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二弟,路并不远,”裴良玉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才平复下心情,缓了缓僵硬的语气,“听说二弟昨日惹得王爷大动肝火,还请了太医,不如还是就此止步,遵医嘱好生养一养,以免落下病根。”
这话一出口,李夫人妯娌两个同时以询问的视线看向裴良玉。
方才可正说起裴良玉突然送信回家的事,如今就知道汾阳王府二郎君被打了,还闹得请太医这么严重,难免不会把两桩事情放到一处想。
裴良玉才轻轻颔首,肯定了二人的猜测,就听见外头二郎君道:“你……知道了?”
裴良玉眼皮子一跳:“知道什么?”
知道我未婚夫的真正死因,知道你这个罪魁祸首觊觎兄妻?
当初汾阳王妃为难她时,有多感谢悄悄帮她的二郎君,裴良玉现在就有多腻味恶心这伪君子。比起他,同样被瞒在鼓里,曾做出种种为难之举的汾阳王妃,都显得格外叫人喜欢。
“没、没什么,”二郎君立刻反口,“我并没什么大碍。”
“这话你说了可不算,太医说了才算,王妃那边的下人,可是特意嘱咐过小厨房的,”今日之前,汾阳王府大小事务都由裴良玉管着,她知道有太医进府看诊,诊出什么症候,也是理所应当。
二郎君一听就信了:“是娘太过操心,只是小伤罢了。”
“便是再小,也该回去好好养着,才不辜负王妃一旁慈母之心,”裴良玉说着,伸手将马车窗支开一个小缝儿,瞥见二郎君身边跟着的小厮,“好生送二郎君回王府去,若出了什么差池,王爷王妃可饶不了你们。”
那小厮忙一叠声的应下,又上来劝说二郎君,方才让裴良玉一行人顺利开动了马车。
二郎君勒马让在一旁,看着裴家的马车渐渐驶远,心里却在琢磨方才见着那一抹素腕,衬着白雪,更好看了。
“郎君,咱们回吧?”一个小厮凑上前去。
二郎君没答,只问了一句:“你说我去买对翡翠镯如何?”
那小厮一贯跟在二郎君身边做事,听着身边有下人附和,大冬天的惊得一身汗,他瞪了那仆人一眼:“您伤还没好呢,少夫人方才不是还让您遵医嘱好好回府歇着吗?”
“你说的是,”二郎君道,“咱们回吧。”
二郎君领人往回走,倒意外碰上一队眼熟的人。
“见过太子殿下,”二郎君赶紧下马行礼。
“汾阳王二公子?”太子看了看前头消失在街口的马车,才免了二郎君的礼,“你这是送人?”
二郎君愣了愣,恭敬道:“是。”
太子点了点头,问身边内侍:“孤瞧着那像是裴家的马车?”
内侍姜斤斤忙笑着恭维:“殿下好眼力,那正是裴家的家徽。”
“仿佛带了不少箱笼?”这话,却是对着二郎君的了。
“这……”二郎君迟疑了。
姜斤斤对着二郎君,可没有对着太子时的好性,虽也是笑着,却无端让人觉得身上发寒:“太子问话呢,二公子怎的不答?”
姜斤斤此人,二郎君自然是认识的。现任大总管的干儿子,打小就在太子身边服侍,极得太子信任,等太子搬到东宫,能自己掌权后,自然寻机会提拔他做了东宫内侍。
虽说所有的太监,都能呼一声内侍,但内侍这个官职,却是四品,满皇城,也就四个名额。这四个内侍里,姜斤斤,是辈分最小也最年轻那个。撇开官职,只说他是现任大总管的干儿子,又极可能在未来太子登基后,做新任大总管,就没几个人敢惹他。
“是亲家夫人来接我大嫂,”二郎君说话时,刻意轻描淡写,好似裴良玉只是回裴家小住。
“怪道瞧着就像是裴三姑娘,”那么远,裴良玉又只开了一条小缝儿,能看得清就怪了,姜斤斤却能毫不犹豫的将这话说出口,惹得一旁的小厮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姜斤斤可没空理这种小人物,只凑到太子跟前:“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才说想三姑娘了,裴夫人许就是为这个来的。”
太子点了点头,随口打发了二郎君。
等走出好一段路,太子才同姜斤斤道:“裴三脱离苦海,可喜可贺,等她进宫,你随意寻个什么东西给她送去,免得她又在太后面前抹黑我。”
姜斤斤闻言一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打从您搬到东宫,就没怎么见过了吧,怎么还记得呢?
姜斤斤脑子转了转,小声问:“那能送个什么样的?”
“你看着挑就成,这种小事还用问孤,”太子挑眉,“孤可是该考虑换个内侍了?”
“可别,奴婢错了,殿下饶奴婢这次吧,”姜斤斤做出了十足讨饶的模样,想起东宫里,杨承徽和白承徽为着司珍司新送来的四时景头面,争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当即定下了要送的东西。
你说这司珍司送东西,他怎么就非得送独一套的。两位承徽不敢闹到太子跟前,一个仗着有宠,一个仗着在皇孙、郡主面前的脸面,倒敢日日叫我个内侍断官司。我这招谁惹谁了我。
想起刚离开的赵国公府,姜斤斤不由在心里埋怨,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离开这条街后,外头就喧闹起来,裴良玉也不敢这时候同伯母与母亲说正事,便只好等回府。反正她也想早些告诉祖父和大伯,等裴家定下对待汾阳王府的态度。
再迟些,若又遇到二郎君,再要像今日这样,明明心里厌恶极了,却还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温温柔柔的和二郎君说话,她怕是得先憋不住指着他鼻子骂起来。
马车在裴宅前停下,裴良玉下了马车,看着裴宅大门,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慨。从前每每从此过,却从没好生看过这门脸,如今久别归来,倒懂得珍惜了。
“这孩子,愣着做什么,”李夫人恐她近乡情怯,心绪不稳,忙上前拉了她,“快去跨火盆,回了家,把晦气都烧了。”
“娘说的是,”裴良玉也不多想了,让红云陪着,高高兴兴的跨过火盆,再抬头,已看到了站在门口处的祖父祖母,大伯、父亲、三叔夫妻,还有几个弟兄。
裴良玉张了张嘴,却连半个声音都没发出来。还是被红云捏了一下手,才快步赶到几位长辈面前磕头行礼。
“地上凉,何必做这些虚礼,回来就好,”祖母亲自拉着裴良玉的手往府里走,“你伯母让人回来传话,你爹才叫人送信出去,茵姐儿几个这会儿怕才收到信,你好好歇一歇,赶明儿一家子聚在一处,好生热闹热闹。”
裴三夫人也道:“咱们三姑娘回来,这个家,才算是齐了。”
裴良玉本不想哭,可眼泪在眼里含着,总是忍不住,长辈们时不时说上一句,兄弟们也领着妻儿玩笑,假山池景、雪中寒梅,都是旧日景色。下人们瞧见,也个个都上来喊一句三姑娘好。
祖母笑得合不拢嘴,一向严肃的祖父也吩咐发赏。
裴良玉只觉好似做梦一般,飘飘然在云端天宫。
等用完饭,坐下来和祖父叔伯说了汾阳王府的恶心事,也并没影响到裴良玉的好心情。倒是几位长辈都气得面色阴沉。
裴三夫人一拍桌子:“他汾阳王府欺人太甚!”
“老三媳妇,”祖父制止了三夫人继续往下说,只同裴良玉道,“这事祖父知道了,他汾阳王府既然敢做这样的事,就该知道纸包不住火。”
“爹说的是,”大伯端坐在祖父下首,面色冷然,“这话不能从我裴家传出去,却未必不能从汾阳王府传出去。不过也不能只这么便宜了他们。”
裴父听见这话,给李夫人使了个眼色:“丫头还病着呢,早些回去歇息,等明日你几个姊妹过府,你只想看着她们玩乐不成?”
裴良玉自然不肯。
李夫人领着裴良玉回了二房的院子,安排她仍住在旧日的闺房:“都是你从前用惯的,这两年陆陆续续也添置了不少,若还有什么想换的,让红云直接告诉裴嬷嬷就是。”
“娘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裴良玉拉着李夫人的衣角,轻轻摇了摇,等见她坐下,才又笑开,“娘,不是说姑姥想见我?那我什么时候进宫?”
“过几日你养好了身子,娘就给太后娘娘递牌子,”李夫人把裴良玉的手塞回被子里,“老娘娘一直惦记着你呢,只是有些话,她也不好说。这回是汾阳王府做得太过,她才能毫无顾忌的给你撑腰。”
“娘放心,我又不是那不知好赖的人,”裴良玉撒娇道,“等进宫了,我一定好好谢姑姥。”
李夫人这才点头,和裴良玉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裴良玉的脊背哄她睡觉,口中还唱了一支许久未唱的西南民谣。
裴良玉唇角带笑,迷迷糊糊的睡去。明儿一早,又是新的一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