖看想不到词语来形容,心里顿时更加好奇:如果叶西杳不染黑,露出他原本的发色,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像月色洒在身上,把他本就白皙细腻的皮肤衬得像在发光……虽然他现在就已经像在发光。
邢恕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理了一下叶西杳额前的碎发。
但很快,笑容褪去。邢恕在心里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叶西杳不可能任由它原本的头发自由生长。
他一直以来藏得这么小心翼翼,宁愿折腾自己也不肯冒险暴露任何可疑的一面,只为了努力地融入这个世界。他害怕自己和人类不一样,他怕被发现自己的不同。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人类必然恐惧他,避之不及。
这一点,邢恕也很清楚。
今天下午,样本检测结果证明,叶西杳确实和其他恶魔不同,他不是用魔力伪装成人类的身体,在人群中伺机而动,
他是以自己的本体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个世界。
他不仅不可怕,而且看起来比绝大多数人类更有人性。
但这个结果也并没有让大家完全放下对恶魔的戒备。
安全局不敢直接和叶西杳摊牌。
原因也很简单。和一个强大的恶魔谈判,一旦输了,代价是巨大的。
叶西杳作为恶魔,可以失误无数次。但人类一旦赌错,就是满盘皆输,彼时极可能就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他们不敢拿全人类的命去搏一个恶魔的“人性”。
而这种不敢赌的心态,最直观的体现便是——
下午拿到叶西杳的样本检测报告之后,邢恕的第一反应是:他和叶西杳可以不用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而同样拿到结果的骆以极,那时的反应却是,立刻找到邢恕私下商谈:“这就是他的破绽!如果叶西杳现在的身体就是他的原本形态,那一旦他将来有异动,你就算不用戮魔阵,也能即刻出手抹杀。这样再好不过。”
骆以极会这么说,是因为消灭恶魔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摧毁它的本体,要么彻底消除它的魔气。
一直以来,人类因为无法抓住恶魔的本体,因此长期只能依靠邢恕用戮魔阵方式来镇压魔气,以达到彻底抹杀恶魔的目的。
但这对邢恕自身的伤害十分大,而且一旦邢恕死了,人类就将陷入被动。
现在,叶西杳的本体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杀掉他的难度大大降低——只要毁灭叶西杳的身体,那么他的灵魂与魔力都将灰飞烟灭。
会议上,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找到了恶魔的弱点而大松一口气,只有邢恕一言不发。
他当时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阴沉,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失去了杀恶魔的理由所以在不高兴,所以没人敢招惹他。
只有邢恕知道,他当时不爽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听到周围的一些驱魔师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用什么方法可以比较轻松地杀掉叶西杳。
老实说,邢恕差一点就要掀桌了。
要不是当时余猎风突然进来报告说,那辆计划中要自爆的车已经驶向了叶西杳,大概率邢恕会当场向所有人宣布他的决定——
他打算自己找叶西杳摊牌。
人类对恶魔的恐慌,不可能因为叶西杳外表看起来无害就可以消除。
只要一天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安全局就永远对叶西杳严阵以待。
这不能怪安全局,因为他们肩负的是全人类的安危,如果因为一个检测结果就轻易放松警惕,那人类早就灭亡无数次。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能做到对叶西杳魔气中的净化能力抱有更多正向期待,就已经算是大胆突破了。
而要证明叶西杳真的无害,唯一办法,就是让叶西杳以恶魔的身份,和人类握手言和。
可是现在这样,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战战兢兢保持沉默,一边研究叶西杳的魔气希望得到好消息,一边又害怕和叶西杳正面沟通。
那叶西杳又怎么会知道人类的心思?
所以必须要摊牌。
邢恕愿意来承担摊牌后的代价。
如果叶西杳被揭穿身份后,突然一改他天真无辜的面目,翻脸要屠戮全人类,那么邢恕就立刻用戮魔阵镇压叶西杳的魔气。
彼时邢恕也会死。
那更好,反正他也无法活着面对这个结果。
但他有信心自己能赌赢。
只要赢了,人类会安然无恙,叶西杳也会安然无恙。
“你会让我赢吗。”邢恕收回思绪,手指轻轻落在叶西杳的耳畔。
他用很轻的声音笑着问出这句话,想也知道叶西杳听不见。
但叶西杳却在稀里糊涂的睡梦中呓语了一声:“……唔。”
邢恕的指尖微微一颤。
明知道可能是梦话,明知道可能是巧合,但有时候人就需要那不轻不重的一声回应,来让自己决心更坚定。
下一刻,邢恕顾不了会不会吵醒叶西杳,一把将人拽进了怀里。
好热。
扰人清梦的夏夜,不安于室的心跳,连呼吸也不本分,纠缠在一起。
邢恕在怀中人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他想,那就明天吧。
告诉叶西杳一切,坦白交代自己的目的。到时候无论叶西杳对他是打是骂他都认,哪怕再踹断他几根骨头,也可以。
说清楚以后,他会亲自带着叶西杳去安全局……不,直接到联盟政府去,告诉全人类,叶西杳虽然是个恶魔,但是个对人类无害的恶魔。
他过去在人类社会生活,以后也会。
叶西杳不伤害人类,那么人类就别想动他。
有人不服?
尽管去找那个叫邢恕的家伙。
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服-
第二天,邢恕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了叶西杳的身影。
床头柜只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叶西杳清秀利落的笔迹:
【闹钟响了三次都没叫醒你,只好放你一马,我先去上班啦。桌上有粥^v^】
“……”
邢恕表情麻木地看了一眼手机。
很好。
十二点了。
这个懒觉确实睡得够晚的。
但……
谁让他凌晨五点还在玩叶西杳的头发。
邢恕把纸条小心翼翼收好,嘴角悄悄上扬。
一个小时后,他把车开到公司,脚步急促地上了楼。
邢恕是个急性子,做下了决定就不习惯拖。
他已经想好今天摊牌,那就是今天。等下看到叶西杳,他就把人逮到车上去,再把车开到无人处,好好和叶西杳说个清楚。
为什么开到无人处?
严格说起来当然是为了避免恶魔发火殃及周围人。
但其实邢恕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所以他并不是怕这个。
他就是单纯想和叶西杳两个人待着罢了。
今天的八楼气氛有些不对。
邢恕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因为对他而言,除了叶西杳以外的其他人都不重要。
等他找了十分钟没找到叶西杳,并且打了电话也没人接之后,他意识到不对了,于是叫住乔林川来问话。
“啊?叫我去你办公室?哦……”乔林川的反应似乎变得有些迟钝,表情很是忧郁悲伤——事实上其他几个人也是这样。
奇怪的是,邢恕问他叶西杳去哪里的时候,乔林川的回答比他更茫然:“你问我?你不是知道吗?”
邢恕:“我?”
乔林川:“对啊,我们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说会给你打电话。”
邢恕的表情立刻沉下:“说清楚,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去医院,还有,他具体是怎么讲的?”
乔林川便解释说:“是这样,中午我们几个一起去医院接文济生出院……哦你还没见过文济生,在你来之前他是我们同事,不过刚好就是你和小宝来公司的那天,他请了病假直到现在。他的病时好时坏的,前两天医生说他很健康,而且也查不出毛病,所以让他出院。结果今天我们一起去接他的时候,医生又说他……可能快不行了,器官衰竭什么的……反正就是不仅没出院,反而现在还住进了ICU。他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的状态。”
邢恕不耐烦地打断:“说重点,叶西杳呢。”
“他跟着我们一起去的。”乔林川大概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加快了语速,“我们没有办法进去陪护,只是隔着窗看了一眼,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打算走了。但叶西杳跟着我们看完文济生出来,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可能是被文济生的情况吓到了吧,我们问他要不要顺便在医院做个检查,他同意了。我原本要陪他,但他说他给你打了电话,你很快会去医院找他。那我想着你都去了,我留着也不合适吧?所以我们几个就先回来了。”
邢恕听到这里,已经无法按捺,站起了身。一边给叶西杳继续打去无人接听的电话,一边追问细节:“你说他是看到文济生以后,才不舒服的?”
“对。”乔林川不敢漏掉一点细节,“他当时反应真的很大,我们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你是没看见,那张脸一下子没了血色,身体也在发抖,肯定不是装的……他是不是忘了给你打电话说他在医院检查?”
不可能。
邢恕太清楚不过了,叶西杳根本不可能去做什么检查。
“哪家医院。”
电话果然还是没人接,邢恕收起手机,不敢耽搁,脚步匆匆就要往外走。
乔林川告诉了他地址,想跟上去,结果被邢恕拦住了。
“联系不上?”乔林川原本就因为文济生快病逝的噩耗而消沉了一中午,现在又来一个叶西杳疑似出了事,他顿时满头冷汗,着急忙慌地问邢恕,“……我跟你去,是我把他留在那儿的,万一要出事了,我也有责任,跟着你能帮个忙。”
邢恕回头看了他一眼。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眼把乔林川吓得浑身僵硬。
“他不会出事。”邢恕只留下这句话便离开。
乔林川咽下口紧张。
不知道为何,那瞬间他还真的觉得,叶西杳应该是出不了事了。
但让叶西杳差点出事的人可能要出事了。
/
这不是叶西杳第一次遇见魔种。
附身在人类身上的魔种,仔细算来,这已经是近些日子遇到的第三个。
第一次是走夜路回家时偶遇,第二次是地铁上擦肩而过。
但前两次的情况对叶西杳来说都还算好。
魔种毕竟化不出实体,它们寄生在人类身体里的时候,暂时对周围人类无法造成伤害。
但寄生在文济生身上的这个魔种,已经化出实体了。
不对。
严格来说,叶西杳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在化出实体。整个ICU病房里黑屋弥漫——当然,只有叶西杳看得见。
任何魔物只要是附身在其他躯壳上,魔力会大打折扣,而有了自己的实体后,力量会完全提高一个维度。
总之,魔种化形后,就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恶魔了。
而一个新的恶魔出世,必定伴随着无尽的杀戮与死亡。
彼时,病房里的恶魔如果要对人类出手,万分之一秒内,它视线范围内的活物都会被吸干生命力。
想到那个画面的叶西杳,霎时间脸色惨白。
按理说,他不是救世主,更不是一个驱魔师。他充其量只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寻找着共存机会的异端。
但那一刻,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不能让恶魔杀人。
乔林川他们要走的时候,叶西杳借口说自己要留下来做检查。
事实上当然不是。
他要去阻止恶魔化形。
没有人教过叶西杳应该怎么做,但他想,应该和抹杀之前那两个魔种差不多。
简而言之,用相同多的魔力去消解掉对方的魔力。
无非就是,对方弱小,他释放的魔力就少。对方强大,他释放的魔力就多。
很不好意思承认的是,叶西杳正好从邢恕那里得到了一些多余的力量。
他当时觉得要抹杀这个恶魔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他低估了对方。
叶西杳溜进病房的时候,周围没有人看护,他本打算快速解决,谁知道这个魔种简直是个无底洞,多少魔力都不足以抵消它的存在。
这个魔种比他第一次遇到的那个犯下十几宗失踪案的魔种还要强大数倍!
叶西杳猜测,它恐怕是吃掉了上百人的灵魂,早就可以化形但却一直没有化形,为的就是能够多保存一些魔力,这样一来才能确保它正式化形这天,可以造成足够强大的破坏。
他逗留在那片粘稠的黑雾中,和它纠缠许久,也不知道最终究竟是耗掉了多少魔力,才终于把化出大半实体的魔物给逼回了文济生的身体里。
但斩草不除根,必定留下后患。而且文济生的情况已经相当不妙,支撑不住这样一个魔种继续吸食。所以叶西杳打算赶尽杀绝。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那魔物借着文济生的口,用一种悲悯的口吻,轻柔地在叶西杳耳边呼唤,“你要杀我,就要用掉自己的力量。为人类做出这样的牺牲,有意义吗?你停下来,听我说……好孩子,我们应该一起进食,一起享用这些新鲜美味的灵魂,这样不好吗?”
叶西杳死死咬住嘴唇,瞳孔隐隐有些散开,竟是意识开始恍惚。
他源源不断地在消耗自己的力量,但他其实并不清楚他的身体里有多少魔力可以拿来用。这一切都像是在地狱走钢索般自讨苦吃。
“不要为人类心软,他们只是我们的食物。孩子,我们才是同类啊。”
“不是的。”叶西杳的瞳孔不自然地开始震动,在血红与耀金的两种色彩中快速闪烁变化,他凭着本能反驳它,“我们不是同类。”
“为什么?”
“我没有同类。”
“怎么会呢,你和我就是同类。我们的血液与灵魂都和人类不同,你救他们不如救我……”
“不是的!”叶西杳骤然爆发一股强烈的魔力,轰的一声,整个病房内像是燃起了上千度的高温——但这显然只是假象,是幻觉,是只会烫伤他自己的灵魂斗争,“我和你不同,我和人类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天真。”那魔物哈哈大笑起来,“我依附在不同人身上也有几百年时间了,按说比你在这个世界活得更久,我懂得社会规则,懂得人心复杂,我伪装的人类连驱魔师都无法识破……但只要我露出真面目,什么人又会把我当作同类?”
叶西杳的手忽然一抖。
它感觉到叶西杳的动摇,便乘胜追击继续说:“你现在该不会在想,‘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杀过人’吧?可怜的孩子,你要知道,人类对我们的恐惧不是轻易可以化解的。他们只会相信自己可以掌控的东西,而你我的力量凌驾于他们之上,对他们而言,只能是敌人。”
叶西杳蓦的松了手。
但并不是因为魔物的那番话。
是他突然闻到了“香气”。
是的,那种空虚的饥饿再次涌来,整个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成了香气源头。有些人的香味很淡,有些人很浓。有些濒死之人的气味甚至带着些腐臭。
叶西杳怔忪地退后了一步。
他不敢再继续消耗魔力了,否则到时候魔物虽然被他抹杀,但他自己可能会变成这间医院最危险的存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魔物百年内绝对没有化形的机会了。它现在退回到文济生的身体里,起码在短时间内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叶西杳要杀它也不是不行,他仍然有余力继续消耗,只是消耗魔力越多,周围的香气对他的影响也就越大。
叶西杳怕的是……
他会扛不住魅魔本能。
他不想在人前暴露自己的那一面。
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护士面色惊恐地看着叶西杳:“你怎么进来了?这个病房未经允许不能擅自进来,你怎么回事!赶紧出去!”
叶西杳忽然用力捂住口鼻,视线在“文济生”和护士之间快速流转,最后还是选择跑了出去。
太香了,各种各样的灵魂,强弱不同的香味,一切都是对叶西杳的考验。
太糟糕了!
他闷头跑出了这间医院,已经没有精力去想那个魔物什么时候会附身下一个人。
对叶西杳来说,现在他自己能控制自己不要去伤害人类,就实属不易。
他没敢去公司,径直奔回了家。
就在叶西杳离开不久后,又一个人闯入了文济生所在的ICU。
护士怒火中烧,差点就要骂人,却被邢恕一句话堵了回去:“警察办案,现在立刻封锁这间病房。”
他还真的掏出了证件。
那是骆以极专门给他发放的巡警证,之前邢恕还以为没地方用,今天却行了个方便。
“那我、我先去找院长!”护士哆哆嗦嗦地确认了证件,跑出去了。
邢恕锁上门,拉上窗帘,一步一步走进“文济生”。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不过你看起来就是个人类。”魔物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灵魂这么强悍,到现在居然还没有被别的魔种盯上,想来有点本事。你……”
“他呢。”邢恕懒得废话,直接一巴掌按在它的头顶,将它从病床上拽到地上,指节慢慢收拢。
“……唔,好暴力的人类。你比刚才那个小恶魔还像恶魔。”这魔物竟然还在笑,“不过你也只能伤害到这具身体,伤不了我。”
“他在哪。”邢恕没接茬,只又问了一句。
魔物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下一秒,它化成黑雾往邢恕掌心里钻:“多么好的躯壳,多么好的灵魂,既然没有别的恶魔要,那我就笑纳了哈哈——啊啊啊呃!你是驱魔师?!不对,戮魔阵,你……你是戮魔阵的继承者!该死的!”
空气仿佛化成实质,在它撞向邢恕掌心的刹那,变成了通往死路的漩涡,最终它自取灭亡地撞入了戮魔阵。想要再逃已经来不及。
它大概也明白,蛮力是不可能躲过死劫的,于是急中生智大喊:“戮魔阵的图腾一旦出现在掌心,说明它的反噬已经开始。你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哈哈哈,为了我这样的家伙,你想牺牲的话,那就来吧!”
邢恕的瞳孔隐隐泛红,那是反噬的征兆。
确实,如这个魔物所说,戮魔阵的图腾一旦出现,就代表已经在反噬了。只是它不知道,在不久前,邢恕的反噬都已经蔓延到了脸上。
它以为那番话能吓到邢恕,殊不知,邢恕是已经从鬼门关散过步回来的人。他现在担心的根本不是什么反噬,而是叶西杳的安危。
其实在病房里没有看见叶西杳,对他而言是松了一口气的。
至少,地上没有一具熟悉的尸体。
可找不到人,邢恕依旧心慌。
从这个魔物口中大概也问不出什么答案。
他想了想,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上,点开一个隐藏图标——那是叶西杳家里还没有丢掉的不倒翁出传来的实时画面。
当画面里出现叶西杳身影的一瞬间,邢恕想,还好,还好。
即便他此刻双目几欲炸裂般的疼痛,戮魔阵的反噬带来蚀骨钻心的痛,但看到叶西杳按开了客厅的灯,邢恕笑了起来。
没有什么事比叶西杳还活着更重要了。
去他妈的戮魔阵。
邢恕想也不想,直接打开阵眼,毫不犹豫地镇压了这魔物残留的所有魔气,在它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一句又一句“你们两个疯子”“不可理喻”“我会在地狱等着你们两个”当中,抹杀了这个魔物。
两分钟后,病房仿佛被一阵无中生有的飓风扫过,凌乱不堪。
虽然之前叶西杳已经替邢恕消解了部分魔气——通过接吻的方式——但眼前这个魔种显然不弱。
镇压它所带来的反噬,比前段时间在寒洲杀了三只魔物还要麻烦。
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安全局的巡警也适时赶到。有个巡警关心地问了句:“你的眼睛……没事吧?”
邢恕知道,大概又是戮魔阵的影响,导致他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管戮魔阵了,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简单交代:“这间病房有监控,调出来发给我,注意不要让医院留档。”
几名巡警知道邢恕的身份,对他的安排完全遵从:“明白。”-
房间里很安静。
叶西杳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慌张,可现在却一反常态的冷静。他甚至坐起来翻日历,一页又一页。
这周末就是他的生日,22岁,在人类社会生活的第22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他毕业了,他找到了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他从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透明变成了大家口中的“小宝”。
他有了一个朋友。
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叶西杳一度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变成了一个人,他和周围所有人都是“同类”。
那个魔物说的话,当下听的时候还不以为然,现在只剩叶西杳独处了,他才惊觉,它说得很有道理。他和他们从来不是同类。
但他确定,自己也不是恶魔。
说到底,叶西杳什么都不是。
他以为在人类社会长大,就属于这里了。可这只是因为他藏得很好。
如果邢恕知道他是魔物呢?如果大家都知道他是魔物呢?
他们不会再对他笑,他们会怕他,会躲着他,会想方设法地把他赶走。
兜兜转转的,叶西杳还是会回到独自一人的生活。
他把日历合上,端正地放到一边,然后缩到被子里开始了漫长的发呆。
叶西杳不确定这一次究竟耗费了多少力量,但从他此刻剧烈的饥饿感来判断,大概是很多,很多很多……
填不满了。
他空掉了。
会不会死啊?
叶西杳忽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其实叶西杳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死,但现在这种情况,好像死了比较好。因为太饿了,太空虚了,太痛苦了。
太寂寞了。
门铃响起的时候,叶西杳快要把自己的手指咬出血。
“开门。”
邢恕的声音响起。
叶西杳太过紧张,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邢恕的嗓音其实很古怪。
就像高烧数日后,被火燎透了,又像是吞了一把沙,字字干涩。
他脑子里只剩几个字:
怎么办?该怎么办?
邢恕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他没有接。现在又找到了家门口,看来是必须要和他见上一面。
完全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可是叶西杳又找不到借口去敷衍。
“叶西杳,开门。”邢恕的语气凶起来,他第一次对叶西杳这样说话,“我数三声,你不开门,我就自己进来。”
他自己进来?
他能怎么进来?
这扇门是新安装的,又厚又硬,嵌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踹得开呢。
叶西杳闭着嘴,假装自己不在家,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两分钟后,他听到智能锁响起解锁的声音。
叶西杳:“?!”
邢恕为什么有他家的密码啊!
门打开以后,再想装死不回应已经行不通了,叶西杳忍着灵魂中强烈的渴求,调整自己的表情,假装刚刚才睡醒一般,从被子里露了个头。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因为邢恕每靠近他一步,那股霸道强横的香味就往他身体和灵魂里钻。
邢恕一言不发地靠近。
叶西杳心想:完了,完了,是不是那个魔物把他的身份告诉邢恕了?!
也不对啊……
邢恕是个人类,要是知道他是魔物,应该躲着他,为什么要找上门来?
叶西杳实在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反应应对。
他心里千回百转,但又因为饿到失去理智,所以并不能想出什么头绪。
就在邢恕走到床前时,叶西杳无计可施地掀起被子,妄图躲进去。嘴里还故作刻薄地说:“你出去,你这样是擅闯民宅。”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薄被被邢恕轻而易举地掀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与邢恕四目相对。
叶西杳惊慌失措地瞪着邢恕。
一双血红的瞳孔回敬叶西杳的错愕,邢恕伏下身,紧紧抱住了他。叶西杳双手抵在胸前,还没用力,就听见邢恕哑声讨饶:“别推开我……别推开。”
叶西杳心软得厉害。
可现在不是能够拥抱的时候啊。
邢恕靠近他,无异于把自己置身于恶魔之口,随时可能被叶西杳吃干抹净。
叶西杳不愿伤人。
更不愿伤邢恕。
他还是用力挣扎,憋着气不肯吸入来自邢恕灵魂的香味。
可憋气也没用,那味道往他血液里钻,他扛不住,他受不了。他的一边推拒,一边又想要贴紧。
叶西杳从没像今天这样恨过把自己生下来的那个存在。
为什么要让他活着受罪?
为什么给他一个渴望被爱的灵魂,又给他一副无法被爱的身体。
他在矛盾与绝望中失口大骂:“你滚……你滚开。邢恕你离我远点,我讨厌你……!”
可邢恕却抱得他更紧:“我不滚,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也不讨厌和我拥抱或接吻……叶西杳,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全部都给你。”
“不……我不要。”叶西杳几乎崩溃地摇头,“我什么都不要,你走开吧,我求你了……”
邢恕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他一定不知道。
他也许只是以为自己病了,在哄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别哭……宝宝不要哭。”邢恕替他擦去汹涌的泪水,亲了亲他的脸颊,温声哄道,“你知不知道,你一哭我就想欺负你,想让你哭得更厉害。但我又怕你生气,怕你恨我,所以我忍着,忍不了也要忍着。但看到你哭,我忍不住。”
叶西杳却哭得更厉害,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感受到邢恕的手解开了自己的扣子,粗糙的掌心游走在叶西杳细腻敏感的皮肤上。他颤得厉害。被掀开的薄被毫无意义地搭在脚踝,叶西杳一挣扎,它便拧作一团。
也许是本能驱使,也许是神罚突然起了作用,也许是邢恕实在太了解他身体哪个地方最脆弱,总之……
在邢恕的安抚之下,叶西杳终于松了力气,放弃挣扎。
或者对他来说,从来没有在邢恕怀里真的挣扎过。
“宝宝,你可以用力推开我。”邢恕低下头,吻着他颤抖的睫毛,轻声道,
“但我被推开以后还会再抱住你,我会亲你的眼睛,你的脸,你的唇,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你可以踹我,扇我巴掌,做什么都可以。但只要你没有杀了我,我还是会一次次重新抱住你。”-
第36章 第 36 章
细密又迫切的吻轻轻落在叶西杳的眉心, 眼角,和他泛红的小巧鼻头上。叶西杳的动作僵了片刻,似乎有短暂的瞬间放弃了挣扎。
但很快, 他还是再度伸手挡住,让邢恕即将亲在他唇上的吻落空。
因为他最后残存的理智还在告诫他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越亲密,他越可能伤害邢恕。
一旦魅魔的进食开始, 不吃到“饱”就不会停。
可邢恕的灵魂只有一个,即便魅魔吞食力量的手段没有其他魔物那样残忍,也必定对邢恕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邢恕之所以敢这样抱紧他,是因为他对叶西杳一无所知。但叶西杳不能仗着邢恕不懂,就趁机占人家便宜。
叶西杳咬破了唇,腥甜唤醒了自己摇摇欲坠的思绪。他不敢使用魔力,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邢恕却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双手压在两侧,低头乞怜般舔了舔他的下巴。
叶西杳反应过度地侧过颈, 大半张脸陷进了枕头。
他这会儿突然想,其实邢恕刚才那番话很多余,什么叫推开了会重新抱住他……都是笑话。
因为他根本推不开啊!
这个人的力气大得吓人,叶西杳觉得就算他用了魔力,都未必能抵得住邢恕的手臂力量。
邢恕只用两根指头就把叶西杳的下巴强硬地掰了回来,指腹轻轻一捏,水润饱满的唇隙开一条濡湿的缝, 他比叶西杳这个饿慌了的魅魔还要如饥似渴,见到破绽便贴了上去, 舌头不管不顾就往里撞。伴随着黏糊糊的水声,辗转勾缠着在唇齿间拉出银丝。
起初叶西杳还会发出抗拒不满的哼吟, 像小猫被挤压后发出的毫无威慑力的可怜叫声。但这并不会让邢恕心软,他反倒亲得更凶更用力, 直把叶西杳逼得咬他舌头。他笑着让他咬,任由一抹血色在他们两人的口中被搅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西杳奋力反抗的那双手终于失去了继续挣扎的动力。他躲无可躲,圆杏一样的眼睛望着邢恕,刚想说话,又被邢恕堵了回去。
但其实就算给他空隙,他也没办法把话说出来。他现在一张嘴,除了喘息也就只剩下语不成句的泣声。
他以为他还有理智,可他的身体早先于他做出了决定。
他想要什么全都写在表情上,动作里。而邢恕显然接收到了他的索求,正在竭尽全力地满足他。
叶西杳终于顺着邢恕的动作浅尝起来。
他想着,只吃一口就好。只要稍稍尝到味道,不会真的吃掉邢恕。
但凡事总有意外,一口之后还有一口。
从一开始小心翼翼探出舌尖去试探,到后来食髓知味了,也就变本加厉。他反客为主地勾住了邢恕的脖子,卷着他的舌头,吃了许久也不知疲倦。
邢恕在医院镇压的魔气原本还在戮魔阵里横冲直撞,还没来得及安分下来,现在就被叶西杳吃了个干干净净。
邢恕甚至能够清晰感觉到身体里的魔气正在被消解。
又或者换个说法,那些来自邢恕体内的,新鲜强盛而霸道的力量,正借着他们纠缠的吻最终被过渡进叶西杳空虚的灵魂中。
邢恕知道叶西杳在吸食那些魔气,所以忍着没有进一步动作。因为他不确定叶西杳的“进食”具体需要做什么,唯恐打断了叶西杳会让他难受。
许久后,小魅魔发出舒服的叹息。可邢恕却忍得急了。
“够了?”邢恕裹住叶西杳的背,大腿切入他努力并紧的双膝,“你吃完,是不是该我了?”
邢恕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在喂养一个饥肠辘辘的小恶魔,用他自己的生命和和灵魂。说是献祭也不为过。
但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可怕,他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邢恕二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这要了命的戮魔阵竟也算是个好东西。
如果不是他这么多年用戮魔阵镇压无数恶魔,恰好拥有了这么多的魔气,以供叶西杳享用一番……那此刻在这里和叶西杳吻得不可开交的人,就未必是他。
一想到这世上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差池,同叶西杳纠缠的就是别人,邢恕忽然就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怒火。
这火烧得他越发不冷静,连剩下的几颗扣子都懒得解了,用力一撕,叶西杳单薄的上衣毫无招架之力碎成片缕,什么都遮不住了。
混乱的意识忽然清醒的一霎,叶西杳无措地脱口而出:“不要……”
“不可以不要。”邢恕低下头去,叼住叶西杳的喉咙,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就要惩罚一般咬下去。
叶西杳浑身一颤,手仍在挥舞。但却不是去推邢恕,而是下意识去抓床上别的东西——不管是被子还是玩偶,随便什么,他想要一个可以遮挡自己的物件。
邢恕一开始不知道叶西杳想遮挡什么,直到他从叶西杳的锁骨一路吻下去,忽的停下。
“你不许看!”叶西杳这回是真的被吓醒了,他想抱住自己的身体,但很快就被一只大手捉住双腕,强行拨开。
邢恕凑近了,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那些鬼魅艳丽的血色魔纹。
从叶西杳微微起伏的地方勾勒至肚脐凹陷处,纹路都毫无章法。邢恕尝试把它们理解为血管,或者是藏在血管里的某种异动。
就像他掌中的戮魔阵,一旦反噬,就会顺着他的血管开始埋怨,图腾越浓重,就代表反噬越严重。等到图腾遍布全身,那他就没救了。
这样一想,邢恕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这是……什么?”
叶西杳闭紧嘴巴。
无论邢恕怎么问,叶西杳都不开口。他也不急,自己寻找答案。又是摩挲又是摁压,企图通过手感来观察这东西是否致命。
几分钟后,邢恕悬着的心放下了。这魔纹应该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因为叶西杳的反应非常有趣。
他一碰那些纹痕,叶西杳就会身体抖动。尤其是魔纹生长得最“旺盛”的部分,它蛰伏在下腹,像含苞待放的花心,等待被浇灌后绽放成一朵艳丽的玫瑰。此刻还是羞怯包裹的状态。
邢恕只是用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叶西杳就剧烈地挣扎,手探出邢恕的怀抱,扣在床沿,拼了命地往外逃,却被轻而易举地捉了回去。
“这儿看起来不太一样,里面有什么?”
邢恕坏心眼地往下一按。
“啊!”叶西杳惊讶地瞪着他。
魔纹本身当然没什么。
它不过就是魅魔从他人身上吸取到的灵魂之力无处安放,所以随便找了个地方栖息而已。
只是魔纹所到之处,通常是魅魔身体里最适合储蓄力量的部位。
而它生长得最旺盛的地方,自然就是……
“什么都没有。”在发现邢恕不打算放过自己之后,叶西杳强装镇定道,“这只是……纹身。”
“哦。”邢恕把叶西杳心虚的模样看在眼里,下一刻,他竟然低头亲吻它们,还装模作样地夸赞道,“很不错的纹身。”
他很有耐心地把叶西杳逼上不得不反抗的绝路,在让叶西杳崩溃地方又亲又咬。叶西杳无可奈何,只能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他也只是说:“轻点打,小心手疼。”
“别碰,不能碰……好可怕……”叶西杳嗫嗫嚅嚅,语无伦次。
“小宝乖。”邢恕刚才本来就忍了许久,为这魔纹又中场休息两分钟。现在再次火势熊熊,就不肯给叶西杳半点机会泼冷水了,哄着说,“怕就抱着我。”
叶西杳今天对邢恕有了新的认识,他觉得邢恕这个人是强硬蛮横的,虽然对自己说话时好声好气,但根本容不得半点商量,说要做什么必定要做到底,哭求也没用。
凶是凶的,但又没办法恨他,因为他填补了叶西杳的空缺,他带来了叶西杳需要的心安,他在叶西杳怕寂寞的时候让他不寂寞,也在叶西杳后悔推开他之后再次抱紧他
最终,叶西杳真的伸手抱住了邢恕的脖子,他从这个带给他危险的人身上,汲取到了很多安全感。
很快叶西杳就知道了,其实邢恕刚才的强势已经是他克制后的成果。
真实的邢恕是狂风暴雨,是地动山摇,是大浪滔天,是他以为自己承受得起,结果差点被撞碎在混沌黑暗之下-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叶西杳的脑子昏昏沉沉,根本记不得他和邢恕一起待了多久。
他断断续续昏头,又迷迷糊糊醒过几次。
每次叶西杳都以为结束了,但总能被邢恕的体温提醒:还早得很。
这次睁眼果不其然,也仍旧不是结束。
他们离开了那张早就凌乱的床,邢恕把他抱了起来,看上去两个人都站着,然而叶西杳的脚颤颤巍巍绷着,压根没触到地。
“醒了?”邢恕抱住他的腰腹,将他往上一托,“正打算带你去洗澡。”
“……我。”叶西杳刚一开口,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
“歇歇嗓子。”邢恕亲了他一口,又说,“先洗澡再继续,还是接着做。”
叶西杳绝望地拧过头看他:“……还要继续?”
邢恕一边咬着他的耳朵,一边说:“这才开始。”
叶西杳神色空茫地重复这句话:“这,才,开,始?”
像话吗?
是人吗?
叶西杳低头看了看那些狼藉之处,霎时间头晕眼花。
“不舒服?”邢恕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他的小腹,那里看着确实不太妙,“嗯……你太瘦了。”
然而叶西杳的脸色苍白无血色,表情也惊惧万分。
邢恕看了心里一慌,立刻将人换了姿势,裹进怀里,柔声安慰:“都是我不好,我错了。”
他为自己的粗鲁和野蛮道歉,可叶西杳只是懵懵地缩在他怀里抱着肚子摇头。
“疼吗?”邢恕哪里还敢再继续,用手给他轻轻揉着。
“邢恕……”叶西杳小声喊他。
邢恕低头,凑到他唇边听他说:“嗯?”
叶西杳说:“这样会不会怀上小孩?”
邢恕一愣:“……什么?”
叶西杳没有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仍旧忧心忡忡:“怎么办,我不懂这个。”
为什么没有人来给他一本魅魔说明手册呢?
“宝宝想生小宝宝吗?”邢恕哑声问。
“不要,不能生……”叶西杳使劲摇头,他的声音颤着,“这样不好,我不要他来受罪。”
邢恕的呼吸灼热:“别怕,你是男孩子,不会怀。”
“会的……”
叶西杳有些悲伤地想,魅魔是有这个能力的。
不,换句话说,其实所有的非人存在,本体都是不分男女的。他们都可以孕育下一代。
而魅魔相对来说,反而是更不容易受孕的体质。
因为对它们而言,人类的体.液只是一种养分,吸收掉了以后,它也就不存在了。自然不会怀上人类的孩子。
但这一夜,叶西杳看似放纵,实则一直在克制着自己不要过度吸食邢恕的灵魂之力。
他怕……没有吸收干净的东西留在身体里成为了一个新的生命。
这样不行,叶西杳自己已经受到神罚的折磨,他不愿意再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事。
“再来。”叶西杳忽然撑起身子,他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邢恕。
只要再次和邢恕的灵魂建立联结,那些体.液就能转化为能量,叶西杳会把它们弄干净。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邢恕目光沉如潭水,暗流涌动,“你可能没有叫停的机会了。”
叶西杳一想,完全不叫停也不行,万一邢恕的灵魂先被他吃干净了呢?
于是他伸手去摸手机,一边解锁一边嘟囔说:“我调个定时……十分钟,你行吗?”
十分钟足够他清理掉残留的东西。
邢恕:“……”
手机被夺走,扔到一旁,邢恕气得牙痒痒地把人捞起,恶狠狠笑说,“你大可以试试看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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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太阳穿透了叶西杳家里那片遮光能力一般的窗帘,把两个人的眼皮都晒得发烫。
邢恕比叶西杳还要晚两分钟醒。
他睡觉之前帮叶西杳仔仔细细清理了身上,虽然很奇怪的是……该流出来的东西并没有出来,但至少身上的汗水和黏着物都已经洗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才抱着叶西杳睡过去。
睁眼的时候,邢恕发现叶西杳已经穿好了衣服,从床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
他坐起来,刚要说话,就听见咚的一声。
叶西杳两腿一软趴坐在地上。
“宝宝。”邢恕慌忙翻身而起,将叶西杳捞起来,“你要拿什么,我给你拿。”
叶西杳看见他醒了,先是一愣,忽然退了两步,站在他对面,表情严肃起来。
邢恕心里登时紧张:“……”
这架势,该不会是一早起来就要和他划清界限?
还是说,叶西杳干脆又把和他做的事给忘了?
“对不起。”叶西杳忽然说。
邢恕:“?”
叶西杳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昨天,是我没有忍住,对你做出过分的事。”
吸收了你好多力量。
邢恕:“??”
叶西杳又说:“你现在难不难受?身上痛不痛?”
灵魂都被我啃缺了吧。
邢恕:“???”
邢恕被叶西杳这接连几句话搞蒙了。
为什么叶西杳把他想说的话抢着说完了?
这难道不该是由他来道歉和负责吗?
没想到最后叶西杳还给他来了一句更猛的。
他说:“邢恕,我会对你负责的。”
等等。
等等。
邢恕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确定这不是梦。
这世界终究是疯了-
第37章 第 37 章
比叶西杳说要对邢恕负责更离谱的事, 是他说要给邢恕做顿好的,养养身体。
于是,生龙活虎精神焕发活蹦乱跳的邢恕, 就被摇摇欲坠步履蹒跚三步一喘的叶西杳给“请”到了沙发上坐着。
邢恕迷茫了一阵,紧接着追了过去,手自然而然地从后面抱住叶西杳, 贴着他的耳朵亲了亲,又顺着亲亲下巴,说:“你歇会儿。”
刚想掰过叶西杳的脸亲亲他的嘴巴,就被叶西杳无情推开。
一米九几的大高个呆呆站在叶西杳面前,周身的气场散尽,只剩一脸无辜可怜的模样,望着叶西杳:“不给亲就算了,连抱一下也不行?”
“不行。”叶西杳往后退了一大步, 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你最好都不要靠近我。”
邢恕看了他片刻,语气沉下:“……理由?”
叶西杳神色复杂地垂下头:“给我点时间。”
邢恕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给点时间”的意思是,叶西杳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们之间现在不上不下的关系。
也是,怎么说都有点太快了,一切都不明不白。叶西杳需要时间也是应该的。
于是邢恕沉默了片刻, 点了头:“好。”
他退了两步,给叶西杳留下足够安全的距离, 又道:“有什么问题今天就在这屋子里解决,你别想跑。”
“……”叶西杳噎了一下。
他刚才确实, 差一点有想偷溜的冲动。
他说了要对邢恕负责,他就一定会做到。如果因为他, 导致将来邢恕生活不能自理,他就会照顾邢恕一辈子。
但这毕竟是马后炮,他们昨晚难分难解到不分彼此,那种程度无论如何都会对人类灵魂造成残害。
所以现在邢恕一靠近他,他就觉得自己在“谋杀”。
这件事矛盾至极。
要弥补他对邢恕的伤害,就势必要留在邢恕身边照看。
可是继续留在邢恕身边,又可能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叶西杳需要时间来想明白这件事怎么处理才能两全。
只是他想不出来。
一时之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叶西杳闷头在厨房里钻来钻去,看起来很忙,其实只是在为自己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罢了。
而邢恕在沙发上坐着,心里也不太平。
其实稍微想一想,邢恕就知道叶西杳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因为在叶西杳的角度来看,邢恕就是个普通人,被他昨晚那样“饱餐”了一顿后,正常来说估计就得像文济生那样去住ICU了。
叶西杳当然不敢再继续靠近邢恕,唯恐伤他更深。
可是邢恕不是普通人。
叶西杳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件事迟早需要说个清楚。
现在说吗?
那叶西杳会接受吗?
时机怎么说都有点……危险。
在昨天以前,他们之间的矛盾顶多就是两个立场之间的冲撞。邢恕头顶有安全局和联盟压着,他背负的是人类的命运,做什么选择都是身不由己。如果叶西杳生他的气了,他也可以用这个“身不由己”来开脱。
但到了今天,事情就不能按照这个逻辑算了。
安全局可没有叫他观察恶魔观察到床上去。
叶西杳到时候知道真相,一来恨不到联盟头上,二来恨不到安全局头上,罪名只能邢恕自己背。谁叫他失心疯了忍不住,在话没说明白以前就先把事做绝了。
留给他走的路不多了。
但凡叶西杳不肯接受,就是完蛋。没有中间值。
邢恕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脑袋疼,心脏疼,原本觉得很简单的一句话,愣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他把这归结为,他离叶西杳太远了。
嗯,一定是的。
因为离得远,总觉得抓不住,怕他跑了,所以什么都不敢说。
只要靠近一点,把他抱在怀里,握住他细瘦的手腕,圈着他一把柔软的腰,叫他到时候生气了也跑不掉。
邢恕想着,就这么做了。
他从沙发起身,三两步跃向叶西杳跟前,大手抱住叶西杳,轻轻在他脸旁蹭了蹭:“这饭还是我来做吧,你陪我说会儿话……”
话没说全,一把磨得不够锋利的钝刀子嘭的一声宰下去,整个房间回荡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
邢恕窒息地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是岛台案板上原本用来煲汤的龙骨,现如今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怀里一双秀气的眉毛轻扬,叶西杳看着邢恕,真诚发问:“可以离我远点吗,我们这样很危险。”
邢恕松开他,即答:“是有点危险。”
案板上的那根龙骨在提醒邢恕,他刚才离死可能不远。
叶西杳继续忙前忙后,头也不抬了。
邢恕感觉自己气数已尽,叹了声气:“我去外面待会儿,你随时叫我。”
“嗯?”叶西杳这才给了点反应。
但邢恕已经走到玄关,开门出去。
叶西杳也不知道邢恕为什么非得出去,其实就算坐在屋子里也没关系。
只要别再对他亲亲抱抱的,应该也没事。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想一想以后要怎么办,不是要让邢恕离开。
邢恕一走,这房间就空了,叶西杳忽然连做饭的力气也没了,就那么怅然若失地望着邢恕离开的方向,半晌没有做出动作。
邢恕在的时候,叶西杳并不觉得他的存在很突兀,仿佛他就是该在那儿,在他视线范围内。
但也正因为习惯了,所以邢恕突然出去,即便只相隔一扇门,也让叶西杳突然有种无措的感觉。
他不想邢恕出去。
尽管他嘴巴上说让邢恕离他远一点,但他内心想的却是:不要太远。
叶西杳后知后觉地明白一件事。
从他希望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开始,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从头到尾不打算用失去邢恕作为代价来解决问题。
也正是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周全的方法,所以他才慌了,才害怕,才会在邢恕抱他的时候那样反应强烈地退后。
可是他从头到尾害怕的都不是秘密暴露,只是害怕伤到邢恕。
片刻后,叶西杳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手中的刀,拧开水龙头,给自己洗了把冷水脸。
他打算坦白一切,把选择权交给邢恕。
邢恕要是怕他,他就走。邢恕要是不怕,他就留下。
这才是他想做的-
拉开门的时候,叶西杳意外发现,邢恕竟然不在门口。
他无法形容那瞬间的心情。
邢恕跑了,邢恕不见了,邢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一种很剧烈的不安和失落包裹了他。他就像忽然回到了过去那种重复无数次的生活中,身前与身后都是空无一人的冷清。
但也不对啊。
他都还没跟邢恕讲出真相,邢恕没理由跑吧。
叶西杳回过神来,突然闻到一股烟味。
他循着味,走到了安全通道,推开紧闭的楼道门,邢恕果真正靠在角落。
在没有光线的地方,仍能看出他表情的凝重冷肃。
“你会抽烟啊。”
叶西杳感到惊讶。
因为认识邢恕的这段时间,从来没见他抽过。
而身边的乔林川陆蔻许星阳秦在,反倒经常在天台聚众碰头。他们工作压力一大,就相互使个眼神:
“走?”
“走。”
叶西杳鼻子很灵,所以他确定邢恕平时身上没有烟味。
也正因此,现在看到这一幕才觉得不可思议。
邢恕看到他推开门的时候,愣了愣,这会儿才像大梦初醒似的,两根指头直接碾灭了刚点燃的烟头,欲盖弥彰地说了句:“没有,我不抽。”
他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多么没有说服力,又补了一句,“偶尔,很少……真的。”
他没说清楚的是,他抽烟为的不是那口尼古丁带来的瘾,单纯是小时候看他妈妈抽烟,有样学样。
邢恕的母亲薛泯死之前那一个月,抽烟最狠,关在自己的房子里,一天两三包,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薛翘总提醒她,抽烟对身体不好,会得这个病那个癌的。
薛泯就笑说:“我活不到得癌的时候。”
少年时期的邢恕总觉得烟味是臭的,他很讨厌那个味道。后来薛泯死了,邢恕却莫名其妙地捡了这个坏毛病。
他明明没瘾,但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就点上一根。
等烟烧完了,他还没死,就去冲个澡,继续抱着迟早要死的想法将就活着。
“以后不抽了,戒了。”邢恕抬手用力扇了扇空气中的白雾,把面前的味道散开些,又把那包刚拆的烟盒连带着里面的烟都捏扁,扔到一旁的垃圾箱里,“对不起。”
表情略显紧张。
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他怕叶西杳嫌弃他。
但其实叶西杳并没有纠结于这件事,因为叶西杳心里也正紧张着呢。
两人此刻有自己的天人交战。
表面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平静,思绪却一个比一个乱。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反正听上去是一同发出了声音。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说完后,一起抬头,看着对方。
表情都不太自然,两双眼睛各有各的闪躲,唇舌都在跃跃欲试,即将把最难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我先说吧。我知道这件事也许瞒着你才是最好的,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再不说,对你就不公平了。邢恕,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也可能觉得可怕,不管你是什么反应,我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叶西杳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释放了自己的魔气。
和他用魔力抹杀那些魔种不一样的是,他现在释放的魔气没有任何攻击性,这只是一种卸下防备和伪装的前兆。这件事从他离开福利院独自生活后,就不曾做过。
他的这副身体虽然是天生的,但在成长过程中也会慢慢显露出一些魅魔的特质。尤其是他还吸收了邢恕的力量,灵魂变强了,魅魔属性自然也会大大增强。
要想隐藏这些体质属性,必须完全把身体里的魔气都收敛起来。
一旦释放,叶西杳也不敢保证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魔纹只是众多变化中最不受控的一个部分,还有其他诸如发色,瞳色,包括身体内部的变化。
然而当他慢慢长出一条细长的小尾巴时,他和邢恕都愣住了。
邢恕脑子一懵,下意识地捻住了他尾巴尖上的那枚小桃心:“这是?”
“哎等等……”叶西杳手忙脚乱地把尾巴抢回来,捂住屁股,“别看别看,这个不在我的计划中,你不要再看了,闭上眼睛!”
不是,这尾巴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啊!
他释放魔气的初衷,本来是想先给邢恕看看他的头发来着。
和魔纹一样,尾巴其实是一个魅魔都有的寻常特征,尤其会随着它们力量的成熟,越发地显出存在感来。
但一般来说,从成为魅魔那一刻开始,它们就已经长出了象征魔物的角和尾巴。
叶西杳在今天以前是没有的,他很确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叶西杳并没有打算收回自己的话,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麻烦就大了。
他拉住邢恕的手,两个人快速从安全通道跑回了家里。
大门一关,叶西杳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准备接着和邢恕自我告解。
结果一抬头,傻了。
他的小尾巴缠在了邢恕的手臂上,一副恋恋不舍缠绵不休的依赖模样。
邢恕满眼怜爱地摸了摸它:“好乖。”
尾巴尖轻轻一颤,竟然像是害羞了,往邢恕掌心里拱。邢恕指腹摩挲它的细小绒毛,越发沉浸式撸魔,顺着尾巴往上一直摸。
叶西杳跟着脸颊一热:“不、不要玩了,我还有话要说。”
“嗯,你说。”都露出小尾巴了,邢恕哪能不知道叶西杳要说什么,他心里激动,面上不显,一个劲儿调戏尾巴。
“你……”叶西杳瞪着他,“你不怕吗?这可是尾巴。”
“嗯嗯。”邢恕趁他不注意,低头在他嘴巴上啄了一口,“特别好的尾巴,像你一样可爱,我很喜欢。还有别的吗?”
叶西杳:“?”
叶西杳不敢置信地望着邢恕。
他做的所有心里准备都失效了,因为邢恕给出的反应根本不在他的意料当中。
害怕呢,恐惧呢?这满心满眼的欢喜是什么意思啊。
“邢恕,其实……”叶西杳也不管那么多了,反正话到嘴边总要说的,“我是个魅魔。”
与此同时,邢恕追着他的尾音一并开了口:“其实我都知道,但是没关系,我……”
邢恕:“嗯?”
叶西杳以为邢恕不信,又说:“我真的是个魅魔。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真的不是开玩笑。我之所以选择告诉你真相,是因为……我们昨晚那样之后,也许对你的灵魂造成了很大的损伤。我希望可以弥补你,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
小尾巴在邢恕手心里抖个不停,完全暴露了它主人内心的不安。
邢恕许久没有说话。
主要太过震惊,一时说不出来。
叶西杳观察他的表情,没有从中发现特别抗拒的神色,才小心地问他:“你呢?”
邢恕表情还处于错愕的呆滞中:“嗯?”
叶西杳看邢恕没有逃跑,就知道邢恕肯定不怕他。这已经让他松了一口气,便说:“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邢恕:“哦,对。”
叶西杳:“是什么?”
邢恕脑子里还在想“是我想的那个魅魔吗?”“那魅魔算恶魔吗?”等一系列花里胡哨的问题,突然忘了自己本来打好的腹稿是什么样的了。
他沉吟少许,忽然和叶西杳换了个位置,站到了门后。
把门锁死。
叶西杳:“?”
邢恕:“先说好,我不管说了什么,你不许跑。”
叶西杳笑了:“你都没跑,我有什么好跑的。我可是魅魔。”
邢恕:“我是驱魔师。”
叶西杳:“……”
0.5秒后,叶西杳转身就往窗户跑。动作之迅速,没有丝毫犹豫,看起来纯粹是条件反射。
驱魔师,什么概念?!
人类当中最痛恨魔物的一群人,也是唯一有能力杀掉魔物的人。
叶西杳咻的一下打算跳窗逃命。
邢恕赶忙追了过去:“宝宝,宝宝冷静一点,这里是20楼,跳下去可能会死。”
“留在这里也会死的。”叶西杳快哭了,扒拉着窗。
邢恕抱住他的腰:“我不会杀你,乖宝,你先下来。”
叶西杳仍旧不肯松开手,上半身都挂在窗台,泣声说:“你……你为什么会是驱魔师啊?”
邢恕老老实实不敢有隐瞒:“天生的,没的选。”
这一点,其实只有少数人知道。
很多人都看邢恕对恶魔格杀勿论,毫不留情的样子,都只当他一定和恶魔有什么深仇大恨,必须杀之而后快,又或者只是单纯恃强霸道,嗜血好杀。
却不知道,他也不是天生就喜欢驱魔这件事的。
世人只知道拥有戮魔阵的人很强大,是恶魔的克星,他们既追捧又眼红,既崇拜也嫉妒。殊不知使用戮魔阵的代价有多重。
十五岁之前,邢恕也尝试过不走上薛泯的老路,安分守己地做一个普通人。
直到他的父亲被魔物附身。
要是邢恕没有一直压抑着戮魔阵的血脉,也许他可以早一点发现邢朝安被附身了。
可偏偏他就是没有早点发现。
后来,魔物吞噬了邢朝安的灵魂,还和邢恕继续在一起生活好几个月,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直到最后,那魔物妄想附身邢恕的身体,邢恕才发现他的父亲已经成了一具空壳。为时已晚。
他最终开启了戮魔阵,杀了魔物。
但从外人以及他自己看来,他杀的是他父亲。
从那以后,戮魔阵再也收不起来。
不仅是力量上无法克制,更多的,是邢恕的信念已经回不去了。
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做一个驱魔师。
邢恕对恶魔杀得越狠,自己死得越快。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继承了这个东西,他就像是被套上了一个不得不遵守的规则。
邢恕这些年杀恶魔毫不手软,无论骆以极和薛翘怎么劝他,他也从不停手。看起来就像是个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全人类的英雄。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那么伟大。
他只是……从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过这样的一生以后,就对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未来没有什么热情了。
他如今所做的,不过就是照搬薛泯的人生。
早一天耗尽生命力,早一天解脱。
他已经放弃其他可能,直到遇到叶西杳。
起初他发现叶西杳能够消解戮魔阵的反噬时,也并没有很惊喜,不像骆以极,能想到利用这个恶魔来帮自己活命。
因为他并没有很想活。
邢恕那时只是很好奇,心想,这个恶魔怎么那么不像恶魔。
因为好奇,于是想多看两眼。
因为多看了两眼,于是就走到了这一步。
反正都已经把话说开了,邢恕干脆就着这个抱紧叶西杳的姿势,把其他所有事情也一五一十交代——包括他的身份,他带着任务接近叶西杳,以及他前段时间提取叶西杳的魔气样本。
“我说完了。”半晌,没得到叶西杳的回答,他心里有些慌了,脱口而出,“很气吗?那要不你下来,我跳。”
叶西杳闷闷不乐地趴在窗台:“你跳什么跳……”
“活着没劲。”邢恕的脸贴着叶西杳的后背,“我怕你恨我。”
叶西杳反问了一句:“我干嘛要恨你?”
邢恕:“嗯?”
叶西杳:“你也没做错,万一我真的是什么凶残的恶魔,那小心点是好的。”
邢恕大气都不敢喘,试图分辨叶西杳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在反讽。
几分钟后,叶西杳从窗台爬了回来,盘腿坐在地上。
邢恕立刻贴着他坐下。
叶西杳下意识看他一眼,邢恕立刻从坐着变成跪着。
叶西杳:“你跪着干什么?”
邢恕:“我该。”
叶西杳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发了会儿呆。
邢恕心里没底,但又不敢说话。他挺大的身量,却尽可能把自己存在感降低,让叶西杳一个人先缓缓,消化一下这件事。
邢恕觉得现在这个时刻,叶西杳不管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
骂他,打他,怨他骗了自己,哪怕拿出菜刀剁了邢恕,邢恕也得受着。
“邢恕,你的灵魂真的没有被我吃坏?”
叶西杳在久久的沉默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邢恕点头:“你带走的只是原本被我封锁在身体中的魔气。”
他伸出手,给叶西杳看他掌心的戮魔阵。但因为魔气已经消解许多,现在阵眼看不太清了。
叶西杳把手贴在他的掌心,感受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真的有……我能感受到这里面的魔气流动。”
“嗯。”邢恕不动声色地趁机与他十指紧扣,不让叶西杳抽回手,“我从十五岁开始驱魔,至今也有十二三年,镇压的魔物不说一百也有八十。”
他凑近了叶西杳,在他唇边啄了一下,说,“我身体里还有很多不安分的魔气,要不要,把它们带走?”
叶西杳第四次把自己那条略显活泼的小尾巴从邢恕手上扯回来,面色平静地说:“不要,我吃饱了。”
邢恕有点遗憾,但也没有纠缠。他知道现在本来也不是做其他事的时候。
叶西杳虽然没有发火,但表情镇定过头了。
他不再对邢恕露出之前那样活泼可爱的笑,反倒是平静得有些超出想象。这让邢恕心里多少觉得异样。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问出了最怕的那个问题:“我骗了你,你会讨厌我吗?”
叶西杳的回答很坦然:“我理解你和安全局,所以不讨厌你们。而且你愿意相信我,主动告诉我一切,我更没有理由讨厌你。”
邢恕总算松了一口气:“那你不会和我分手了?”
叶西杳眨眨眼,略显迷茫:“我为什么要和你分手,我们又没有谈恋爱。”
邢恕极其不自然地扬了扬眉,差点噎住。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任何亲密行为,除了叶西杳。在他的认知里,做了那种事,就默认是恋爱关系。
可叶西杳的反应看起来不是。
邢恕挤出了一个笑容,佯装从容:“宝宝,那我们昨晚算什么?”
叶西杳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告诉邢恕:“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第38章 第 38 章
叶西杳从邢恕的大办公室里搬出来了。
这事儿最早发生在昨天, 也就是大家去医院看望文济生回来以后的第二天下午。
作为部门领导的邢恕,和刚如公司一个月的新人叶西杳,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旷工了将近一天, 又在大家准备打卡下班的时候突然出现。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反正只看到叶西杳匆匆进了办公室,在邢恕正要进去的时候,啪的一下把门关上。
邢恕差点撞了鼻子, 尴尬地搓搓眉心,抬手礼貌敲门。
目睹了这一幕的众人全都吓了一跳——首先,向来好脾气的叶西杳居然把邢恕关在门外了。其次,向来坏脾气的邢恕居然没有踹门而入。
还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叶西杳又把门打开,一脸歉意地对邢恕说:“不好意思邢总,忘了你在后面。你也要进来吗?”
邢恕:“嗯。”
叶西杳:“果然两个人共用一个工位还是太麻烦了, 那么,从明天开始我把办公室还给您吧。”
就这样,叶西杳搬了出来。
由于都怕引火烧身,所以大家集体保持了沉默,眼睁睁看着叶西杳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其他人都觉得他们俩可能是发生口角闹了分歧,毕竟天天待在同一个办公室里,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 有点摩擦都是常有的事。
但乔林川对这件事的理解,显然要比其他人都深了一个层次。
他还记得前两天叶西杳惊天地泣鬼神的那句“我的嘴巴是他咬破了”。
这相当于明晃晃地承认了叶西杳和邢恕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暧昧关系嘛!
所以乔林川坚信, 这次叶西杳和邢恕之间,绝对不是普通同事的吵架, 而是小两口闹别扭。
陆蔻在旁边小声问了句:“他俩起冲突,那以后邢总为难小宝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得帮忙调解一下。”
乔林川自信发言:“不用调解, 邢总不会欺负他的。”
许星阳不明所以:“你以前不是最看不惯邢恕了吗?老说他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揍人,是个行走的炸弹,还劝小宝别和他走那么近来着,现在怎么又放心起来了。”
乔林川猥琐一笑:“嘿嘿,今时不同往日。”
陆蔻:“?”
许星阳:“?”
秦在在一旁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说:“哦,这样啊。”
陆蔻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从他们略显油腻的眼神中读懂了,笑说:“哦!原来如此。”
只有许星阳一个人急得跳脚:“什么啊?‘这样’是怎样?‘如此’是如了哪个此?你们加密通话不带我?”
另一边的叶西杳已经把自己所有东西都搬出来了。
邢恕跟个背后灵似的晃到他身边:“为什么一定要搬出去?我办公室那么大。”
“我怕我影响你工作。”叶西杳抱着杯子往茶水间走。
邢恕:“说实话。”
叶西杳头也不抬,说:“实话就是我不想和驱魔师待在同一间办公室。”
两个人一同走进茶水间,邢恕快他一步,在叶西杳反手要关门的时候,成功挤进去,背抵住门。
叶西杳抿唇,不说话,默默去接水。
邢恕:“我发誓,从我决定和你坦白的那一刻起,任务就已经结束。我绝不会对你出手。”
茶包泡在水里,半天浸不下去,叶西杳心烦意乱地用手戳了一下。被开水烫到,嘶了一声。
邢恕反应极快,捉住他的手指查看,所幸没有受伤,但还是能看到指尖泛起一点红色。
“你不走吗?”叶西杳没有抽回手,就这样看着他。
邢恕:“我走哪儿去?”
叶西杳说:“既然任务结束了,为什么不走?”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般说道,“哦,是不是还不相信我的话,所以要继续监视一段时间?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还不等邢恕回答,叶西杳又抱着杯子想要绕开他出去。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不发火不是因为他真的不生气,只是找不到一个由头。
要气邢恕带着目的接近他?可这件事得追溯到安全局头上,甚至可以迁怒于整个联盟。因为这个任务是在联盟政府的首肯之下才启动的。
那要气邢恕是个驱魔师?可邢恕也说了,他从很久以前就是驱魔师,没得选,也不是为了专杀他才变成驱魔师的。
不气这两件事,那气什么呢?
气邢恕一开始原来不是为了和他当朋友才对他好。
气这么久以来,所有让叶西杳欢喜的巧合、缘分都是假的。
他一看到邢恕就觉得心口堵得慌,所以不想看。
正要打开门,邢恕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他。叶西杳垂着眼不说话。
他猜测邢恕又要道歉了。
从昨天到现在,邢恕已经用尽各种方式向他道歉,但叶西杳也说了,他理解,他原谅。
可是情绪是控制不住的。
他不想听什么好话,因为再合理的解释,再真诚的忏悔,都无法修复一个已经被戳破的泡影。
“我还有件事没说。”邢恕竟然不是要继续道歉。
叶西杳下意识地问:“什么事?”
难道安全局还有什么别的任务?还是说,就连邢恕现在的样子也是装的?是为了诈他?
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叶西杳鼓起勇气,听邢恕说话。
邢恕道:“其实,那个叫叶打平的不倒翁里有摄像头。”
空气仿佛凝固。
叶西杳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瞪着他,手一抖,盛着滚烫开水的茶杯眼见着就要掉下去。却被邢恕一手接住。
“我每晚都在看你。”邢恕一边说话,一边朝他走近,几乎把叶西杳抵在门背后,低声又说,“我看着你和你的玩偶们聊天,听你说你一天的开心和遗憾,有时候你戳一戳不倒翁的头,手指正好划过镜头,我都觉得你是在和我说话。”
“你……你们太过分了!”叶西杳憋了许久的火气,在这一刻忽然尽数涌上心头,又羞又恼地踢了邢恕一脚,“就算我只是你的任务目标,但我也有隐私!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没有做过坏事,你们凭什么用这种方式监控我?”
邢恕一点不觉得他踢得痛,并不退后,反而继续贴近他:“不是我们,是我,只有我。我能看到你在家的样子,看到你穿着薄薄的睡衣,一条白色小短裤,抱着那个又蠢又呆的大恐龙在床上滚来滚去。”
叶西杳红着眼:“你太可恶了!”
“是,我太可恶了。”邢恕明明看出来他生气了,偏不收敛,又接着说,“我根本不是监视你,我早就知道你不害人,你是个很乖的小恶魔,但我还是偷偷看你。一开始我只觉得你在家里的样子很可爱,看着看着就上瘾,想把你家那几个玩偶都扔了,让你以后都只抱着我。你说怪不怪,我是驱魔师,但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想杀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杀你。”
所有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源头,叶西杳对着邢恕又踢又打,到后来不知不觉就释放出了魔气,每一次落在邢恕身上的力道都越来越重。
邢恕语速却不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那摄像头太破了,色调灰不拉几的,但就算那样,你在画面里还是很好看,皮肤又白,脸又小,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你不许说了!”叶西杳去捂他的嘴,“你简直……太可恶了。”
邢恕狎昵地吻着他的掌心,道:“我都这么可恶了,你就没别的要骂?”
叶西杳咬咬牙,骂了句:“坏东西!”
邢恕摇头,教他:“还是不够狠,你可以骂我混账,畜生,王八蛋,”
叶西杳立刻捡现成:“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他骂得红了脸,险些缺氧。
迟来的愤怒不仅是为那个监控摄像头,也为这么久以来他被邢恕隐瞒着的事实。
小小的茶水间里,弥漫着叶西杳的魔气。
而邢恕紧绷的神情,也在叶西杳对他又打又骂的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
肯发火就好,怕的是叶西杳不理他。
只要叶西杳还愿意在他身上发泄情绪,就总能有消气的那一天。
“……我以为那只兔子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其实也不过是你的任务。”叶西杳含恨咬在邢恕的虎口,见血了才松开。
“小宝真棒,咬人这么疼。”邢恕嘶了一声,才说,“但送你兔子是计划之外。”
叶西杳半信半疑:“为什么要送?”
邢恕苦笑说:“吃饭的时候,你看了那台娃娃机起码6次。每次有人去玩,你就悄悄抬头,真当我不知道?”
叶西杳:“……哦。”
行吧。
他真以为自己动作挺隐蔽的。
下一刻,叶西杳又想到别的事,继续咬他另一只手的虎口:“之前我们上下班的偶遇也是你的计划对不对,什么巧合,都是假的。”
“这倒是。”邢恕由着他咬,“我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去地铁口守你,被贴过两次罚单。下班送完你再开车回家,最长堵车记录两小时。这实在太麻烦了,以后坚决不能这么干。”
叶西杳:“……”
邢恕:“所以我决定搬去你家。”
叶西杳:“?”
叶西杳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脑门上:“谁同意了?”
邢恕耸肩:“没人同意,但我就要这么干,我们王八蛋做事不讲道理。”
叶西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干脆一把夺过已经洒了大半的茶杯,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这次邢恕竟然没再拦他。
叶西杳走出去以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邢恕仍站在原地,冲着他笑。
叶西杳收回目光,他想,邢恕应该是知道继续追上来也讨不到好,所以自觉地让他先走吧。
等叶西杳走远了,邢恕面无表情地关上了茶水间的门。
下一刻,在水池里吐出一口黑血来。
半晌,邢恕捂着刚才被叶西杳痛揍过的地方,缓缓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喘气。
叶西杳的魔气可不是一般魔物可以比的,哪怕他已经有所收敛,但打在邢恕身上还是很伤害性很高。
所以,故意惹叶西杳生气跟玩命没什么区别。
邢恕默默地吃了一堑-
下午的时候,叶西杳发现邢恕有点奇怪。
他不再继续缠着叶西杳,无论是说好话讨饶道歉,还是追着叶西杳让他搬回办公室,都没有。
邢恕中途收了一个跑腿快递,看上去应该是同城购,但具体买了什么,叶西杳也不知道。总之拿到快递后,邢恕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再也没出来过。
一开始叶西杳以为,邢恕是在和安全局汇报与他有关的事,所以才关上了门。
想到这个,他其实也挺紧张的,因为不知道人类政府对于他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究竟是持怎样的态度。万一他们还是不相信自己呢?万一他们要把自己关起来审讯呢?
虽然没有道理,但叶西杳总觉得,邢恕应该会站在他这边。所以他一直在等邢恕给他一个结果。
可是……
从三点到六点,整整三个小时,邢恕都没有从办公室里出来。
就算是和安全局汇报工作,那也太久了吧?
要说清楚“叶西杳是个魅魔”这么麻烦吗?
所以叶西杳越发好奇,来来回回在他办公室门外晃荡了好几圈。
当然了,也可能是他的心理作用。
毕竟这两天,他们之间发生了挺多事的,叶西杳要是想多了也在所难免。
没准儿邢恕就是在里面睡觉。
可是后来,连乔林川都觉得邢恕不对劲了。
快下班的时候,乔林川拉着叶西杳一起,躲在邢恕办公室旁边的一个视线盲区。
叶西杳问他:“乔哥,这是干什么?”
乔林川:“等邢恕出来,咱们进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叶西杳其实也想这么干,但又觉得这样不礼貌:“我们不告诉他,就直接闯进去,不太好吧?”
乔林川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小宝,我给你打一个预防针,你千万要放平心态。我怀疑……”
叶西杳:“嗯?”
乔林川:“他在里面看片儿。”
叶西杳:“片儿?”
叶西杳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是片儿,乔林川只当他是不信,解释道:“那个跑腿的来送快递的时候,我帮忙签收的,当时我不小心瞟了一眼,上面写着什么‘囚禁’‘凌ru’‘NTR’啊啊啊总之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内容!”
“……那是什么?”叶西杳是真没听懂,但他站在邢恕的角度,想了想,说,“如果是‘不堪入目’,那我们就更不该去看了。”
乔林川:“我可以不看,但你必须要看。万一他把片子里的东西用在你身上怎么办?!这家伙居心不良。”
几分钟后,邢恕还真的出来了,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向会议室的方向。
叶西杳正想说怎么这么巧,就听到乔林川嘿嘿一笑:“我让陆蔻他们用工作汇报拖住他!走!”
叶西杳被他拽进了办公室里。
老实说,叶西杳真的不想做这样不礼貌的事,即便他的确好奇邢恕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看什么,但他不喜欢偷窥他人隐私。
可是一想到邢恕之前居然通过不倒翁的摄像头悄悄看了他那么多次,他就忽然提起了一些勇气。
就当……
一报还一报吧!哼!
于是在乔林川的怂恿和他内心自我的鼓舞之下,叶西杳火速跑到办公桌那边看了一眼电脑。
“没有开机。”叶西杳懵懵地说。
下一刻,他余光撇到桌上已经翻开的一本漫画。
里面的内容一晃而过,叶西杳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捻住书页合上漫画。
上面用极其夸张刺目的粉色字体写着:
【纯情魅魔火辣辣/21r/监.禁本】-
第39章 第 39 章
叶西杳揉了揉眼睛, 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果真如乔林川所说,不堪入目!
可是……邢恕为什么会躲在办公室看这些东西?
他给自己定定心神,想确认这之间没有误会, 就低头在桌子下面扫了一圈,找出了邢恕收快递的那个箱子。
乔林川正在门口给他望风,一回头发现叶西杳不见了, 愣住:“小宝你人呢?”
一条白生生的胳膊从桌子下面升起,叶西杳举手作答:“这儿呢。”
“吓死我,还以为你被邢恕的桌子吃掉了。”乔林川拍拍心口,贴在门框上望眼欲穿,“电脑你看了吗?”
“看了。”叶西杳的声音隔着桌子传出来,闷闷的,听不出他的情绪,“电脑关机。”
“那你蹲下去是找那个快递箱子吗?”
乔林川心里好奇死了, 但又不敢亲自去看。他心里很有数,这事儿只有叶西杳能做。
但凡是他去偷看邢恕的电脑,回头就能被大卸八块。所以只能通过叶西杳的口来打听情报,“他买了什么?”
叶西杳的声音四平八稳:“是一些……书。”
乔林川:“什么书?是不是那种——”
叶西杳很快抢话答道:“就是资料书。”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的本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瞎编,“《如何做好一个领导》《管理下属的一百种方法》之类的。”
乔林川:“?”
乔林川:“不应该啊,你拿给我看看。”
叶西杳:“不——”
咚的一声, 头撞在桌子底的声音。片刻后,叶西杳的声音颤颤巍巍响起, “不行……”
乔林川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我不看了我不看了,你先别慌, 仔细着别把他的书弄坏了,不然咱俩该被发现了。”
“发现什么。”
邢恕出现在身后的那一刻, 乔林川的汗毛倒竖,脖子僵硬,浑身抽搐——近乎于是死了。
他们两人就在办公室门口狭路相逢。
乔林川反应极快,笑得阳光灿烂:“邢总,赶巧了,我正好来找你。哈哈。”
邢恕面无表情:“我看不太巧,你们几个拙劣的调虎离山失败了,开心吗?”
一听这话,乔林川恨不得两腿一蹬真就这么死过去。
合着他以为他们几个里应外合聪明绝顶,实则早被邢恕看穿。
邢恕故意走出去,为的就是抓他一个现行。
不过,看邢恕这样子,好像还没发现办公室里面的叶西杳?
乔林川心思一动,决定把调虎离山进行到底。
“唉,实不相瞒,我是真有事儿找你。既然都碰上了,不然……”乔林川余光瞥了一下里面的桌子,惦记着还在桌子下面翻赃物的叶西杳,还好叶西杳机灵,这会儿没有冒头,他就继续说,“不然咱俩出去坐会儿?”
然而邢恕把他的表情看得很清楚:“眼珠子转挺快,怎么,在我办公桌下面安炸药了?”
“哈哈怎么可能嘛。”
乔林川心想,这可不是炸药。
但胜似炸药。
他脑子迅速地闪过一些借口,但都没来得及说,后脖领子一紧,被邢恕拎了出去。
乔林川垂死挣扎:“别——”
邢恕无情关门。
乔林川被赶出去,这间办公室里面就安静了下来。
这时,躲在桌子下面的叶西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他没必要躲。
首先,办公室就这么大,邢恕无论如何都是会发现他的。
其次,这么欲盖弥彰地藏一下,反倒显得他心虚。可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在公司里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漫画的邢恕才应该心虚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叶西杳还是没有立刻现身。
他暂时无法面对邢恕。
尤其还是在这箱漫画面前。
当邢恕慢条斯理地踱步到办公桌前的时候,叶西杳抱着侥幸心理,想:邢恕可能没发现他,现在又已经是下班时间,等下邢恕拿了东西就离开,他再钻出去。
妥妥的。
下一刻,一双强健有力的胳膊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等叶西杳反应过来,邢恕就兜着他的腋下,将人轻而易举地从桌子底下抱了出来。
“蹲着累。”邢恕还很体贴地告诉他,“下次你就坐那把椅子,想看什么,我亲自给你拿。”
鉴于两个人的体型差距之大,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像抱小孩。
叶西杳闹了个红脸,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下:“你放开我。”
“行。”邢恕从善如流把他放在了办公桌上,同时脚尖一踢,桌子下面那箱东西就被踹了出来,落在两人眼前,“跟乔林川里应外合的,是为了找这个吧,好奇我为什么买它们?”
叶西杳连忙摇头:“不好奇。”
邢恕:“哦,那我继续看会儿。”
“……你还要看?”叶西杳被他这副坦然的样子给弄懵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能看那种东西?”
邢恕挑挑眉:“我买的,凭什么不能看。”
叶西杳想来想去,实在觉得不能理解,心里有无数疑问,但又考虑到他现在应该还处在生邢恕气的状态下,就不想和邢恕聊闲天,强行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把我的事情汇报给那个安全局啊?我不想这个样子了。”
邢恕压下身子,轻声问他:“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叶西杳:“你接近我不是为了观察我吗?现在你观察够了,任务也完成了,我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你能不能赶紧把我的事情汇报上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然后你……”
——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家公司,继续当你的驱魔人。别再为了调查我而装出和我关系很好的样子了。
叶西杳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但他知道邢恕明白他的意思。
以前叶西杳珍惜邢恕,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友谊乐在其中,是因为他不知道邢恕的真实身份。
可现在事情都已经摆在面前,他们一个是魅魔,一个是驱魔师。
放到一起跟消消乐似的,总觉得要走一个。
邢恕沉默了片刻。
最终,没有反驳,没有安抚,他顺着叶西杳的话开了口,说:“的确应该向安全局汇报,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叶西杳一听这话,有些不解:他已经把话说清楚了,邢恕现在知道他是个魅魔,也知道他对人类没有恶意,这样还不够吗?
……是不是邢恕根本就不相信他,还想继续观察他?
包括在茶水间说的那些话,其实也只是为了诈他才说的?
一旦叶西杳对邢恕下了死手,邢恕是不是马上就会反击,会杀了他?
叶西杳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吓了一跳,一抬眼,发现邢恕在笑。
“和你坦白身份的行为,其实是我自作主张,安全局那边并不知道。”邢恕说,“所以严格说起来,我其实应该算是严重违反了组织纪律,妨害任务正常进行。”
叶西杳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心里正在分辨邢恕这句话的可信度。
邢恕又道:“这种情况下,我如果只是简单一句话汇报说‘叶西杳是个魅魔,但他对人类无害’,你觉得他们会信我吗?”
叶西杳很谨慎地抓住漏洞:“是他们派你来的,还能不信你?”
“以前是信的。”邢恕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地在叶西杳唇上亲了一口。
趁叶西杳惊讶的时候,他又说,“现在我和你都这样了,他们就未必信。说不定认为我已经背叛人类,和你勾结,汇报虚假信息敷衍政府……到时候再把我们一起抓起来。”
叶西杳瞳孔一缩,略显紧张,甚至忘了追究邢恕偷亲他的事,问说:“把我们抓起来是要枪毙吗?”
邢恕:“抓起来结婚。”
叶西杳:“?”
邢恕:“逗你的。”
叶西杳气得给了他一脚:“你能不能认真说,这件事很要紧!”
“好,好,我认真说。”邢恕举起双手投降,“其实这件事也不难办,问题关键就在于,我的任务汇报得足够完善,细节上挑不出错漏,客观公正有理有据,不能表现出太多个人情绪和主观臆断。简而言之,我的态度决定了政府怎么处理这件事。”
叶西杳点点头:“那你态度一定要好好的啊。”
邢恕:“嗯,我态度特别好,所以买了这些漫画。”
“嘎?”叶西杳死活没想明白,这么小众的转移话题方式是怎么被邢恕找到的,“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邢恕老神在在:“有关系,而且关系巨大。我首先要了解魅魔是什么,生活习性如何,再辅以我这些时间在你身边观察的结论,才能让汇报更有说服力。不然他们问我‘魅魔和恶魔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我能确保你对人类无害’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呢?”
邢恕这话真假参半。
真的是,他确实需要了解魅魔是什么,魅魔算不算恶魔,才能确保向安全局汇报了叶西杳的任务结果后,可以让所有人都对叶西杳放下戒心。
假的是,就算邢恕不汇报,现在直接冲过去一脚踹开安全局大门,大喝一声:“叶西杳归我罩了,甭管他是不是恶魔,反正谁也别想动他。”恐怕也没有人真敢拿他怎么样。
顶多就是,以后他需要带着叶西杳过着时时被联盟政府通缉追踪的日子。
邢恕虽然无所谓,但他知道,叶西杳最不想过的那种生活,恐怕就是东躲西藏。
叶西杳是想要以人类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的,邢恕不能给他添乱。
所以这一点,就需要看邢恕怎么“汇报”了。
他要给叶西杳在联盟这儿过一条明路,就得把每个细节都补充到位,避免到时候别人问及一些问题,邢恕回答不了。
只不过……
他了解魅魔的方式是看漫画——这在叶西杳听来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可是那些漫画内容不堪入目。”叶西杳苦口婆心地劝他,“你也不一定能了解到有用的,还是别看了。”
“不堪入目?”邢恕凑近他,笑着问,“你看到了什么?”
叶西杳假装没听见,又说:“漫画和现实肯定都是不一样的,那个怎么能作为参考呢?”
邢恕没有立即回答。他弯腰,从下面的箱子里精挑细选后,抽出一本《新手魅魔饲养手册/设定集》,当着叶西杳的面翻开。
扫了一眼,在口中般念叨着:“它说魅魔是靠人类的体.液获取力量,里面还画了和你身上的那个纹身很像的东西,管这叫yin纹。哦,它又说了,魅魔如果吃不饱,就会一直和人类接吻做——”
“啊!”叶西杳不顾形象地叫了一声,猛地伸出手,一把将书合上,“你干什么啊……”
天啊,这漫画里的设定虽然十条里面有八条瞎编,但竟然也有两三条是确有其事。
听得叶西杳心惊胆战,不敢面对。
他估计,是曾经有人类被魅魔吸食了力量后没有死掉,所以把这些本该是秘密的事情都给流传了出来。
邢恕面不改色:“你得告诉我这里面画得对不对。如果它画得对,我就要继续看。如果不对……”
叶西杳立刻说:“它画得肯定不对。”
“这样。”邢恕却忽然笑了起来,把漫画扔到一旁,一手搂着叶西杳的腰,一手摁住他的腿根慢慢向上,低声说,“那如果他们画得不对,你就要亲自教我了。”
叶西杳眼睫毛扑棱一下,遮住自己慌乱的眼神:“教你什么?”
“教我……”邢恕含着他的耳垂,一字一顿,语调清晰地说,“如何饲养一只可爱的小魅魔。”
叶西杳牙关一颤,忽然有种鸟入樊笼插翅难逃的惊悚感。
他怎么觉得……邢恕买这些漫画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了解魅魔,而是为了守株待兔。
待的就是叶西杳这种好奇心太重的笨兔!-
“魅魔在力量充足的时候,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对吗?”
“……唔……对。”
“魅魔即便吸食了人类的生命力,也不会致对方于死地,对吗?”
“对……嗯!”
“魅魔是一种漂亮又脆弱的存在,特别不经饿,一旦长时间吃不饱,就会死掉,所以需要……一直吸取人类的体.液。对吗?”
“哈……”
“宝宝,说话。”
“……不,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叶西杳又没有试过长时间吃不饱,他当然无法回答。
邢恕贴着他的耳根,压下嗓音:“那除了我以外,有没有找过别人?”
“……”叶西杳赌气一般咬着唇,不肯说话。
邢恕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手上的动作更加刁钻。指腹抵住,粗糙的茧在出口打着圈:“找过也没关系,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魅魔总有饿的时候,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想找别人,你是没办法了,所以随便抓个人吃一吃。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没事,我不问了,要怪就怪我来晚了,以后你饿就找我,只找我,好不好?”
他说了很多话,中途都不带喘气的,叶西杳一个字也插不上,由着他在耳边念叨。
尖锐的酸楚和骤然酥麻的感觉涌来时,叶西杳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声音。
许久后,他喘着气,无力地瘫软在邢恕的怀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真的?”邢恕没有松开手,反而捉得更紧,“不是骗我?真的只有我?”
本就脆弱娇嫩的地方被他反复碾磨,早已不堪重负,还不等休息一会儿,又开始一轮戏弄。
叶西杳躬着背,想把邢恕的手推开,可是邢恕纹丝不动。他只好胡乱骂道:“坏蛋……”
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哭腔。没有半分威慑力。
邢恕哑声说:“宝宝,骂人要挑难听的话。你骂得这样轻飘飘软绵绵,我可能会忍不住想听你再骂几句。”
“你再不把手拿开,我就……不会原谅你了!”
叶西杳把他能想到的最可能威胁到邢恕的话说了出来。
他大概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不原谅”。
因为他知道,邢恕是希望他原谅自己的。
然而这句话竟然还是没有吓到邢恕。
“可以,那就不要原谅我。”邢恕的手指挑弄起来,灵活地勾起叶西杳的又一波颤抖,“说实话,我反倒怕你轻易原谅我。不恨也不讨厌,但就是不肯理我了,好像根本不在乎有我这么个人。那我真不如死了的好。”
叶西杳的手忽然卸力,绷紧的身体在那一刻也松了,好像有些茫然,以坐在邢恕腿上的姿势回过头去看他。
刚好被邢恕捕捉到他偷看的小动作,轻轻咬上他的唇,舌尖早已熟门熟路,直接挑开软糯的唇缝钻了进去。
这一吻黏黏糊糊许久才分开,叶西杳晕头转向,明明已经从邢恕身上吸取了足够多的力量,但还是想吃。那股香味反反复复环绕他,无法抗拒。
叶西杳一直不说话。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某一处,要他的魂飞起来就飞起来,瞬间便是天旋地转,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天色在七点左右黑了下来。
公司早已没人了。
邢恕抽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把叶西杳兜在怀里抱得严严实实,笑说:“看来漫画的设定没说错,魅魔释放精气等同于消耗魔力。”
叶西杳几乎奄奄一息地抬起手指,发着抖,控诉:“你明明知道,还……”
“你浪费掉多少,就从我这里再拿去多少。”邢恕亲了亲他粉红的鼻尖,不等叶西杳回答,他又说,“你既不肯冲我发火,又无法和我回到之前的关系,那就干脆从现在开始把我当成你的食物。饿了就吃掉,饱了就丢开,只管让你自己舒服。好不好?”-
第40章 第 40 章
叶西杳从来没有自己释放过。
从小到大都没有。
虽然这件事, 对绝大多数的男人来说,都应该是一个不必人教也能自学成才的必修课,但或许是因为叶西杳天生体质有别于人类, 以至于他在这方面的认知也和人类不同。
人类把欲望的释放当作一件快乐的事,但对魅魔来说,这是没有意义的。
魅魔不追求身体的高.潮, 不追求精力的发泄,它们要的是越来越多的力量,一点都不想浪费掉。
即便叶西杳不算一个彻底的魅魔,但在这一点上的认知,也大差不差。
而且叶西杳本来也没有需要释放的机会。
青春期时,旁的男生已经开始有一些性征变化,但叶西杳几乎没有。他不长胡茬,没有尴尬的变声期, 皮肤白嫩光滑,体毛几近于无。简单来说,叶西杳没有经过人类的那些发育阶段,所以也没有学会自己跟自己玩这门手艺。
但现在,邢恕突然就帮他这么做了。
邢恕的手掌很大很厚实,帮他弄完后包着他的东西擦干净了,没有弄脏衣服, 也没有弄到桌椅上。但叶西杳还是很别扭。
他有点害怕。
首先害怕的是他突然做了一件没做过的事,这感觉刺激但又陌生, 他心里噗通跳着,久久不能平复。
其次是害怕被人发现。毕竟这里可是办公室, 在这张宽大又严肃的办公桌前,两个人叠在一张椅子上坐着。太大胆了, 也太不知羞耻了。
不过,叶西杳最害怕的是,他竟然一直沉溺其中,无法清醒抽身。
他舒服得脚尖都在打颤,思绪攀上巅峰的那几分钟里,哪里还管自己是不是在生气,或者他们现在正在什么地方,他是真的把人性全忘干净了,也把理智丢得远远的。
叶西杳想,我是个魅魔,是个容易沉浸在享乐中的魅魔,所以败给了那一刻的快乐。
可是邢恕作为一个人,怎么也不害臊?刚才突然就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那动作势如破竹,指节一路高歌猛进,压根也不给叶西杳反应的机会。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无法转圜。
但叶西杳竟然不是很恼。
大概是因为,这样陌生又刺激的事,邢恕带他做了不止一次。他们连最亲密的事情也做了,那……用手弄弄就弄弄吧。
但邢恕说什么叫叶西杳把他当食物,这反而让叶西杳懵了许久。
这话要是换了过去,叶西杳肯定要严肃拒绝了。但现在他的想法又变了一些。
叶西杳虽然不愿意以魅魔的身份进食,但那天他从医院跑回家的一路上,因为饥饿而产生的强烈的“觅食”本能几乎蒙蔽他的理智,当时叶西杳是绝望的,他一度以为自己将会彻底败给魅魔的天性、
还好邢恕及时出现了。
虽然现在他已经知道,邢恕的出现不是巧合。但至少从结果来看,邢恕帮他留下了在人类世界生存的后路。
有一个可以随时喂饱自己的人,听上去似乎对他是件有利无害的事。
更何况,他都吃过邢恕了。体验评价五颗星。
味道好,质量高,分量足,还不用担心邢恕的灵魂受到损害。除了邢恕体力太好劲儿太大,有时候会失控地把叶西杳顶到床头磕碰一下以外,暂时没有别的缺点。
沉默许久后,叶西杳终于想通,收回思绪。
他扭头,忽然朝着邢恕仰着下巴张了张嘴,发出一点邀请的声响:“啊。”
邢恕一愣,有些惊讶于他的动作:“……怎么?”
叶西杳嫌他笨:“我没饱呀。”
既然说要当食物,那刚才叶西杳被迫在邢恕手里释放了起码三次,才只吃了一口,不划算。
叶西杳现在就开始跟他讨回本了。
邢恕目光一热,虔诚混着凶猛地凑上去,含住他的唇,叶西杳堂堂正正吸走他的力量,两分钟后,邢恕正吻得如痴如醉,叶西杳毫无征兆地就推开了他。
“好了。”叶西杳吃饱了,擦擦嘴,从邢恕的身上跳下去,自己把垃圾袋栓好拎在手里,对邢恕说,“很晚了,我要回家。”
邢恕:“?”
他有点哭笑不得,“这么突然?再亲一下吧,嗯?”
“再见。”叶西杳挥挥手,转身就走。
邢恕只好按捺住戛然而止的兴致,追上去拉他手:“我送你。”
叶西杳:“我自己走。”
邢恕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走钢索,叶西杳没有原谅他之前,任何一点闪失都可能导致他们之间的隔阂更大。
所以他不敢对叶西杳急,只能轻声说:“我开车方便,你一个人回家万一又遇到危险怎么办?”
叶西杳盯着他,目光缓缓往下,在邢恕某个斗志昂扬的地方快速扫过,就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猛地闭上了眼,深呼吸道:“我现在最大的危险就是你。”
“……”邢恕无言以对,他想了想,现在的叶西杳力量充足,普通人类和低级魔种对他来说都是不入眼的小飞虫,啪叽一掌能拍死好几个。
叶西杳最大的危险还真就是和邢恕一样的这些驱魔师。
邢恕最终默默接过叶西杳手中的垃圾袋:“我帮你叫个车,你先回去。”-
叶西杳没让邢恕叫车,自己坐地铁回了家。
最近这天气怪得很,昨天还晒得不行,人人出门都撑把遮阳伞,唯恐紫外线烫伤皮肤,天色也黑得很晚,八点才刚刚入夜。
但今天七点不到的时候天色就灰蒙蒙了,叶西杳走出公司的时候,路灯已经全部亮起。
等到叶西杳坐了二十多分钟地铁走出来,才发现,竟然下起了暴雨。
有那么一瞬,叶西杳看向了路边。
没有邢恕的车。
这是当然的,叶西杳收回了目光。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一些很不方便的时候,突然偶遇邢恕。邢恕总是能“碰巧”帮上忙,“碰巧”让他搭个车。
但现在邢恕的任务已经结束,不必再浪费时间接近观察他,自然也就没了那些碰巧。
好在叶西杳最近学聪明了,知道天气变化大,就自己带了伞。
他撑着伞跑入雨中。
虽然雨势很大,多少沾湿了一些衣服,好在离家已经不远,在伞骨折掉以前他还是成功地跑进了小区。
但叶西杳没有立刻上楼。
他在单元楼门口站了会儿,望着这场越来越凶猛的大雨,没来由觉得不舒服。
尽管下雨不算特别奇怪的事,但叶西杳就是有股微妙的排斥它带来的阴冷潮湿。
可能因为叶西杳天生畏寒,也可能……是因为这雨不对劲。
叶西杳忽然伸出手,接住了几滴雨,五指攒紧。那雨水从指缝中溜走,但残留了很少的一部分在掌心。
叶西杳感受了一下,随即猛的甩了甩手。
他知道那种让他讨厌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场雨里有着极不易察觉的一点点魔气,很少,少到如果不是叶西杳仔细去探知,恐怕都发现不了。
可是,恶魔是不可能操控人类世界的天气的,能在这场瓢泼大雨中发现魔气,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特别厉害的恶魔有意把魔气散播到了雨中。
雨只是媒介,用来把魔气带向各处。
雨作为魔气的媒介,并不带有什么攻击性,但由于这场雨波及甚广,所以魔气也就得以覆盖得更远。而那个散播魔气的恶魔自然而然可以通过魔气感知到雨所到之处的一切信息。
可是……
这么大的雨,整座城市都被沾湿,要多强大的恶魔才能让雨水全都沾染上魔气?
而且,等到明天一早风干后,魔气也会随着雨一起消失。这不就相当于是浪费掉了那么多魔气吗?
那个恶魔为什么要这样做?-
“它应该是在寻找什么。”
“是人?还是物件?”
“不知道,但利用雨作为魔气的媒介,既不伤人也不引起注意,除了在找东西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会不会是在找你?要知道,每一个戮魔阵的继承人都是恶魔的眼中钉,也许它——”骆以极说到一半,顿住,语气严肃,“这种时候还在玩什么手机?”
“点个外卖。”邢恕懒洋洋地戳了戳手机屏幕,选好了一份丰盛的晚餐。
骆以极叹了叹气:“也是,这个点是该吃饭了,你点了什么,我看看。”
邢恕:“你看个屁。”
骆以极:“?”
邢恕:“我说给你点了吗?”
骆以极:“那你给谁点?”
“小……”邢恕顿了顿,面不改色说,“叶西杳。”
骆以极一拍脑门,道:“啊对,我们不是在聊叶西杳的事吗?怎么被这场雨给打断了。”
“这场雨背后的恶魔比叶西杳可危险得多。”
邢恕下单完成,加了一百的小费,让外卖员务必不要洒餐。
收到加费的外卖员回了一个:使命必达[敬礼.jpg]
“你让我看的医院监控我看了。”骆以极没再被他打岔,绕过会议桌,走到邢恕跟前,语气认真,“你说叶西杳对人类没有敌意,是因为他发现魔物化出实体的第一反应是出手制止,保护了当时医院力的人。但是,这个说法我没办法向联盟交代。”
邢恕抬眼看他。
骆以极道:“你也看到了,叶西杳最后没有杀掉那个魔物,他心软了。出手镇杀魔物的还是你。”
邢恕蹙眉:“心软?”
“在那个魔物劝告叶西杳,人类和他不是同类的时候,叶西杳收手离开了,不是吗?”
至少病房监控拍到的那一幕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叶西杳在魔物的一番诱导下,内心动摇,然后仓皇逃离。
“不是。”邢恕果断地反驳,“他当时是因为魔气耗尽了才走的。”
“你可以这么说,但其他人也可以有别的理解。邢恕,你最清楚,人类对驱魔这件事情,做不到积极乐观,我们必须抱着最坏的打算去看待一个恶魔——这话还是你以前最爱说的。”
骆以极的目光带着一些探询,“老实说,你对叶西杳的态度过于温和了……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告诉我?”
邢恕看他一眼:“你觉得?”
虽然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骆以极还是压低声音,道:“我只提醒你,这一个多月,你都待在叶西杳身边,也许你对他的了解确实比我和其他人都多,但……作为任务,你只能拿出客观的结果。”
“我很客观。”邢恕坦言,“但凡我带着个人情绪,今天我都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谈。”
骆以极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少信息,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骆以极败下阵来,叹气:“这话你也只能和我这么说,在外人面前,你最好拿出你以前的态度。否则,你反而会害了叶西杳。”
邢恕:“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其实,骆以极还是低估了邢恕。他以为邢恕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点偏袒,就已经是全部。殊不知,邢恕对叶西杳的私心早就超过了他想象的界限。
但正因为邢恕知道,这个关键时候,他越偏袒叶西杳,越可能陷叶西杳于麻烦的境地,所以他只能如此客观公正地来这里和骆以极汇报任务进度。
“话又说回来,就算我愿意相信你的判断,那联盟政府呢?其他驱魔师呢?他们总需要一个说法。否则放任叶西杳这样一个恶魔在社会上,就算他不害人,保不准别人不去激怒他。”
“所以我把监控视频给你了。”
邢恕没有提到那天之后,他和叶西杳发生了什么
至少现在是不能提的。
提了,那原本有底气的说法现在也没底气了。再客观,也会变成偏私。
邢恕现在是手里握着一团乱麻,找不出一根线头来拎,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好在他本来也不是一个温顺的人,到现在为止也没人追着他逼问结果。
“监控不能作为充分的证据,它拍到的画面连我都有疑问,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接受。”骆以极说,“还需要更多的支撑,才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邢恕:“急什么。”
骆以极:“不能不急,再等下去,你会有麻烦。”
邢恕不解:“我?”
骆以极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算是麻烦吧,只是上面的人听说叶西杳的魔力很强大,而我们的任务居然是放任他在翘首科技那样人员密集的大公司里待了一个月,认为我的安排多有不妥,让我抓紧时间重新调整计划。如果你进入了任务瓶颈期,那么……就换人。”
“这么突然提换人?”邢恕蹙眉,“谁的主意。”
骆以极考虑良久,一方面担心惹毛邢恕,但另一方面又怕再不提醒邢恕,邢恕会越陷越深,只能如实相告:“有一些驱魔师越过我们安全局,去联盟投诉你了。”
邢恕:“?”
骆以极:“说你这次任务迟迟完不成,有投敌的倾向。”
邢恕噎了一下,笑说:“理由?”
骆以极:“上次提取魔气样本的事。”
那次安全局本来准备了三个方案,要获取叶西杳的魔气。当然了,这个行动本来也是有风险的,中断了以后影响也不大,反正最终邢恕还是把样本取回来了。
但问题就出在,后来那辆自动驾驶的车,阴差阳错地继续撞向叶西杳。如果研究员说得不错,那么意味着,叶西杳的肉身如果被撞毁,他就会死。
至少有大半概率。
而邢恕却阻止了那场“意外”。
这件事不知怎么流传到了联盟其他驱魔师的耳朵里,他们听说一向对魔物不会手下留情的邢恕,这次居然莫名其妙地救下了魔物。
于是开始设想邢恕已经背叛人类投靠恶魔,说不定已经被魔物附身。
“……”邢恕露出古怪的表情,“什么东西?”
说他被恶魔诱惑了还靠谱一点,被附身是什么?
骆以极怕他多想,立刻又圆了一句:“放心,联盟政府也不傻,不可能轻信这些投诉。只是你接这个任务确实有一段时间了,超出你过往所有的驱魔行动,所以有些视你为眼中钉的驱魔师就动了歪脑筋,想借机打压你。这个任务确实进入了瓶颈,但我也和上面说了,不能轻易换人。他们的意思是,希望你拿出一些实质的进展。”
邢恕懒得听他绕弯子:“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其他驱魔师认为,如果不杀恶魔,就要给出不杀的理由。口头担保他无害,比较难以服众,安全局现在当然是提出了‘魔气净化’这一结论,但毕竟没有更多的证据支撑。那我想……”
骆以极声音拔高,不自觉带了点紧张,“不如就直接让叶西杳来一趟安全局。我们尝试说服他,让他和我们安全局合作,只要联盟看到叶西杳为人类实质做出的贡献,自然也不会再害怕他。”
这个说法乍一听很有道理,但邢恕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吟少许后,试探性地问:“你指的合作是什么?”
“你知道吗,那个叫文济生的人,活下来了。”骆以极答非所问道。
邢恕一怔:“不可能。”
骆以极按耐不住地激动:“对,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但他确实就是活下来了!”
被魔物附身的人类,在初期阶段确实可以救活,但到了文济生那个程度——灵魂都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一句空壳,随时可以化为灰烬——魔物一旦死掉,作为附身躯体的文济生也必死无疑。
“虽然文济生现在还处于重度昏迷状态,但我已经向医院再三确认,他真的还活着,身体机能也在日渐修复,只要好好调养,随时有醒过来的可能。”
骆以极越说越兴奋,语速加快,“这说明……叶西杳的那股净化能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他不仅可以净化掉魔气,还能让已经被魔气侵蚀的灵魂重返生机!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邢恕看着他,没有说话。
骆以极只当他是没听懂,就干脆跟他挑明了说:“你驱魔多年,最清楚被魔物附体后的人类十之八.九最终无法活下来,就算残留一口气,也因为灵魂受到损害,终日躺在病床,不过三两日,就会身体衰竭而死。但如果叶西杳愿意和我们人类达成协作,就可以帮助很多人活下来。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的事。”
如果可以通过拯救人类,让人们明白叶西杳不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听起来的确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但……
“叶西杳抹杀那个魔物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魔气。”邢恕给骆以极破了一盆冷水,“你要他以后一遇到驱魔行动就去帮忙救人,那岂不是每次都让他耗尽魔气?他未必愿意。”
骆以极似乎早就想到这一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手,道:“不,我不是让他帮我们驱魔。他要做的,只是帮助人类净化身上的魔气,这样应该不难吧?”
邢恕:“你怎么知道不难?”
骆以极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点了点下巴,道:“他不是也帮你净化过戮魔阵的魔气吗?不仅能帮你消解反噬,他也能从中吸收魔气,这不是一举两得是什么?让他用同样的办法帮助别人净化魔气不就好了?”
邢恕:“……”
骆以极:“你这是什么表情?嘶……好重的杀气!”
邢恕咳了一声,收敛自己的情绪,尽可能淡定地说:“不行。”
“为什么?”骆以极奇怪,“是你说的,叶西杳希望和人类和平相处,他对人类是友好的。那他一定愿意帮助人类,不是吗?如果他不希望和我们长期合作,那我们可以和他商量,只让他支援一次行动。我想,以我们现阶段看到的叶西杳的温和性情来说,他不会拒绝的。”
当然。
叶西杳那么友善,那么乖巧,那么想要在人类世界生活下去,他才不会拒绝。
就是因为邢恕知道叶西杳肯定乐意帮助人类,所以他才说不行。
让叶西杳用同样的办法帮助别人净化魔气,还不如邢恕现在就直接投敌算了-
半夜三点,叶西杳被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以前他的睡眠很好,一觉能睡到天亮,但最近他越来越容易惊醒。
除了邢恕睡在身边的时候。
门口还有响动,叶西杳裹着被子小心翼翼坐了起来。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那个恶魔散播在雨中的魔气竟然还没散去。啪嗒啪嗒的声音夹杂着那股让叶西杳不舒服的阴冷森然的气味,再配合着门外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一切都诡异得让叶西杳头皮发麻。
在这个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摸出手机,给邢恕打电话。
是习惯使然,也是潜意识在给他做决定。
电话打出去,叶西杳才回过神了,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给邢恕打。而且他自己就是个魔物啊,他有什么好怕的。
这外面别说是个坏人了,哪怕是个鬼,和叶西杳碰上也得输一筹。
叶西杳想挂电话。
结果却听到门口响起了一阵铃声。
叶西杳愣了愣,拿起手机看着,电话下一刻接通,传来邢恕沙哑的声音。
“宝宝……我想你了。”
声音不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是从门外。
叶西杳有点气,又有点好笑。
他把手机丢到一旁,赤着脚跑到门口,把门拉开后果然看到了邢恕:“大晚上的,你……”
然而声音说到这里就停了。
他看到邢恕浑身湿透站在门口,低着头,双手垂在两侧,高大的身子躬下来,微卷的半长黑发垂落在额前,雨水顺着他的裤脚流到地上,淌了一路。
叶西杳吓一跳,想把他拉进屋,邢恕却不动。
“没事。”他说,“我看你一眼就走。我身上湿的,不进去了。”
叶西杳蹙眉:“这么晚了,你还要走?”
“这么轻易就要让我进家门。”邢恕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冷硬的眉眼藏在湿淋淋的刘海后面,竟然难得软弱了下来,“你总是这样的。”
叶西杳:“什么?”
邢恕:“心软,善良,天真到有点笨。”
叶西杳撇嘴:“你骂人干什么。”
邢恕:“夸你呢,心软的宝宝,很乖很好。”
叶西杳好到无可挑剔,没有他邢恕,也会有别的人来心甘情愿给叶西杳当食物。
他只是来得最早,运气最好。
叶西杳实在听不懂他说什么:“你要不要进来啊?都淋湿了。”
“不进来了。”邢恕笑说,“我明天去一趟联盟政府总阁。”
叶西杳呼吸一滞,表情认真起来:“你要去,汇报我的事情了吗?”
“你希望我汇报吗?”邢恕反问他。
“希望。”叶西杳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也不是希望,其实还是有点怕的,因为不确定最后会怎么样。但是又有点想快点知道结果。”
邢恕抬了抬手,好像想抱叶西杳,但又因为身上湿透了,最终放下胳膊:“一定会是好结果,不要怕。谁不接受你,我就弄死谁。”
“你别这样说。”叶西杳不赞同地捂住他的嘴,“这是可以好好商量的事。”
“嗯,人类一定会接受你,他们害怕的是恶魔,但你不是,没有人会怕你。”邢恕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冷冰冰的体温让叶西杳打了个颤。
叶西杳被他的话安抚道:“真的吗?”
看到叶西杳纯真而充满希望的眼神,邢恕终于没能忍住,伸手抱住了叶西杳。
很用力,挤得叶西杳的骨头都在疼。
叶西杳怕冷,怕疼。邢恕让他冷了,又让他疼了。
可他没有推开。
他听见邢恕说:“真的,谁都会喜欢你,谁都会喜欢叶西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