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亲爹和野爹

    山下, 祁知年自家中离开不久,便有位自称是户部某侍郎家的夫人,上门来恭贺祁知年府试第一。

    姜七娘从不与京中贵妇来往, 更别提是这种外命妇, 她完全不认得谁是谁。

    她求助地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也觉得有些奇怪,这种官员家眷为何要特地上门来恭贺祁知年?恐怕另有所图,而这图的, 也只能是祁知年了……

    长公主看了姜七娘一眼, 心中竟是有些幸灾乐祸,当然,这仅是针对祁淮。

    不过与外人比起来,自然还是自家儿子好, 长公主起身:“恐怕是那刘夫人,我在这里, 人家也不自在,我到后头, 别说我在此处。”

    姜七娘慌忙道:“殿下, 我不会与人打交道……”

    她说完,无措又羞愧, 不安地绞着帕子。

    长公主心中叹气,这个姜七娘怕是一辈子都没法立起来了!但也没法子, 别的女人, 闺阁中有母亲教, 出嫁后也有丈夫教, 姜七娘是一个教的人也没有。

    她的儿子, 还惦记人家的儿子, 她能怎么办!

    长公主留下林姑姑帮衬姜七娘。

    姜七娘心里虽慌张,面上好歹没有出错,在林姑姑的帮助下,体体面面地接待了那位刘夫人,姜七娘说话轻声细语,未语先笑,笑容也是浅浅的,漂亮又温柔,刘夫人都不免吃了一惊,再没想到姜七娘是个这样的人品!

    祁知年有那样的才学,再有这么好相处的婆母,要是传出去,想要嫁给祁知年的人怕是真能排到城门了!

    刘夫人也不扭捏,直接说明来意。

    听闻刘夫人是为程贵妃的娘家侄女来说亲,姜七娘不禁目瞪口呆,说实在的,她不是没有想过祁知年将来成亲,可她从未想过要祁知年娶什么高门小姐,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找到个真心喜爱的人。

    而且程家是这么敏感的人家。

    她想拒绝。

    但听刘夫人将那程大娘子说得百般好,她这个人又不会说拒绝的话。

    最后是林姑姑笑道:“瞧我们娘子欢喜的,不过啊,也不瞒夫人,我们小郎君的婚事,那是得长公主与国公爷点了头,才能算数的。”

    “对对对。”姜七娘立即接上,“得他们二位同意才成。”

    刘夫人一听便更为欢喜,程家求祁知年为的是什么,她能不知道?

    她家是坚定的二皇子党。

    她也知道姜七娘这般性子的人不能逼太狠,笑道:“我知道,这也是祁小郎君才有的尊贵呢,长公主殿下也是见过程大娘子的,一定喜欢。”

    姜七娘笑笑,不肯接话。

    刘夫人这才先离去,立即去程家汇报是个什么情况。

    长公主从后头出来,姜七娘着急起身:“长公主,这可怎么办?我要如何才能拒绝?万一得罪了人,人家将过错记到我们年儿身上可如何是好?”

    “你想拒绝?”

    “我没有攀附的心,只想给年儿找个真心喜爱的,再者那程家,多么危险的人家,我们是万万不敢攀的。”姜七娘诚实地说出心里话。

    长公主心道,真没想到,姜七娘竟也是个脑袋清爽的。

    她道:“她若是不再来,你就当没这回事,她若是还上门,便说是我叮嘱你,往后祁知年的婚事,全要到我跟前说了,才能往后再商议。此事也莫要在孩子面前多说,他明年还得考院试,万不能分了心。”

    姜七娘一听,感激不尽:“多谢殿下,我们年儿真是好福气,有殿下为他操心。”

    说着,姜七娘甚至要给她下跪。

    长公主难得脸红,再次在心中怒斥:儿女都是债!

    为了她的讨债儿子,她真的是面子里子都没了,还要在这里骗姜七娘。

    若不是为了祁淮,她至于么!

    后来下起了雨,祁知年还不曾回来,姜七娘便极为担忧。

    长公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没那个脸再待下去,便道:“樱桃什么时候吃都是成的,我这就派人去山上接他,我也先回了。”

    姜七娘再是一通感激。

    长公主臊得立即上马跑了。

    再说山上,祁淮越睡越熟,安郡王还在外间等着,到底是客人。

    祁知年再尝试着抽出手腕,试了两次顺利将手抽出来,他叫来人守在内室里,给祁淮将被子盖盖好,便先出去招待安郡王。

    赵初瑾苦大仇深地坐在那里,茶都凉了也没见喝一口。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

    祁知年走上来,笑着道谢:“多亏王爷,否则我们恐怕还要一直在外淋雨。”

    “无需与我这般见外。”

    祁知年笑笑。

    虽说被祁狗叫“爹”很爽,但赵初瑾还是宁可不要这个儿媳妇!

    不能自己爽了一时,却害祁知年一世啊!

    赵初瑾依旧很烦躁,很是在意祁狗妄图亲他家小白菜的事儿,先前也没来得及问,这会儿到底忍不住,他用茶盖子撇着茶沫子,低头似乎不在意地问:“你与祁淮,已经互通心意?”

    眼看着就要亲上了!光天化日的!

    “……尚未。”

    祁知年说得有点羞赧,赵初瑾却是大松口气,幸好啊!!

    幸好还没被拱!

    赵初瑾放下茶盏,认真道:“其实你年纪还小,大可不必如此就做了这样大的决定,你又不似我,我脸皮厚,无论天底下人怎么说,照样我行我素,且我无父无母,便是连祖宗到底是哪个都谈不上,我——”

    祁知年听到这里,却是觉得安郡王挺可怜的。

    改成赵姓,还得封安郡王,看似尊贵,安郡王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尤其听到他说什么祖宗是谁也不知道,他拿起茶壶又给赵初瑾重新倒了杯热茶,推到赵初瑾面前,温声道:“王爷您喝点热茶吧。”

    赵初瑾有些讶异于他忽然温情脉脉的态度。

    祁知年又不好说得太直接,只能诚心道:“王爷您若是不嫌弃,将来您有什么事情用得上我,您说一声便是,您就当我是您的晚辈,尽管使唤。”

    “……”赵初瑾怔住,原本要说的诋毁祁淮的话也忘记了。

    除了他娘,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祁知年话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其实就是觉得他的身世可怜,怕他老了没人管,愿意照顾他。

    这也是血脉的奇妙之处?

    赵初瑾其实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真要可怜,天底下那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似他这样好吃好喝地活着,有什么可怜的?

    而且祁知年这话把他说得多老似的,他可不是祁淮那老狗。

    但被祁知年这番话一说,他头一回发现自己确实可怜。

    可怜的同时,又很感动,虽然就这么平地一声响地多出个儿子,还不敢认。

    这儿子却能对他说这样的话。

    心里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

    赵初瑾掩饰地拿起茶盏就喝茶,却被烫了舌头,放下茶盏,他索性捂住脸就哭。

    把祁知年吓了一跳,立即起身问他怎么了。

    赵初瑾边哭,边说是被茶给烫了的。

    祁淮睡到一半,醒来发现手中没有祁知年的手,再侧耳一听,有人在哭。

    他头晕又疼,揉着头坐起身,守着的人立马上前,祁淮皱眉问:“谁在哭?”

    反正不是祁知年在哭。

    “是郡王爷。”

    祁淮头更疼,哪里都少不得这个赵初瑾!

    祁淮只好起身出去,见那赵初瑾坐着哭,祁知年站在一旁微弯着腰安慰。瞧见他出来,赵初瑾还哭得更嘚瑟,分明就是假哭,祁知年却又看不出来,别提有多担忧。

    祁淮冷了脸,赵初瑾收了眼泪,又说外面雨已停,要回家,还要带祁知年下山,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祁知年想着家里还在等的长公主,也不敢留太久,便看着祁淮,等他做决定。

    祁淮还能怎么着?

    总不能正大光明地说,让他母亲等一等也不算什么,等不到也就自己回去了?

    原该一同赏荷、赏月才是,雨后荷塘,明月倒映,那该得多别致,他就连河里的小船与花灯都已提前备好,祁知年定会喜欢。

    精心策划的、难得的二人相处,便被赵初瑾给这么毁了!

    回到城中,祁知年要回姜七娘那处。

    这下可好,祁淮与赵初瑾都是不好往那里去的,也只能各回各家。

    只要祁淮不与祁知年待在一处,祸害不了小白菜,赵初瑾就放心了,话也没跟祁淮说,扭头就走。

    程渠不知祁知年与赵初瑾的关系,纳闷道:“国公爷,属下怎么觉得郡王爷对您敌意极大?”

    “哼。”祁淮冷笑,他觉得很不对劲。

    赵初瑾并不蠢,并且聪明得很,上回在宫中,他与祁知年暗中拉手时,他知道赵初瑾正在看,他是习武之人,普通人休想在他面前隐匿。

    只是当时也没见赵初瑾出来捣乱,再有赵初瑾行事荒诞,在祁知年面前也口无遮拦,他更担心赵初瑾教祁知年些不该教的东西。

    却没想到赵初瑾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且是往这个方向转。

    恐怕是赵初瑾已经知道了什么。

    回到长公主府,祁淮免不了又是被母亲一顿鸡毛掸子招呼。

    长公主边抽边道:“你母亲我,这辈子就没这么臊过!你是没瞧见姜七娘那信任我的眼神!你母亲我的一世英名,就因你毁了个干干净净!”

    祁淮笑着躲开,直拱手:“母亲的所作所为,儿子铭记在心!”

    长公主又被他逗笑,气得扔了鸡毛掸子,坐下自家顺着气,也没好气道:“祁知年渐渐露头,往后求亲的只会越来越多,旁人瞧他都跟美味的肉骨头,谁不想上来咬一口?我这里也不能帮你挡太久,你自家想法子吧!”

    “母亲放心,只要挡上几个月便已足够。”

    “为何是几个月?”长公主诧异,见他笑而不语,不愿多说,捡起鸡毛掸子又抽他,“一身酒味儿,快去洗了!”

    祁淮笑着告退,长公主却是拿着鸡毛掸子发起呆来。

    母子连心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原也以为儿子在外纵情山水,这还是头一回他在京都待这样久,兴许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祁知年,但长公主总觉得,他似乎还在筹谋着什么。

    长公主手摆在桌子上,渐渐握成拳,轻声叹道:“不论他要做什么,总还有我这个长公主为他托底,便是拼着命也不要,也要护他周全。”

    次日,那位刘夫人又上过一次门,还以送贺礼为由,非要见祁知年。姜七娘还是那番说辞,刘夫人便知道,这是人家不答应,她也没法子,只得先回去。

    姜七娘生怕祁知年在她这儿待久了,要有更多的夫人来相看他,祁知年也局促,便叫祁知年早些回温园,她柔声叮嘱:“读书虽说要紧,也要注意身体。”

    “娘亲放心吧,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还有纪嬷嬷他们呢。”

    “是,纪嬷嬷他们,娘亲是再放心不过的。”

    祁知年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笑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姜七娘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姜七娘的住处与温园所隔也不远,半个时辰内便能到。

    祁知年每天功课繁重,再喜欢祁淮也知道要收心读书,因为只有书读得好,自己有了立足之本,将来与祁淮永远在一起的可能才能更大!

    在摇晃的马车内,是难得可以放空的时候。

    他想到昨日在山上,祁淮喝醉了要亲他的事。

    他自家靠在车壁上傻笑。

    正傻笑,马车忽然慢慢停下,祁知年诧异地直起身子。

    赶车的小武道:“小郎君,前头有辆车拦住了咱们!他们停那儿好久了!”

    祁知年平常出门,身边并没有护卫、侍卫,哪怕祁淮偷偷给他备了好些侍卫跟着,也不让他们出现在祁知年眼前,毕竟祁知年是读书人,若是跟的人多了,如今他只是平民,哪天被眼红之人看到,还要说祁知年多么骄纵,名声不好。

    因而明面上,祁知年出门,一般也就小武跟着,再不是从前那般一长串的人簇拥着。

    祁知年不得不跳下马车,上前想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对方的马车却也走下位小娘子,祁知年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会儿,惊讶道:“你是程大娘子。”

    程悦却是眼睛红红,走到祁知年面前,祁知年下意识后退一步。

    程悦却问他:“你为何不愿娶我。”

    “…………”祁知年满脸茫然。

    “我是哪里不够好,你为何不愿娶我,呜呜呜……”

    祁知年有点口吃,他什么也不知道啊,可是见人家小娘子哭成这样,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程大娘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没有!我偷听到了,你娘拒绝了我家的求亲!我便想来讨个缘由!”

    “…………”

    “是我相貌不够好,还是不懂才学?我也读过很多书的,呜……”

    祁知年浑身都僵硬起来,很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也只好道:“对不住,程大娘子,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程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半晌,最终用帕子捂住脸,伤心地哭着回身爬上马车,这回他们很快就走了。

    祁知年:“……”

    小武站在他身边,心有戚戚焉,却也道:“小郎君,似乎拒绝小娘子,不该这么说哩。”

    祁知年苦恼:“可我也是头一回啊,我不会……”

    小武挠挠头:“算了,不论是什么事,国公爷都会帮您解决的!”

    “……你可千万别跟他说这件事儿!”

    因为这件事打了岔,祁知年原本还甜蜜平静的心霎时被扰乱,他确实不知道程家来他家提亲的事,从前每回去看姜七娘,娘亲都舍不得他,恨不得留他多住几日,今日却赶着他走,又想到在家见过那位刘夫人。

    祁知年便有了几分猜测。

    他心中有些焦躁,一时想得较多,连他都有人家上门求亲,也不知祁淮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俩都是男子,本就不容易,如今就连心意都还未互通,将来又该如何?

    小武见他兴致忽地低落,便道:“小郎君,要不咱们去瞧瞧黄大夫吧!”

    上回黄连选中店址,祁知年出银子,黄连出力,药铺子已是开起来,只是这几个月祁知年忙于读书,甚少过问店中的事,每个月黄连送账本来时,也是纪嬷嬷他们帮着看,据说店里生意还不错。

    左右现在也是心烦意乱,去看看也好,祁知年点头应下。

    黄连的药铺子便开在烟罗巷后头,去那儿必要自烟罗巷经过。

    祁知年至今也不知烟罗巷是个什么地方,到那儿后,想起上回黄连那不愿跟自己说的模样,不由好奇地掀了车帘往外看,此时他们已经进了烟罗巷,夕阳已落,天色将晚,烟罗巷最热闹的时候已经开始。

    祁知年一下就看到店外那些漂亮的男男女女,穿着鲜亮,料子却以轻纱为主,见人便笑。

    祁知年愣了会儿,便迅速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地界。

    眼看着有位女娘已经瞧见他,正要走来,他吓得立马放了车帘,坐回车中,催道:“小武,咱们赶紧回吧!”

    小武也察觉到不对劲,却是为时已晚,方才那位女娘,甚至还又多了另外一位妖娆的女娘,与一位眉目妩媚的男子,一共三个人竟是直接上来堵车,笑着要请车里的郎君进去坐坐。

    小武和祁知年一样大,生活环境向来简单,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闹了个满脸通红,想赶他们走,又怕碰到他们,眼看车门真要被他们给打开了,车后跑来两三人,上前凶了几句,将他们驱走。

    小武正要问他们是谁,其中一人已经走到车下道:“祁小郎君,我们王爷刚好路过,便叫属下们来解围。”

    祁知年大松口气,立即掀开车帘:“多谢王爷!”

    他刚想叫小武立即转头走。

    赵初瑾走了过来,“王爷!”,祁知年立即叫他。

    赵初瑾笑眯眯:“怎会来这里?”

    祁知年慌忙解释:“我,我与我那位大夫朋友合开了家药铺子,在这附近,我不知会经过此处,也不知此处……”

    赵初瑾笑,又道:“其实烟罗巷也并非那样可怕,有几家是清馆,专赏曲艺,很是风雅,可想去看看?”

    祁知年犹豫,说实话也确实好奇,毕竟从未来过。

    赵初瑾直接跳上马车,叫小武赶车,最后停在个粉墙黛瓦的院子门口,赵初瑾解释道:“这便是其中最为风雅的一家,只赏曲艺,没有旁的不该看的东西,你放心。”

    祁知年听到这句话便有些脸红了。

    赵初瑾却觉得祁知年过于天真,被保护得太好,身为儿郎家,还是得多看多知道,将来才不会被人骗,他年轻时候就是因为太蠢太天真,什么也不懂,才着人道。

    祁淮难道就能无时无刻地护住祁知年?

    他愈发想要带祁知年进去看看,且祁知年在情感一事上也过于懵懂,待见得多了,也不会再稀罕祁淮。

    祁知年到底被赵初瑾带进去,也果然是个风雅地,便是小娘子们抚琴、弹琵琶,也隔着屏风,她们弹她们的,他们在屏风这侧喝茶说话,互不干扰,祁知年的心这才放下来。

    赵初瑾道:“没骗你吧?这与其他地方可不相同,我再不会带你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儿,那些个勾栏你可是也不曾去过?下回我带你去听戏!勾栏里唱的戏才有趣,叫到自家府里唱的戏,一点意思也没有!”

    祁知年喝了口茶,眼睛亮晶晶地,直点头。

    赵初瑾又与他说自己曾经听过有趣的戏,正说得痛快,房间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那些弹琴的小娘子们吓得立马停了手,祁知年往外看去,只见屏风外有道影子速速靠近,走到近前,影子抬脚一踹,屏风顷刻间就倒了,现出祁淮的身影。

    祁知年慌忙站起身,支支吾吾着,不敢说话。

    赵初瑾便愈发生气,凭什么祁知年要这样害怕祁淮!

    祁淮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爹!

    他爬起来,挡在祁知年面前,祁淮却是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赵初瑾一眼,上前拉住祁知年的手,转身就走。

    “等等!!”赵初瑾追上去。

    祁淮头也不回。

    “祁狗!你给我站住!!”赵初瑾愤怒大喊。

    听得这个称呼,祁知年脖子梗住,祁淮这才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赵初瑾冲上来,指着祁淮质问:“祁狗,你凭什么!”

    祁淮冷漠问:“你又凭什么?”

    “就凭——”赵初瑾却又不敢当祁知年的面说出真相。

    到得如此境地,祁淮知道,赵初瑾必是已经知道。

    他们俩互瞪对方,互不相让,祁知年只觉得愧疚,立即道:“都是我不好!你们别为了我这般!我再也不来了!我——”

    “你什么错也没有!”赵初瑾生气,“不许认错!”

    祁淮握紧祁知年的手:“你确实没有错。”

    祁知年:“……”

    祁知年焦急、自责,祁淮不忍见他如此,也不愿在祁知年面前与赵初瑾撕破脸皮,他暗自吸了口气,语气镇定下来,说道:“既已如此,我与王爷约个时间,不如说个明白。”

    赵初瑾意识到祁淮的目的,这是要摊牌了。

    他同样不愿叫祁知年难受,亦是平静道:“好。”

    “我定好时间,便会使人去告知王爷。”

    “就这几天。”

    “三日之内。”

    “成交!”

    说罢,祁淮拉起祁知年就走。

    祁知年回头看了赵初瑾一眼,安抚地朝他笑,示意他别担心。

    赵初瑾本来还没觉着如何,这么一笑,倒叫他心酸起来,祁知年竟然也还惦记着他呢,但是儿子已经跟着野爹跑了,他也只能在心里再骂一声“祁狗”。

    祁狗若不跪下多叫几回爹,别指望他能答应!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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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 心向往之

    祁知年被祁淮拽着出门, 这个小院造得跟寻常人家的园子一样,也有多道门,到了二门上, 祁淮就推着祁知年上马车, 不愿他被人瞧见。

    他听说祁知年被程悦拦,就立即赶了过来,哪料人还没到,便听说祁知年又去了烟罗巷, 还被赵初瑾给带到这等地方来了, 又是如何不气?

    赵初瑾可是能直接捆着官员们到相公馆的人。

    好在赵初瑾还有分寸,没有真带祁知年去那等地方。

    赵初瑾荒唐惯了,祁知年却是读书人,如今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紧他, 将来无论走的是个什么路,清名最重要。

    然而这种事, 与赵初瑾说,是决计说不清楚的, 赵初瑾才是真正无视万物之人, 赵初瑾铁定觉得自己没错,也希望祁知年过着与他一样逍遥自在的日子。

    祁淮不能说赵初瑾有错, 祁知年是男子,当然要经历风霜, 却也不能上来就直接带到这样的地方!

    原还想等等看, 如今看来, 与赵初瑾已到必须深谈的地步。

    祁知年见祁淮沉默, 眉头紧锁, 也挺沮丧的。

    他倒不会觉得祁淮管自己管得太多, 毕竟他知道,祁淮是为自己好,然而赵初瑾也是在为他好,方才两人吃茶时,赵初瑾也与他说了挺多掏心窝子的话,只能说他们二人为人处世的原则不仅不同,甚至是完全背道相驰。

    再想到两人是为他动怒,还吵架,他便更为沮丧。

    他伸手揪揪祁淮的袖子,话还没说,祁淮已经整理好心情,温和道:“程悦拦你一事,我都听说了。”

    祁知年的心神果然被分了去,赶忙把自己说的话学了遍,再问:“这样说可对?”又担心,“会否得罪程贵妃与二皇子?”

    “很对。”祁淮在祁知年面前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他道,“他们都是无关紧要之人,你谁也不必娶,只消好好读书便是。”

    “嗯!”

    祁知年见祁淮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的样子,说道:“安郡王不是坏人,你不要生他的气,好吗?”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祁淮其实心里堵得慌,还有点儿醋,却也知这醋得完全莫名其妙。

    他揉揉祁知年的脑袋:“放心吧。”

    祁知年这才笑开,祁淮揽住他,说:“过几日,天晴了,再去山上一趟,将上次做成的樱桃酿做好,想必到时树上果子也会更多。”

    “……好。”

    祁知年暗想,那再过几天,是不是可以再将祁淮灌醉一次呢?

    上次还没亲完呢!

    回到家中,已是夜色深深。

    祁知年近来住在名为“夏”的院子里,屋后的一汪池水已被荷叶填满,月色下开了三两株,在昨日去山上前,他与祁淮已是十多日不曾见,一到家,祁知年就跑到书房,打算把这十几日写的文章,练的字,都拿给祁淮看。

    还打算把自己考府试时写的文章默下来给祁淮看。

    祁知年跑到书桌前,一通翻找,抱起摞纸,正要出门,却又速速退回来,走回窗边,惊讶得嘴巴微张。

    他书房的后窗正对那池荷塘,他看书累了,总喜欢站窗前看上几眼,荷塘的景色他再熟悉不过。

    然而此时,那一小汪碧绿的池塘里,田田的荷叶间,竟是多出艘乌篷船,船上挂着荷花灯,小船摇摇晃晃在池塘中,祁知年再仔细一看,就连水面上也漂浮着许多荷花灯!

    祁知年看着恍了神,只见那小船缓缓划来,灯影摇晃。

    小船摇到窗下,祁淮站在船头,朝他笑:“府试第一的礼物,喜欢吗?”

    太喜欢了!!!!!

    祁知年喜欢得说不出话,索性放下手中的书纸,直接翻窗户,祁淮就怕他摔着,刚要上岸接他,祁知年已经翻过窗户,走了几步到岸边便往他扑来。

    即便船就停在岸边,这样也不安全啊!

    祁淮来不及动,严阵以待地张开双臂,祁知年笑着已经跳到船上,直接扑到他怀中。

    小船果然猛地摇晃,两人双双跌倒,祁淮用手包住他的脑袋,将自己垫在祁知年身下,单手紧紧搂住他,水花四溅,祁知年却还在笑,祁淮吓得心直跳,就怕他滚到水里去。

    他将祁知年的脑袋按在肩膀上,微愠:“往后可不能再这般。”

    祁知年却是挣扎着从他怀中抬起头,鬓边被水花溅得已是微湿,祁知年认真看着祁淮,祁淮的眼中,有个圆圆的月亮,圆圆的月亮中间,还有个自己。

    祁知年心间忽的便是一阵热,有些话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给祁淮听。

    他轻声道:“你知道嘛,其实今日与程大娘子的话,我还瞒了几句没有告诉你。”

    祁淮生怕是那程悦骂祁知年了,立即皱眉问:“是什么话?”

    祁知年却是轻声笑,随后道:“她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她,是不是她有哪里不好,我说,嗯,我说……”

    祁知年还是有点紧张的。

    祁淮被他的紧张所感染,意识到祁知年要说的话恐怕不简单。

    他也放低了声音,有期待,甚至有害怕:“你说了什么?”

    祁知年将脸枕在祁淮的胸膛,看着涟漪渐起的水面,琉璃制的荷花灯摇摇晃晃,一如他的心,他听着祁淮越来越急的心跳,小声道:“我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啦。”

    祁知年清晰地听到,祁淮的心跳停滞了片刻,随后跳得更快,快得祁知年的脸发烫。

    祁知年看着水面上盏盏荷花灯,又问:“你说,我喜欢的人,也会喜欢我吗。”

    祁淮声音喑哑:“会。”

    祁知年笑,笑声好甜蜜。

    祁知年的脸蹭了蹭祁淮的胸膛,再道:“那我会更用功地读书,将来努力考状元,他家里人是不是就会同意我们啦?”

    “不。”

    祁知年愕然,伤心地再抬头看他。

    祁淮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什么也不用做,他喜欢的人,为了走到他面前,为了与他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会倾尽所有。”

    祁知年怔住,与祁淮对视片刻,待到脸颊上察觉到他凉意,他才知道自己又丢脸地掉眼泪了。

    说实话,他猜测过,祁淮应当也是喜欢自己的。

    可是他没有想过,祁淮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祁淮的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脸,扬起下巴去吮吻他脸颊上的眼泪。

    祁知年高兴又委屈,闭上眼,任由祁淮的亲吻落在面上,嘟囔着问:“怎么祁知年觉得他好像在做梦呢。”

    祁淮轻笑出声,再度将他的脸按到肩膀里,低声道:“你再等一等他,好不好。”

    等他将所有的障碍与危险都除去。

    到时候,天涯海角,再无人能够伤害他们。

    他们能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做任何想要做的事。

    祁知年也能站在最高的地方,看最绮丽的风景。

    祁知年点头:“好,我会等他一辈子,不,两辈子,不,是永永远远!”

    孩子气的话,逗笑祁淮。

    祁淮笑道:“怎会那样久。”

    祁知年也笑,又道:“那可不可以也让祁知年分担一点事情呢,他也已经长大,可以帮忙出谋划策啊,他没有那么胆小。”

    祁淮当然知道,他从来不是胆小之人,否则不会说出今日这番话。

    祁淮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首先探出手的会是祁知年。

    今日这番话,也是远在计划之外。

    在尘埃落定之前,祁淮哪怕憋得再难受,也决计不应该拖祁知年下水。

    万一他到底还是死了,祁知年又该如何是好。

    可方才祁知年那番话,又叫他如何不回应。

    这是来自于少年最剔透而又纯粹的心。

    他只能小心翼翼捧在手中,藏在心中,恨不得揉碎了印在魂灵当中。

    为了他天底下最纯粹的少年,为了他世上最可爱的孩子,他祁淮唯有更小心,更笃定,他一定会给他的孩子最光明的未来。

    祁淮先前是猜到姜七娘恐怕要劝祁知年回温园,这才赶紧来安置这些,都是他亲手所制,孩子考试考得那样好,总要让他高兴高兴。

    厨房里也早就叫置办了祁知年喜欢吃的菜,本想一同看花灯、赏月,便在船上用膳。

    岂料发生后来这么多事。

    而祁知年说了一直埋在心中的话,更是得到祁淮的回应,心中秤砣落地,祁淮的怀抱那样舒适,小船摇得刚刚好,花灯与月亮都没怎么捞着看,窝在祁淮的怀中渐渐睡着。

    祁淮后来索性叫人拿来被褥,给祁知年盖好,陪他在船中睡了一夜。

    当然,祁淮几乎彻夜难眠,手撑着脑袋,是看了祁知年一夜。

    天快亮时,祁淮才睡着。

    却也没有睡太久,程渠在岸边焦急叫他:“国公爷,国公爷!”

    祁淮立即清醒,祁知年动了动,脑袋直往他怀中钻,祁淮笑了声,不悦地看向程渠。

    睡觉时,他们的船早就顺着水流飘到小池塘的正中心,身边挤挤挨挨的许多荷叶,清晨时分,荷叶上露珠滚滚,非常清新可爱,眼看有片叶子被船刮到,露珠滚到祁知年的脸上。

    祁知年脸上一凉,不满嘟囔,更往祁淮怀中钻。

    祁淮觉得自己光这样看着祁知年,看上几辈子都不觉腻。

    程渠却是又焦急地呼唤他。

    可见确实是有了重要的事,祁淮只好支撑起上半身,将船绳抛到岸边,程渠与另外几名侍卫合力往岸边拉,这样较为平稳,祁知年也才不会被吵醒。

    祁淮示意程渠声音小点儿地说。

    程渠声音又低又急:“那个广延伯家的陆三,今早敲登闻鼓去了,说是要告我们小郎君考试作弊一事!!”

    祁淮满身的闲适立即不见,程渠焦急:“属下来时,安郡王似乎也已得到消息,恐怕也已经去了!”

    登闻鼓设在专门的鼓院。

    不论是谁去敲这鼓,挨了三十大板,鼓院必要受理,被告之人也必要被传审。

    而祁知年只要去了,哪怕被判定无罪,沾上这种事情,名誉定要受损。

    祁淮略一细想便知那陆三为的是什么,他只恨自己还没有更狠点,当初陆三想要对祁知年下手时,就应该直接杀了此人才好。

    祁淮脸色阴沉,程渠等着他的吩咐。

    片刻的功夫,又有侍卫急急跑来,喘着气儿道:“安郡王已经去了,据说一到就连踹几脚,把那陆三给直接踹昏过去了!

    “王爷也要去敲鼓,说要告广延伯陆三冤枉平民,大家拦不住,郡王爷真去敲了,这会儿正闹着要挨三十大板……

    “谁敢打他的板子啊!事情已经闹到宫里去!太子与二皇子他们马上就到!”

    “……”祁淮心情非常复杂。

    先前想了百般的法子,也不能叫赵初瑾上钩,赵初瑾滑不溜丢,就是不与太子、二皇子扯上关系。

    如今事关祁知年的声誉,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要进本文的最后一个阶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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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 联手

    这么说了一通, 祁知年便是睡得再熟,也醒了。

    他醒来便听到什么“板子”、“太子”、“二皇子”,人还没清醒, 立即问:“出什么事了?!”

    这种事情瞒不住, 祁淮大概给他一说。

    祁知年彻底清醒了,愣了片刻的功夫,便从祁淮的怀中往起爬,却忘了这是在水面, 船摇了摇, 他趔趄几下,又倒回祁淮怀中,祁淮哭笑不得,扶稳他, 说道:“没事,你别急, 也别怕。”

    祁知年难得严肃:“我没什么好怕的,我行得正, 不用他们来传召, 我自己过去!”

    祁淮思虑片刻,这种事情是宁可疏, 也不堵,确实不如正面迎上。

    祁知年上岸后, 火速洗把脸, 换身轻便的衣裳, 重新束了个发髻便往鼓院去。

    程渠则是派人去姜七娘那里, 确保消息不会传进去, 左右这事儿都能解决, 姜七娘向来胆小,也不必提前知道。

    到得半路时,便遇到鼓院派来传召的官员。

    原本该是衙役来一趟即可,可这事涉祁知年,说起来是平民,谁不知道他背后是谁,再者鼓院里此时又是王爷,又是太子、皇子的,少不得要官员亲自来趟,官员见人家祁知年自己来了,英国公也在,头都大了。

    他下马,走到他们马车边,给祁淮行礼,觍着脸直笑,语带抱歉道:“国公爷,这实在是律法上的规矩,不得不请祁小郎君走这一趟,您放心,太子与王爷都在,咱们一定公平公正!再者,如祁小郎君这般的人品,又岂会做出那等事来,下官是绝不信的!”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他又道了句:“真金不怕火炼!”

    祁淮还是置之不理,他满脸苦恼,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倒是祁知年觉得人家也挺可怜的,他从马车下来,温声道:“多谢大人信任,我与您的想法是一样的,真金不怕火炼。”

    “对对对!”

    待他们到鼓院,还是从后门进的,没法子,门前已经围满人,百姓们最爱看的就是这样的热闹,祁知年苦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旁人看热闹的对象。

    往前衙走时,祁知年便已听到赵初瑾叫嚷:“叫人过来打板子!本王就趴在这儿!叫他们过来!”

    太子苦不堪言,上前劝:“七皇叔,您还是起来吧。”

    二皇子也道:“是啊,七皇叔,您快起来,我来扶您。”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打!快!”

    祁知年脚下步伐不免急躁些许,三步并两步,又并一步,速速走进堂内,祁淮也加紧跟上,就护在他身边。

    “年哥儿来了!”二皇子恰好面对后门,见到他们,立即直起腰。

    太子也赶紧转身:“表弟,年哥儿,你们可算是来了啊!”

    太子上前,满脸“担忧”,张口就道:“年哥儿啊,你怎就卷入这样的事里,可是与那陆家小三起了什么冲突?他怎会宁愿挨三十大板,也要告你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祁淮心中冷笑,暗骂太子是个“蠢货”。

    太子这声音故意往大了说,门外百姓听到,立马有人嚷嚷:“祁霙考试作弊,人家告得不冤!”

    祁淮皱眉,立即去看祁知年,就怕他听到这话难受。

    祁知年面上却非常平静,不遭人妒是庸才。

    也有人替祁知年说话:“你亲眼见到了,你怎知道人家作弊?!谁作弊能连着十场都考第一!当人家考官是瞎子?!”

    众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没错。

    二皇子心中迅速思量,今年负责县试、府试的,可都是太子的人,虽说陆三这招打得猝不及防,但若是用好,岂不是能给太子泼脏水?

    二皇子做出个思虑的样子,商量似的同祁淮道:“表弟你瞧,鼓院院长在,皇叔、皇兄与我都在,百姓们也都在,不如就将那官员也传来,我们当场问个清楚?”

    百姓们只怕没有热闹看,听了立即大喊“好!”。

    而太子那个蠢货也终于想起这个问题,那些考官可都是他的人啊!

    他方才奚落祁淮,是凑的什么热闹?!

    二皇子与这陆三明面上是朝祁知年而来,实际上是冲他来的!!

    他为自己才想明白这个道理而悔恨,明明他与祁淮他们是同一条战线,他方才竟然还奚落祁淮!

    他立马回头去看祁淮,祁淮下巴微抬,看也不看他,他浑身冷汗,说话间便要上前。

    祁知年已经坦荡荡道:“我赞同二殿下的话。”

    院长看向太子,赵初瑾却也从长凳上跳起来:“赶紧去把那几个官员抓来!”

    太子还想再拖一拖,赵初瑾的侍卫们已经火速去捉人。

    赵初瑾也不急着再趴下,又道:“将那陆三拎出来!”

    广延伯那派好歹是自己人,二皇子求情道:“皇叔,陆三他已是昏迷,您便让他歇上一歇吧。”

    “奇了怪了,是他自己来敲鼓,要告祁知年,他就算是昏迷,也得昏在堂上!”

    赵初瑾嚣张惯了,便是皇帝也拿他没办法,他能怎么办!

    二皇子气闷,陆三还不是被你踹昏过去的!

    也罢,待到那些官员都来了,怎么也要给太子、祁淮泼一身脏水,你们便乐着去吧!他也不管了!

    太子一再试图与祁淮说上话,祁淮见赵初瑾唱跳俱佳,全场被他把得牢牢的,便索性往后退,拉着祁知年一同坐下,二皇子拂袖,同样在他们身边入座,太子再想往里插也插不进去,他急得差点要跳脚。

    这时,陆三被人抬了出来,赵初瑾就跟在自己家似的,又叫侍卫去拎两桶水来,他抓起来就往陆三身上倒,二皇子再度气急,这也太荒唐了!!!可是赵初瑾做过的荒唐事儿,还少吗?他竟是束手无策,为了陆三与赵初瑾撕破脸皮,根本不值当。

    而围观百姓见到这位素来荒唐的王爷这般行事,他们看的就是个热闹,纷纷大声叫好。

    赵初瑾得意地笑,双手背在身后,用脚尖又踹了陆三一脚:“醒醒!喂,醒醒!”

    陆三喷出一口水,痛得直龇牙,睁眼瞧见嚣张的赵初瑾,又想起昏迷前的事,立马道:“祁知年呢!叫他滚出来,我要告他!我要——”

    祁知年起身:“我在这里。”

    陆三回头,瞧见他,分外眼红,他小心翼翼喜欢着的程悦,因为自家只是伯府小儿子,无爵,又没有考出功名,程家从未考虑过他!

    偏这个祁知年,程家求上门,他竟然还退亲,甚至当面拒绝程悦,叫程悦哭了一路,凭什么!祁知年又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他长着一张小白脸?凭他作弊考来的第一名?

    是的,陆三已经魔怔,他坚定认为祁知年就是作弊考的第一。

    近来赵四关在宫里出不来,他无人商量,过去一夜被愤怒与嫉妒冲昏头脑,天一亮便来敲了登闻鼓。

    他不后悔!他便是告不赢,祁知年也别想摆脱身上的脏水!

    陆三指着祁知年便道:“我要告他作弊!他与考官串通!他使银钱叫人代笔!他——”

    赵初瑾又是一脚踹上来:“你他爹的是魔怔了吧!!”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他就是作弊,他就是与考官串通!”

    “你——”赵初瑾还要上前踹他。

    门外侍卫带了考官们来。

    考官们才是真正的一头雾水,待知道是什么情况,纷纷大喊“冤枉”。

    二皇子起身:“陆三是我看着长大,他也不是那等鲁莽之人,他既然胆敢来告,便是有证据。”说罢,他便看向陆三,示意他拿出证据。

    哪料陆三住嘴了。

    二皇子瞠目结舌,他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你来告个屁啊!!!

    考官们见状,更是大喊“冤枉”。

    太子也火速回过神,正义道:“既是告人作弊,那就拿出证据,有了证据才好往下查探!”

    百姓们也叫嚷着拿出证据。

    陆三破罐子破摔:“我没有证据!他们做局,想要瞒过天下人,又岂会留下证据!”他指了其中两名考官,“就是你们帮祁知年做的局!”

    考官们吓得跪下就朝太子直磕头,口中喊“臣冤枉”。

    赵初瑾差点没给笑死:“没证据,还敢来敲鼓?”

    陆三怒吼:“正是因为我连证据都捉不到,我只能来求助鼓院!我连三十大板都挨了,我能冤枉他们?!”

    也有百姓认同他的话。

    二皇子又出声:“我这位表侄儿,我素来知道,他从不狂妄,他既说了,便是有一定的依据,我建议彻查此事!”

    太子冷笑:“彻查?清清白白的一件事,凭什么彻查?!”

    考官更是再次重申:“下官们监考时,每一步都严格按照陛下的旨意与律法要求,便是学子们的考卷,如今还封在礼部,下官们绝对没有徇私枉法!”

    陆三却是坚持己见,太子与二皇子原也不想吵,偏有个赵初瑾在其中煽风点火,两人立马争得你死我活的,显然,此事已经发展为太子与二皇子的势力之争。

    就连祁知年看着,也觉得挺莫名其妙。

    这时一直拿着茶盏却又没有喝的祁淮,重重将茶盏放到桌上,几人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祁淮笑眯眯:“诸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吧?”

    太子与二皇子冷哼,谁也不看谁,赵初瑾随时准备继续找事。

    “那我说几句。”

    院长擦了把汗,立即道:“国公爷,您请说!”

    “年初,我在山上,曾遇到过一次刺杀。”

    太子与二皇子心中一个“咯噔”。

    百姓们顿时两眼发光,这才是他们最爱听的啊!

    祁淮缓声道:“那人将我手臂砍伤,我休养了几个月,至今手臂每到阴天还会酸痛。当时,我的侍卫杀了那名刺客并捉拿同党数名,审问时——”

    围观百姓们记得抓耳挠腮的,你就快点说吧!!

    祁淮看向太子与二皇子:“两位表哥,事到如今,这事我是不能不说了,显见背后势力图谋甚多,我若再不说,被蒙骗,被牵扯进去的人只会更多!”

    赵初瑾也急:“废话少说,快说!本王允了!天塌下来,本王替你顶着!”

    祁淮“感激”地看了眼赵初瑾,赵初瑾差点没吐出来,演戏太过!

    祁淮再道:“审问时,那几名刺客说他们是太子派来的,过了会儿却又说,他们其实是二皇子派来的,谎称太子之人是为了陷害太子,而我再审问,说辞竟又变了,又变成是太子的吩咐,总之说辞一变再变。

    “而那几名刺客,确确实实来自广延伯府,平素都是跟着这位伯父三公子。当时因不想牵扯过多,我便与陛下决定,一同瞒下此事,想着事后细细查,直到如今,数月过去,那事也没有进展,我却没想到,到得今日,这位三公子突然来敲登闻鼓,要状告祁知年。

    “诸位,祁知年与我是何关系,你们也知道,而这三公子告的不仅有祁知年,还有考官,谁人不知,主考官是太子妃娘家亲戚?三公子却又是二皇子外祖家的亲戚,这手法,竟与上次一模一样!”

    赵初瑾立马高声道:“此子到底是何居心!”

    他看向二皇子,痛心疾首:“二郎!!你们竟在自己身边养了中山狼却不知!!!这人难道是外国细作?!否则何苦如此陷害我国太子、二皇子,与英国公!”

    百姓们更是听得义愤填膺,再看那陆三,眼神便不同了。

    二皇子瞬时就蒙了,事情怎么就扯到这儿了……

    尤其赵初瑾又异常严肃道:“我说呢!为何那广延伯去了临牧城这么久,游族也不愿放人!恐怕是那广延伯早与外族有所勾结啊!!!”

    二皇子干笑:“皇叔,此话恐怕有些夸张。”

    百姓们怒喊:“不夸张!一点也不夸张!”

    太子叹气,走到二皇子面前:“二弟啊,广延伯家里,是该好好查一查了,也免得你将来受其拖累。”

    陆三还想跳起来嚷嚷,赵初瑾指着他:“快给本王把这个细作给捆起来!!!”

    侍卫们一拥而上,堵了他的嘴并牢牢捆上。

    赵初瑾又看太子:“大侄子啊,这事还是得赶紧告知陛下!”

    “正是!侄儿这便派人回宫!”

    二皇子想阻止,却又觉得此事确实水太深,略一犹豫,太子的人便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祁淮再出声:“再说祁知年被诬告作弊一事。”

    祁淮本想忽悠过去,祁知年起身,朗声道:“我愿意自证,请考官大人当场出题,我愿重新答一次,以证清白。”

    门外围观的百姓,也有不少学子,纷纷叫好。

    涉及祁知年,赵初瑾难免有些紧张,他看向祁淮,见祁淮老神在在,又是一肚子的火。

    可这也确实是最佳的洗去脏水的法子。

    院长见祁淮没有反驳,祁淮不反驳,太子与二皇子自不会多事,于是此事便就这么定了。

    本想将门外的百姓驱走大半,祁知年毫不在意:“大家轻点儿声说话即可,不会影响到我作文。”

    衙役们速速去搬了桌椅来,再去取笔墨纸砚。

    几位考官围在一起,想了个题,时间有限,总不能门门都考,写篇策论即可。

    祁知年朝祁淮笑笑,便坐下,略一思索,提笔作文。

    门外的百姓无一人言语,也无人离开,都陪着祁知年写文。

    祁淮镇定地喝着茶,赵初瑾心中愤愤,凑过来骂他:“祁狗,你就这么镇定?你还有心不曾?”

    “我相信他。”

    赵初瑾更愤怒,说得好像他不信任似的!

    去皇宫的人,一来一回,还要等到陛下的回复,总要将近一个时辰。

    这段时间内,祁知年便作成文章,几位考官拿到手里一看,纷纷叹气,外头百姓只当是写得不好。

    主考官大手一挥:“将祁小郎君的文章贴于门前,供众人欣赏!”

    外头那些人甭管认不认字,全部一拥而上,争着去看,祁知年回头看祁淮,祁淮缓缓笑开,祁知年立即笑得乐滋滋的。

    赵初瑾吃味坏了。

    很快,太子的人便回来了,带来陛下的旨意,要拿陆三进宫,由陛下亲自调查此事,并且已经另外派人去封了广延伯府,便是远在临牧的广延伯,也已派人上路去捉拿回京。

    陛下更有口谕,表示此事要彻查到底,还祁知年与诸位考官一个清白。

    其实祁知年的文章贴出来,众学子纷纷大赞时,他们便已清白。

    于祁知年而言,此事已结。

    于太子与二皇子而言,表面和平已被完全戳破,很多事此时才是正式开始。

    听完陛下的口谕,赵初瑾带头鼓掌,大力夸赞陛下圣明。

    二皇子开始处在上风,此时优势已全失,回宫还有许多官司,他难免看着不舒服,便问:“七皇叔,说起来,年哥儿的事,您为何要这样着急?”

    再蠢的人,也怕他开窍,祁淮的眼神立马变得锐利。

    赵初瑾满不在乎,往外瞄了眼,恰好瞄到带着学生前来的兰暮云,便指向兰暮云:“那人,二侄子认得吧?”

    “是兰大将军家的小公子。”

    “他教祁知年念过书,兰暮云是我的人,我便代为关照一番,本王护短得厉害。”

    这话一出,堂中再变得寂静。

    唯有兰暮云的学生们怒道:“郡王爷别胡说八道!!”

    赵初瑾“哼”了声:“得到本王的当众承认,偷着乐去吧!!”

    兰暮云苦笑。

    二皇子深深作了个揖,赶紧告辞,这种妖孽,他还是远远地离着吧!

    二皇子走后,太子也走了,考官们跟着太子离开,门口的百姓们见已无热闹可瞧,也渐渐散去,院长看着剩下的两尊大佛,干笑着不敢说话。

    赵初瑾道:“得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是今天?”

    祁淮点头。

    祁知年完全听不明白他们是在打什么官司。

    祁淮转身对他道:“我派人送你去你娘那里,我与王爷有些事要去处理。”

    “哦。”祁知年乖乖点头,走了几步,又跑回来,认真道,“你们不要吵架!”

    “知道了,本王从不干那种事儿。”赵初瑾笑得潇洒,心中却道,本王只会直接上手揍他!

    祁淮也笑眯眯点头:“不会的。”

    祁知年这就放心了,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侍卫大哥们先离开。

    在门口,祁知年与兰暮云打过招呼,上了马车。

    待祁知年走了,他们俩才出来,祁淮却是停下脚步,赵初瑾纳闷:“怎么?”

    祁淮看向兰暮云:“兰公子有事找王爷?”

    既然兰暮云对祁知年没有那种心思,反而与赵初瑾牵扯不清,他很乐意给赵初瑾添堵。

    兰暮云笑得温煦:“我听说年弟的事,便来瞧瞧。”又看向赵初瑾,“不知王爷何时有空,在下有些事情想与王爷商议。”

    赵初瑾摆摆手:“你放心,本王早对你没兴趣,方才只是权宜之计!你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

    说完,赵初瑾大步就走,祁淮瞧见兰暮云不觉蹙眉的样子,心中难得幸灾乐祸起来。

    祁淮与赵初瑾去了个偏僻的院子,方圆几百尺,估计也就剩下天上飞的鸟了。

    两人坐下后,无茶可喝,赵初瑾也不拖延,开门见山:“我可与你联手,只是你到时候别想让我当什么狗屁皇帝,要当你自个儿当去!也别想杀我了事!”

    祁淮挑眉:“王爷对我这样有信心?”

    赵初瑾冷笑:“你这老狗筹谋近二十年,近来动作频频,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祁淮就当这话是夸奖了,淡定笑笑。

    赵初瑾最烦他这副样子,本想有些格调,不免再动怒:“当年我被人陷害,发生了什么丝毫不知,你那时恐怕就已暗地里监视我们这些人,我们不知道的事,你却全都知道!

    “你知道祁知年是,是——正是因为你知道,你才养了他们娘儿俩十多年!

    “祁狗!你这般人品,又叫我如何真正信任你?你到底把祁知年当作什么?”

    祁淮听了此话,竟是沉默起来,随后他抬起头,看着赵初瑾,认真道:“这是我此生最为后悔的事,若我知道如此,我当年绝会好好护着他长大,叫他不受任何风雨。”

    “哼!也只是话说得好听!祁狗,我告诉你,若我不知道也就罢,如今我既已知道,你休想再哄骗祁知年!!”

    祁淮也皱眉,赵初瑾挡在面前,确实难办。

    “你若是死了,难不成还想拖着祁知年去死?!”

    祁淮苦笑:“是以我并未给他承诺,不是给不起,而是不敢,不到尘埃落定时,我是万万不敢开那个口,若是我事败,他也不至于太心伤。”

    赵初瑾有些感动,又怒骂自己,祁狗惯会做戏,千万不能被祁狗给骗了!

    赵初瑾深吸口气,又道:“事成之前,你不许再私底下见祁知年!不得与他有任何亲密举动!否则你休想我与你联手,也休想我答应此事!我会盯紧你!”

    祁淮眉头紧锁。

    就在赵初瑾以为他要拒绝时,再威胁:“大不了我把真相告诉祁知年!”

    祁淮叹气:“也罢,原就打算今年动手,你既愿意帮忙,要不了多久,我便要亲去西北一趟。”

    “这才像样!”赵初瑾翘起二郎腿,看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不顺眼,不由又道,“我可告诉你,事成之后,也休想简简单单就将祁知年骗回去,到时候还得看你如何表现!祁知年可再不是从前那无人做主的小可怜!”

    祁淮苦笑。

    偏偏话如今说开了,他还真不能给赵初瑾翻脸。

    血亲关系就在那儿摆着呢,哪怕祁知年永远不知道真相,也会下意识地亲近赵初瑾,近来已有无数例子证明。

    祁知年是喜欢赵初瑾的,也听得进赵初瑾的话。

    他也只能老实做人,讨好这位岳父了。

    想他祁淮,竟也有讨好赵初瑾的一天。

    祁淮想到这儿,思索着该如何恰如其分地“讨好”赵初瑾,赵初瑾忽地拿起桌上空茶盏递给他。

    祁淮不解。

    赵初瑾嫌弃地“哼”了声:“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爹先上杯茶?”

    祁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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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 赐婚

    祁淮听了此话, 沉默片刻,反问:“是以王爷这是应了我与年儿的事?你若现下就答应,且写下保证书, 我立刻跪下给你敬茶, 叫你多少声‘爹’都使得。”

    赵初瑾赶紧坐坐直,他只是拿拿架子,提前摆摆爹的款儿,没打算现在就答应!

    祁狗做的什么美梦!

    祁淮却是直接来抢他茶盏:“我为王爷斟茶。”又朝外喊, “拿个蒲团来!”

    赵初瑾不解:“拿蒲团做什么?”

    祁淮微笑:“我给王爷下跪敬茶啊。”

    笑得赵初瑾毛骨悚然, 他抖一抖,站起来,抓住茶盏就跑。

    祁淮目送赵初瑾离开的身影,摇头失笑, 却也为自己再叹口气,还不知道这赵初瑾往后要使多少坏呢!

    祁淮虽是答应赵初瑾, 这些日子不与祁知年私下见面,怎会当真做到?

    与赵初瑾说开之后, 祁淮与他分道扬镳, 转身祁淮便派人去接祁知年回温园,祁知年必会担心他与赵初瑾起冲突, 且昨夜两人说了那些,今日又发生这些事, 他还有许多话要与祁知年说。

    答应赵初瑾是一回事, 但下有对策嘛。

    他再尴尬, 假借长公主之名去姜七娘那里接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赵初瑾却是决计没有脸派人去姜七娘那里接人。

    他派人过去, 人也接上了, 刚走了一里多路, 话还未说上几句,赵初瑾那个阴魂不散的侍卫便出现,非说恰好遇着,就一同护送祁小郎君回家吧!

    将祁淮气了个够呛。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赵初瑾已经开始使坏。

    偏他面上还只能笑,并不能在祁知年面前说赵初瑾不对。

    此计不成,趁夜,祁淮独自骑马去温园,人还没出城,他便察觉,自己被人给盯上了!

    好在他懂点阵法,身手又好,几下将人给甩没了,可算到得温园,又是几名侍卫出现,原来赵初瑾就连这儿都派了人!

    祁淮总不能刚应下,这会儿就堂而皇之地反悔,只好作势离开。

    回头他便又去后门,想翻墙进去看祁知年。

    墙上冒出个头,是那个最阴魂不散的侍卫,他憨笑道:“国公爷,我们王爷说,若是您一而再再而三,就叫属下问您,可是想要祁小郎君现在知道真相?”

    祁淮不得不咬牙,只得又从墙头下来。

    如此几次三番,过了好几天,祁淮竟是没能见到祁知年哪怕一面!

    从前,赵初瑾打探祁淮的行踪,还知道在私下里,现如今是彻底没了任何忌惮,赵初瑾的那个侍卫就天天明目张胆地跟在程渠身边,程渠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还美其名曰来学习。

    祁淮也只能加快手上动作,恨不得早些铲清障碍。

    而这些日子,京中形势也是一日比一日更紧张。

    那日陆三敲登闻鼓告祁知年,太子与二皇子再无表面和平,两人打得你来我往、有来有回,先是陆三行事不端,广延伯陆家涉嫌叛国,二皇子已是被打倒一回。

    再有祁淮被刺杀一事,最终被太子认定也是二皇子所为,还找了一堆的证据,甚是能够唬人,但二皇子岂是那样容易被打倒的?

    二皇子便道,上回静平郡主在山上受伤一事,实乃太子所为,原是静平郡主爱慕祁淮得不到回应,太子父女恼羞成怒,试图恐吓祁淮,逼迫祁淮娶静平郡主,哪料老天爷看不下去,反叫静平郡主自己从马上惊落。

    为此二皇子也找来许多证人,最要命的是,静平郡主确实曾经爱慕祁淮,跟不少亲近之人都说起过,这是再唬不得人的,东宫里甚至搜出不少静平郡主曾经珍藏的祁淮的诗册与书画。

    满宫里哗然,二皇子扳回一局。

    正是此时,临牧有信传来,广延伯跑了!

    那些奉命去临牧捉拿广延伯的人已是找了许久,就连兰大将军也派人去找,愣是没找着。

    赵初瑾第一个跳出来喊广延伯是叛国走狗。

    原本皇帝只以为是两个儿子打官司,心中并不很相信是广延伯叛国,广延伯是他一手提拔,哪来的胆子叛国?叛国一事,岂是那么容易的?当初祁二的“叛国”,也是他谋划多年,牺牲许多,才一朝成功。

    如今这么一闹,就连皇帝都惊了,广延伯竟然还真的叛国了?!

    偏在此时,赵初瑾封地上挖出个金矿的事情开始传得人尽皆知。

    他的封地本是不毛之地,压根没有多少得力官员愿意过去,赵初瑾做出个刚知道此事的惊喜模样,开始以此为由招揽官员与他同去西南,还真有两个挺不错的官员去吏部商议,想跟赵初瑾走。

    坊间关于赵初瑾其实是先帝亲子,有真龙之相的传闻已是越来越多。

    赵初瑾是个从来不知低调为何物的主,跳得更欢,完全不收敛。

    皇帝已够焦头烂额,临牧再有信传来,广延伯逃到游族的地盘去了!!

    恰有游族使臣在京,皇帝当面质问。

    使臣却讽刺是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官员,前有英国公的弟弟,如今有广延伯。

    皇帝这次是真的被气得吐了血,当下便昏迷不醒。

    太子瞧见这样的情况,兴奋得抬脚就开始踩,这回捉住叛国这个把柄,也确实是彻底把二皇子给踩了下去,二皇子竟再无反手之力。

    皇帝生病,已经很多天不能上朝,作为堂堂正正的太子,自是代父处理朝中事情,太子一朝扬眉吐气,只觉得日子从未这样好过。

    也就好过了两三天,民间又开始疯传,若是陛下驾崩,安郡王赵初瑾也确实是先帝亲子的话,由幼弟来继承皇位岂非更合适?

    毕竟先帝就是从兄长桹浮手中继承的皇位。

    自然便有人拿赵初瑾的断袖身份说事儿。

    那大家更有话要说,先帝当年也没有亲子,不也是挑的嗣子?

    这话一出,皇帝与太子都无法镇定。

    尤其赵初瑾跳得越来越欢,今日宴请世家,明日去尔雅书院与众学子曲水流觞,就连士林中颇有名望的兰暮云都赞他,名声倒是越传越广,更有不少人瞧见他与英国公祁淮私密过从。

    甭管太子、二皇子如何闹,皇帝是如何提防这些儿子,儿子又是如何盼着皇帝早点死,关起门来到底是一家,好歹皇位还在自家,岂容赵初瑾觊觎!

    临牧城,兰渝再次与游族谈判,谈判的结果,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都。

    皇帝与太子看后都沉默了,游族十八支再度聚集,给天|朝下最后通牒,若是无法给出满意的赔偿,他们便将再次杀入临牧城,甚至南下。

    游族不同于天|朝,他们本就是马上民族,族人人数有限,十几年已够他们养出足够多的马匹与勇士。他们游荡于草原、沙漠,生活本也贫瘠,不如去打一打、拼一拼,因而他们格外好斗。

    而天|朝,这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哪能再打仗。

    皇帝刚好些的身子又差点没晕过去。

    尤其游族还称,这次需要他们派出现任英国公祁淮来谈判,谁来都不好使,就要祁淮。

    太子得知此事,也是立马跑到皇帝寝殿,沉声道:“父皇,此事该如何办?”

    皇帝头疼。

    游族要祁淮去,倒也很好理解,当初老英国公与祁二便是死在战场上,他们当时的首领也是老英国公亲手所杀,人家要祁淮去是为了杀他们威风,也为奚落祁淮与整个祁家。

    若是祁淮被奚落一顿,就能把人带回来,还不用打仗,已是最好的法子。

    太子见皇帝沉默,忧心忡忡:“父皇,这次游族格外强硬,只怕不派表弟过去,真要打起来啊……可这,表弟向来闲云野鹤……”

    皇帝岂会不知?

    祁淮心高气傲,要他去做使臣,被那些土匪奚落?

    恐怕祁淮更乐意直接去死。

    但是不派祁淮去,就要打仗,他们哪里打得起!

    最后父子两个一合计,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劝得祁淮去这趟,哪怕他们放下脸面来求。

    皇帝召祁淮进宫,祁淮果然以自身能力有限拒绝。

    太子直接上门去见祁淮,祁淮索性跑到山上去。

    总之就是不答应。

    而又有人目击,祁淮与赵初瑾近来依旧常见面。

    有赵初瑾在这儿杵着,从前的眼中钉祁淮俨然已成皇帝的救命稻草,不论怎么说,祁淮与他们都是有血脉联系的,必须争取到他们身边来,皇帝与太子又分别劝说祁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次,祁淮稍微有所松动,说会考虑,却又三天不见人影。

    原本,皇帝他们再求一次,祁淮便会顺势答应,即日就会出发去临牧,这本就是他们图谋的事,发展很是顺利。

    偏偏,皇帝与太子想太多。

    他们不想拉拢祁淮一时,想将祁淮彻底拉到他们这边,待到赵初瑾再起幺蛾子,祁淮与长公主母子才会彻底为他们所用。

    所以他们想了个自以为很厉害的招。

    皇帝打算把祁知年召来做自己的女婿,他甚至想过直接召祁淮做自己的女婿,却又怕这样反倒惹怒祁淮,祁淮看似风雅不凡,实际很是桀骜不驯,只是从来藏得好,退而求其次,祁知年也很不错!

    在皇帝眼中,祁淮可是把祁知年当亲儿子疼的。

    太子也觉得再没有这么好的主意了。

    既然是为了拉拢祁淮,原本的五公主便不成了,皇帝特别有诚意,想把嫡出的八公主嫁给祁知年,这个八公主倒也来得难得。

    十多年前,太子尚未册封,皇后需要讨好皇帝,皇帝自己的位子坐得也不稳,也吃过很多次亏,需要皇后娘家的支持,帝后倒是难得过了几年恩爱日子,八公主就是那个时候得的,自来被皇后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太子亲自去跟皇后商量,皇后知道其中利害,又喜欢祁知年,二话没说就应下。

    八公主今年十六岁,也是慕少艾的年纪,上回偷看祁知年的人里头,也有她。

    她觉得祁知年极好,长得好,学问好,性子更是好,皇后跟她一说,她脸就红了,皇后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皇后迅速告知皇帝,皇帝顿时红光满面,躺在病榻上都觉得身子好了不少。

    这事讲究的就是打个措手不及!若要被祁淮知道,铁定不答应,得知祁淮又上山了,太子立马派自己的亲信去接祁知年进宫。

    这些天,祁知年知道祁淮忙,一直在家里用功读书,哪里也不去,明年考院试,他还想考第一。

    太子的人突然上门来,二话不说就要带他进宫,只说有天大的好事儿。

    祁知年再想拖延,一刻钟后也不得不坐上去往皇宫的马车。

    到了宫里,皇帝、皇后与太子一同见他,笑盈盈的,也没说旁的,只问他近来做些什么。

    祁知年不敢多说,只说自己在家中读书,说到一半,得到消息的赵初瑾赶了过来。

    皇帝就怕这事儿被赵初瑾知道,要半路坏事,一个字儿也不露。

    就是祁淮在这里,恐怕也猜不到皇帝的打算。

    赵初瑾将信将疑,一通捣乱,不过半个时辰,便带着祁知年离开。

    他们俩一走。

    皇后直拍心口:“赵初瑾竟已如此不要脸面,当着咱们的面儿就敢抢人!”

    太子亦是愤怒:“跟祁知年与整个英国公府、长公主府已是他囊中物一般!”

    皇帝沉默,缓声道:“给朕磨墨。”

    太子立马起身,亲手去磨墨,皇后也赶紧去铺纸,如今最急的其实是他们母子俩,皇帝若是真有个好歹,死了也就死了,好歹这辈子风光过,就怕他死后皇位落入赵初瑾之手,他们才真是活不下去了!

    皇帝悬腕,速速写完圣旨,交给太子:“你亲自去宣旨。”

    “是!父皇您放心!”

    太子拿起圣旨,转身便大步流星而去。

    所以祁知年与赵初瑾前脚回到温园,太子后脚就带着圣旨来了。

    太子这圣旨读到一半,祁知年的身子便已僵住,待圣旨读到后头,说于三个月内完婚,祁知年差点没一头栽到在地,根本就忘了谢恩。

    太子念完圣旨,见祁知年这般,以为他是喜得呆住了,倒是理解地笑。

    那是,这可是给皇帝做女婿,娶的还是他嫡亲的妹妹!

    他笑着亲手去扶祁知年起身,大笑道:“往后,年哥儿便是我妹夫了,哈哈,我与淮弟的这个辈分倒不知怎么排得好!”

    祁知年脚直发软,勉强扯出点笑意。

    “这圣旨可收好喽!”

    祁知年压根就不想要这圣旨,赵初瑾扑上去将圣旨抢到手中,便催太子赶紧走。

    太子心中有怒火,如今却是关键时刻,不想跟赵初瑾直接对上,他这个太子,自他父皇那里旁的没学到,讲究排场,徒好面子却是学了个十成十。

    他恍若不在意地笑笑,拍拍祁知年的肩膀:“我这先回宫,过几日咱们再聊!”

    他又得意地看了眼赵初瑾,扬长而去。

    祁知年撑着将太子送到门口,回身人就差点瘫了。

    赵初瑾赶紧扶住他,祁知年强笑:“王爷,我没事,不必为我担心。”

    赵初瑾皱眉道:“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怕露馅,又火速转口,“我与祁淮都不会让你娶那个公主的!你放心!”

    祁知年苦笑:“圣旨已下,三个月完婚。”

    黄连曾与祁知年说过,说他梦中去过一个地方,那里人人平等,没有什么皇帝,没有人可以勉强别人做任何事情,心向往之,但那毕竟是梦里。

    在这块土地,历朝历代,皇帝的圣旨高于一切。

    没有人能够违抗,也没人能够逃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赵初瑾坚定道:“一定不会让你娶什么公主!”

    赵初瑾将祁知年送回去,交代家里人好好陪他,他便匆忙出门去,他必须要赶紧联系上祁淮。

    如今他与祁淮是合作关系,兴许是因为祁知年的缘故,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竟也生出点惺惺相惜感,不至于交代自己的秘密与身家,两人总归也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感。

    赵初瑾知道去哪里找祁淮。

    事关祁知年,祁淮当然时刻注意着,他已经知道祁知年进宫之事,只是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也往回赶,路上遇到赵初瑾,两人去了上次谈话的那个无人小院。

    赵初瑾异常愤怒:“这老东西,祸害我不够,还想祸害祁知年?!”他此时难免暴躁,抬脚踹了椅子,“你就说吧,如何是好,也就三个月了!!我绝对不可能让祁知年与那恶心的一家扯上丁点的关系!!”

    祁淮坐在那里,不说话,异常冷静。

    赵初瑾走到他面前:“你说句话!怎么办?!就三个月!这也太赶了!咱们的计划可赶得上?!”

    祁淮抬头,微微笑:“皇帝若是死了,八公主便要戴孝满二十七个月。”

    便是赵初瑾也不由愣住。

    他们俩的终极目标是彻底击垮这一家不假,想叫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儿,但按照原先计划,真要全部达成,最快也得明年。

    如今竟要提早弄死老皇帝?!

    赵初瑾先是觉得不可能,却又越想越兴奋,他再走到祁淮面前,用力将桌子一拍:“干了!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祁淮依旧笑得浅浅,眼中却是无尽的寒意。

    人生在世,所牵绊的不过父母与爱人。

    他的父亲已经死了。

    他的母亲为此郁郁多年。

    他放在心间爱护,舍不得伤害一下,就怕吓到的小家伙竟也要被祸害。

    他已经错过一次。

    这次他绝不会再放过。

    没有任何人能够逼迫、伤害祁知年,祁知年就该无忧无虑地生活,做那天底下最肆意快乐的小郎君。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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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 吓唬

    “就怕他们恨不得将此事昭告天下。”赵初瑾担忧, “到时,即便他死了,祁知年也与之脱不开关系。”

    祁淮笑了笑, 起身道:“此事, 我来办。”

    当天夜里,祁淮便去了皇宫,一路阴着脸,疾步至皇帝的寝殿。

    太子也在那里, 本想与他打招呼, 见他气成这般,到底是有点理亏,又指望着祁淮与长公主的支持,缩了回去, 干笑道:“表弟来了。”

    “我要见舅舅。”

    “父皇吃了药,方歇下。”

    祁淮冷笑:“我看舅舅是不敢见我吧!”

    祁淮与长公主盛气凌人惯了, 皇帝与太子他们也早已习惯,甚至便是因为这对母子这样有气势, 他们不敢反抗, 不得不忍受,才会更为怨恨他们。

    但眼下, 他们还指着祁淮与祁知年救命,太子依旧不敢多言, 只能一味地干笑着打哈哈。

    祁淮到底是大步走到寝室门口, 对着关得紧紧的门便高声道:“我知道陛下醒着!”

    太子赶紧朝汪顺使眼色, 汪顺立马带着一屋子的太监退下。

    “舅舅将我利用至此, 竟连一面也不愿见我?!”

    屋中沉静, 太子再劝:“淮弟, 这也实在是没了法子……”

    祁淮又气又伤心:“有什么事,陛下为何不能与我好好商量?我为何不愿去临牧,陛下不知?太子不知?实际上,只要是为了我朝安危,我终究还是会去的!你们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祁淮越说越怒,太子继续干笑。

    皇帝也装不下去了,就怕祁淮要毁了赐婚,若是祁淮说动长公主来悔婚,他还真不得不答应,长公主那里有先帝留下的空白圣旨,有好几卷,随她填字儿,就怕这位最疼爱的女儿要被人欺负。

    他是早就打定主意,哪怕祁淮愿意去临牧城,祁知年也必须要娶八公主!祁家与长公主必须绑到他们这边才成!

    他只好叫他们俩进去。

    皇帝蜡黄着一张脸,病歪歪的模样,苦道:“淮儿,舅舅确实是急切了些,可舅舅也实在是没了法子啊,若你不去,他日那些土匪打来,朕又如何向天下,向百姓交代?舅舅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祁淮心中不屑,这就是他们的君王,遇事永远只会装可怜。

    祁淮冷着脸,皇帝只好再道:“年哥儿是个好孩子,小八你也知道的,是朕最疼爱的公主,朕岂会亏待他们俩?他日,年哥儿当了驸马,又是如何风光?只盼你看在朕这份心上,莫要真与舅舅生分了!”

    太子哀声道:“淮弟,其实这个主意还是我先提的,你要怪,怪我好了!”

    太子主动背锅,皇帝很满意。

    祁淮冷笑:“我能怪谁?我又能怎么办?!”他用力拍在榻上,“罢了!我就走这一遭,只一点,在我回来之前,舅舅与表哥不得将赐婚一事透露出去!否则落到天下人眼中,我祁淮岂非是为了这门好亲事才走这一趟?我祁淮又成了什么人?!”

    皇帝大喜,连忙应下:“这是必然!!”

    西北如此混乱,战事随时能起,这个时候怎好给公主赐婚?

    百年之后,这是要被后人骂的。

    祁淮又抱怨一通,说定明日便出发,这才拂袖离去。

    祁淮离开皇宫,便匆匆去了长公主府。

    对于临牧城中一事,长公主再在府里养老,也不是吃素的,朝中总有耳目,她已略有所闻。长公主不是那种普通的后宅女子,她自小与皇子一同读书,眼界不凡,只是如今世道对女子多有约束,哪怕是尊贵如长公主,也不能干涉朝中事。

    早些年,皇帝对她非常尊重,或者说,便是如今,皇帝对她依旧尊重。

    只她知道,到底多有不同。

    丈夫早逝,她此生也只盼望儿子平平安安。

    祁淮既喜欢山水,那便尽情去看,她都可以接受。

    也是今年,这是十多年来,祁淮在京都待得最久的时候,却也整日里不着家,长公主身边也有身手厉害的暗卫,她想打听打听儿子在做什么,毕竟担忧他的安危。

    却没想到,便是她的暗卫,也打听不到,暗卫告诉她,国公爷身边的侍卫都极为了不得。

    暗卫还说,国公爷会武功,甚至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长公主大吃一惊,她的这些暗卫,还是当年父皇亲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她忠心耿耿,她当然相信他们的话,当时她第一反应反而是担忧,祁淮既然瞒着这一点,万一被他人发现该如何是好?

    暗卫苦笑:“殿下,属下以为,国公爷恐怕知道咱们暗地里打听,正是因为知道是咱们,才没有隐藏,也没有直接杀了属下几人。”

    长公主更为惊讶:“他的身手已经厉害到这等地步?!”

    几名暗卫纷纷点头,面有佩服。

    长公主焦虑多日,祁淮心中也有所觉,母子俩仿佛打着哑谜。

    这些天,长公主想起许多过去的事,临到此时,祁淮来向她道别。

    她沉默片刻,问他:“是因为祁知年,你才走这趟?”

    祁淮诚实道:“本就要走这趟,只我没想到,他们会将祁知年牵扯其中。母亲,有些事,我已不得不为。”

    长公主凝视他许久,他也任由母亲看。

    良久,长公主点头:“我知道了。”

    祁淮温声道:“祁知年,这些日子拜托母亲多加照顾。”说罢,再道,“若有难为之事,倒可与赵初瑾商量。”

    长公主的眉头更是锁得紧紧的,她近来听说祁淮与赵初瑾搅合到一块儿去,没成想竟是真的。

    长公主不由问:“淮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淮笑得清雅:“过些时候,母亲便会知道,我去西北后,无论听得什么消息,母亲都请不要相信,唯有赵初瑾派人送来,或是一名叫做许言的人送来的信,才是真的。也请母亲相信我,我定会平安归来。”

    长公主越听,心越慌。

    祁淮叹了口气,笑道:“儿子筹谋多年,眼看即将成事,还请母亲放心。”

    长公主深深看他,祁淮给她行了个大礼,便转身大步离去。

    长公主追上几步,站在门边看着儿子离去的高大背影,怅然片刻,却又笑了。

    罢了,无论是什么境地,还有她这个长公主在。

    任何人想要伤害她儿子,得先过她这一关!

    祁淮离开长公主府,又去温园。

    这次,赵初瑾终于做回人,没有再找人去拦祁淮。

    祁淮到时,祁知年正在书房练字。

    祁淮没让人通传,轻声走入书房,站在门边看安安静静写字的他。

    祁知年显然是很烦躁,借写字来平息心情,他眉头蹙得紧紧的,手上写字的速度略快,还不停写废,又写废一张,他气得搁笔,将纸团成团,甩手便掷出,祁淮伸手接住,没有听到料想中纸团落地的声音,祁知年抬头看来。

    脸上还是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好像林子里的小松鼠。

    祁淮倒难得看到他这样,不觉笑出声。

    祁知年已经站起身,用力太过,椅子擦着地板发出刺耳声音。

    祁知年本想往他奔来,又停下脚步,低着头坐回去,不说话了。

    祁淮上前,走到他面前,将纸团轻轻放在桌面,发现地板多出几个水点,“哭啦?”,他问。

    祁知年撇过脸,祁淮便又走到那边。

    祁知年再将脸撇回来,抬手用袖子不停擦眼睛,祁淮便叹气:“怎么就哭了呢?”

    祁知年低下头,默默地哭,就是不与他说话。

    祁淮蹲下身,仰首看他,祁知年不得不与他对视,瞧见祁淮满脸的纵容、宠溺与安抚,祁知年没忍住,“哇”地哭出声来,祁淮心都要碎了,抬手就抱住祁知年:“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在这儿呢。”

    祁知年双手环住祁淮的脖子,肆意大哭。

    祁淮轻拍他的后背:“不哭不哭,咱们不娶那些个什么公主,一定不娶,好不好?”

    祁知年“呜呜”哭:“我不要娶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我才不要三个月内成亲!!!我不要成亲!!!”

    “好好好,不成亲,咱们绝不成亲!”

    祁淮顺着他的话说,祁知年又哭:“我要与你成亲!!”

    祁淮又笑出声,祁知年又伤心又气:“你还笑我!!!”

    说着,祁知年就想推开他,祁淮笑着又赶紧搂住:“我错了我错了,再不笑了。”

    “呜呜呜……”祁知年枕在他的肩膀上,委屈掉眼泪。

    “好了好了……”祁淮一直轻轻抚摸他的后背,祁知年的抽泣声也渐渐小去,祁淮这才站起身,顺势将祁知年抱到怀中,在地上走来走去,照旧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我们年哥儿谁也不娶,将来嫁我,好不好?”

    祁知年又笑,嫌弃:“我才不要嫁给你!!”

    祁淮故意惊慌:“那你要嫁给谁?”

    祁知年再笑:“你嫁给我!”

    祁淮也笑出声,收回脸,用手指抵住他的眉心,与他对视:“不难过了?”

    祁知年撒娇而又亲昵地将脸枕到他的肩膀上,看到祁淮,他的心就平静了。

    祁淮说他不用娶,那就一定不用娶。

    祁淮永远是他最信任的人。

    祁淮并没有放下他,仍然抱着他,等了约摸一刻钟,见祁知年彻底缓过来,还能不时嫌弃他几句,他这才道:“我与你说个事儿。”

    “哦。”祁知年正在玩祁淮头上的冠。

    “我明日要出发去临牧。”

    祁知年愣住,立即回眸定睛看他。

    除了不该让祁知年知道的那些阴谋阳谋,祁淮并未瞒他。

    得知祁淮是为他而去,祁知年自责不已:“都是我没用,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只能连累得你如此……”说到后来,他急得掉眼泪,却又更气,“我还只会哭!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只会哭!!”

    越说,祁知年哭得更伤心。

    祁淮却是又笑出声,祁知年更气自己,祁淮抱住他又是一阵哄。

    最后祁淮紧紧搂住他,在他耳边道:“一刻钟后我便要离开,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答应你,三个月内一定会来。你不会娶公主,也不用娶任何人,你就在家好好读书,闲了去看你娘,或是去看我娘,都行,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祁知年哪能说“不好”。

    祁淮做事极为果断,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况且祁淮也说了,不仅仅是为娶公主一事,也为祁淮自己的事,这是祁淮早就决定好的,甚至是筹谋已久。

    他拦不住的。

    祁淮是做大事的人,他也不能拦啊。

    他舍不得,他担心。

    然而,再舍不得,再担心,他也只能任由祁淮去。

    祁淮继续叮嘱:“这三个月内,无论传来的关于我的消息是多么骇人,你都不要相信,你只要相信赵初瑾的话,好不好?”

    祁知年伤心点头。

    一刻钟很快便到,祁淮抱着祁知年回到桌前,将他放到椅中,祁淮弯腰,双手撑住把手,低头看蔫蔫的祁知年,笑道:“不对我笑笑吗?”

    祁知年皱鼻子:“不要。”

    祁淮再笑。

    “你早点回来,我才会笑……”

    “好。”

    祁淮起身,揉揉祁知年的脑袋:“我走了。”

    祁知年想起身去送他,被祁淮按住:“不必送我,等我回来。”

    “我——”

    “听话。”祁淮再按住。

    祁淮头也没回,大步离开。

    祁知年木木地坐在椅子中,良久后趴到桌子上,用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

    次日,祁淮便亲自前往临牧城。

    皇帝虽还不能完全信任祁淮,现在指望着祁淮替他办事,祁知年又快成他女婿,不论如何,他认为,他们已是统一战线。长公主很是配合祁淮,特别去宫里发了一通怒火,差点就要拿出先帝给的圣旨,把皇帝给吓得。

    是以,祁淮这次的事情,被皇帝大力褒奖,逢人就说祁淮多么伟大。

    便是坊间也已传遍,天下人人皆知,那个最是风雅的英国公啊,为了国土太平,都亲自去西北边境与土匪谈判了!

    自当年老英国公的事后,这是多年来,英国公府头一回这样高调。

    祁淮离开的日子里,祁知年每天在家读书,每三日便去见一次姜七娘,一起用膳、说说话。

    祁知年也想去看望长公主,却又怕自己去了,长公主才是真要心情不好。

    且因为与祁淮的事情,他心虚得很,也不知长公主将来若是知道,会如何。

    他便没好意思去,他不去,长公主倒是找了来。

    趁他在姜七娘这里时,长公主来串门。

    十多年来,三人头一回如此和平地坐在一起说话。

    姜七娘这些日子住得舒心,唯唯诺诺的性子虽是难改,但在长公主面前终于敢说,也敢笑了,只是还不敢说太多,用罢午膳,见长公主无意回家,姜七娘便有些无措。

    长公主看她一眼,不在意道:“我知你身子弱,你去喝药午睡吧,我这里不用你管。”

    姜七娘站起身,红着脸,长公主挥挥手,叫林姑姑陪着姜七娘去后头喝药。

    姜七娘叮嘱祁知年:“年儿陪殿下说话。”

    祁知年自是应下,姜七娘去午睡后,祁知年立即叫人去取茶具与茶叶,取来后,问清楚长公主爱喝哪种,他便将袖子挽上去,洗净了手亲手泡茶。

    夏日午后,窗边的树上蝉鸣阵阵,外头吹进的热风,因四角的冰块,拂到面上时也已变得凉爽,长公主侧躺在罗汉床上,单手倚着迎枕,另一只手缓缓地摇着团扇,她看似觑着门外风景,实际注意力全都放在余光内的祁知年身上。

    祁知年长得好,长公主一向知道,毕竟有姜七娘这么个娘。

    甚至祁知年长得比姜七娘还要更好。

    这么一说,祁知年被赶出家门,已近一年,那时候的祁知年还是一团孩子气,面上也肉肉的,长辈们看了都喜欢的那种。

    此时的祁知年,倒也不能说立即变了个人,脸上犹有稚气,只身上带出了许多的镇定、坦然与有条不紊,又或许是因为懂得了男女之情,眉梢也带了一两分淡淡的潋滟,再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

    想到这里,长公主又笑,什么男女之情。

    男男之情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长公主难免还是生气。

    祁淮是她儿子,她当然最知道,眼睛长到天上去,她还以为祁淮要孤独终老,甚至也会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最终入了祁淮的眼。

    没成想,最后竟是祁知年。

    祁知年也不能说是不好。

    长公主其实也心疼、喜欢祁知年,祁知年就像这夏日里清凌凌的一泓清泉,轻而易举便能俘获他人心。这些年不愿见他,不也是怕自己要更喜欢?

    可想到祁淮三十三岁的人,到头来,栽在这么个孩子的手里!

    况且他们几人之间纷杂的关系,天底下的人都知道。

    就——

    长公主心情便极其复杂。

    祁知年还小,这份情意,又能维持多久?

    这是她始终在担心的事。

    再看祁知年坐在矮榻后,慢条斯理地泡茶,手腕纤细精致,又非女子那般柔软,今年个子也长了些,茶水声“叮咚”,合着蝉鸣,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泡茶的人,也是说不出的好看。

    长公主继续摇着扇子,倒有些明白祁淮这跟头栽得也不亏。

    想当年,她与老英国公一同长大,本也没有这份心思,是有回去狩猎,她却走丢,最后天都黑了,是老英国公先找到她,等人来接他们的时候,老英国公盘了个火堆给她烤肉吃。

    当时,他也是这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明明只是烤个肉,他却好似在做世上最重要的事。

    而且是在为她做这样的事。

    沦陷,动情,从来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也是这世上最无解的事。

    “好了——”祁知年将茶水倾入茶盏中,抬头时,见长公主正盯着自己,他有些怔。

    长公主赶紧回过神,慢声道:“拿来吧。”

    “是。”祁知年起身,将茶水递给她,小心地看着她,怕她不喜欢。

    长公主尝了口,赞道:“不错。”

    祁知年立即便笑了。

    长公主手中把玩着精巧玉盏,就趁祁知年松口气的时候,突然道:“你与祁淮一事,你是怎么想的?”

    祁知年木住。

    长公主看着他,故意吓他,冷漠道:“你们俩的事,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愿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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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 # 去找他

    听了这话, 祁知年吓得,浑身瞬时发凉。

    长公主还在冷声道:“你们俩这样的关系,这样的年纪, 又都是男子, 要我如何愿意?换作任何一位母亲,都无法答应!”

    祁知年听得渐渐低头,满身愧疚。

    长公主再道:“好男风的人,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就说那赵初瑾, 你可见他真与一名男子长长久久地定下情来?情意,都是会变的!”

    祁知年低头,沉默不语。

    长公主将茶盏放到桌上,坐直了, 又道:“天下男女之间,终成怨偶的都那么多, 更何况你们这样的?你又才十七岁,哪里懂什么情与爱?十年后, 你也不过二十七, 祁淮已是不惑的年纪!”

    见祁知年竟然还是不说话,长公主都有点讶异, 心道祁知年不至于说了这么几句,便要打退堂鼓吧?

    她不相信的同时, 又有些不高兴, 声音中也有了几分真的怒气:“不若趁祁淮不在, 你们俩趁早一刀两断, 我看你们还是去江南, 我帮你什么都安排好, 你往后,天南地北地,也别再与祁淮见面。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听到这里,原本还很害怕的祁知年,陡然抬起头,坚决道:“我不要!”

    长公主听他这高声,心中“哟呵”一声,生平没人敢这样与她说话,如今这人还是祁知年。

    祁知年再道:“我是不可能走的!我答应过他,要等他的!”

    长公主便道:“你答应是你答应,祁淮是我儿子,他得听我这个母亲的。便是你不答应,我也可与你娘说。”

    “祁淮有自己做主的权利,我也能决定我自己的人生。哪怕是长公主您真的与我娘说,我也会与我娘说明缘由,我娘不会逼我走!”

    长公主便冷笑:“你还是太天真,若我反对,你以为你能反抗?再者,你娘真能接受你与祁淮这样的关系?”

    祁知年有些生气,一忍再忍,到底是道:“长公主殿下,我娘是我娘,我是我,当年是有误会,我娘也做错了事儿,我愿代母承受一切过错,但这并不能妨碍我钦慕祁淮!”

    哦哟,长公主听到“钦慕”这个词儿,眼睛都不觉亮了下,她见祁知年一脸坚定的小模样,倒觉得祁淮栽得也不算冤!

    这么个冰雪般剔透的人,为你如此,任是谁都要心动的。

    长公主再竖了眉毛道:“那我也能说,你是你,可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我作为祁淮的母亲,怎能忍受他人在身后说我儿子是非?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死了心!”

    祁知年深呼吸,声音也硬邦邦:“我也是绝对不会放弃祁淮的,若是殿下非要我如此,也请您死心吧!”

    “哦哟!”长公主看他,“你敢对我大呼小叫?”

    祁知年噎住,郑重地作揖:“长公主,是我无礼。我年纪虽小,又是男子,还有这样复杂的身世,但我对……我对祁淮的情意,天地可鉴!我也会向您证明的!我会一直对祁淮好的,希望您能够接受我们俩这样的关系。”

    “呵!若我始终不接受呢?”

    “我会努力,努力到您接受的那天!”

    长公主拿起团扇继续摇,摇着摇着又问:“这些话,你对祁淮说过不曾?”

    祁知年不解:“殿下是指?”

    “例如你钦慕他,你的情意这样的话?”

    “……”

    祁知年终于开始脸红,他方才都说了些啥啊。

    他还真的从未说过,他敢在长公主面前大放厥词,还不是因为被刺激着了,实际他与祁淮之间……就连彻底的说开都不曾有过。

    长公主忽然用团扇掩嘴笑了起来,笑声,怎么听都是幸灾乐祸的味儿。

    祁知年茫然地看去,长公主懒散起身:“得了,我先回府。”

    长公主迤迤然地,摇着团扇慢吞吞往外走,裙摆优雅地自地板拖过,怎么看都不像是方才那副很生气,仿佛即刻就要把祁知年抓起来扔到车里送到江南的模样。

    祁知年便有些懵,却也只好跟着她往外走。

    到廊下,早有侍女为长公主撑起伞,长公主也不转身,说道:“日头大,别出来晒着了,有空到府上陪我说说话。”

    说罢,她走下台阶,随后就真的走了……

    祁知年更懵。

    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虽说拿不准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的话也点醒祁知年。

    将来如何与姜七娘说这件事,确实也是个问题。

    祁知年心中想了又想,最后拿定主意,待到祁淮从西北回来,他向祁淮表明心意后,便会把这件事告诉姜七娘。

    同样也是因为长公主的话。

    他才发觉自己有多对不住祁淮。

    那样喜欢祁淮,为何就不能勇敢点、大方点,早日告诉他?

    他每天都盼着祁淮快些回来,祁淮一回来,他便要立刻告诉祁淮,他到底有多喜欢他!!

    祁淮这次去临牧,可以说带着所有人的期盼,又去得光明正大,行踪几乎每日都会传到京里,祁知年也很好打听。

    知道他一路平安顺畅,祁知年放心许多。

    这些天,他依旧是要么在家看书,要么去看姜七娘。

    只是那天,长公主说过那番话后,他再胆怯,也坚定了决心。

    长公主不喜欢他,他更要好好表现。

    祁淮不在家,他要代祁淮去孝顺长公主,不敢期盼长公主能喜欢他,只求长公主能改变对他的看法。

    于是他除看书与看娘亲外,每三天也会去一趟长公主府。

    长公主原就是吓唬他,这些年,她在府里早闷得快长毛。

    只是碍于长公主的身份,她也不好发泄,有祁知年过来,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祁知年每天都被长公主吓唬,又是坚决不允许他们俩在一起,又是威胁他要把此事告诉姜七娘,或是明天便要送他去江南,等等。

    可是直到祁淮一去都已一个多月,祁知年依旧完好如损地待在京里。

    甚至长公主已觉得三日一趟有些久,又不想打扰祁知年读书,长公主开始主动去温园看祁知年,只是嘴巴里还是没有好听的话,依旧在吓唬他。

    祁知年更懵,也不知长公主到底是讨厌他,还是喜欢他?

    讨厌他的话,若不想见他,还带主动上门来看他的?

    若是喜欢,为何每次见他,都在冷冷地吓唬他?

    祁知年想不通,也就懒得想,总归他把自己该做的事儿做好即可。

    祁知年那本关于草药的书已画得差不多,长公主得知此事,立即将此书送去叫人印。

    他与黄连合开的药铺,生意也很不错,黄连的医术本就了得,长公主得知这是祁知年开的,也没少在外帮他喊过吆喝,黄连爱给人在肚子上开刀,吓煞人。

    但在前些日子,某位勋贵家里,有个小侯爷病入膏肓,得长公主介绍了黄连去,结果还真给开刀治好了。

    如今,京里也有更多的人能够接受黄连这样的医术,黄连与祁知年的铺子,名声都是愈传愈广。

    可以说,祁知年这阵日子过得还挺惬意,钱也没少赚,就是身边少了个祁淮。

    京里也从不缺热闹看,关于赵初瑾其实是先帝亲子的传闻始终不止,祁知年除了去姜七娘与长公主那里,甚少出门,多事之秋,还是窝在家中更好,但祁知年有些担心赵初瑾,便常叫人去赵初瑾府上问问他何时有空,好去府上看看他。

    赵初瑾好似很忙,一直没抽出空来,倒是常托他的侍卫上门来看看祁知年,给他送些吃的、用的,就仿佛好朋友之间的相处,倒也很窝心。

    渐渐地,祁淮已离开两个多月,已到达临牧,据说谈判还算顺利,估计再要半个多月,祁淮他们便能返程,祁知年算了算,待到祁淮回来时,刚好是过年前后,香雪海的梅花应该已开,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起去山上看花!

    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打算彻彻底底地向祁淮表明心迹。

    那时的他,也已是十八岁的他,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更能令人信服吧?

    祁知年充满期待地,一心在家中等着祁淮凯旋的消息,等了半个多月,却也一直没等到。

    祁知年难免有点焦心。

    这天,祁知年准备去书局看自己编画的那本草药书,事先约好了时间的。小武赶着车,带他进城,祁淮回来的日子一拖再拖,此时已是初冬,外面的风很大很凉,祁知年从窗户往外看,来回路人都缩着脖子,团成一团,走路也都很快。

    兴许也是因为天太冷,城门处的人也不多。

    接近过年,城门处的守卫严厉许多。

    祁知年的马车虽不是什么贵族规制,但那马一看就知是好马,守卫们并不为难他,只是撩开车帘子看了眼,又盘问小武几句,便放他们进去。

    小武跳上马车,刚要赶着马车走,忽地听到城门外传来极快的马蹄声。

    小武立即往后看,不止是小武,城门边上的百姓都很好奇,只见那马快得都起了残影,马上骑着名侍卫,手中高举一卷卷轴,如风一样往城门冲来,守卫们赶忙要去拦。

    那人高声喊:“临牧有急,国公爷身遭暗算,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守卫们唬住,侍卫已经冲进城门,守卫们再回身看,也只能看到残影。

    身边的百姓们也终于回过神,纷纷惊慌失措地议论起来。

    “那人说什么?!”

    “国公爷被暗算?!”

    “哪个国公爷?”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英国公了!”

    “天爷呀,可是被那些个土匪暗算了?”

    “不是说国公爷已经回来了?”

    “怎会如此!!国公爷那样的人,怎会遭人暗算?!”

    小武回过神,赶紧爬上车,把这事告诉祁知年。

    祁知年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他已经满脸煞白,坐在车里动弹不得。

    小武急道:“小郎君!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祁知年回过神,立即道:“我们赶紧去长公主府!”

    “是!”

    小武二话不说,赶车立即去长公主府。

    祁知年到长公主府,长公主得知此事,也赶紧派人进宫打探,打探的人刚进宫门,就撞上来报消息的汪顺,遂又回头,与汪顺一同赶来长公主府。

    汪顺淌着眼泪道:“禀长公主殿下,确有此事,方才有国公爷的亲信来报,国公爷遭了暗算,被那游族十八支的大首领阿克汉给捉回去了!如,如今,生死不明……”

    长公主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便昏了回去。

    “殿下!!!”厅中顿时大乱。

    离长公主最近的祁知年赶紧扶住她,与林姑姑他们立即将长公主抬到后头,刚安置好,祁知年着急地正准备出门去等御医来,袖子冷不防被人捉住。

    他回头看,“昏过去”的长公主睁眼看着他。

    林姑姑立即带人下去,故意道:“你们快随我在这里等御医来!里头有小郎君看着呢!”

    又去与汪顺寒暄。

    长公主坐起身,再没有晕过去的模样,她冷静道:“兴许只是他做的一个局。”

    祁知年慌乱的脑袋也逐渐清醒,他点头:“对!他临走前,告诉我,关于他的事,不要轻易相信!”

    “如今我们也只能以不动制动,先看后头还会发生什么,再看宫中反应。”

    “是!!”

    祁知年听到长公主说“我们”,激动得脸通红,长公主似乎也开始承认他了!!

    这天之后,也不知道为何,很快京中几乎人人都知道英国公祁淮被土匪给抓过去,生死不知,每天各大茶馆、酒楼里,都在议论这件事儿。

    不知真相的姜七娘都跟着担心,还想去庙里给祁淮上香,又怕被人误会,祁知年一再地安抚她没事。

    赵初瑾也托人给祁知年带消息,叫他别担心。

    祁知年这才镇定许多,或许真的只是祁淮的一个局而已!

    也是此时,朝中不时有人上书请派人前去营救英国公祁淮。

    皇帝听说祁淮失踪一事,其实真的非常高兴,本来谈判就已谈得差不多,后头谁接手都成,祁淮若真没了,这能省他多少事?回头,祁知年娶了八公主,祁知年与长公主已经彻底没了依仗,岂非就只能依靠他了?

    他越想越乐,当然在人面前还要保持哀伤,并怒斥游族首领的强盗行径,当庭就派人去往临牧,还带上圣旨,试图给对方施压。

    至此,祁知年依旧镇定,长公主也依旧在装病,宫里每天都派人来看望长公主,祁知年近来索性就住在长公主府,就近“照顾”长公主,姜七娘也来看过几次,若不是身份实在尴尬,她也确实能力有限,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否则她也想留下来。

    而京中关于祁淮的消息则是每天不绝,像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每天放消息一样。

    皇帝也明知是有人故意与他作对,甚至他也知道这个人就是赵初瑾,偏偏他又抓不住明显的把柄,还真不能把赵初瑾怎们样。

    皇帝心中放狠话,等祁淮死了的消息确定后,看他怎么收拾赵初瑾!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祁淮生死依旧不明,就连祁淮的亲卫也没有找到他,京中再次迎来自西北而来的快马侍卫,带来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

    祁淮,他先前并非遭暗算!

    而是他暗算了别人!

    祁淮与亲卫程渠顺势混入游族的队伍,反手将人家游族的圣女给杀了!

    游族一共十八支,各有各的首领,还有一名大首领,这名首领原是十八支轮流做,一百年前,被阿克汉的家族擅自改成世袭制。

    在游族,大首领权利最高,但地位最高的,其实是圣女。

    圣女只传女,也只能由上一任圣女亲自挑选,再习独门武功,圣女美貌而强大,被游族视为他们崇拜的某位女神仙的化身,是他们游族的最高崇拜。

    圣女被祁淮杀了,反倒叫游族各部落彻底失去理智,赶在祁淮逃走之前,这次是真真正正地把祁淮捉了回去,据说如今已是百般折磨,游族以祁淮为人质,要求天|朝赔款黄金无数。

    皇帝当然不愿,并当庭怒斥游族狼子野心。

    他不愿,游族却是有恃无恐,自那天起,每天都有新消息自西北传来。

    游族大首领阿克汉说要用祁淮一命换他们圣女之命。

    要皇帝说,这样最好!!

    谁让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地去杀人家的圣女!

    长公主如何能答应?长公主“昏迷”中强撑身体,进宫面见皇帝,说要亲自去西北救她儿子,又哭先帝,再哭自己命好苦,丈夫儿子一心为朝廷,却都牺牲在西北,她也不想活了,她要去先帝灵前自尽。

    皇帝承受不住,承诺会想尽一切办法拯救祁淮,忍痛打算用黄金赎人。

    偏游族说了,先前要你们拿钱来换,如今已晚!

    他们就要杀了祁淮!

    斩首祁淮的当天,祁淮的亲卫们拼死一搏,将祁淮救了出来,却又遭游族追杀,游族士兵早已越过两国边界,最终再次将祁淮捉回去。

    游族彻底震怒,再向天|朝下最终通牒,要么祁淮死,再割临牧城赠予他们,要么一个月后,他们将会直接铁骑南下!

    便是听到这里,祁知年彻底傻了。

    若是两国真要打仗,这还算是祁淮可控范围内的事吗?祁淮在西北还好吗?

    西北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便是长公主,也有些不安。

    这是他们俩完全没想到过的发展。

    皇帝也没想到,开始,他甚至认为是游族在吓唬他们,泱泱天|朝,小小游族岂敢?

    然而,游族真的敢!

    没有等到一个月,半个月后,游族便已攻入两国的边界之内,兰渝大将军在临牧是不错,但他只有一万的兵!就是有再强的统兵能力,手下无兵可用,又是在游族的地盘,如何与铁骑抗衡?

    而在新近传来的战报中,游族已经开始攻打临牧城的城门。

    兴许就在送信来京的途中,城门说不定已是被人攻下。

    朝中顿时人心惶惶,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营救英国公祁淮一事。

    也是此时,朝中开始有人上奏请求太子亲征,原因是陛下年岁已大,太子却是刚好,外族已攻打至我朝门下,难道还不应战?

    在大昭,皇帝亲征历来有传统,近有一百年前的武帝,便是亲征,亲手将游族打出国门。

    当然,也有人不提倡打仗,无非就是我国还需修生养息,不该正面碰撞等言论。

    但近百年,本朝还从未这样屈辱过,先是官员被人扣下几个月回不来,英国公都去了,还杀了对方的圣女,明明是长脸的事,却因我方战力不够,又被捉回去侮辱,外族竟还直接打了过来,这又有谁能忍?

    便是普通老百姓也被气出血性,纷纷喊着要和游族好好打上一场。

    甚至京中已有不少富户开始主动出钱、出物,还有许多热血年轻人要求参兵,宫中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此时赵初瑾跳了出来,他直接说出他挖得一个金矿的事,他表示要将金矿产出的所有黄金都贡献给军中,他支持打仗,他更是表明,他愿意代陛下亲征,死在战场他也要将那帮外族狗打出我朝边界。

    赵初瑾从来是个高调之人,这番话他就是站在京兆府衙门口说的,不一会儿,整个京都便传遍了,人人振奋,高呼要将外族狗打出我朝边界,就是许多普通人家哪怕是几百文钱,也都自愿拿出来,用以打仗。

    到了这个份上,皇帝已是骑虎难下。

    朝中已有七成官员奏请太子亲征,太子不想去,二皇子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主动站出来,说愿意亲征,太子一看,那还得了?好不容易把二皇子踩下去,他若真去,功劳就变成了二皇子的了!

    太子只好也站出来,他要去亲征。

    后来就连长公主都进宫,表示她也要去!

    这么一拖,又是七日过去,西北终于传来新消息,临牧城城门已破。

    游族大首领直接在纸上画了条狗贴在城门上,那狗按了个人脑袋,那个人脑袋,是皇帝的……

    皇帝气得,平生终于有了回血性。

    他决定亲征。

    皇帝决定带上太子一起走,就怕自己在外人没死,回来的时候,权已被太子所夺,这样的事儿史上多得是。

    其他皇子虽说不成气候,就这样放在京中,他也不放心,他留下赵初瑾。

    厌恶赵初瑾归厌恶,但此时留下赵初瑾也是与其他皇子保持一个平衡。

    可以说是皇帝将方方面面都思虑透了,才磨磨蹭蹭地率兵直接往西北去。

    皇帝刚走没几天,京中再传来消息。

    多亏那大首领阿克汉被祁淮的亲卫所伤,临牧城如今尚未完全失守,兰渝大将军带领一万士兵也在拼死抵抗,如今整座临牧城,两方各占一半,因大首领阿克汉受伤,战事有所滞缓,双方都在观望。

    祁淮还没有被救出来,但他的惨状如何,足以想象,据说如今每日都在被折磨。

    祁知年听说这些,理智已经全无。

    是,祁淮说过,听到任何骇人的消息都别当真,祁淮要他放心。

    可是,祁淮终究只是个人啊。

    从来没有人能够算无遗策,万一就出了意外呢?

    况且皇帝如今也去了,带了那么多的兵力,那样复杂的情况下,要杀祁淮简直易如反掌。

    即便不死,祁淮这一趟也是吃尽了苦头。

    要他完全冷静,他根本做不到。

    他去见赵初瑾:“我想去找祁淮,你一定有法子。”

    赵初瑾看他片刻,说:“我想祁淮临走前,应当与你说过什么。”

    祁知年点头:“我相信他,相信他的谋略,可我不相信意外,凡事都有意外。”

    “你自出生起,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吧?况且临牧城如今那样混乱,路上更是危险重重,又是何必。”

    “我不怕。”

    赵初瑾都不免神色复杂:“你就这么喜欢祁淮?”

    祁知年微微愣住,显然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

    赵初瑾又道:“你就喜欢他喜欢到这种,万一真出了意外,祁淮真的会死,你也会跟着一起死,你还是要去的地步?”

    祁知年面上原本微滞的严肃与茫然渐渐不见,他露出个颇为羞涩却又清新的笑容,毕竟这是他头一回在旁人面前承认这样一件事。

    他点点头,小声却又坚定地“嗯”了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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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 事起

    祁淮曾无数次叮嘱赵初瑾一定要保护好祁知年。

    介于赵初瑾本就不是他面上表现出来那般嚣张蠢笨, 他甚至非常细心,身边的亲卫也是当初先帝还在时给的,身手好又忠心, 陪伴他多年, 赵初瑾是祁知年的亲生父亲,为了他,都能够自愿与祁淮联手,这些都足以保障祁知年的安全。

    再者, 祁淮也留了不少暗卫下来, 确定祁知年无碍,他才能无忧地离开,去完成早就谋划好的一切。

    祁淮离开那天,见过祁知年, 临走前,他与赵初瑾见了一面, 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说完该说的事儿,祁淮要上马时, 忽然转身对他说:“若是他到时实在太担心, 要去找我,拦不住, 便让他来吧。”

    赵初瑾不信,纳闷道:“有我守着, 他能走?再说, 你不是说了, 你与他都说好了, 叫他放心, 不会出事儿?”

    祁淮笑了笑, 只说:“你不懂。”

    赵初瑾当时还颇为嗤之以鼻,心中又骂了几句“祁狗”。

    却没想到,祁知年还真有这想法!

    赵初瑾这辈子没喜欢过谁,他认为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就是笑话,他看谁都觉得讨厌,说实在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祁知年与祁淮这样的关系,在他看来,喜欢不就图个高兴?祁淮去西北是吃苦去的,祁狗那么阴险,死是肯定不会死的。

    但这一趟必不会轻松,祁知年何必为了祁淮去吃这苦?

    他几乎就要立刻拒绝祁知年,在这儿等着,等祁狗回来不就成了?

    祁知年又道:“如果您不愿意,我便自己去找他,我知道家里有许多他留下的暗卫,他们也一定能帮我找到祁淮。”

    赵初瑾听了这话,心中很是憋闷,却又不舍得朝祁知年发火。

    祁狗真的就这样好?

    他到底是又问一句:“你这样喜欢祁淮,可你是否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知年从来不是蠢蛋。

    祁淮都能相信赵初瑾,他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直接道:“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甚至知道得比你还多,我喜欢这样的他,我喜欢每个他,不论他做什么,他就是要杀人,我都会帮他递刀。”

    赵初瑾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喷出来,心中更是酸得很。

    后来,赵初瑾还是答应派人带他去找祁淮。

    具体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大概是祁知年那祈求的眼神,与提到祁淮时满眼的爱意,他实在拒绝不了吧。

    况且祁淮都能提前预知,可想而知他对祁知年的感情有多了解。

    而祁知年也确实愿意去,什么也不怕。

    这种感情,他不解,甚至是摒弃,但他又莫名有点感动。

    祁淮既然早有这预感,想必路上也会有所准备。

    他也没办法劝住祁知年,劝到最后恐怕还真要劝出仇来。

    既是说定要去找祁淮,那还是越快出发越好,祁知年想赶在皇帝、太子到达前赶到。

    祁知年原本就每日在家读书,甚少出门,若是悄悄出门一两个月根本不会引人怀疑,且京中有赵初瑾百般蹦跶,早已将所有注意力与火力都集中到他身上。

    但祁知年出远门的事,肯定要告诉姜七娘与长公主。

    姜七娘胆儿太小,祁知年不会跟她说实话,否则她恐怕能吓得立即晕过去。

    祁知年先去找长公主,听闻祁知年要去找祁淮,长公主被惊得,瞪大眼睛盯着祁知年看,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祁知年正要解释,长公主居然也问了句:“你就这样喜欢他?”

    祁知年觉得有点好笑,长公主可是祁淮的母亲,竟也会问这样的问题。

    问完,长公主接着又问:“那可是能要命的地方,你也敢去?”

    “是要命的地方,殿下为何也允许他去了呢?”祁知年反问。

    长公主再次认真打量祁知年,见他还是那样,仍保有几分孩子气,通身都是长久岁月养出来的金尊玉贵,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一个孩子,竟会为祁淮去那样的地方?

    长公主与老英国公情深似海,长公主自问,若是她自己,她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临牧,其实当年,她也确实去了,只是行到一半时,便与一伙敌军撞上,也是因此拖延,她甚至没能够见到老英国公的最后一面。

    可她是长公主,她自小打猎、骑马样样精通,她手下都是精兵,她一声令下,无数人愿意追随,当初她去临牧时,便有许多人跟着同去,前前后后地保护她。

    祁知年呢?

    长公主心情非常复杂。

    她其实早已同意祁淮与祁知年的事儿,却是因为这是祁淮三十多年来唯一动心的人,她做母亲的,不忍做那打鸳鸯的棒槌。

    与祁知年本人,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

    只要是祁淮喜欢的,她最终都会答应。

    无非是祁知年是她看着长大,人品信得过,她省去观察这一关。

    但祁知年这番举动,实在是令她震撼。

    平心而论,祁知年无论是出身,还是性格,包括他拥有的一切,都远远不如她,可他还是愿意远赴西北去寻找祁淮,她当年已与老英国公成亲多年,情谊深厚,祁知年呢?

    男子的关系多么淡漠,哪怕是她自己的儿子,她都不敢完全相信祁淮能一生钟情于祁知年。

    这些条件划来拉去,长公主还是很震惊!

    祁知年却很着急,见长公主似在思索,许久不说话,他往前一步道:“殿下,我今夜便打算出发,我娘那里,我只说出门采风、游学,与书院的学子们一起,您帮我在我娘那里挡一挡,好吗?”

    长公主回过神,依旧看着祁知年说不出话。

    祁知年明显更为着急了,长公主终于开口:“我也会派几人跟随你,你母亲那里都有我。”

    “谢谢殿下!!”

    祁知年高兴得立即给长公主行了个大礼,随后便起身:“那我先走了!!”

    祁知年说完转身就要跑,头一回,在长公主面前,他是这样没有风仪。

    “等等。”长公主却叫住他。

    他诧异地回头看去,长公主往前几步,看着他道:“把他带回来。”

    祁知年却是一愣,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长公主非常悲伤。

    但他还是用力点头:“嗯!”

    他无暇再去顾及更多,应完,这次是真的速速走了。

    长公主又往前几步,扶住门框,看着这几度给她惊喜的孩子,面上到底是漾出笑容。

    这是当年,她想做,却终究没能做成的事。

    她希望,祁知年能做到,她希望,完好的祁知年,带着完好的祁淮一起回来。

    之后,完成更多她与老英国公此生都已无望的事。

    例如,幸福地在一起,过完这一生。

    祁知年自长公主府离开后,回去与纪嬷嬷他们也说自己只是出门采风,因他是从长公主府来的,长公主还派了几名亲卫陪他同去,纪嬷嬷他们都相信,没人怀疑。

    因走得急,也就收拾了几身衣裳,带了些银票,旁的什么都没带。

    纪嬷嬷们将他送到门外,祁知年迅速跳上马车,赶车的是长公主的亲卫,小武他们,祁知年一个都没带,再有赵初瑾的侍卫们,他们将在几里路外会合。

    去了姜七娘那里,同样的,因为长公主派来的亲卫,没什么主意,一直很相信长公主的姜七娘没有二话,她觉得,长公主都觉得可以的事,那就一定没问题,只是祁知年头一回出远门,少不了要多叮嘱几句,又叫范嬷嬷多给他包干粮。

    待到天色晚了,祁知年再上马车,悄悄地出发。

    五里路外,与赵初瑾的侍卫会合,他们一路向北。

    皇帝与太子于三天前已出发,因是亲征,再是养尊处优,他们的速度也不可能慢到哪里去,据长公主的亲卫们分析,皇帝他们二十天后应该能到临牧城附近。

    这些亲卫们,原就是上战场历练过的,后来也随着长公主来过临牧,颇有经验。

    皇帝与太子这次领兵十万,但京都以及附近的禁军,实际只有两万多,有一万多已是被兰渝带去临牧,是以皇帝与太子也只带了一万的人。

    皇帝此人生性多疑,又喜爱文人,朝中的士兵,严格说起来,数量也并不少,只是京都以及附近州府,加起来确实也只有这两万多,这两万多也是其中最为精良的。

    其余士兵,都分散在各州府,各自训练,每年都会选了最好的送到京都来充作禁军。

    皇帝亲征的消息发出后,这些士兵自也在往临牧城赶,毕竟已是关键时刻,时间容不得浪费,皇帝已命令下去,全部都在临牧城附近集合。

    因而,这一路,皇帝与太子身边会一直都只有这一万多的人。

    祁知年不知道祁淮这次去西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皇帝越厉害,对祁淮便越不利。所以他就更想快点到达临牧,找到祁淮,赶在他们汇合前,将这个消息传达给他。

    这一万的兵力,再精良,毕竟人数少,又要保护皇帝与太子,等闲不敢四散开来,所以很便于祁知年他们的行动,这一路他们绕路走,完全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皇帝他们走的是最快到达的路,为了不被发现,祁知年他们不得不绕路,本就比皇帝晚了三天,要想提前到达,就必须日夜兼程。

    祁知年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不曾这样长期待在马车中过。

    开始能坚持,几天后,他是真的有些受不住。

    他的精神完全能够支撑下去,就是体力确实不支,他每日都被颠得面色苍白,甚至呕吐不止,大家劝他停下来歇歇,他也不愿。

    后来实在是已经影响行动,他们不得不暂且停下整顿,祁知年心中着急,又因体力透支,发起高烧,直接病倒,祁知年知道此时不能更急,可多拖一天,祁淮或许就多一点危险,他怎么能不急,越急,这病越好不了。

    养了两日后,祁知年稍有好转,重新上路,也再不能似先前那般赶路。

    原本他们已经跑到皇帝一行前头,养了几天的病,又被落了下来。

    皇帝他们与大军会合的地方是座叫作芜州的州城,此城距临牧约五十多里,岂料北方天寒,此时已是年底,忽地一场大雪,堵住了他们所有人的路,皇帝他们也不得不停下,且这雪越下越大,连着下了许多天,路全都被埋,走也走不得。

    皇帝他们怨声载道,不得不先在原地扎营,期待天能快些晴。

    祁知年倒是松了口气,他们与皇帝不同。

    皇帝的人太多,一万多的兵,雪地里当然不好行路。

    他们一行不过五人,只要这一两天祁知年将身体养好,他们便能立即出发!

    祁知年可算是打起精神,努力养病,身体也好得快了许多。

    皇帝的扎营地点,离祁知年约莫十来里路。

    外头大雪下得纷纷扬扬,皇帝窝在帐篷中,只听那北风刮得鬼哭狼嚎,心情越发糟糕。天这样冷,当时决定亲征,除了身为君王的自觉,更多还是被底下人给逼的,他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那帮游族人真打进来,失了江山,他将来就是千古罪人!

    皇位来之不易,他坐得战战兢兢,他不想被后人骂,才难得起了血性。

    但这血性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实不相瞒,离了京都十里路时,他便开始后悔。

    他若留在京都,哪怕江山当真失了几块,他好歹还能守住剩下的,他就还是皇帝。

    可这一去,万一被那帮土匪捉了去,羞辱够了,再把他给弄死,他可怎么好?

    他这皇帝可还未曾当够呢!

    倒也不是他想得太多,前朝又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堂堂皇帝被外族捉了去当作奴隶使唤。

    可是箭已发,他是不可能再回头,只好心中安慰自己,此时遇到这样大的雪,他心中怒骂老天,更想回头。

    也不知为何,这回从出发起,他心中便很是不安。

    他在帐中休息,门外有一百多名侍卫牢牢守着,汪顺忽地走进来,禀道:“陛下,太子殿下来问安。”

    皇帝正烦闷,且太子这厢在京中口碑极好,他很不耐烦:“叫他回去好好读书,朕闲了,自会召他来。”

    “是。”汪顺毕恭毕敬地退下,出去向太子转达皇帝的意思。

    太子心中郁卒,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读个屁的书!!

    这次皇帝亲征,还非要把他给带出来,他自是知道原因,可他还是怨得很!

    原本朝中许多势力已是渐渐倾向他,这次居然将他强行带出来,再留老二在京中监国!历朝历代,什么时候不是太子留下来监国?

    他费了多少心力才将老二给踩下去。

    这下子可好,努力全都白费!

    若是这次与游族真的打起来,打赢最好,万一输了,还不知道他要如何被人骂!

    没法子,谁让他是太子,给人做儿子的,皇帝他们不敢骂,太子有什么不能骂的?就是皇帝自己,恐怕也要把罪推到他身上!

    太子烦躁得很,面上只能继续笑:“这几日风大,父皇每日还是早些歇息得好。”

    “是是是,殿下放心!”

    太子又交代几句,才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北风直往他脑中灌,他满肚子的火被这么一浇,忽地生出个想法,若是父皇就这么死在外面了,那该多好……

    左右就这么一万多人,父皇死了,他最大,又有谁敢反对。

    自此,天下、江山便就都是他的,再也没人能够左右他。

    他越想越兴奋,直到帐篷外围着的一百多名精兵齐齐向他行礼,他才打了个寒颤,回过神,这么多高手在此,又有谁能杀得了父皇?

    那瞬间,他心中竟满是遗憾。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皇帝待到第三日,雪下得更大,他已是越发烦躁,当地官员为了讨皇帝喜欢,本就准备了几名貌美女子,原还不敢送过来,汪顺后来去暗示一番,当天夜里人便送了来。

    当然,此时是特殊时候,送来的女子也是经过关关盘查,确定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与药物,才能送到皇帝的帐中。如今眼前也就这么个乐子,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女子也很受皇帝宠爱,皇帝兴致更是高昂。

    到得第二日,皇帝便说要带女子出去赏雪。

    皇帝胆儿小,远的地方不敢去,也就在不远处的林中转转。

    去之前,侍卫们已经盘查百回,这才陪同皇帝带着那名女子去赏雪,汪顺也跟随在侧。

    这日天晴,若是明天还是这样的天气,他们便能继续赶路,三天后就能与大部队会合。

    皇帝心情更糟糕,这样就会离土匪更近,也离危险更近。

    那名女子使尽解数地讨好皇帝,后来就在林中,两人便想行那事。

    侍卫们都在心中骂爹,却也只能迅速上去搭帐篷,搭好帐篷后,他们本想留下,那名女子用袖子遮着脸不依,皇帝怒斥:“还不退下!”

    侍卫们犹豫:“陛下,此处毕竟危险……”

    “朕岂会不知?你们不都已探查数回?你们退后几十尺即可!”

    见皇帝那猴急的样子,侍卫们也没办法,只好逐步往后退了三十尺,皇帝立马拉着女子进了帐篷。

    汪顺尽职尽守地在帐篷外守着。

    皇帝正醉生梦死,女子那柔弱无骨的手忽地抚到他的脖颈处,用力一掐。

    皇帝立即惊醒,张口就要喊“来人”。

    女子却是巧笑倩兮,直接捂住他的嘴,皇帝奋力挣脱,那女子起身,用腿直接压住他的肚子,他竟完全动弹不得。

    这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是汪顺走了进来。

    皇帝刚要松口气,那汪顺忽然抬头,瞧见汪顺的双眼,皇帝便发现,这不是汪顺!!

    他想要说话,脖子却被那女子死死掐住,他只能发出“嘶嘶”声,痛苦挣扎。

    “汪顺”走到皇帝面前,朝那女子示意。

    女子点点头,微微松了手,皇帝努力发问:“你,你是谁!!”

    “汪顺”微笑着,从面上撕下张□□,瞧见面具后的那张脸,皇帝震惊得跟见了鬼一样。

    祁淮微笑:“今日雪景确实不错,舅舅好雅兴。”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收藏了,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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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 # 亲吻

    “你、你——”皇帝想用手指祁淮, 却先一步被祁淮捉住,祁淮语中含笑:“舅舅才认出我?”刚说完,他手中用力, 皇帝的三根手指已经全部断了, 顿时痛得脸色煞白,而那女子早已经卸了皇帝的下巴。

    皇帝痛得直哆嗦,却又喊不出来,只能双眼恶毒地瞪着祁淮。

    祁淮笑得从容:“还得麻烦舅舅随我走一趟。”

    说罢, 他直接拎起皇帝, 跟拎小鸡子一样,皇帝已经无力挣扎,他恐慌却又愤恨,甚至已经开始好奇, 祁淮如何才能瞒过外头那么多人将他给带走?

    祁淮提着他走出帐篷,皇帝甚至幸灾乐祸地想, 他有那么多侍卫,祁淮真能逃得掉?!

    也正是这时, 祁淮道了声:“动手吧。”

    “是!”

    话音刚落, 那名美貌女子已是直接从袖中摸出一把飞刀,全部都是柳叶大小, 她直接将手中飞刀飞出去,准头极好, 只见帐篷附近的树, 起码有几十棵, 顷刻间就倒了!

    皇帝看得浑身爬满冷汗。

    这样迅速就倒了, 想必这些树早已被人挖成空心, 这是已经准备多日了啊!

    就等着他投进来!

    而这样大的动静自是引来侍卫们的注意, 他们已经火速赶来,祁淮换了声音,大笑着提起皇帝就平地疾跑,很快又飞至远处的树上,渐渐远去。

    那名女子娇笑着,留下句“我们大汗要请陛下去做做客!!”,说话间,她手中的飞刀还在不住往外甩,更多的树倒下,拦住侍卫们纷纷射来的箭。

    女子已是顺利地飞速掠走,途中还特地在雪面留下不少痕迹。

    皇帝早在祁淮提着他飞上树时,就吓得尿了裤子,他万万没想到,他被祁淮骗了!!!

    还被骗了这么多年!!!

    祁淮会武功!!!

    侍卫们追了几里路,不仅没有追上去,还早就失了他们的踪迹。

    他们吓得,留下一波人继续顺着踪迹去追,剩下的立马回去禀报太子。

    太子一听,他父皇被游族大首领给掳走了!!顿时又慌,又莫名兴奋,他怒拍桌子,站起身便道:“速速集齐,随我一同去营救父皇!!立即给五十里外的大军发信,务必速速赶来!!”

    “是!!!”

    太子带人立马顺着对方留下的痕迹追过去,追着追着,又开始下起雪来,他们已是离临牧城越来越近,全程,他们始终能找到一些痕迹,却又死活找不到对方的落脚点。

    到得此时,自然是太子说了算。

    太子简直兴奋坏了,这是他觉得自己离皇位最近的时刻,此时他也无比庆幸,他还是来了!这样恶劣的天气,即便皇帝被救回来,又还能活多久?

    太子此时只想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他也已经直接向临牧城中的游族大军公开喊话,命令他们赶紧放了皇帝,否则决不罢休。

    没想到,不过半日,游族便有使者赶来,声称将他们皇帝陛下捉走的,是他们的大首领阿克汉,抓走祁淮的,也是这一位,并且这位大首领先前还囚禁他们圣女多年,祁淮杀错了人,真正的圣女还在阿克汉那里关着。

    如今游族内部也已分成两股势力。

    使者表明,他们圣女并无与天|朝为敌的意思,他们也只想早些救出圣女,他们还知道圣女与祁淮被囚禁的地点,恐怕皇帝也会被抓到那里,但他们人手不够,为此愿意合作。

    使者只身前来,料他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太子立即先派了先锋队伍带着这名使者往那囚禁地而去。

    祁知年他们离皇帝的营帐本就不过十来里路,亲卫们也时不时偷偷去打听些消息,自是立即知道皇帝被阿克汉掳走一事。

    祁知年听说此事,也不由大吃一惊,又听闻抓走皇帝与祁淮的是同一人,且游族内部也起了分歧,太子已派人去营救皇帝,他立即打定主意,他也要去找祁淮!

    此事毕竟危险,陪同祁知年来的侍卫们当然也要劝。

    祁知年不想连累他人,当时也未多说,到了夜里,他自己从马车里钻出来,偷偷牵了匹马,朝白天侍卫们打听到的地方急急赶去。

    他当然是会骑马的,就是骑得不太好,此刻却也已顾不上。

    侍卫们都知道他不可能善罢甘休,见他果然骑马跑了,他们自是立即跟上去,就守在祁知年的身后。

    游族掳走皇帝后,是留下不少印记的,侍卫们也都打听得很清楚,祁知年辨得出东南西北,只是这白雪茫茫的,又是夜里,不一会儿祁知年就找不着地方了,偏这雪依旧在下,祁知年有些茫然。

    侍卫们正要上前,就听前方忽地传来马蹄声,他们立即满身警觉,纷纷拉开弓箭。

    祁知年自然也听到了,他也有些紧张,仔细分辨后,他发现马蹄声并非一阵阵的那种,应该只有一匹马!祁知年松了口气,也摸到腰间的刀。

    雪面上,月光下,他们已经渐渐看到那匹马的身影。

    是匹格外高大,跑得也甚为迅速的黑马。

    侍卫们生怕有危险,已经纷纷围上来,将弓箭瞄准那匹马。

    祁知年握紧了刀,那马儿目标倒是很准确,直直朝着祁知年奔来,眼看侍卫们就要放箭,“等等!!”,祁知年猛地阻止。

    “小郎君?”侍卫们讶异。

    “这是祁淮的马!!!”

    侍卫们微愣。

    祁知年已经激动得从马背翻下,往前跑去,侍卫们猛回神,也都下马往前跑,就怕那马儿要伤了祁知年,那匹大黑马依旧冲得又快又猛,最后竟然精准地停在祁知年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果然是祁淮那匹名为雪烬的马!

    “是不是祁淮让你来的!!!”祁知年跑上前,伸手去摸雪烬。

    雪烬亲近地舔了舔祁知年的手,还使劲儿地往后看,示意祁知年上马。

    祁知年赶紧扯住缰绳,“小郎君!”,侍卫们慌忙出声。

    “它是祁淮的马!祁淮一定就在附近!它是来接我的!没关系的!”祁知年二话不说,翻身就上了雪烬,“走!!我们去找祁淮!!!”

    祁知年将马腹夹紧,雪烬迅速回头朝来时方向跑去。

    侍卫们赶忙上了自己的马,纷纷追去。

    祁淮将皇帝提走后,最后来到座破庙跟前,四处空寂无一人,白茫茫的一片,皇帝方才被祁淮提着跑了一路,差点要把心肝肺都颠出来,突然停下来,他竟也松了口气。

    可他没想到,一进屋子,他便又见到另一个祁淮!!

    那个祁淮满身伤口,被捆绑在木架子上,身上绑着链条,已经跟个死人似的。

    却在听到他们脚步声时,“祁淮”抬头看来,竟然露出笑容:“国公爷,您来了。”

    “……”皇帝即便已经被卸了下巴,说不出话,不得不再次回头看祁淮,哪怕人就在跟前,他还是无法相信,他甚至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祁淮!

    提着他的祁淮,笑眯眯地伸手将他的下巴又装了回去。

    痛得皇帝又是不觉一颤,险些昏厥,祁淮直接将他往地上一扔,皇帝就地滚了几滚,瘫在地上动不得。

    祁淮往他走来,皇帝下意识地往后躲,颤抖着问:“你,你到底是谁!!”

    祁淮笑:“舅舅怎么连我是谁也不认得?”

    “你们到底谁才是祁淮!!”

    祁淮笑出声,走到他面前,低头问他:“还重要吗,舅舅?”

    皇帝躲到无处可躲,怨恨,却又不敢直视祁淮,尤其是这样春风和煦的祁淮。

    祁淮从腰间拔出把匕首,寒光闪过,皇帝又是几个哆嗦,祁淮在他面前缓缓蹲下,皇帝想要避开他的视线,祁淮用刀尖抵在他的下巴,已经破了口子,鲜血开始往下流。

    “舅舅可别再动,这刀锋利得很,我可无法保证。”

    祁淮说得轻松,皇帝吓得再也不敢动,却也无法阻止更多鲜血流出。

    祁淮笑得清清朗朗,仿佛在说什么愉快的事儿:“舅舅,我们不妨来算算?”

    “算,算什么……”

    “我父亲,我二叔,我二婶,我两个堂弟,一个堂妹。”

    祁淮每吐出一个名字,皇帝就又更哆嗦一分,他强撑道:“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

    祁淮好笑:“舅舅,我可没说他们与你有关系,怎么,舅舅,你在心虚?”

    皇帝不敢再说话,祁淮却又拿着刀尖缓缓往下滑,口中呢喃:“一共六人,那就是六刀。”

    “别!!!!”皇帝大喊,“他们与我无关!当真与我无关!!”

    “那什么才是与舅舅有关的?差点死了的我?还是已经死了的外祖母?”

    皇帝没想到,就连太后的死,祁淮也能打听出来!!!

    他恐惧地商量道:“淮,淮儿,有事,我,我们好商量。”

    “啧。”祁淮嫌弃地看他一眼,“可我不想与您商量呢。”

    “你——啊!!!”皇帝痛呼,那是因为祁淮已经将刀狠狠扎入他大腿,祁淮笑得似那光风霁月,“舅舅放心,一刀死不了人,至于几刀能死人,唔,要不我们试试?”

    “等——啊啊啊啊啊!!”

    祁淮又是一刀,再是一刀,刀刀见血,却又不致命,那鲜血早已流满地。

    到第六刀时,皇帝已经喊不出声,他浑身抽搐,瞪着祁淮诅咒:“朕死也不会放过你!!!”

    祁淮笑:“舅舅先想想到了地底下,如何与外祖父交代才是。”

    “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朕!你杀了朕!”

    祁淮将第六刀又扎进去,再缓缓拔出刀,站起身,低头看他,笑道:“舅舅能杀自己的养母,能杀自己的妹夫,还能杀为自己打天下的功臣,我却不会。”

    “你,你不杀我?”皇帝痛到这个份上,又不觉生出怀疑,祁淮竟然不杀他?

    祁淮笑得很温柔:“杀你的人啊,还没到。”

    “你什么意思……”皇帝问。

    帐篷外传来远处的马蹄声,听得出来人很多,祁淮回头看了眼,再看皇帝:“看,杀你的人啊,来了。”

    说罢,祁淮迅速蹲下身,再度卸了皇帝的下巴,翻身就钻进破旧的佛龛内。

    皇帝口中痛苦“啊、啊……”,可惜再也出不了声,他恐惧地盯着破庙的门。

    却没想到,赶在那些马蹄声停下前,门前率先停下匹大黑马,“祁淮!!!”,祁知年翻身下马,冲进来就喊人,他一眼看到绑在木架子上的“祁淮”,伤成这样,眼睛又闭着,祁知年还真分不清楚到底是真还是假。

    祁知年怔怔的,眼泪已经掉下来。

    他压根就没注意到地上的鲜血与皇帝,他冲上前,伸手就要放“祁淮”下来。

    身后传来动静,他抽出自己的刀回身就要砍。

    “是我!”耳边却响起祁淮的声音。

    祁知年愣了愣,还没回头,便听外头传来更多的马蹄声,他已经一把被祁淮给拽到了佛龛内。

    佛龛极小,躲了两个人便很挤,祁知年后背紧贴祁淮胸膛。

    祁知年的心还直跳,他还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下意识地想要问,却听到佛龛外,又有许多人走进破庙。

    有人进来探查,很快便惊喜大喊:“快回去禀报太子!找到陛下与国公爷了!”

    “不好!陛下失血过多!”

    “这可怎么是好?!”

    “陛下已不宜移动,赶紧去将御医带来,快!!”

    过了大约一刻钟,“父皇!!!”,太子肝肠寸断的声音在外响起,“父皇!!您怎会如此?!快!快来给父皇医治!!!”

    应当是御医们已经上前诊治,祁知年听到耳中,很不平,虽然那个“祁淮”是假的,但也不能完全不管人家吧!

    祁淮察觉到他的不悦,不能有大动作,便蹭了蹭他的耳垂,祁知年脸红了起来。

    外头情况这样危急,并不是绮思的时候,祁知年很快便专心致志地听外头动静,也有点弄不清楚祁淮的动机,更担心祁淮要被发现,很显然皇帝变成这样,是祁淮下的手。

    若是太子就这么把皇帝给带走了,功夫岂不就是白费了?

    偏偏此时两人又不好交流,祁知年一边焦急,一边听,御医与皇帝诊治后,其他人退出破庙,庙中只有御医与太子,还有皇帝的“啊啊”声。

    太子焦急:“那帮土匪卸了父皇的下巴!你快些给父皇接回去!”

    御医无奈:“殿下,此时接回去,陛下恐怕承受不住,要昏迷。”

    太子大怒:“都什么时候了!!”他似乎是蹲了下来,握住皇帝的手,垂泪道,“父皇您放心!儿子一定治好您!儿子一定抓回那些土匪!”

    御医也只好上前给皇帝装下巴,果然,下巴是装回去了,皇帝即刻便痛得昏了过去。

    太子他们无法离开,只能留在庙里,而祁知年也只能与祁淮待在佛龛里,外头的“祁淮”也终于被人拖下去医治,太子与游族的使者一番筹谋,回到庙中,皇帝还是昏迷不醒。

    御医担忧道:“臣已为陛下施针,一个时辰内若还是不能醒来,恐怕就——”

    太子伤心落泪。

    祁知年却莫名觉得他哭得好假!!

    御医后来也退了出去,听起来,破庙里也就剩太子与皇帝两人。

    他们俩藏身的佛龛,太子进来时,侍卫们也来查探过,祁知年紧张坏了,可又不知其中有什么机关,侍卫们倒也打开佛龛后的小门,却没有发现他们,应当是其中还有另外一道暗门。

    太子不知他们俩还在,在庙中来回转了许久,忽然喃喃道:“父皇,您若是就此再也不醒来,那该多好啊,唉……”

    祁知年听了大惊,他没想到太子竟有这样的想法!

    却也没想到,太子的话音刚落,皇帝便悠悠醒了。

    “父皇!”

    “朕、朕……”皇帝嗓子沙哑,“祁、祁——”

    太子听到这话,愣了愣,笑道:“父皇到这个时候,您还是更担忧表弟?在您心中,我到底算是什么?也罢,也罢……”

    祁知年听到这话,便觉得不对。

    佛龛外,太子从袖袋中拿出把匕首,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突然苍老的皇帝,低声道:“父皇,别怪我,这是儿子此生唯一的机会,若是到了地府,找祁淮吧,是他害得您不得不亲征,是他害得您命丧荒野。”

    “你、你——”皇帝激烈地反应。

    “父皇,儿子知道您很痛苦,您放心,人死了,便不会再疼,不会再痛苦,儿子会替您报仇,您放心地走吧。”

    “啊!啊!”皇帝大喊,“呃——”

    听到这声音,祁知年吓得寒毛直竖,太子杀了皇帝?!

    他差点就要发出声音,手狠狠掐住祁淮的腿,也是此时,祁淮忽然掰过他的脸,用力吻住他,堵住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惊恐声。

    祁知年瞪大眼睛,看着黑暗中熟悉的轮廓。

    祁淮唇瓣也是凉凉的,给予的亲吻却是好暖好暖。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亲吻吗……

    堵住祁知年的声音后,祁淮便想要离开,祁知年却贴上去,再度吻住祁淮,祁淮的唇角微翘,回应他的亲吻。

    佛龛外,太子崩溃大喊“父皇——”,所有人都冲了进来。

    太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地面,哀声哭泣,其余人等,愣了愣,纷纷跟着大哭起来,哭声响彻破庙,合着北风,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漆黑、寒冷的佛龛内。

    就连祁知年背后也不由爬上一层冷汗,他甚至有些发抖。

    祁淮却在轻咬他些微颤抖的唇瓣,加深亲吻,亲吻如暖阳降临,霎时融化一切。

    69 # 交融

    发了一通定要为父报仇之类的誓言后, 破庙内,所有人当即便跪下请求太子即刻登基,甚至已经提前恭贺新帝。

    若非亲耳所闻, 确实难以相信, 前脚太子刚杀了自己的父亲,后脚就要被人拥上位,恐怕他们面上的眼泪还未拭尽,就连残忍的北风都还记得他们的哭声。

    以往读史书, 也不是不曾见识过皇权的残酷与现实, 却也仅是书中,今日祁知年算是开了眼界。

    但此时,天大的事也不如方才与祁淮的亲吻。

    是以祁知年已能很平静地旁听佛龛外的一切。

    带着皇帝的遗体,太子他们很快便已离开, 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祁淮”同样已被他们带离。

    祁知年还是不敢开口, 就怕四周还有埋伏。

    直到祁淮在他耳边轻声道:“好了。”

    祁知年才吐出口气,立即便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祁淮却是道:“闭眼。”

    说罢, 他已经伸手来帮祁知年捂住眼睛, 另一只手似是在推开某道门,接着祁知年便被祁淮抱了起来, 走出佛龛,祁知年闭着眼还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

    祁知年想到还觉得后怕:“我就怕他说出你的名字!”

    祁淮笑:“不会, 他嗓子已伤, 说不了太多, 太子积怨已久, 难得抓住这样的机会, 更不可能放过他。”

    祁知年想了想, 惆怅地叹了口气,便伸手抱住祁淮的颈子不再动,直到祁淮说可以睁眼,他才缓慢睁眼,适应外面的亮度,祁淮放下他。

    祁知年这才有空打量周遭环境,看到那个血迹斑斑的木架子,走上前看了看,他问:“那是你的替身?他还好吗?他会不会也被太子给害了?”

    “他身上许多伤口都是假的,这本就是我们做的一个局。太子即便要朝他下手,也绝不是现在,皇帝已死,若是‘祁淮’再死,太子无法解释,无法令众人信服,况且,此时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军中的人更信任‘祁淮’英国公的名声,他需要靠‘祁淮’。

    “回京后,面对诸位皇子的刁难与怀疑,他更需要‘祁淮’与我母亲支持他正式上位。他不仅不敢对‘祁淮’下手,还必须好吃好喝地对待他。”

    祁知年听过这些,回身看他:“你是把每一环都想好了。”

    祁淮见他面上有些失落,声音也较为平静,以为是自己这样步步为营的作风令他厌恶,心中难免有些难受,又觉得好笑,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难受,他竟也有在意他人看法的时候。

    却没想到,祁知年竟是往他走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低声道:“以后就可以不要这么累了,是吗……”

    祁淮讶异地低头看他,难道不是在厌恶他?

    祁知年的眼睛更是直接红了,伤心道:“我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你这样,必是筹谋太多年,你得要多么小心翼翼,又要联络多少人,才能促成如今这些?我、我……”祁知年将脸埋进他胸前,“我其实也能帮上忙的,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不要再瞒我,好不好?我也想要为你做一点事情,我并非不知世事的小孩子……我……”

    说着说着,祁知年说不出来更多,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祁淮缓缓笑开,将他揽得更紧,低声道:“好,我不会再把你当作孩子。”

    说罢,祁淮又突然道:“有些事,也确实不能同孩子做。”

    语气颇有些轻挑,祁淮是不愿看他这样低落,故意开玩笑,转移他的注意力。

    “啊?”祁知年确实听不懂,反倒有点茫然,立即抬头看他。

    祁淮笑出声,揉揉他的脑袋:“自己想。”

    “……”祁知年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能同孩子做的事儿到底是什么事?

    祁淮暂且松开环住祁知年的手,转身走了几步,走到血迹的最深处,也就是最开始皇帝被他置放的地方,他们俩都没能亲眼所见,却能猜到皇帝要么是被太子给掐死,要么被太子借由原先的伤口直接捅死。

    祁知年说得不错,他的确早已想到这一环,太子本就无法再忍受皇帝的压制,甚至是来自于他与母亲的蔑视,太子被压抑得太久,其中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一味地将太子压到底,到得此时,身在他乡,最佳机遇,太子当然会立即杀了皇帝。

    他垂眸看着皇帝留下的血迹,心中却并无轻快之感。

    倒不是可怜皇帝。

    皇帝此人,卑微、软弱无能,德不配位,杀他祁家满门,死了活该。

    他只是在替父亲,替二叔他们不忿,皇帝死太多次,他们也再不会回来。

    忽地手上一暖,他低头看,祁知年站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仰着头,心疼地小声说:“你不要难过。”

    祁淮笑,在他无数次的设想中,这个场景也出现过无数次,每次皇帝都被太子给亲手杀了,可每一次,他也都是一个人站在此处。

    他没想到,最终这件事确实还是顺利发生,只是,这个逼仄的破庙里,他的身边多出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

    是的,临走前,他是交代过赵初瑾,万一祁知年要来,该如何带他来,甚至他的马也早就认得祁知年,他也安排好人守在必经之处,若是发觉祁知年的身影,便想法子带他过来,保护他。

    那也终究只是他的一种猜想,他做事力图全面,非得反复在脑中预演,将每种可能都考虑到才算数,他从不敢认为这件事情会成真。

    他当然相信祁知年对自己的情意,可祁知年只是个孩子,又能有多少的勇气?能有足够的体力与运气来到这里?

    当初母亲来找父亲,母亲有那么多的帮手,都没能及时赶到,祁知年又有什么?

    都说情深似海,他却从来不知这片海,到底是怎样的海。

    想他祁淮,并非完美之人,甚至缺点无数,假君子,真小人,满肚子的阴谋算计,实不相瞒,在遇到祁知年之前,他也只想把这潭水搅浑,皇帝一家死绝了,他的报复也就到此为止。

    下一任皇帝,谁当都行,百姓、江山,疮痍或是富庶,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也只想早些离开这个恶心的人世,隐居山野,寥寥度过此生。

    就连母亲,他也是打算不辞而别的,母亲有母亲的人生,余生有父亲可以想念。

    他就是这样冷漠无情的小人。

    他算透一切,却没算出自己的生命中会多出这样一个小家伙。

    这样的一个瘦瘦弱弱,又过分乖巧,不谙世事的小家伙,还真的走过千里路,越过风与雪,出现在他面前,与他一同钻在黑暗的佛龛中,再一同面对这摊黑红血迹。

    何德何能。

    祁淮的眼眶很酸、很热,不愿被祁知年发现,他俯身,再度紧紧抱住祁知年。

    祁知年环住他的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我知道的,皇帝虽然是坏人,死了大快人心,但怅然嘛,也是应该的……”怕祁淮自责,他又凶凶地说了句,“他死了是他活该!”

    祁淮不觉笑出声,忍住泪意,抱着他问:“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对的?”

    “对啊。”祁知年理所当然,“你这么好,你做的事当然是对的,你性子又这样好,你才不会主动去害人呢,一定是皇帝有什么阴谋,害了你的家人!”

    说完,祁知年再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哦,你不要难过……”

    祁淮摇摇头,松开祁知年,拉住他的手,说道:“我们也走吧,太子现在一心回去交代皇帝后事,很快还会再派人来此处。”

    “好!”

    祁淮拉着他,两人一同走出破庙,祁知年四处看看,说道:“陪我来的侍卫大哥们都不见了,不会有事吧?”

    “放心,不会,他们定是藏了起来。”

    “那就好。”祁知年拍拍心口,他可不愿拖累别人,他看着廖无人烟的雪地,想问接下来他们要去哪里,又觉得问了也是多此一举嘛,反正祁淮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好了!

    祁淮也果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啊!”

    祁淮屈了手指吹口哨,等了片刻,白茫茫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是雪烬,祁知年立即道:“它认得我!那会儿我听说皇帝也被人给齉鳺抓了,急得不行,夜里偷偷溜出来,它正好在附近,带我来了这里!”

    雪烬跑到跟前,蹄子直蹬,祁知年不停摸着它的脑袋:“辛苦啦!辛苦啦!”

    祁淮再笑,只要一看到祁知年,有祁知年在身边,顷刻间仿佛便能回到温园那个小亭子中,日子闲适,再无忧扰。

    祁知年还在与马儿说话,雪烬也很给面子,舔舔祁知年的手掌,祁知年被逗得直笑。

    祁淮心境已是彻底开阔,祁知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完整地拯救他。

    “我们走了。”祁淮抱起祁知年,直接将他放到马背,随即也翻身上去,“驾”了声,两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雪原之上。

    他们离开后,跟随祁淮与祁知年的侍卫们也静悄悄离开。

    也果然如祁淮所说,太子很快又派了人过来彻底把控此处,毕竟那位游族的圣女与大首领都还没有找到,他们也还要继续往临牧前行,等等。

    不过这些就都是太子要做的事儿了。

    先前在破庙中待了大半天,他们离开时天已欲黑,北风很冷,祁淮却将祁知年紧紧护在怀中,祁知年身上本也穿着厚毛披风,倒不算是特别冷。

    祁知年还道:“好奇怪,我们来时,一路上坐马车,我都颠病了,烧了几天。可是此时,骑在马上,比马车还要快许多呢,我一点儿也不难受!!”

    祁淮笑,笑声被北风带去很远。

    祁淮道:“那是因为此时有我在,你在我的怀中,又有何惧?”

    祁知年的脸再红。

    两人虽已是心意相通,祁淮却很少与他说这样直接的话!

    他好喜欢听!希望祁淮能说更多!

    祁淮却是拉紧缰绳,马儿渐渐停下,祁知年立即直起身子往四周看去,他原以为祁淮会带他去什么很重要的地方,可此处,他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

    西北荒地诸多,尤其这一路,路边均是高山,又因下雪,放眼过去,便是夜间也是白茫茫一片,旁的什么也瞧不见。

    祁淮下了马,又朝他伸手,祁知年放心地跳进他怀中,被祁淮抱住,缓慢放到地上。

    随后祁淮便牵着他的手,往右侧行去。

    此处倒是有片林子,但也很是稀疏,走二十来步才能有一棵树,两人踩在雪面上,“嘎吱”、“嘎吱”地响,偶尔会有飞鸟被惊动,便会有许多雪从枝头掉落,祁知年有祁淮拉着,遇到雪深的地方,祁淮还会扶住他走路,倒也不怕摔倒。

    他便好奇地前后左右地看,直到祁淮停下脚步,他立即往前看去。

    面前还是平整的雪面,祁知年依旧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祁淮静了静,说:“当年,这里有片很是葱郁的树林,我便是在这里,亲眼见到我父亲是如何死于万箭之下。”

    话音刚落,便有猎猎的北风呼啸而过,树木稀疏,祁知年被吹得浑身寒凉。

    “我自小便习武,却也一直瞒着母亲,幼年时候我很不解,不解于为何要练那些我兴许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功夫,为此我吃尽苦头,也不解为何还要瞒着母亲,而我父亲瞒住母亲的事情却远不止这一件,父亲还要我发誓不能告诉母亲,小时候我甚至担心父母关系有变。”

    说到这里,祁淮笑了声,接着道:“不解归不解,父亲对我严格,我也自知身份,从不愿给父母丢人,凡事力求做到更好,而我也渐渐爱上习武,五岁时,父亲外出办事,带上我,实际是偷偷带我拜了师门,江雪门——在江湖中,它仅仅算是一个小门派,因他整个师门加起来不过两人,但师父却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自有一套独门武功,光是一人便能撑起整个门派,还不敢叫人小觑。

    “在江雪门,我拜了师门,成为师父的二弟子,也是关门弟子,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我的替身,一个与我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那时的我,尽管还懵懂不知,却意识到这背后父亲无尽的担忧。

    “拜师后,再回京,还一并带上了那个男孩,只他易了容,在我身边当一个普通的书童,而师父与师兄,每年都会乔装打扮进京几个月,悄悄传授我武功。如此般,十年一晃而过,我开始逐渐明白父亲的担忧,也渐渐看穿皇宫里那群人背后的心思。”

    祁知年听到这里,已觉很揪心,老英国公就是祁淮十五岁时死的。

    他上前,紧紧握住祁淮的手。

    祁淮笑了笑,似是想要宽慰他,声音还是不觉低落下去:“那时我已常与我的替身互换身份,我辗转于师门与家中,竭尽所能地学武。母亲,她身份高贵,自出生从未吃过一点苦,嫁的人也是自己的青梅竹马,我也开始理解父亲为何要瞒着她那么多的事,父亲是不愿打破她向来尊贵美好的生活。

    “为了这样的生活能够长久持续下去,父亲下了不知多少苦心,然而——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想必也知道,世人都说二叔叛国,父亲前去大义灭亲,却差点害得我朝丢失江山,使得我祁家险些成为千古罪人。”

    祁知年坚定道:“其中一定有误会!!”

    祁淮笑,笑声有些惨然:“确实是误会,我父亲当真以为我二叔是叛了国,但我父亲也以为,我二叔是被人蒙骗。

    “我二叔这个人,因是小儿子,向来受兄长与父母宠溺,最是直来直去,生在我们家这样的门第,忠君报国原是首位,叫他叛国,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但他若是被人陷害,以他的性子,便也说得通。

    “我父亲急急赶去,是怕我二叔被歹人所骗,叫人拿走更多的把柄。谁料——”

    祁淮叹口气:“谁料我二叔那里也收集到一些证据,是我父亲叛国的证据。”

    祁知年着急:“这怎么可能!!英国公世代忠烈,你父亲我虽没见过,也知道他曾打了不知多少胜仗,堪称是我朝荣光,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祁淮苦笑:“我二叔,他眼中揉不得沙子,他也知道皇帝看我们一家不爽快,是以才愿意主动退出京都,镇守西北,而我父亲因为娶了公主,早已卸下所有兵权。

    “如此,我祁家自然而然地被驱逐到权力边缘,他性子太过偏激,以为我父亲是不愿过这样的日子,便轻信了那些证据。

    “但他也从未想过与我父亲兵戎相见,他想的也是,先见过我父亲再说,也想尽可能地挽救。

    “却是为时已晚,皇帝早已与游族第八支的首领勾结,攻入临牧城,再栽赃于我二叔。”

    祁知年听了,大吃一惊:“这事儿竟是皇帝干的?!那些人是真的杀了不少人,也是真的抢了好几座城池!!”

    祁淮冷笑:“他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哪怕真失了几座城池,他也愿意。”

    “为什么?!仇怨就这样大,宁可牺牲那么多百姓与兵卒的性命,也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外祖父曾有意效仿史上的武皇,传位给我母亲,让她直接做女皇,后因所有宰相反对,我母亲也拒绝此意,才最终没有做数,这事儿本是外祖父与宰相们私下的商议。

    “皇帝登基后,到底是有人将此事告知他,他怕我母亲终有一天要造反,也怕我英国公府在朝中过大的势力,才决定直接弄死我祁家满门!”

    祁知年义愤填膺:“若不是长公主,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嗣子!若非长公主支持,他更没法登基,我虽没经历过,却听说,当初是有人建议另一位王爷家的世子登基的!”

    祁淮冷声:“若他但凡有一丝感恩戴德之心,也不至于落得个死在自己儿子手上的下场。”

    “那他当初也想过要杀你?”

    祁淮点头,淡声道:“父亲提前察觉不对,派我出门办事,实际是想支开我,想救我一命。我身边的暗卫,有皇帝的人,他并不知我会武功,有天深夜,那名暗卫想要刺杀我,那也是我头一回动手杀人。

    “杀了他,我觉出不对,立即返回京都,待我赶到京都附近时,事已发生,而我母亲也打算前往临牧营救我父亲,我便抢先一步,率先赶往此处,当时,我便是骑着马赶到这里,离那战场,离我父亲,不过几十尺之遥,我——”

    祁淮低下头,沉默不语。

    祁知年立即伸手紧紧抱住他。

    祁淮笑了笑,想表示,自己没事儿,可是嘴角刚刚翘起,眼角便落下几滴眼泪。

    他无比惊诧,当初他亲眼看着父亲倒下,他双眼充血,没有流一滴眼泪。

    他看着二叔全家死无全尸,他没有流眼泪。

    他看着母亲一次次地哭昏,他没有流眼泪。

    他现在,在祁知年的怀中,他流眼泪了。

    眼泪落在祁知年的脖颈里,祁知年已经跟着哭了。

    他竭尽所能地抱紧祁淮,祁淮也抱紧他,头深埋在他的肩中,低声道:“我晚了一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亲被万箭穿心,死在我的面前……”

    祁知年的颈子里已经满是祁淮的眼泪。

    祁知年哭出声,他真的好心痛,那样无坚不摧的祁淮,竟然哭了。

    他要怎么才能让祁淮高兴一点?他要如何才能让祁淮不哭?他到底要怎么做?

    他不知道,他只能无措地仰头,夜色中,双手忙乱地摸索着祁淮的脸颊,胡乱地去擦他的眼泪,最后更是捧住祁淮的脸,笨拙地用亲吻去吮吸他的眼泪,却也不得章法,早已分不清是谁的眼泪,眼泪糊满他们俩的脸。

    祁知年想,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吧。

    但他们,也从未这样靠近过,不止是他们的身体,而是他们的心与魂灵。

    祁淮单手捧住他的脸,在他还迷糊的时候,直接吻住他,唇舌源源不断地自他汲取温暖,祁知年尽可能地舒展,想把要自己能够给出的一切都给他,都给祁淮,只要祁淮不要哭,只要祁淮不要难过。

    唇舌交融,祁知年踮起脚,双臂缠住他,紧紧相拥。

    没有哪一刻,祁知年似这般庆幸,幸好他陪在祁淮身边。

    若他不来,祁淮又该如何独自面对这样的怆然与黑暗?

    祁知年愈发心痛,将祁淮缠绕得更紧,唇舌、呼吸,早已不分彼此。

    祁知年的脑袋甚至直接变得空空,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与周遭的风声,风刮得那样凛冽,仿佛下一刻便要吞噬他们。

    可是啊,在这之前,他早已被祁淮的吻所融化。

    茫茫的人世间,凉凉的雪原里,祁知年是那样地感激上苍,能够让他遇到祁淮,让他俩遇到且拥有彼此。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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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 # 羡慕不来的

    祁知年的唇瓣被吮得发酸、发痛, 痛到后来更是麻木,已经没了知觉,可他还觉得不够, 还想要更多, 也想要奉献更多。

    是他后来差点喘不上气,祁淮先一步发现,立马松开他。

    祁知年下意识地还要去亲他,鼻子还憋着气, 祁淮用手指掰开他的嘴巴, 哑声道:“吸口气。”

    其实不用祁知年吸气,呼啸的北风已经迫不及待地灌了进来,祁知年用力咳嗽几声,祁淮才又再度抱住他,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祁知年方才哭得满脑子都是“嗡嗡”地响,窝在祁淮的怀中, 祁淮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他终于回过了些神, 他抽了抽鼻子, 说道:“我以后会永远陪着你的。”

    祁淮笑了声,点头:“好啊。”

    祁知年也跟着笑出声, 只觉得心里好满好满,他也伸出手紧紧环抱住祁淮。

    祁淮低头用脸颊蹭蹭他的脸, 祁知年察觉到两人面上都是黏糊糊的, 立即想要推开祁淮。

    祁淮却紧紧抱住他, 不让他动, 祁知年不解:“为什么不松开我?”

    祁淮不说话, 就是抱住他。

    祁知年再道:“我们脸上都是眼泪, 要擦掉!这里这么冷,好怕会冻成冰!”

    祁淮清清嗓子,说道:“我没哭吧。”

    “……”祁知年仰头看他,又被祁淮将脑袋给摁了回去,祁知年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祁淮也已醒过神,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哭很丢人?

    所以死活要说自己没有哭?

    祁知年直接笑出声。

    “咳——”祁淮继续清嗓子。

    祁知年脸颊贴在他的心口笑,听祁淮的心跳得好快,祁淮的心跳得越快,他的心也就越发柔软,连带着声儿也软乎起来,祁知年用哄孩子的口吻道:“好嘛,你没有哭,都是我哭的!我把眼泪都糊到你脸上啦!我们要赶紧擦掉!否则会冻起来的!”

    “咳,倒也可以。”祁淮说得一本正经。

    祁知年愈要笑,趁机再仰头,祁淮没能摁得住,祁淮下意识就要躲,后来想起,这是夜里,祁知年看不到,他才又镇定起来。

    祁知年却是偷偷伸出手,摸到他的耳垂。

    祁淮满身僵住,祁知年指尖滚烫。

    祁淮果然在不好意思!耳朵一定已经红了!

    祁知年收回手,贴在他的怀中又是一阵笑。

    祁淮冷“哼”了声,也索性不再管。

    祁知年才从他怀中直起身子,接着就地蹲下,祁淮诧异:“这是?”

    祁知年已经仰头朝他招手:“快蹲下来,快点。”

    祁淮依言蹲下,祁知年从雪地里挖了团雪,祁淮立即要从他手中抢走:“也不怕凉?”

    “搓搓就暖和啦!”

    祁知年说着,迅速地将雪团在手心来回地搓,很快,雪化了,掌心也变得滚烫,他再挖一团雪,待他们在手中融化,看向祁淮笑道:“闭眼。”

    祁淮不解地挑眉。

    “叫你闭眼睛,你就闭!”

    小家伙突然变得凶起来,祁淮眉毛继续上挑。

    “哎呀,你听话点好不好!”祁知年直接上手,用手掌将他的眼睛捂住,另一只软软的手掌立即贴到他的面颊上。

    温热的掌心揉搓着他的左脸颊,后来祁知年松了捂住眼睛的手,祁淮睁开眼,便见祁知年双手在认真地帮他洗脸上的泪渍,洗过一次,又重新融了一次雪水,洗第二次,祁知年再从衣襟中抽出张帕子,摊开看看,笑道:“还是干净的!”

    他对祁淮笑,祁淮的嘴角也不觉翘起。

    祁知年拿起帕子帮他将脸擦干净,祁淮以为这便算是洗好脸了,祁知年却又倾身来,在他嘴角亲了亲,这才坐回去,看着他,脑袋微歪,笑道:“洗干净啦!”

    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雪,祁知年的黑发间也落了不少,祁知年本就一身白,身置雪原,仿佛是小雪妖化的人,就是这样的小雪妖又笑着说:“哭其实不丢人!我特别高兴,或者难过的时候,都会哭!往后,你想哭就哭,想笑便笑,反正,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坚决不走!也绝不会笑话你!我——哎——”

    祁淮已经扑过来,将祁知年压在雪面上。

    祁知年低声惊呼,祁淮的手掌抱住他的后脑勺,倒也不冷,他还觉得这样挺好玩,立即又笑:“哈哈,雪里软软的,很舒服!”

    祁淮就这样凝视着祁知年的脸。

    祁知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带给他的,到底是什么。

    甚至,其实祁淮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些。

    他只知道,祁知年完整了他的世界。

    对于情或爱,他们都是初次经历。

    祁淮对此也没有任何了解,这一路走得也是试试探探,磕磕绊绊的,更因仇还未报全,先前更是受尽束缚,有些时候也不敢坦然地正视自己对待祁知年的感情。

    此刻,他却无比清晰地明白,他到底有多么喜欢这个冰雪一样剔透的孩子。

    祁知年透彻得如同一面镜子,任何阴谋诡计到了镜子面前都再也派不上用场,便是他祁淮,站在这面镜子前,也只有臣服认输的份。

    他输得心服口服,他输得万分幸福。

    祁淮俯身再度吻他,尝到熟悉的来自祁知年身上的气息,他心中长长叹息。

    便是此时命丧在此,他也甘愿。

    雪地里到底寒冷,这次祁淮并未吻他太久便已起身,并迅速弯腰去拉祁知年,倒是祁知年如在梦中,懵道:“我还没有亲够呢……”

    祁淮笑出声,弯腰将他抱起来,在他脸颊上亲了又亲,轻声道:“到暖和的地方再亲。”

    祁知年眼睛一亮:“你说的哦!”

    祁淮笑着低头,将脸埋在他的颈子里,呼吸打在祁知年的耳垂上,祁知年手臂麻麻酥酥的,眯着眼笑,他也抱紧祁淮。

    祁淮再吹口哨,雪烬撒欢跑来,祁淮将祁知年放到马上,他没有再翻身上马,而是牵着马在前慢慢走。

    祁知年问:“你不上来一起吗?地上不冷?雪太厚,走路也困难呀。”

    祁淮笑着回头看他:“此时我们不宜靠得过近。”

    先前两次亲吻,头一回自不必多说,身置苦痛过往,再被祁知年拯救,祁淮都难得落了泪,满心除了想要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些,没有他想,第二次,便是方才,更多的也是感慨与感动。

    当这些浓烈的情绪逐渐被祁知年驱散,面对喜欢的人,还能生出什么反应?

    是以祁淮宁愿站在地面吹冷风。

    祁知年开始没明白,纳闷地“嗯?”了声。

    祁淮再笑,祁知年慢慢琢磨回来了,伸手搓搓脸,也开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咳咳”着清嗓子。

    逗得祁淮在前头直笑。

    祁知年又气又急:“明明是你先提的,你还笑!”

    “哦?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什么啊!明明是你以前先那什么我的,不然我根本不懂呢!”

    “哦~~”祁淮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他,“我当你那天后来忘了呢。”

    “……我是再后来才想起来的。”祁知年补救。

    祁淮看着他笑,祁知年被笑得愈发不好意思,凶道:“不许笑话我!”

    “我怎会笑话你?”

    “哼!”

    “不过,我能理解你急切的心情——”

    祁知年腿直蹬:“你不要再说了啊啊啊!”

    祁淮畅快地笑出声,偏还要再说:“等到了暖和的地方,我们再——嗯。”

    说罢,他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祁知年好气,恨不得跳下去抽他一顿,却又太过危险。

    祁知年左右看看,这么会儿的功夫,马背上落了点雪,他立即收集到手中,攒成小雪团,趁祁淮还在笑,对准祁淮的颈子就砸。

    雪团霎时裂开,飞雪四散,祁淮躲闪不及,笑声却是变得更大,好像又变成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祁知年好喜欢呀,还想看到更多这样的祁淮,便又抓起一小团雪,还想往祁淮身上砸。

    祁淮回身走来,直接将他抱下马,笑道:“这么点儿雪,打雪仗,又有什么意思?”

    “那可是你自找的!”祁知年说着,已经迅速弯腰挖了两捧雪,直接往祁淮身上扑,祁淮笑着连连后退,祁知年来不及做雪球,抓到多少雪,就往祁淮身上扬,祁淮并不还手,只是一味地躲,很多都被他给躲了。

    祁知年便蹲在地上,久久地不动,寻找最佳时机。

    趁祁淮放松警惕时,他手握好几个雪球,站起来就要往祁淮那边跑,脚下却是一滑,险些就要摔倒,好险祁淮及时扑过来,抱住他。

    两人都用力过猛,为了不一同摔倒,祁淮不得不抱住祁知年连着在原地转了许多个圈。

    祁知年手中的雪球早就碎了,雪花纷纷扬扬,他们旋转其间,祁知年仰头看天,月光下的雪花也在旋转,好似在跳舞,仿佛在为他们庆祝,便是梦中也没有这样美的时候,后来就连雪烬也察觉到他们的喜悦,在他们身边奔来跑去。

    祁知年紧紧抱住祁淮的脖颈,欢喜地大笑出声,两人的笑声和在一起,被吹得好远好远,风雪与大地想必都已将他们的笑声深深印刻。

    待到闹完了,祁淮终于上了马,坐在祁知年的身后,雪烬小跑着往雪原外奔跑。

    祁知年平息呼吸后,也终于想起问正经事:“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这次,真的要打仗吗?”

    “打不起来。”

    “那这是——”祁知年疑惑,“先前我们在京中都听得很是紧张,大有游族很快就要打来的架势。”

    祁淮也不瞒他,直接道:“游族圣女与大首领之间有矛盾,这大首领也确实一直对临牧城虎视眈眈,年年都来骚扰,大首领是曾经与皇帝合作过的那位大汗的儿子,若有朝一日,阿克汉拿此事来威胁皇帝,皇帝还真宁愿割地给阿克汉。

    “当年父亲去世后,我便谋划着要报仇,因着这层关系,我便打算与圣女合作。恰好那圣女功夫是外族第一,江湖上还是很有名头,我在江湖上也有化名,很快便接上了头。”

    “哇,你在江湖上化名叫什么?”

    “江之南。”

    “江雪门,淮水以南?”

    祁淮笑,虽说并不难猜,但祁知年一下子便能猜中,还是很令人欢愉。

    祁知年听他笑,便知道自己猜对啦,又道:“原来真的有江湖呀,好厉害的样子!”

    “其实就是一群功夫超群,却又不愿被官府与律法制约的人,他们与朝廷之间也维持着一个比较微妙的平衡,只要不过界,朝廷也不会去管他们。”

    “他们真的都会做好多好事儿?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任何地方都有好人与坏人。”

    “嗯嗯!后来呢,你认识了那位圣女之后如何?”

    “我便与那圣女比武,谁输,便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情。”

    “她输了对不对!”

    祁淮笑:“是。”

    “她答应与你合作?”

    “既是与我合作,更是为她自己好,她想要彻底推翻大首领的统治,将大首领的人挪为己用,也必须依靠外来的力量。实际在皇帝来前,阿克汉早已落入圣女手中,她与我联手做局,此处离京都到底甚远,临牧城门紧闭,我在临牧城中也有不少人,再有圣女里应外合,传到京中的消息,很多都是假的,我岂会当真眼睁睁地看着战争与伤亡在我面前发生。”

    祁知年仔细想了想这些天自己听说过的那些,猜测道:“而太子此时一心只有登基做新帝,便是太子知道消息有误,圣女趁机把所有过错都推到那位大首领身上便是。想必,那位大首领,也是得你或者你的人出手相助,圣女才会顺利捉到吧?最终圣女把大首领送给太子,双方不用再打仗,临牧城还是咱们的,圣女也顺利夺权,你们的目的便都能达成?”

    祁淮都不由惊讶。

    虽说早知道他的小家伙极为聪明,可他仅从那些明面上的线索就能猜到八九不离十,确实令人佩服。

    祁知年仰头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猜对啦!

    他得意道:“我早说过,我是很有用的么!所以你以后不要再瞒我,我真的能帮到你的!”

    祁淮将他搂得更紧,笑着点头。

    “那之后呢,回京太子便要登基了吧?”祁知年有些担忧,“他会报复你吗?”

    祁淮笑了笑,不在意道:“他反正也当不了太久的皇帝。”

    祁知年点头,嘀咕道:“也是,他害了你的家人,他们也要拿命来偿还才是!”

    同仇敌忾的模样,可爱得紧,祁淮忍不住,便低头去啄吻他的耳垂与脖颈,祁知年被亲得浑身痒痒,直躲闪,祁淮却又捉住他根本不让动,祁知年被他禁锢在怀中,差点笑岔气。

    等他的笑意平息,祁淮道:“接下来,已经没我的事儿,有替身在。过几日,圣女一脉应该会与太子开始谈判,总要至少半个月,太子他们大约一个月后回京。”

    “那我们呢?”祁知年仰头看他。

    “我们?”祁淮笑问,“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

    “嗯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都边界,还被你给捉回去了!”

    “那我们就在此处多留些时候,正好我与圣女私下里还有些事情要商量,后续我们仍需合作,这些天便陪你好好玩儿?”

    “好!!我还想见见那位圣女!”

    “好。”祁淮声音宠溺至极。

    “天越来越冷,我现在要加速,我们得快些到休息的地方,明儿醒了便带你四处转转。”

    “好!”

    说罢,祁淮便勒紧缰绳,加快速度,迅速往东方疾驰而去。

    祁淮暂时休憩的地方在游族的势力范围内,因与圣女有协议,大首领阿克汉也已被抓住,不必担心危险。

    祁知年这一天几乎都在路上奔波,又历经大喜大悲与大惊,颠着颠着,他倒在温暖安全的祁淮的怀中渐渐睡着,祁淮则是将他搂得更紧。

    到得他们的帐篷附近,守着的早已换了游族打扮的亲卫们立即簇拥上来,赶在他们出声前,祁淮立即伸手阻止。

    他们这才发现祁淮怀中还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吁——”祁淮极小声地停下马,更小心地抱着祁知年直接从马背跃下,落地无声,祁知年还是不安地动了动,祁淮直接低头吻他眼睛,低声道,“没事儿,好好睡……”

    祁淮再抬头,众人大气不敢出,他们都想看看这到底是谁。

    偏祁淮用手臂挡得死死的,谁也不给看,直接抱着祁知年进帐篷。

    侍卫们眼巴巴地回头看,直到有个人高深莫测道:“都别猜了,能被咱们国公爷这么抱着的,还能有谁~”

    “可小郎君分明在京都呢!!”

    “人家就不能赶过来么?!”

    “小郎君啊!那可是小郎君!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小郎君,跑到这里来?!”侍卫四处看看,“如此不毛之地!这大风大雪的鬼天气!”

    “啧。”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继续高深莫测,“这么远,这么艰难,都愿意跑过来……哎……”

    众人听了这话不觉沉默,又纷纷抬头,继续互相对视。

    这次他们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羡慕!

    没错!这么个人为你跑到这种地方,谁能不羡慕!!

    他们都想娶这样的媳妇儿!

    耳力极好的祁淮,早将这些话听到耳中。

    若是平常,他根本不可能允许手下讨论祁知年,他们也从不敢,或许今天祁知年的出现太令他们惊讶,他们才不觉破例。

    是啊,谁能不惊讶,他的小家伙不远千里来到他身边。

    帐篷内点了许多炭盆,非常暖和,熟睡中,祁知年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

    祁淮舍不得放下他,索性便这么抱着他,任由他睡在自己的怀中。

    听着外面手下们毫不掩饰的羡慕,他笑着低头再度亲亲祁小猪猡的脸,心道:何止你们,我竟也是如此的羡慕自己。

    也是看在祁小郎君的份儿上,祁淮这次也决定暂时放过随意议论的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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