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耿清宁发现四阿哥最近来兰院来的愈发的勤, 几乎到了每日都来的程度,让她心中难免有些敲鼓,该不会又触发咸鱼系统的专宠任务吧?
好在咸鱼系统这回很老实, 并没有作妖, 也有可能是因为甯楚格生辰之后紧跟着颁金节,四阿哥与福晋需得频繁进宫, 大多都歇在前院, 是以平安无事。
至于他想给甯楚格添个弟弟的事儿,只看耿清宁每月规律的月信, 便知此事未能实现。
不过耿清宁有另外一重收获,她发现福晋对她的态度突然好了不少, 上次为了甯楚格周岁礼去磕头的时候,福晋还亲自扶了一把。
除此之外,每月一次的请安也能看出一些不同来,比如她的位置, 往前提了一点, 只位于李侧福晋的下方, 这明显是一种抬举她、给她脸面的行为。
难不成福晋是想抢她的甯楚格,所以在提前示好?
耿清宁知道这应当只是她在多想,就像带着巨款的人走在安全的路上, 也会时刻担心有人跳出来抢钱, 对她而言, 甯楚格比巨款更有价值, 她不由得抱着阴暗的心思来看待这件事。
好在福晋再没了别的动作,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看她顺眼一般, 即便再疑惑,她一个侍妾定是不能去问福晋为何对她格外不同, 只能将疑问藏在心底。
除此之外,福晋好似对宋格格格外有些不喜,就比如说现在,耿清宁再次在正院门口见到了宋格格。
一月一次的打卡,耿清宁肯定是不会迟到的,但是也不会太早,通常在最为勤勉的钮祜禄格格出门之后,她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根据她的经验,这样做一般能比乌雅格格和李侧福晋稍早些,但比宋格格还是要晚上不少的,但此刻,宋格格仍然在门口,没有任何人要引她进去的模样。
上月的时候也是这般,但是耿清宁还以为是宋格格晚来了一会儿,里面引路的小丫鬟还没到,没想到片刻功夫,就有一个小丫头领着她进了花厅,而宋格格却仍然在寒风中站着。
耿清宁目不斜视的走进去,虽然同为妾室,宋格格这般遭遇让她心有戚戚焉,但是一来她一个侍妾室管不了这么多的,二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不知晓二人恩怨的情况下,无需过多的同情看似柔弱的那方。
耿清宁仍记得现代社会曾经看过的例子,有对夫妻二人关系极为不好,妻子每天暴躁极了,对着丈夫不是吼就是骂,那位可怜的丈夫看上去每时每刻都在忍受。
可详细了解二人之后,原来丈夫对家里的所有事情,无论是老人、孩子还是家务,全都不管不问,那个暴躁的妻子除了每天上班完成自己的工作,下班后还有数不清的家务活和需要辅导的孩子,丈夫只会说,‘我每天工作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体谅我一点?’,‘别人的老婆都是又温柔又漂亮,还把家里操持的很好,你为什么不去多学习一下?’
换句话说,不是当事人,不知道到底双方到底遭遇了什么,就不要多管闲事。
耿清宁被小丫头引到她的座位处,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与点心,花厅的正中央处烧着火盆,一阵阵的暖意从那里传来,她只觉得一路顶着风过来被冻僵的身体在逐渐的化冻,手脚终于有了知觉,她啜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才感觉活整个人不再像个冰块。
又等了好一会儿,乌雅格格也到了,至于李侧福晋,她永远都是最晚的那个,来的时候见还抱怨了两句天气,一副对这么冷的天出门很是不满的样子。
耿清宁低着头没接话,这可不是在抱怨天气,而是在明晃晃的指责福晋,她垂着眼看手中的茶碗热气逐渐消散,等到不再能为她提供暖意的时候,就将茶碗置于一旁的桌上。
正好,有两个小丫头上来添水换盏,而外面的宋格格也终于被人引了进来,耿清宁借着拿茶盏的时候撇了两眼,只见她面色发青,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看起来是冻得不轻。
耿清宁不敢再看,复又低下头顶着茶碗看,仿佛这茶水里能看出花儿来。
福晋这时才姗姗来迟,不过,她作为这府里的主子,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只见她撇了撇碗里的茶沫道,“过了周岁,可见二格格是个康健的,耿氏有功,该赏”。
康嬷嬷手上有个托盘,用红布盖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主子赏赐,耿清宁只能跪下接赏谢恩,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福晋葫芦里卖的什么主意。
福晋笑着受了她的礼,还让康嬷嬷扶了她一把,才意有所指的道,“有些人,不仅无功,反倒是犯了大错,且老老实实待着,日后有数不尽的后悔等着”。
这话说的众人都低头喝茶,眼观鼻鼻观心,毕竟谁有功谁有过错还不是福晋一句话的事儿。
耿清宁虽说得了赏,但她对于领导的PUA话术向来是左耳听右耳出的,这个本领她现代的时候就有,每次公司开大会的时候,她都坐在最后,要么暗搓搓的掏出手机玩一会儿,要么就连上蓝牙耳机听一会小说,至于领导说的话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表示——凡是有她参加的会议都根本没有开的必要。
现在来到这里也是一样,福晋说话的时候,她只需要微笑点头认可就行,至于脑子,还留在兰院里沉浸在刚才看的小说中,不过看样子,福晋可能对她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挺满意的。
本来就是这样,领导都不希望下属有脑子,只需要乖巧听话就行。
福晋训诫完,又点了宋格格去伺候茶水,本来府内的侍妾就是伺候阿哥和福晋的,宋格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沉默的站在福晋身旁为主子端茶送水。
福晋并不喝那茶水,只是时不时的拿手背去触碰茶碗,硬邦邦的扔出一句话,“怎么伺候的,这水怎么是凉的?”
宋格格只能诚惶诚恐的道歉认错,然后去一旁下人待着的小耳室中提一壶滚烫的热水过来——这本应该是下人的活,但是正院那么多个丫鬟,此刻竟然一个也不见了。
不过,提水不是什么难事,宋格格自己摸到了耳房,只是耳房内别说热水,就连个燃起的炉子也没有一个,当下只能去找康嬷嬷。
康嬷嬷一直跟在宋格格身后,像是在监视她一般,此刻只是不咸不淡的道,“怎么?福晋是支使不动您了吗?”
这话说的极重,宋格格自然说不敢,当下便在耳室里寻找起来,找到了一筐黑漆漆、还带着湿气的煤炭,一个满是灰尘的火炉,以及破旧不堪的火石。
宋格格虽说出身一般,但大小是个主子,又在贝勒府里被人伺候了许多年,这哪是她会干的活,双手被磨的通红才将将点起火来,只是这黑炭本身就烟大,此刻又是半湿的,小炉子冒出了浓烟滚滚,等好不容易烧滚了一壶水,宋格格几乎将肺给咳出来。
于是,一整个上午,耿清宁就听着福晋不咸不淡的偶尔说几句话,一旁的宋格格则是一面咳嗽,一面一盏又一盏的替换那还冒着热气的茶碗。
好不容易挨到午膳的时候,福晋便大发善心的放她们走了,唯独留下了宋格格,理由也非常的冠冕堂皇,“我最近总是梦见大阿哥,思来想去总是心中难安,正好你熟懂佛理,就留在正院为大阿哥抄些佛经祈福罢”。
不用明说,众人便都知晓这宋格格必是将福晋得罪的狠了,李侧福晋撇了一眼宋格格,心中难免有些好奇,福晋虽然不太宽厚,但多年相处下来也知晓她不爱管闲事,以前有大阿哥在的时候只一心教养大阿哥,如今守着大阿哥的牌位过活,就连府里小阿哥也不曾多问两句,怎会被这宋氏激怒。
钮祜禄格格目不斜视的行礼退下,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或许知道,但这火只要不曾烧到她身上便可,一旁的乌雅格格见钮祜禄格格走了,也忙不迭的行礼告退,与她并肩走着,许是日子久了,两人的关系看着好似比以前亲近许多,不过仍是乌雅格格说话居多,钮祜禄格格则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耿清宁也随大流退下,顷刻间,花厅中只剩下宋格格一人。
有个小丫头趾高气昂的走进来,她瞥了一眼这个被康嬷嬷反复提及的人,“宋格格,随着奴婢走罢”。
宋格格咳嗽了两声,一早上的反复折腾使得她面上那股子出尘的佛意都褪去不少,只剩下灰暗的脸色和疲累的精神。
若是耿清宁在这里,肯定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描述——累了一整天还要加班的社畜就是这样的。
宋格格不知道受苦受难的社畜是何种生物,她只觉得浑身都是酸的,那耳房连个凳子都没有,只能弯着腰在那里点火烧水,好不容易捱到晌午,以为借着午膳就能脱身,可又被留下来抄经。
难不成被福晋发现了以往的事?默默跟在小丫头身后的宋格格几不可觉的顿了一瞬,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股子凉意顺着呼吸进入了身体,虽冰冷刺骨的但也让她清醒过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阿哥已去世多年,那个小太监更是在大阿哥去世前就没了,唯一知晓此事的文秀也死了两年,所有与此事想干之人早已死的一干二净,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宋格格缓缓吐出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自己吓自己,若是自身露出马脚来,那才是取死之道。
她跟着那小丫头到了一间高大宽广的屋子,南北两面都有窗户,案几就摆在窗户底下,上面摆着纸墨笔砚。
宋格格看着大开的窗户,穿堂风一阵接着一阵的吹,偶尔还吹进来几片雪花,这屋子里甚至还没有刚才在廊下行走的时候暖和。
那小丫头穿的倒是厚,手上还拢着一个厚厚的兔毛手抄,此刻见她半晌没动,年轻的脸上竟显露出几分刻薄相来,“宋格格,您是不愿意为大阿哥祈福吗?”
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欺辱到她头上了,宋格格按下心中冒出的阵阵火气,她嘴角勾起,露出个笑来,“姑娘这话言重了,我只是在想抄哪卷经而已”。说着她就走到窗前,俯身在冰冷的案几前抄写起来,不给那小丫头挤兑她的机会。
眼角瞥见那小丫头气红了脸,宋格格心中舒服多了,只是外界依旧严寒,不一会儿她的手就冻得通红,反复揉搓也无济于事,再拿起笔的时候甚至不知手与笔哪一个更僵硬。
一个宋格格不知道的角落里,福晋与康嬷嬷主仆二人盯着她看了许久。
虽说眼下这些都是康嬷嬷亲手安排的,但见宋格格这般恭顺的模样,她倒是有些拿不准了,会不会找错了仇人。
福晋裹紧了披风,转身回了屋子内,“嬷嬷,别被这些表面功夫给骗住了”。
若真的老实,怎会对当初疑有孕信的耿氏出手?
康嬷嬷想了想,觉得福晋说的很有道理,若把宋格格当成害了大阿哥的凶手,这般惩罚她又觉得轻了些,“这般是不是太便宜了她?”
福晋一直看着外面,她将手伸出窗外,感受这寒风的刺骨冷意,“先让她在弘晖灵前忏悔,剩下的,日后再说”。
有一片雪花落于她的掌心,被她掌心的热意化成了水,总得,让她也尝一尝痛彻心扉滋味才是。
至于找错了人?呵呵,不过是个格格而已,错了也就错了。
*
见外边密密的飘起了雪花,耿清宁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严实,尖尖的下巴往雪狐皮做的围脖蹭了蹭,在正院门口的墙根处看见了提着油纸伞的于进忠。
青杏撑起伞,三个人闭上嘴,一口气走到兰院。
被留下来看院子的葡萄此刻看着外面的大雪,难免有些担忧,她时不时的便往外张望一番,此刻见一行人归来,才露出笑容解开耿清宁身上厚重的斗篷。
耿清宁哈了一口气来暖手,这一路上即便有袖炉,手也冻的发冰,此刻进了这温暖的屋里,一时也没能缓过来劲。
不过,屋子里不仅有令人融化的暖意,还有一股子若隐若现的香味,她连吸了两口,“哪来的香味?”
葡萄将斗篷放置好,又笑眯眯的从耳房提来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正有一个带盖的瓦罐在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掀开盖子后,耿清宁立刻闻到了猛烈的香味袭来,她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葡萄拿了个汤匙搅拌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问道,“熬了一早上的羊肉汤,格格要不要尝一尝?”
寒冷的大雪天,有热乎乎的羊肉汤,还等什么,肯定要来一碗呀,耿清宁还特意交代,“多多的放些胡椒”。
葡萄脆生生的应下,找了一个中空的双层瓷碗,这种碗最为隔热,滚烫的汤装进去,也不会烫着主子的手,反而温温热热的,还可以暖手。
片刻,青色的瓷碗就摆在了耿清宁的面前,只见碗里是奶白色的羊肉汤,上面点缀着一些葱花香菜,热气被挡下下方,只有丝丝热气偷偷的钻出来,不停的引诱着别人来大快朵颐。
耿清宁迫不期待的尝了一口,汤的热、胡椒的辣,羊肉的鲜同时在她的舌尖迸发,明明香气四溢却毫无膻味,还能隐约的尝到一丝甜味,她拿汤匙翻了两下,这股清甜味应当是萝卜带来的。
一碗汤下肚,耿清宁被胡椒逼出了一身热汗,只觉得通体舒畅,外面的寒气,还有正院的阴阳怪气,此刻全都被赶走,她吃了一块香而不腻,肉糯不黏的羊肉,才有空去看福晋给的赏赐。
不过,羊肉汤这边也不能落下,她边吃边分神去看盒内的首饰,只是这一看之下,竟连碗里香香的羊肉都忘了吃。
太美了。
本来上次的册子已经对她造成了一次冲击,理论上她的定力应该更强才是,只是这帝王绿的翠十八子手串实在是太过夺人心魄。
耿清宁放下碗,掏出帕子将手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的拿起紫檀木盒子中的那串珠子,对着外面的光看去,只见一股子浓绿几乎要从珠串中流淌出来,偏偏在一片浓绿之中又放了两颗粉色的碧玺珠子,衬得绿色更透,粉色更艳。
这两者太过极品,甚至显得下面挂的宝石都不怎么耀眼了,美,太美了,美到耿清宁心中只觉得分外蹊跷,这般极品,福晋怎么舍得给出去的?
或者说,福晋在图谋什么?
第 82 章
难不成这串珠里面被下了药?就像某剧里的那串红玉麝香珠链, 戴着会让人不孕的那种?
又或是单纯的示好,想要抢走甯楚格?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理智上耿清宁知晓这个珠串应当收起来, 无论福晋有什么目的,只要她不接这茬, 想来应该是无事的, 但这个手串过于美貌,让她看了还想看, 甚至忍不住想上手把玩一二。
理智一点,耿清宁不停的提醒自己, 她狠下心吩咐葡萄将盒子收起来存进库房内,只是没过一会儿,她又被那珠串勾的心痒难耐。
要不,就再看一眼?只看一眼应当无碍吧, 耿清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于是乎葡萄只能再去库房里将盒子取出来。
就这样收到库房里, 拿出来欣赏,再放进库房里,反复纠结到了屋子里点灯的时刻, 结果烛光下, 这个翠十八子手串显得流光溢彩, 更美了。
一旁的四阿哥也看见了这串珠子, 见她看了又看,一副十分痴迷的模样, 他奇道,“你喜欢这个?”
耿清宁疯狂点头, 漂亮的首饰谁不喜爱,那简直是女人的第二条生命,“你不觉得它特别美吗?”最重要的是还特别昂贵,这个成色别的不说,在北上广换套房子肯定是没问题的,试问,哪个人能拒绝将一套房子戴在身上。
四阿哥头一回见她这般模样,满满一官皮箱的首饰也没见她这般,他便也多看了两眼,“虽然不够温润细腻,但这色儿倒是不错”。
耿清宁没理会他的评价,她把自己整个人都靠在四阿哥身侧,将下巴搭于他肩上,远远的去看那盒子里美轮美奂的手串,无意识中说出了她的烦恼,“这个是福晋赏的,只不过这赏赐太过贵重,我都不知晓该如何是好了”。
听说是福晋赏的,又让她很是为难,四阿哥一手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手提起这珠串仔仔细细的瞧了一会儿,“这种硬玉除了色可入眼,一不油润、二不柔和,还多有棉絮、裂纹,实在非玉中上品,勉强戴着玩罢了,不必为其忧心”。
并非上品?勉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他这般说法倒是提醒了耿清宁,翡翠好像是慈禧太后特别喜爱之物,清朝末期才开始被人广泛认可的,也就是说,这串珠子在康熙朝并不是多贵重。
若当真只是随手可赏赐之物,那她岂不是就可以放心戴了?
还是不行,倘若珠串是用药水泡过又该如何?
耿清宁又纠结起来,或许,这个手串与她无缘吧。
许是她面上的遗憾太过明显,苏培盛悄悄消失了一会儿,等再出现的时候,怀里抱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
四阿哥伸手接过盒子,示意她打开,耿清宁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经常往兰院里搬东西,她赤条条一个人带着一个包裹进的这府里,而如今的兰院已然是妥妥的富贵窝一个,都是由他一点一点添置装扮而来,是以并不犹豫,毫不客气的打开了盒子。
啪,只不过耿清宁打开后瞬间将盒子关上,她看向四阿哥,只见他嘴角噙着闲适的微笑,一副随手为之的态度。
耿清宁默默咽下喉咙里的惊叹,也对,若是换到现代,他就是未来的一号,福晋也是一个正国级干部的女儿,而这满府上下,真正小市民出身的人也许只有她一个。
第二日一早,耿清宁右侧的胸前就系上了一条翠十八子手串作为压襟用,那抹子浓绿艳粉流光溢彩,引得甯楚格都多看了两眼。
*
雪一连下了好几日,听青杏说,这些日子里宋格格每天都会冒着风雪去正院,为大阿哥抄佛经祈福。
她说这话的时候,耿清宁正带着闺女在院子玩雪,这几日雪积得几乎有一尺多厚,人只要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正常来说院子里的雪定是要被扫掉的,因着主子想玩雪,于进忠便机灵的让扫洒的小太监扫出一条常用的道来,其余的便全都留着,是以整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几乎像个雪原一般。
这应当算是二格格有自我意识以来第一次玩雪,她像个没见过雪的南方人一般,先是小心翼翼的捧起一团雪,见这晶莹的东西仍然好好的待在她的手上不曾消散,才放心大胆的在雪地上撒欢。
因着快过年了,她全身上下穿着红色小袄,上面点缀着雪白的兔子毛,像一个在雪原上跳动的红色小精灵。
耿清宁也捏起一团雪,本该冰冷刺骨的雪被一双羊毛手套隔绝在外,只有露出的粉嫩的第一指节。
这是专门为甯楚格所制的东西,天渐渐冷的刺骨,可她是个屋子里待不住的人,每日里都得出去玩耍,为了不冻着她的小手,耿清宁硬是将现代社会的露指手套给搬了过来,不过她自个是不会织的,只能口述出来让葡萄青杏她们去琢磨,没想到过了几日,当真织出来一副像模像样的手套。
这手套乃是用羊毛搓成的细线织成的,柔软舒适还十分保暖,耿清宁先自己尝试戴了两日,见处处妥帖,又让葡萄她们用贴近羊身上那层最细小的绒毛搓线,给甯楚格织上一副,小孩子皮子嫩,得这种最柔软的线才行。
没想到四阿哥见了倒是赞了一句,说是这半指手套既不耽误写字做事,还能保暖,当真有些巧思。
得,还说什么,葡萄她们又加班加点的为四阿哥织了几副,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羊绒的那两副,说是既轻便又暖和。
不愧是金尊玉贵的阿哥,一眼就能找到最好的那种,要知道一只羊一年仅能产生不到一两的无毛绒,就这薄薄的两副手套,起码得薅秃3-5只羊才能织成。
四阿哥戴着好,又让下面的人想点子多织出几种来。
主子爷发话,葡萄她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想着各种法子来织手套,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什么棉花搓成的,麻丝制的,甚至连杨絮,芦花都搓成了线,通通织成了手套。
不仅如此,手套都有了,那有毛衣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吧,耿清宁稍微提了两句,葡萄她们便触类旁通,做了针织的毛衣、毛裤、甚至还有帽子等等,一同呈给了四阿哥。
耿清宁从中选了一副棉花织的试戴了一会儿,觉得不比羊毛的差,她专门开了箱子,吩咐今年每人不仅两身棉衣、棉裤,还加上两副这样的棉手套。
兰院上下,每个人都带着统一样式的手套,有的小丫头爱惜的很,甚至还找了碎布头缝了个罩子细细挡在外面,省的弄脏了这好东西,小太监们也眼热的不得了,求着相熟的小宫女为他们绣上外罩。
甯楚格的手套自然是不需要外罩的,此刻她正从地上捏去一团雪,‘轻轻’的砸在了百福身上,正在雪地里撒欢儿的百福被砸得一愣,它扭头一看,见是小魔王主子砸的,但也不敢招惹,一溜烟的跑到一旁雪人身后躲着了。
这雪人是于进忠他们一大早就堆好的,胖胖的雪人有鼻子有眼睛,甚至还拿碎布条剪成了眉毛贴在上面,惟妙惟肖,憨态可掬。
白手套此刻正趴在雪人的头顶上,像是给那雪人戴了一顶皮毛帽子,见了百福的怂样子,免不得露出几分人性化的鄙视,这小狗崽子,竟然还怕人类幼崽。
且让它瞧瞧白手套大爷的厉害罢,白手套从雪人的头顶跳下来,一股脑钻进雪地里,将自己混身上下都沾满了雪花,才特意跑到人类幼崽身边疯狂抖动。
甯楚格被甩了一脸雪,以为白手套在与她玩耍,向前一扑,白手套被整个压进雪地里,从一旁钻了个洞才逃脱,一时间,只能听到响亮的笑声在静谧的雪地里传的很远很远。
围墙外远处,宋格格侧耳倾听,放佛也听见了孩童清脆的笑声,她立足听了好一会儿,手悄悄的抚摸上自己的小腹,才又小心翼翼的走在雪地上,看起来去的仍旧是正院的方向。
一旁的文秀十分不理解,“格格,福晋每日里这般欺辱您,您怎么不跟主子爷说道说道”。
宋格格没有停顿,她一边走着一边细细的解释,“不必着急,再过两日便好了”。
何必在意这一时的折辱,离过年没有几天了,福晋少不得要进宫领宴,想来也没空再来折磨她,她自然能好好的喘口气,也能······养养身子。
至于这欺辱,积累到一定的时候她自然会奉还,只是时机未到,还是蛰伏起来更为妥当。
一个扫洒的小太监站在远处目送宋格格去了正院,才转身去找了张德福,这位于进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如今也水涨船高成了这一片的主管太监,再不用在冰冷的雪天做活,只需将活儿分派出去,然后在烧着火盆的屋子里,等着下面人做完去后,再溜达一圈,指点两句,这一日的活儿就算是做完了。
他听了小太监的禀告,一溜烟的去了兰院,他于哥哥交代过,凡是对兰院感兴趣的,都得过去说一声。
*
乾清宫,皇上先看了折子,才将面前的盒子打开,里面有一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像是一匹布被按照五指张开的形状剪成的,应该便是那‘露指手套’了,他素来是一个喜爱新奇之物的人,那西洋传进来的,他都愿意尝试一二,更何况如今只是个戴在手上的东西而已,他只看了两眼,便顺利的戴在了手上。
嗯,起热很快,写字也很方便,不过乾清宫里有地龙、火墙倒是用不着这东西,这应该是用在那些寒冷的地方,比如说骑马的时候。
骑马·····将士们·····
皇上来了些兴趣,将那各种各样的手套都试了一遍,羊绒的最细腻,想必富贵人家会喜爱,至于那些杨絮、芦花所做的,虽然很有些粗燥,但耗费甚少,勤快些的人家,去野外拽一些便可。
他又接着往下看去,看见一件怪模怪样的衣衫,大抵是能穿的,一招手,就有个小太监麻利的小跑过来,依着万岁爷的吩咐换上了那羊绒织的毛衫。
张春泉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柔软细腻的布料簇拥着皮肤,比最柔软的细棉布还软上三分,关键是非常轻,好似没穿似的,他又动了几下,不仅贴合身子,还十分有弹性,无一丝束缚之感,就这一会儿,明明只穿了一件,却是又轻便又暖和,在这有火墙的地儿,只觉得热意一阵阵的蒸腾上来,鼻尖都冒了些汗出来。
皇上见那小太监竟热的出汗,心中免不得有些惊讶,他现下身上穿了四件,只觉得不冷不热刚刚好,若是出汗的话,至少得六件衣裳。
也就是说,这件薄薄的羊绒衫,可能抵得过好几件布衣。
皇上又去看那个折子,据折子上所说,羊绒得之不易,有这般效果也是理所应当,他把目光移向那些材料便宜的毛衫,也不知那些又是何种效果。
涉及百姓衣食,皇上很有耐性,他让这小太监一件件的试过去,最后发现羊毛的不如羊绒,麻的次之,最差的试杨絮、芦花所做,但能用杨絮、芦花做衣裳的,想必是只能穿的起麻布的贫苦人家,这虽比不上棉袄,倒是比几层粗麻布暖和多了。
可惜,这只能手搓线,十分麻烦不说,效率十分低下,若是能有像织布机那样的机器便好了,或许农家女子就能家里人多添几件毛衫了。
不过,这也很好,冬日苦寒,多些御寒的法子总是好的。
张春泉将盒子内的东西一件件试过去,几乎每件物品万岁爷都会问他的看法,这是他这辈子离万岁爷最近的时刻,若是因此入了主子的眼,说不定日后也能与梁爷爷一般,成为这皇宫内外响当当的人物,任谁见了都得叫他一声张爷爷。
张春泉乐得几乎都要笑出来,只是当下为主子办差,才拼命按耐住了,他小心翼翼的从盒子里拿出最后一件衣裳,在盒底又看见了一个折子。
太监是不准认字的,所以张春泉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只老老实实的将这折子呈给了万岁爷。
因着万岁爷看折子没说话,他便只能跪在原地,可过了好一会儿,头顶上主子也没有任何动静。
那这最后一件是穿还是不穿?张春泉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这一看却几乎将他的小魂吓掉。
只见,明明刚才还满面闲适的万岁爷,突然变了脸色。
完了,他,还有这个盒子的主人,都完了。
第 83 章
张春泉忐忑极了, 但他不敢磕头求饶,主子没发话的时候奴才是不能出声的,万岁爷也不喜看到奴才涕泪横流的腌臜模样, 是以他只能默默的伏趴下去, 将眼泪印在这从未穿过的好衣裳上面,期盼着漫天的神佛能够保佑他一回。
不知晓是哪一位神明听到了他的祈求, 万岁爷虽面色不善, 但好歹没将他立刻拉出去,反而盯着他身上的衣裳看了好一会儿, 吩咐他这两日行走坐卧都穿这个衣裳,若是能说出这衣裳与他常穿的不同之处来, 说不定还有赏赐。
张春泉只觉得这辈子的运道都用在了今日,能在乾清宫伺候,他也是个极其机灵的,能隐约察觉到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 就看三日之后他能不能将这衣裳给穿明白了。
事关小命, 不得不谨慎行事, 张春泉托了同屋的小太监替他当今日剩下的差事,又将攒了好几年的银子送给了梁爷爷的徒弟,求得了几日的空闲。
正好屋子只剩他一人, 他把不同季节的太监制衣都给找了出来, 分别比较了材质、大小、份量, 还穿了一刻钟的时间来体会不同衣裳的给他带来的暖意, 又将这毛衫与单衣、夹袄、棉袄等不同衣物混着穿,一一体会。
若是暖和就系上一个疙瘩, 有多暖和就系上多少个疙瘩,他也不识字, 只能用这种笨方法,然后一一记在心里。
他心中发狠,虽说做的不好小命就断送在此刻,可若是能叫主子看在眼里,说不定也能借着这个机会飞黄腾达。
耿清宁也明显感觉到四阿哥这几日有些焦躁,甚至葡萄都被叫过去问了好几回话。
据葡萄说,戴先生问的都是那关于那毛衫和手套之事,问的细致极了,问了来源,搓线的法子,还曾亲自上手织了一会儿。
于进忠则是在一旁补充道,戴先生和主子爷最近每日里都在书房议事,就连一旁的苏公公都是好大一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应当是许久没睡个整觉了。
耿清宁有些好奇,也不知他们为了何事这般废寝忘食,难不成就为了她苏出来的手套?
不过四阿哥整日都待在前院,又是这般忙碌,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他为好,反正雍正帝的卷本来就是出了名的,要是被他发现了兰院这条咸鱼,岂不是会被拉起来一块卷?
耿清宁紧闭兰院,绝不给四阿哥找她茬的机会。
而另一处小院里,宋格格只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她本就长期茹素,最近虽用些荤腥,但也多是汤水,身子骨本就弱,而正院要的佛经却越来越多,她每日几乎都要在正院站上一整天,只有晚上才能喘口气,但第二日一早,又得重复前一日。
文秀有些担心的看着主子,“若是过于劳累伤了您……”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主子示意她噤声。
宋格格自刚才回来一直便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此刻正坐着用银子买回来的热牛乳,据说这个最是补身子,她将空碗递给文秀,整个人倚在厚厚的枕头上,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小心隔墙有耳”。
文秀知晓,目前在这院子里格格只相信她一人,只有她才是格格真正的心腹,又是雀跃又是担忧,“格格要不要再用些鸡汤面,您这般清瘦,还得多补补才行”。
宋格格摇摇头,“实在是吃不下”,何止是吃不下,只要听到油腻的东西就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她在心里默默的算着日子,只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些。
张春泉也是这般想的,他等的心里直发急,将那整理出来的想法在心中默背一遍,眼角瞥见梁九功引着一位身穿皇子蟒服的阿哥爷进去了。
他认得这位,正是当今万岁爷亲子——四阿哥。
四阿哥进去先磕了个头,然后就在屏风外默默等着,屋里还有别的大臣在,他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说‘张念一’,‘朱三’,‘山东’等字眼。
朱三是前朝余孽,偏偏时不时的冒出头来,甚至还有人借着朱三的名头起义,是扎在汉阿玛心头的一个小刺,虽不太疼,但刺挠的紧,而且朱三涉及到正统之争,总有一些老古板死脑筋让人头疼。
四阿哥有些出神,若是那朱三被抓住了,大清朝的统治就会更稳固,太子在南方士子和正统流派那里的地位就会更重。
正想着,就见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的过来引他进去,不知何时这满屋子的人,竟只剩了他一人。
四阿哥拢了拢衣袖,转进屏风内,皇上正坐在案几后头,屋子里有地龙,他只穿了件家常的便服,头戴一顶穿米珠灯笼纹如意帽,长期的伏案看折子,使得他如今不自觉的微微眯着眼,似时时刻刻都在打量着人一般。
皇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面的四阿哥,“老四,你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态度闲适,语气亲昵,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看来‘朱三’之事应该尘埃落定了,而且皇上的话不像是指责,四阿哥就没跪下请罪,也笑着说出心里话,“确实都是儿臣之过,烦请汗阿玛海涵,可别治儿子的罪才好”。
皇上摆摆手,没再说折子的事,转而问起别的事,“你可知之前朕为何一直对黑龙江用兵?”
自太宗起,沙俄就占据了雅克萨,康熙二十年、二十一年,皇上曾派人去与沙俄交涉,可没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最终在康熙二十四年,二十五年发生了战争,好在大清获得了这场胜利。
对于皇上的教诲还有那场大胜,上书房的师傅自然会反复提及,是以四阿哥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大清的龙兴之地”。
皇上点了点头,“是啊,可满蒙八期,除了满人,还有蒙古”,他说着语气却逐渐严肃起来,“老四,朕看,你是想断了草原的根呐”。
四阿哥扑通一声跪下,想起在兰院里与宁宁说的闲话。
“这羊绒真不错,不过终究是少了些”。
“咱们这少,可草原上多得很呐,咱们出钱,就让他们给咱们不停的养羊,让草原上满满的都是羊”。
“你这小脑瓜子整日里净瞎想,若到处都是羊,岂不是连草原上的草根都啃的一干二净”。
“那不是正正好”。
那养羊抑蒙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本就没有回头路,况且,无论是太宗还是皇上都在限制蒙古,别的不说,这宫里的蒙古后妃已经越来越少了,四阿哥想定主意,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两利而已,何来断根”。
*
最近京城的近郊莫名其妙的开始流行一种叫毛衫的衣裳,看着表面粗燥不平,但是上手极为暖和,被走街串巷的货郎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惹得许多大娘小妇人啧啧称奇,毕竟半辈子过去了,还没有见过这样式的衣裳。
这货郎本名叫什么无人知晓,他脸上长着两颗大痣,就被这十里八乡的人喊作二子,他正唾沫横飞的给石庙村讲这件衣裳的好处,“你们不知晓,这可是贵人老爷们都穿的衣裳,说是一件抵得上十件,穿在身上,风都吹不进去,暖和的很”。
说到暖和,家中颇有些财资的王三嫂子有些心动了,她家儿子读书最是用功,每日里天刚刚亮就起床读书,要知道那可是每日里最冷的时候,虽然有厚厚的棉袄,可那棉袄越厚也就越重,干活读书都不方便,既然这衣裳既轻便还暖和,要不就买一件回家试试?
既然打算要买,这价格可得好好说道说道,王家三嫂子抓起那衣裳揉了两下,虽对于那柔软的触感极为满意,但嘴上却嫌弃道,“这么瘦,紧紧的绑在人身上能舒坦吗?”
其实,这般大小对于她儿正好,读书人嘛,都斯斯文文的,哪能跟那些干粗活的汉子比。
货郎二子颇为心疼的将那毛衣给抢了回来,口中还不忘唠叨两句,“这可是稀罕东西,咱可不兴那么揉呐”。
话虽这般说,但他自己倒是拿两手将这毛衣给撑了起来,“瞧见没?这可是有弹性的!”到底还是心疼东西,他只撑了两下就将这毛衣叠好,接着道,“甭管您是胖了瘦了,这毛衫您可以穿一辈子都不用担心”。
旁边的李大娘虽然买不起,但是毛病她倒是能挑上不少,“笑死个人了,还一辈子,这么软怕不是过两年就烂了罢”。
二子不慌不忙,“大娘,看来您还是不知道咱这个毛衫,这个可是羊毛做的,就跟那皮子一样,只要没有虫蛀,您穿多少年都没有问题”。
哟,这玩意儿竟然还是羊毛做的,周围的大娘小媳妇都有些稀罕了,要知道皮子可是顶顶富贵的人家才能穿的,难不成她们这些泥腿子也能穿?
不过,这般又暖和又轻便还有弹性的衣裳,肯定很贵吧,不少人都有些心动,但骨子里的勤俭,让大多数人都对价格有些担忧。
二子也不卖关子,“这件衣裳现下只需500文,各位,先到先得,来晚了,这毛衫可就没了,甭说咱不顾及街坊邻居的情分啊”。
王三嫂子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一身袍子大约需要二十尺布,一尺棉布10文钱,也就是说这个毛衫能买两件普通棉布袍子,但是货郎说这一件抵得过十件,若是这般算来,还有得赚呐,她掏出手帕里层层叠叠包起来的银子,“给我来一件”。
旁边人都羡慕的看着王家嫂子,看来这王家还是富裕呐,有闺女的人家则是想的更多,王家小子这次无论中还是不中,看来都得去他家多坐一会,说不定这个乘龙快婿就成自家的了。
二子见周围人都是满脸的羡慕,便从货担的最下层掏出几团毛线球出来,“我这有便宜一半的线球,您若是买这个,还有织毛衫的法子可以免费赠送,若是会了这织毛衫的本事,便是拿那便宜的麻线、不要钱的芦花搓成的线,都能织成毛衫,也个顶个的暖和”。
有那心灵手巧的妇人昂着头走了过去,这么好的东西,若是只要200文就得了,她就想给自家那体弱的小儿子织上一件羊毛衫,至于能不能学会,她素来手巧,想必多学学自是能成的。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想头,今年秋天的时候,为了编扫把,她可是把屋后一池的芦苇全都割下来存着呢,若是那二子没说瞎话,说不定她跟当家的也能跟着穿上一件稀罕的毛衣呐。
不少手巧的妇人都做了同样的选择,只有李大娘在旁边看得眼热,若是买个线球的给老头子穿,剩下的人都去扯柳絮、芦花来做,岂不是家里十来个人口,个个都能添一件暖和的新衣裳?
只是她十根手指头跟个萝卜似的,自小就做不来这精细的活,当下急得几乎上蹿下跳,生怕占不到这便宜。
她一拍大腿,想到了家里的老大媳妇儿,虽然闷鳖一个不爱说话,但手巧得紧,自小就会打络子,想必学这个就容易多了。
李大娘忙交代二子给她留上一份,一溜烟的回去喊人去了。
*
耿清宁不用外挂就能察觉到最近四阿哥很是亢奋,心情也很不错的模样,反正与前一段时间的纠结大不相同,虽然不知道这内里原因,但并不妨碍她趁着这个时机去解决甯楚格的问题。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甯楚格也满了周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她该随着四阿哥与福晋进宫领宴,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年岁这般小,又身有怪力,让她离开亲生额娘独自进宫当真让人放心不下。
不是说对四阿哥不放心,只是根据往年的传统,他定是在前面的保和殿,而甯楚格需得跟着福晋去德妃娘娘的永和宫里才行。
“要不,咱们给甯楚格报病?”耿清宁想了一个歪点子。
“胡说”,四阿哥瞪了一眼,“哪有这般咒子女的?”
耿清宁立刻低下头装老实,她忘了古人对这方面十分避讳,不过这种事情确实有些神奇,有一回上学的时候她装病请假,没想到没过两天真的生病了,在现代社会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现下这种缺医少药的情况,确实很难处理。
四阿哥见她低头认错,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只能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指去摩挲她的脸颊,出言安慰,“不必担忧,有我护着甯楚格呢”。
可永和宫与保和殿相隔甚远,四阿哥便是对甯楚格再上心,难免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谁家的孩子谁心疼,福晋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到时候只能甯楚格小小一人独自在诺大的皇宫里,指不定受什么委屈呢。一想到这里,耿清宁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砸在围着她的手上。
四阿哥只觉得手上一凉,几滴子泪珠仿佛砸在他心尖似的,抬起她的下巴,果然,宁宁正瘪着嘴簌簌的掉着眼泪,他暗叹了一声娇气,还是多解释了两句,“年节报病需得太医诊脉备案,宫里少不得来人过来探望,稚子心思单纯,藏不住事儿,若是被发现端倪更难以交代,还不如在永和宫里,有娘娘护着,必不会叫甯楚格有事的”。
看来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耿清宁只能擦干眼泪,“娘娘当真会护着?”
四阿哥看着怀里人泪眼朦胧的双眼,顺从心意的伸出两指夹住她的脸颊,轻轻一拧,滑腻的皮肤在主人有意识之前就逃开了魔爪,结果它的主人还在哼哼唧唧的叫着痛。
莫不是他刚才不小心过于用力了?四阿哥仔细去瞧,见那白皙的脸上一丝红痕也无,但他仍轻轻替她揉着,还不忘肯定点头,“我保证”。
耿清宁立刻就春暖花开的笑了。
都是孩子的额娘了,怎么还是这般好哄,四阿哥搂着怀里的大宝贝,两个人一道看着窗外冰天雪地里的那个小宝贝。
第 84 章
四阿哥素来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虽然找娘娘开口难免让人脸热,但仍在第二日的一早就进了宫。
年关在即,宫中也忙的不得了, 好在这些事各处都是做惯了的, 只需循着往年定例即可,永和宫里也是这般, 虽然看上去来来往往极为忙碌, 但一切都紧然有序,甚至在四阿哥刚到的时候, 就被眼尖的小宫女引到了正殿。
正殿内摆着好几处火盆,刚进殿内就有热意迎面扑来, 四阿哥虽说一路顶着寒风过来,但是人走得快,身上自然热乎,就这片刻的功夫, 他鼻尖已经开始冒汗, 脸上也爬上了红色。
这么大人了, 竟还跟小时候一样怕热,德妃娘娘微微挥手,就有两个小宫女一块过去伺候。
一个手脚麻利的解开阿哥爷身上的狐皮大氅, 又摘下他头顶的暖帽, 另一个则是去外头端来了热水热帕子, 四阿哥拿着帕子将脸与脖子处的汗意通通拭去后, 方才在椅子上坐下,手边是小宫女刚送上的热茶,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正是他喜欢的热度。
德妃娘娘就微笑看着, 见此刻四阿哥闲适下来,方开口问道,“什么事儿?”日头还早,这个时候成年的阿哥都应当在外办差,方显得勤勉,他偏偏这个时候赶过来,想必是有事要说的。
身边的伺候的人早在德妃娘娘开口询问的时候,全都散得一干二净,此刻殿内就剩下母子二人,虽然此处已没了外人,但一想到自己都成年了,还得去求额娘,去麻烦额娘,四阿哥只觉得刚才褪去的热意烧到了脸上,他轻咳一声,“您还记得甯楚格吗?”
德妃娘娘有些恍惚,好像看见了当年在太后娘娘宫里的那个小阿哥,那时候的他一不小心将桌上的饽饽吃了个一干二净,等回过神来,白净的小脸羞的通红,不像现在,只是耳朵根子隐隐发红,可见是长大了。
不过一瞬间,她就回过神来,问道,“甯楚格,去年9月你府上得的那个小格格?”
最难的便是刚张嘴的时候,剩下的说起来也就顺畅多了,四阿哥没藏着,除了‘贵不可言’那四个字之外,将甯楚格的情况全盘托出,他心知娘娘是他的生母,是与他血脉相连之人,母子的命运始终绑在一起,面对甯楚格之事娘娘只会更小心谨慎。
况且,相比于福晋而言,还是交到娘娘的手里更为放心。
德妃娘娘愣住了,她仔细打量了两眼,确认面前说话的不是爱开玩笑的小十四,而是自家那不苟言笑的老四,只见他此刻还在说着,“甯楚格这般儿子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过来求额娘了”。
还没反应过来,德妃娘娘只听见她自个的声音,“放心罢,额娘虽没什么本事,但在这永和宫里,护住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四阿哥放心的走了,云嬷嬷得了主子的吩咐去送,只是留在殿内的德妃娘娘觉得她好像踩在云端,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甯楚格竟然这般神异?幸好,是个小格格,再特殊也有限度,不至于扎了别人的眼,若是个阿哥这般神异,只怕老四与小阿哥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她作为四阿哥的生母,自然也会受到牵连。
除了庆幸之外,使她心神剧震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原来老四竟这般亲近、信赖她,这么重要的事儿竟毫不犹豫的就同她说了。
她还以为……他会怨,会怪。
当初四阿哥出生的时候,她才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自然是没有机会亲自养育子嗣的。
而且皇上想让承乾宫娘娘养着他,虽说她心中是千万个不乐意,但一来凭此竟位,二来也比 他小小一个在阿哥所无依无靠,受太监嬷嬷搓磨的强。
但无论有多少个理由,他总归是给了别人,这道难以修复的裂痕自那时便在了,直到承乾宫娘娘去了之后,母子二人已经不知该如何相处,只能这般不远不近的,客气远多于亲近。
如今看来,竟是她一直在介怀当初之事,德妃娘娘叹了一口气,或许她介意的自个儿卑微的出身,不能抗拒的命运,还有拿亲生孩子换前途的痛苦。
但,老四竟然心无芥蒂的仍认她作额娘。
是了是了,儿子求额娘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而额娘帮儿子也是理所当然,德妃娘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各处的气儿都是顺的,就连胸口处常年盘踞的郁气都几乎消散的一干二净。
*
离过年越近,耿清宁就愈发的焦虑,而且这件事并非能随着她的意志力转移,只能被动的接受。
是以她只能一大早将甯楚格从被窝里挖出来,将仍睡着了小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给一旁伺候的徐嬷嬷交代上无数句话,目送四阿哥抱着斗篷里的小团子离开后,在兰院里翘首期盼。
虽然起的很早,但是她已然不能像往常那般安心的睡个回笼觉,反而是盯着西洋钟,只觉得那时针走的分外慢,恨不得上手帮它一把,好让时间过的更快些。
用早膳的时候,耿清宁会想到甯楚格,也不知晓永和宫内的早膳她能不能吃得惯,坐在书房里看小说的时候,都不能安心,偶尔向窗外投的一瞥中,看见了院子里的雪人,也会想到她会不会在永和宫内找不到喜爱的玩具。
耿清宁焦虑到甚至无法安心午睡,她突然间就能体会到幼儿园围墙外边那些父母的心态,哪怕只能从围栏中看一眼孩子,知晓她是安全的、高兴的,父母也就放心了。
当初还嘲笑别人,如今自己也成了这其中的一员,甚至还不如现代的幼儿园,毕竟皇宫内院没有那种可以让她看到里面的围栏,她也出不去这贝勒府,只能一点一点的熬着时间。
甯楚格可不知晓她额娘这般煎熬,等她睡醒的时候,虽然只看见徐嬷嬷在身边,但是这些时候额娘都反复交代过了,说是她今日要去一个好玩的地儿,但那个地方只能她一个人去,额娘没法陪着她。
如今看来,这便是额娘口中说的那个地方了,她左右看了两眼,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打算瞅一瞅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小宫女见她醒了飞快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云嬷嬷便从外间进来了,她虽对着耿清宁是那种刻薄的态度,但此刻见了甯楚格几乎将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小主子,娘娘可是候着您多时了”。
甯楚格知道这是在喊她,除了阿玛额娘,院子里的别人都这样喊她,这应当就是她的另外一个名字罢,她学着阿玛的动作,将手背在身后,点点头,“嗯,带路”。
云嬷嬷响亮的应下了,她伸手想将小格格抱起来,这般大小的孩子在宫里应当还没下路行走,小格格虽站在地上,或许就是等着别人来抱呢。
甯楚格叹了一口气,这些大人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宝贝吗?额娘早都说过,无论是走路还是爬高,对于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虽然她不知晓小菜一碟是什么意思,但额娘在夸她她还是知晓的。
她无视云嬷嬷伸出的双手,绕过这个不懂事的大人,径直走向门口,啊,这里怎么有个这么高的门槛,她这种谨慎的人,自然要爬过去啦,于是甯楚格又低下身子,用力一撑·····没过去,不要紧,遇到困难不要怕,多尝试几次也就是了,这是额娘织手套的时候说的话,她记得一清二楚。
甯楚格再次用力一撑······还是没过去。
唉,看来这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甯楚格甩了一个眼神给云嬷嬷,见她愣着没有动作,小小的人儿面上出现了一丝无奈,只能将自己的手递出去,“抱,过”。
云嬷嬷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永和宫里许久没有这般大小的孩子,她也多年不曾与小孩相处,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才好,一直跟在甯楚格身后的徐嬷嬷见她没有动作,伸手将小主子抱起来跨过门槛,只是刚过门槛,就将人放在地上,果然得了小主子赞扬的拍拍。
只见小小的人儿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十分无奈的指着岔道处,道,“快,带路”。
云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上前半步带路,她心中不禁有些感叹,那耿氏虽然不咋样,但是生的这位小格格一双杏眼与娘娘像极了,偏偏这浑身上下的气度,与四阿哥一模一样,不愧是皇家血脉,小小年纪就这般威严。
德妃娘娘也是这般感觉,而且她一见那双与她还有小十二想像的杏眼就爱得不行,不仅如此,她一看到甯楚格就发自内心的觉得亲近,仿佛与这孩子朝夕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似的,竟有种血脉相连之感。
或者说的夸张些,这孩子好像在她肚子里待过似的。
甯楚格也看着面前的人,额娘说坐在最上面的就是她的玛嬷,小孩子心思最为敏感纯净,虽说她不知道玛嬷是什么意思,但是眼前之人对她的喜爱是做不了假的,也就顺从的依偎进玛嬷的怀里。
她喜欢这个香香的玛嬷,不仅像额娘那般温柔的跟她说话,还给她好多好吃的。不过,她真的很不喜欢旁边这个会抢她点心的小胖子。
‘小胖子’是十四阿哥的长子弘春,过了年就5岁了,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在屋内根本坐不住,一个劲儿的想出去玩,但今日外面冷的很,所有的阿哥格格都被德妃娘娘拘在殿内不让出去,一时间他就想了个坏点子,欺负身边的弟弟妹妹当作游戏。
趁甯楚格没有注意,他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点心,得意的在她面前摇晃,“哈哈,你没有了吧,只有我才有饽饽”。
弘春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小姑娘,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她应当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小嘴一咧,发出美妙的哭声。
甯楚格看着空空的双手,有些愣住了,这小胖子是在抢她的东西?没错吧?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按照额娘说的那样,受到欺负的时候,可以反击?
对了,额娘还说过,不可以对小动物太用力,那她用一点点力气总是可以的吧?
见面前的小姑娘还是没哭,弘春的乐趣顿时少了许多,估计这胖丫头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点心被抢了,想到这里,弘春离得更近一些,将拿着点心的手伸到她的面前,“看,你的饽饽是我的了”。
甯楚格快速的扫视四周,防止额娘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上去。
弘春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就连尾骨都在隐隐作痛。
发生了什么?弘春四处张望,面前只有这个小小软软的胖丫头,再没见旁人,难不成刚才他自己没站稳,一不小心摔到了?他有些犹豫的爬起来,正在拍屁股的时候,又是一股巨力袭来。
啪,他又是一个屁墩摔在了地上。
难不成有鬼?弘春突然想起晚上他不愿睡觉的时候,嬷嬷给他讲的故事,里面就有那种看不见的‘鬼’,肯定就是鬼,总不能是这个小丫头推的吧,这种小丫头,他一个打十个也不在话下。
想到了鬼,弘春有些怂了,他悄悄的四处张望,正在他从两腿之间探查敌情之时,发现身后的小丫头对他伸出了一根小手指,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回他又啪的一声摔倒在地,这回是脸着地的那种。
竟然是这小丫头在捣乱,让她知道弘春大爷的厉害才行,弘春一个打滚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站稳,之间那丫头又伸出一根手指头。
“啪”
“啪”
“啪”
“呜呜呜······”反复摔倒在地的弘春捂着他几乎摔成八瓣的屁股跑开了,“玛嬷,这胖丫头欺负人”。
德妃娘娘没有注意到这边打闹,为着隐藏甯楚格的事儿,此刻的后殿只有几位小主子,伺候的则是云嬷嬷等这般心腹之人。
只是孩子一多,难免分身乏术,此刻听了弘春的哭声,德妃娘娘将他搂入怀中,细细安慰,“怎么了?”
四五岁的孩子已经知道该如何添油加醋让事情更利于自己了,他将刚才的事情粉饰了一遍,将甯楚格说成了作恶多端的大野狼,而他自己则是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别说德妃娘娘,便是一旁的云嬷嬷都不相信,甯楚格那般软软萌萌的小姑娘便是有些力气,又能大到哪里去,怎么可能欺负了身强力壮的哥哥。
甯楚格也慢吞吞的来到德妃娘娘身边,额娘说了,做人得诚实,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玛嬷,对不起,我,戳”,她又睁大了双眼强调道,“我,轻轻”。
看着眼前连话都说不顺畅,偏偏与她阿玛一模一样红着耳根的小姑娘,德妃娘娘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仿佛重新养了一遍老四似的。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或者那种偏心的人,先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弘春,没找着一丝丝受伤的地方,小脸也红扑扑的,可见还好着呢,当下这心就难以抑制的往甯楚格那里偏了一点点点。
她伸手将小姑娘抱在腿上,“乖,没事儿,咱们甯楚格果然是最诚实乖巧的孩子”。
咦,玛嬷也这般夸她耶,甯楚格想到平时额娘夸奖后的程序,吧唧一口亲在了玛嬷的脸上,直接将德妃娘娘给亲愣住了。
甯楚格完全没有注意到玛嬷有些僵硬的身体,她扔了一个挑衅的眼神给一旁的小胖子,并用眼神清楚明白的传达了她的意思,‘小子,我有哦,你没有吧哈哈哈’。
弘春感受着屁股传来的痛意,又看到往日属于他的怀抱被那个胖丫头占据了,偏偏那个丫头还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一时间气上心头,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就这样,甯楚格在进宫的第一天就搞定了永和宫第一人,取代弘春成为了永和宫一霸,弘春、弘明无一人敢略其锋芒,当然,这都是拳头打出来的身份和地位。
弘春不是没有想过去娘娘那里告状,但德妃娘娘只会用怜惜的眼神看着那个小魔王,说出让他伤心欲绝的话,“弘春,不要再欺负妹妹了”。
呜呜呜,玛嬷偏心,只疼四伯家的妹妹,一点都不疼他。
呜呜呜,阿玛骗人,非说玛嬷最疼他,如今看来,玛嬷最疼的是四伯才对。
第 85 章
四阿哥做梦也不会想到, 曾经他年幼时的梦想,竟然被自家闺女以这种方式实现,等他再来永和宫接人的时候, 只见甯楚格在椅子上大摇大摆的坐着, 旁边是略显得有些狗腿的弘春,只是弘春看他的眼神有些过于灼热。
呜呜呜, 四伯父终于来了, 快把这个小魔王带走吧。
德妃娘娘没体会到弘春的眼神,她露出慈爱的笑容, “甯楚格很乖,孩子们相处的很是不错”。
弘春在一旁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玛嬷她说出这样的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只是看着盘子里被小魔王一根手指头就摁成碎屑的苹果,弘春还是赞同的点点头,甚至还露出个微笑来, 最终他还是咽下了所有的委屈, 独自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甯楚格倒是挺满意, 从阿玛包住的斗篷里伸出一个小手慢悠悠的挥着,“明儿见哦”。
耿清宁完全不知晓她闺女已经完全乐不思蜀,西洋钟她是看了又看, 甚至好几次幻听有人敲门。
可大门打开之后却不见自家闺女的身影, 她只能失落的再转回屋内, 直等到天色擦黑, 眼见着北风刮的愈发的紧了,兰院大门才真正被拍响。
耿清宁腾的一下站起身, 她刚撩开帘子,就见四阿哥抱着一个斗篷从大门处进来了, 她急匆匆的福了个礼,又慌忙向前迎了两步,斗篷里就探出了一张可爱的笑脸,正是甯楚格。
“额娘”,甯楚格朝着她伸出小手。
耿清宁也赶忙伸出手来,将斗篷拉了两下,挡住了外面的寒气,口中还不忘唠叨两句,“这么着急做什么,外面这么冷,冻着了如何是好”。
甯楚格挣扎着从斗篷里钻出来,直往耿清宁怀里扑去,“想,想额娘”。
耿清宁瞬间热泪盈眶,只觉得心都要化了,甚至产生了‘甯楚格若是不想再进宫,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做到’的这种想法,只是下一句,瞬间就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好玩,同去”,甯楚格如此说道。
嗯?闺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
甯楚格如愿以偿的待在额娘怀里,如同个快乐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年岁还小,很多话都说不清楚,只是那种快活的神情是做不了假的,对比整整一日茶饭不思的耿清宁来说,甯楚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因为有同龄的孩童在一起玩,显得更活泼了些。
耿清宁瞬间就体会到那句话的含意,‘不是孩子离不开父母,而是父母离不开孩子’,不知不觉中,她竟然也成为了那种以孩子为中心的父母。
四阿哥微笑着听母女二人的交流,直到甯楚格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才吩咐徐嬷嬷将她抱下去洗漱睡觉。
见身边人一直目送甯楚格的背景离去,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他搂住她,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下总该放心了罢”。
耿清宁见小小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啊了一声,完全不记得刚才他说了什么。
四阿哥有些无奈,重复了一遍之后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也许你该学着放心一些”。
若是奇石大师的命格之说是对的,那甯楚格必定要离开父母去到远方,宁宁若是这般离不开孩子,对甯楚格来说也是牵绊。
耿清宁有些愣住了,她一个现代人竟然被清朝的老古板劝说要放手?
直到洗漱完,二人躺在床上,耿清宁还有些不可置信,她开始细细的回想闺女出生后的这一年,二人每时每刻都生活在一起,哪怕不在一个屋子里,也定是就在隔壁或者院内。
换句话说,她与甯楚格一次也未曾分开过,她将甯楚格当成了她的一部分。
这肯定是不对的。
她曾经看过一句话,孩子长大的过程其实就是逐渐和父母远离的过程,孩子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同理,父母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家和生活。
耿清宁没说话,过了许久,她才用手指戳一戳身边的人,“我,最近是不是有些忽略你了……”
身边人已经沉沉睡去,没法给她一个准确的回答。
第二日照例在一大早就送走了甯楚格,只不过这回耿清宁没再去看西洋钟,而是强迫她自己睡了一个回笼觉,毕竟美好的早上从睡懒觉开始。
她本来有些睡不着,但辗转反侧了一会儿之后,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之后耿清宁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趿着绣鞋穿着家常的衣裳,用了个简便的早膳。
早膳之后就是工作时光,耿清宁先吩咐小桃将她库房里的首饰给收拾一下,全都拿出来搭配成套,特别是她最近新得的翡翠,这种东西得了不戴,岂不是锦衣夜行,所以更要与她的衣裳搭配好,专门在每月一次请安的时候穿戴。
刚整理了两套,耿清宁就觉得有些累了,其实也不是累,主要是被那些首饰晃花了眼,正好也该是陶冶情操的时候了,阅读器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书房的榻上摆了好几个又大又软的迎枕,耿清宁将自己整个人倚上去,特意找了几本获奖文学来看,务必要将她整个人的欣赏水平有质的提升与飞跃,只是看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换成了大家更喜爱的通俗文学,没办法,懂得都懂。
等她在榻上几乎笑出打鸣声之时,葡萄从外面进来禀告,说是午膳已经备好了。
耿清宁披上斗篷来到了院子内的亭中,那里已经摆好了炭火和上好的牛肉、鹿肉等,没错,冬日的时候怎能不来顿烤肉。
通红的炭火上面架着铜网,上面是滋滋冒油的牛肋条,牛小排,旁边摆着温好的黄酒,嫩生生的洞子货青蔬,还有腌制好储存的小菜,全都摆在桌上,外面的雪还未化,耿清宁边烤边吃,还抽空欣赏院内的雪景,好一派悠闲时光。
等到酒足饭饱之时,她就往床上一躺,睡到天昏地暗,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时候,才拥着被子坐起来。喝了一盏温热的蜜水醒神,耿清宁去了书房,她打算写一会儿字来陶冶性情,整整写了两刻钟的大字,她才围着火炉吃瓜子,顺便闲聊一下府内的八卦。
虽说也会想起甯楚格,但相对于昨日而言,这一天过的就快多了。
连续这般过了好几天之后,等甯楚格再回来的时候,耿清宁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毕竟新选的这本小说还没看到结局,小闹人精就又回来了,甚至此刻的她都不能理解前几日的她为何那般担忧。
明明甯楚格只是相当于上一个月的‘托班’而已,而且托班里的老师还是她血脉相连的亲祖母,有什么不放心的。
日子越轻松,过得就越快,等这一个多月的托班上完,兰院里又响起甯楚格大笑大叫的声音之后,耿清宁恨不得锤之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她甚至开始思考耿清宁上幼儿园的可能性。
要不,让四阿哥在前院办一个幼儿园?算了,还是不要折腾了,府里只有李侧福晋的小阿哥和甯楚格是适龄儿童,若是别人以为她在想歪点子就不好了。
除了孩子不能上学的痛苦,耿清宁还多了另一重上班的痛苦,毕竟福晋已经无需再进宫,每月一次的上班打卡便也随之恢复了。
耿清宁见到了久违的‘同事们’,李侧福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跟众人显摆着德妃娘娘对她的赏赐,毕竟她这可是这满府里唯一有资格进宫的妾室。钮祜禄格格看上去更沉默了,长期的无宠让她整个人都不再鲜活,只是偶尔应几句乌雅格格说的话。
只有一旁的宋格格变化比较大,她上去瘦了不少,偏偏还穿了件极为不合身的旗袍,整个人在宽大的衣裳里晃荡着,显得更瘦了,好似一阵风吹来就会被吹走似的。
耿清宁跟她不熟,也没什么来往,犯不着同情心疼,立刻目不斜视,甚至身子坐的也离宋格格远了些,生怕自个儿一不小心碰到她,出现了栽赃陷害事件。
不过宋格格好像并没有看到耿清宁的这番小动作,她仍旧面带着微笑,在福晋身边殷勤侍奉着,端茶倒水好不勤快,只不过,福晋仍是对她板着脸,没有一丝好脸色。
耿清宁立刻对福晋有些佩服了,难道福晋不怕宋格格这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然后借此陷害?
耿清宁正在心中脑补宫斗情节,突然听见身边传来几声惊呼,她定睛一看,只见消瘦的宋格格如同一根羽毛一般,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手中的热茶壶也没能拿稳,径直砸在了福晋的鞋面上。
瞬间,福晋脚上的那双红色绸缎元宝鞋就被热水浸润湿透,热意侵蚀皮肤带来的痛意,让福晋的脸上再难维持那种云淡风轻的神情。
耿清宁看着面前的场景,一个晕倒,一个被烫,好了,脑补的宫斗情节在现实中上演了。
康嬷嬷本就一直盯着宋格格,此刻她反应最快,立刻脱下福晋的鞋,又一叠声的吩咐小太监去将府医请过来,至于晕倒在一旁的宋格格她连眼神都未曾施舍,只命几个小太监看住这黑了心,胆敢伤害主子的奴才。
有机灵的小宫女用帕子从外面包了雪进来,康嬷嬷一把抢过,将其轻轻的敷在福晋烫红的脚面上,冰雪缓解了痛意,福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一直跪在宋格格身边的那个宫女用颤抖的声音,指着宋格格的身侧道,“血,我们格格流血了!”
众人都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去,只见宋格格身下荫了一片暗色的痕迹,看着就像小产了一般。
耿清宁心中一咯噔,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厅中的这场闹剧,如果她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府内可能有好戏看了。
果然,耿清宁刚用完午膳没一会儿,消息灵通的青杏就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宋格格有四个多月的身子了”。
青杏还道,“府里都传遍了,说宋格格这次晕过去全都是因为大阿哥,奴婢还听说,这些日子宋格格一直以血入墨,用那血墨为大阿哥抄经祈福,就连她自个儿有了身子都不知晓呢”。
耿清宁不信,这话也太离谱了,生过孩子的妇人都不会相信的,四个多月连胎动都有了,瘦一些的人甚至连肚子都能看出来了,宋格格又不是没有生育过的黄花大姑娘,岂会连怀孕都不自知。
只能说,宋格格这回所图不小。
*
正院里,福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些时日的折腾本就是给那宋氏的教训,没想到她表面乖顺,竟在背地里多番谋划,如今竟被她摆了一道,被伤着烫着暂且不说,最最可恨的是那宋氏竟借着弘晖的名义邀宠。
她怎么敢?她竟然敢!
福晋只觉得太阳穴一刻不停的突突直跳,甚至压下了脚上的烫伤之痛,额角青筋凸起,一阵一阵的随着她的心神跳动,像是有个人在脑子里不停的拿针扎似的。
她只能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佛法平心静气,但难免联想到那沾了宋氏黑血的佛经,本是该让宋氏忏悔赎罪的佛经,如今竟然成了那贱人起复的资本,更觉得心中恶心难忍。
福晋干呕了一会儿,甚至吐了些苦胆水出来,她实在受不了那些经书,唤康嬷嬷将那些脏东西取来,全部扔到身侧的火盆当中,见火苗舔舐纸页,将那些脏污至极的东西烧成了灰烬,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些。
接过康嬷嬷递过来的热茶,福晋喝了一口压下残留的恶心之感,将茶碗握在手中,默默的推测着这场闹剧背后的含意。
首先,宋氏绝对知晓自个儿怀孕之事,不过所图甚多,一石多鸟罢了,宋氏今日将一切现于人前,一来可以指责她这个做福晋的既‘妒’又‘不慈’,既容不下侍妾也不容下那些庶出的孩儿,二来,则是借着旁边的悠悠众口,逼得她不得不放宋氏离去,也再无法用之前的法子惩治一二,三来便是为了求得爷们的怜惜罢了。
福晋冷笑一声,想踩着弘晖的尸骨要邀宠,也得看她能不能答应。
康嬷嬷将府医配置好的膏药小心的敷在福晋的伤处,心中则是恨不得将宋格格千刀万剐,想到之前还曾认为那奸诈之人乖顺,如今看来竟是她瞎了眼,“福晋,宋格格如今有了身孕,岂不是有了护身符一般?”
贝勒府子嗣少,宋格格这胎无论是男是女,都会被四阿哥看在眼里,再想动手,那可是千难万难了。
福晋自是知道这里面的道理,而且她曾经拿过前院的钥匙,知晓四阿哥有一些人手专门在各处探查消息,若是她出手不够隐蔽,想必立刻便会被他知晓。
但,若让她看着仇人逍遥自在,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脚上的膏药一刻不停的散发着凉意,福晋感受着这股凉意心中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眼眸深邃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含意,她问道,“嬷嬷,你知道最痛的事儿是什么吗?”
伤心痛苦的事儿可多了去了,康嬷嬷想起年幼时被卖,中年丧夫独自拉扯孩儿,还想到年过半百却看见如同亲生孙儿的弘晖去世,件件桩桩都是苦痛,已然分不清最痛的事儿。
福晋也没等康嬷嬷的回答,她径直说着,“不曾有过又怎会痛,痛的是——失去”,她眸子黑到发亮,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总得要让宋氏也尝一尝这滋味才好”。
第 86 章
自从宋格格显露出怀孕之事后, 她在府内的待遇便一日好过一日,除了专门在膳房有一眼独属于她的灶之外,福晋还特意交代让她再也无需来正院请安, 只需专心养胎便是。
府内各处称赞宋格格虔诚、至纯至善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中就悄无声息了, 下人们转而赞颂福晋的宽厚与仁慈,就连宋格格这般伤了主母的侍妾, 福晋仍宰相肚里能撑船, 对她这般宽容大度,只怕满京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
据说, 宋格格心中十分感激,不顾病体还要亲自去正院谢恩, 只是身子实在坚持不住,半路上就晕了过去。没成想,福晋知道之后,又带人亲自将宋格格送回她的院内。
妻贤妾美, 好一段佳话。
府内有了这种热闹事, 耿清宁每日用膳的时候都不再看小说, 青杏听来的八卦就是她的下饭菜,当然,听听也就算了, 参与是绝对不可能参与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种宅斗宫斗的戏码, 只怕她刚出兰院大门就会不知不觉的着了道,谨慎起见, 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为妙。
正院,内室里, 小丫头正给福晋通着头,这段时间福晋头疼得愈发的厉害,只有拿经络刷慢慢的通着,将头部的气血梳通,整个人才能松快一些。
听到外面的动静,福晋睁开眼,见康嬷嬷垂头丧气的进来了,“没成?”
康嬷嬷自责低头道,“都是奴婢无用”。
“这不是你的错”,福晋摇头道,“宋氏胆子这般大,想必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被人钻了空子”,况且,她们还要避着四阿哥的人手,可以下手的地方是少之又少。
“不能为只老鼠打伤了玉瓶”,福晋如此说道,“小孩子那么弱,总会有机会的”。
康嬷嬷拿起经络刷替福晋按起了头上的穴位,她问道,“要不,让兰院的耿氏去探一探路?”
康嬷嬷不愧是最了解福晋之人,手劲儿也是不轻不重,最为合适的力道,福晋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口中却问道,“耿氏能愿意?”
耿氏虽说位分低,但有子嗣又有宠爱,只要脑子没坏,自然不会做这种自毁前途之事。
康嬷嬷手没停,她道,“奴婢瞧着您赏的那手串整日都挂在她的衣襟上,想来她也是愿意的,再说了,不还有那二格格吗?”
嫡母抱养庶出的子女不正是理所应当之事吗?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耿清宁根本不知这把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头上,她只觉得有些蹊跷,最近每次请安的时候福晋都对她笑得格外和善,甚至在她告退离开正院之时,让康嬷嬷亲自出来送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摆明了有所图谋。
耿清宁当真不想趟这趟浑水,她一条晒干的咸鱼沾了水岂不是要发臭,思来想去,她干脆报病不去,为此甚至还请了前院的府医。
府医怕是这府上最通透之人,见耿清宁脉象奇好无比,却一直嚷着头疼不适,心里立刻明白了,他紧锁着眉头,“耿主子这是风邪入体所制,再不可见风呐”。
葡萄拿来最大规格的那种荷包,送走了笑呵呵的府医,又去了正院禀告了此事。
福晋自然没有不允的,甚至吩咐康嬷嬷过来来探望,吓得耿清宁立刻给脸上扑了一层粉,好遮挡住那过于红润的面色,好在康嬷嬷也没有过多的停留,只传达了福晋的关心和慰问之后就离开了。
福晋的态度众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难免浮想联翩,李侧福晋则是格外的警醒,难不成耿氏投靠了福晋?
耿氏果然是个蠢的,李侧福晋不屑的想,只要有子嗣在,哪怕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四阿哥多少都会看顾着些,可若是投靠这个光杆福晋,那可什么都落不着,说不定还得抢走些东西。
不过,她与耿氏的关系可没好到能提醒别人的程度,是好是坏,都让那耿氏自己受着罢。
耿清宁锁着兰院的大门闭门不出,只觉得目前府内看上去还很平静的,虽然也有可能是内里暗流涌动不为其他人所知,但好歹表面上一片祥和。
至于本应该处在漩涡中心的四阿哥,压根没有在意府里的这点小水花。
最近的京中可是发生了不少大事,刚进三月,‘朱三’及其子嗣就被抓了个一干二净,随着令牌落地的声音,前明的最后一丝血脉就在街口的菜市场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这对大清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朱三自诩正统,这点确实吸引了不少眷恋前朝之人,还有些读朱理糊住的心窍之人也认这个正统。
但随着朱三伏诛之后,这天下的正统只能是万岁爷和太子爷,爱新觉罗对这个国家的统治只会更稳定。
虽说朝政稳固,但渐渐的有另一种说法暗中流传起来,要知道朱三可是被那些反民称为‘太子’的,既然那个‘太子’可杀,那这个‘太子’······
而且这种大逆不道的说法,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有越演越烈之势,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紫禁城,所有人都想知道站在最高处那个人的态度。
这是不可避免之事,万岁爷虽然看着依旧硬朗,但从他八岁登基至此,已经足足过去了四十六个年头,如今也是年近花甲之人,众人虽不敢提‘老’这个字,但是万岁爷的辫子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夹杂着许多白发,虽然依旧能夜御数女,可宫内新出生的孩子却越来越少。
大臣们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只是想跟大清朝的下一个主人打好关系而已,最怕的则是好不容易处好了关系,结果万岁爷又换了人选。
说白了,跟着谁干,万岁爷总得给一个说法才是。
站的高望得远,皇上比任何人都看得都更清楚,很快,皇上接连三日宣了太子的消息就传出了紫禁城。
据说这对尊贵的天家父子每日都在一起说话,提到以往的趣事,二人响亮的笑声在乾清宫外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有时提到伤心之事时,宫内的宫女太监们都能看见太子红着眼框离开,皇上甚至会在太子回了毓庆宫之后,专门将自己份例中的菜赏赐给太子。
得,上面的态度都这么明显了,一句话,太子终归是太子。
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万岁爷传来的信号,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本就炙手可热的毓庆宫又热了三分。
而毓庆宫内,坐上上首的太子脸上却见不到丝毫自得之色,亲近之人甚至能看出他的焦躁,四阿哥捏着茶盏陪坐在侧,十三阿哥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三人说是议事,却各自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没能说出几句话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这些既是儿子又是臣子的人,论忠和孝顺都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哪怕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只能受着。
三月的天虽比冬日里要长一些,可宫门眼见着就要落锁,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二人只能行礼告退。
宫里不能骑马,二人并排走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着走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就看到宫门处各自的贴身太监正牵着马在那等着,四阿哥正待翻身上马,却见十三阿哥有些犹豫的走过来,“不知能否去四哥府上讨一杯水酒喝?”
四阿哥看着面前的这个弟弟,他捏着马鞭的手用力到发白,面上也没什么血色,满脸的惊惶、踌躇之色。
四阿哥心中叹了一口气,胤祥十来岁没了母妃,被接到永和宫由娘娘照料,与他关系甚是亲近,甚至连胤祥的算数都是由他亲自教的,可以说既是哥哥又是老师。
如今见他这般神色,四阿哥虽说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走罢”。
苏培盛快马先到了府上,没去正院反倒是拍响了兰院的大门,看门的小太监见他神色匆匆,一个忙不迭的将门打开,另一个则是飞快的往里面跑。
耿清宁刚从书房转出来,见苏培盛连口热茶都没顾得上喝,气还没喘匀就道,“主子爷和十三爷立刻便要到了,主子爷吩咐说让您给点几个好菜,好给二位爷下酒”。
看苏培盛跟催命似的,耿清宁也不敢耽搁,分快的在心里拟定了几个菜色,先让刘太监将嫩嫩的羊腿腌上,打算烤一个羊腿作为主菜。
三月的小河鱼最是鲜美,拿面粉裹上热油一炸,外焦里嫩,又香又鲜,再上一盘炸的香辣花生米,一盘香椿拌豆腐,蒸一份槐花,四个下酒菜就全然备好了。
三月的春萝卜又脆又甜,切上几块配肉吃最是解腻,这时候的柑还算清甜,挑个几个又大又甜的给他们清口所用。
至于主食,也不必那种端着碗吃的,烤几篮子又香又酥的芝麻烧饼来,或者空口吃,或者夹上肉片都很不错,最后再来一咸一甜两种味儿的醒酒汤便齐全了。
刘太监跟后面有炮仗撵似的,慌得手都有些发抖,不是他没见过世面,这种招待客人的活,素来都是前院膳房的差事,今儿这好事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恨不得将一身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上。
张二宝看上去比他师傅还忙,不停的到处嘱咐着,香椿要最嫩的那个芽尖,嫩豆腐要热水汆烫,槐花上面得撒上一层薄薄的白面,春萝卜也得挑那种又好看又匀溜的,个头不大不小的才好。
定好菜色,耿清宁又去看酒,不知晓这二人是心情不好借酒消愁,还是心情不错对面小酌,但荔枝饮那种小甜酒想来他们是不喜欢的,她便看向了最烈的烧酒。
烧酒是自明朝便有的蒸馏酒,因需得‘烧’大量的粮食,喝起来又刺嘴,如同火烧一般,所以取名为烧酒,在耿清宁看来,其实就是现代的度数很高的蒸馏酒,这酒口感醇厚,无论是小酌还是借酒消愁都很适用。
不过,想到四阿哥爱喝药酒的习惯,她又取了另一种——碧春酒,这乃是以纯粮小曲酒为基酒,浸泡拐枣、陈皮、肉桂、大枣等10余味中药,药酒共融,酒色翠绿如玉,酒味柔和好入口,还有补身之效。
酒菜齐全,就等人来了。
等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在门口下马的时候,前院的膳桌已经摆好,羊腿被横架在铜柱上,下面摆有微热的炭火,羊腿肉受热正滋滋的冒着热油,旁边摆了两把银制的小匕首,还有几个清爽的小菜配着,烤肉的香味一熏,让下午用了一肚子茶水的二人瞬间就饿了。
二人净了手,对面而坐,十三阿哥也不嫌烫,直接上手割了一块空口吃了,口中瞬间油香四溢,丰富的油脂和肉抚慰了味蕾,他咽下嫩肉,端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咳、咳”,十三阿哥咳嗽了两声,忍不住咋舌道,“这酒怎么这般烈?”
四阿哥让了一个烧饼,“先用点面食,小心伤了胃”,他端起酒杯放在鼻下细闻,宁宁爱酒,贝勒府的酒窖内就珍藏了许多美酒,这烧酒也算得上是里面最烈的一种。
四阿哥眼风一扫,又在桌上找到另一个淡些的碧春酒,他亲手倒了一杯,“这个碧春酒柔和许多,对身子也是最补不过,你试试这个”。
十三阿哥摆手拒绝,又倒了一杯那种极烈的酒,一口饮尽后才学着四阿哥的做法,将割下来的羊腿肉塞进烧饼里,还放了些细细的黄瓜丝和葱段在里面,整个塞进嘴里。
用酒送下烧饼夹肉,他又拿起炸至酥嫩的小鱼,只见那面衣炸得又薄又脆,骨头都是酥的,十三阿哥张口咬下,囫囵嚼了几下,似乎连鱼骨头都一块吞下。
四阿哥见他用的痛快,心中也觉得舒心,也不枉费他交代一场。
二人埋头用膳,一整个羊腿被片了个干干净净,两篮子烧饼也几乎见了底,几道小菜也吃得七七八八,十三阿哥扔下手中的羊腿骨,提起烧酒壶却倒不出一滴酒水,他望了望壶底,露出个有些迷茫的笑容,“四哥,这壶底烂了……没酒了…”
四阿哥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说的是人还是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都说上胡话了,可见是喝多了”。
十三阿哥扔掉手中的酒壶,啪的一声酒壶掉地,摔的四分五裂再无修复的可能,“呵呵,哈哈,我喝多了,我喝的太多了”。
说着他眼睛一闭,整个人无力的秃噜到桌子底下,就地一躺,竟完全无视地上的瓷器碎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睡了。
十三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来喜,整个人急的抓耳挠腮的,三月的地上还有些寒凉,若是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还有那些个碎渣子,一时间他恨不得将自己垫在主子身下,好让主子睡得舒服些。
就这么一壶酒,便是再烈,又怎能将素来海量的小十三喝醉,四阿哥长叹了一口气,吩咐苏培盛将人搀扶起来,又叫人去收拾出一间屋子,好叫十三阿哥在此歇下,李怀仁则是领命去十三爷的府上通报一声,免得十三福晋久等担忧。
眼见着两位主子的兴致都不高,屋子里虽忙忙碌碌的,但没人敢发出一点响动,四阿哥看着面前的杯盘狼藉,他没起身,一杯接一杯的喝干了剩下所有的酒。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皇上幸塞外,点了一、二、四,十三至十八阿哥从。
四阿哥出发一个月后,耿清宁听见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滴,恭喜您再次触发咸鱼任务】
第 87 章
四阿哥又要出差了。
从京城去塞外路途遥远, 来回路上的时间,再加上在那边的停留,少说也得大半年的时间, 以清朝常用的联系方式而言, 这半年内可以说是完全失联,至于电话、微信、视频那更是完全不可能之事, 耿清宁微微叹气, 大人暂且不谈,也不知晓半年后的甯楚格还能不能认识阿玛。
除此之外, 她还有另外一重担忧,最近府上风起云涌, 她感觉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咸鱼的生存,而此时四阿哥这个咸鱼“庇护者”却要离开,总是让人怪忐忑的。
若是只有她一个也就罢了,之前四阿哥出差她一个人也能过得美滋滋的, 可现下还有甯楚格, 现代有一句话甚有道理, 当一个人有了孩子也就有了软肋。
只是皇上钦点,四阿哥没有拒绝的权利,这般想来, 他还不如现代的社畜, 最起码出差的时间不会这么长, 也能随时随地的联系上。
四阿哥看着身边人将手扭成了麻花一般, 眼皮低垂着挡住了那素来明亮的眼睛,也将内里的情絮遮挡的一干二净, 可见是不舍极了。
他只能将人搂在怀里,温言安慰道, “天气越来越热,路上没有遮挡,几乎要将人晒脱一层皮,甯楚格又小,你不在她身边我也不放心”。除此之外还有不能说出来的理由,现下局势万分紧张,便是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囫囵整个人回来。
耿清宁知晓他这是在解释他不带她的原因,她懂,社畜出差的时候也没有带上家属的道理。
但道理是道理,心情却不受控制,就像每个人都懂放假后必须得上班,但控制不了上班的心情如同上坟一般,她只能将自己趴在他的怀里,闷闷的道,“我都知道的”。
知道了还这般闷闷不乐?连晚膳都没用多少。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摸着她的头发,“若是有事就写信给我,李怀仁还算机灵,交予他便是”。
耿清宁知晓这个虽不爱笑,但十分妥帖的人,上次也是他留在府上看院子,那时候缺炭少衣的,都是他送来的。
但是李怀仁再能干,也没办法将信件‘嗖’的一下就传给过去,但若真的有什么事,路途遥远,等回信到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耿清宁跟着叹了口气,四阿哥一走,府里就是福晋的天下,而福晋最近尤其的蹊跷,实在让人心中难安。
只是出差之事已成定局,所以他走的这段时间内她打算低调做人做事,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也要暂且忍着,无论如何,她都要在四阿哥回来之前保住她与甯楚格的性命,
四阿哥这边出门,耿清宁便吩咐下人紧闭兰院大门,反正四阿哥一日不回来,她与甯楚格便一日不出门,当缩头乌龟只是丢脸,总比丢了命强。
不过,他刚走没几日,沉寂许久的咸鱼系统出声,而且上来就是一个大新闻。
【滴,恭喜您再次触发咸鱼任务:怀孕与咸鱼有什么关系?】
耿清宁伸手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这是…又怀孕了?四阿哥还在京城的时候,日夜期盼也没见有好消息,结果他这刚走,咸鱼系统就冒出来了。
不得不说,咸鱼系统在孕检方面的能力确实是出类拔萃的,每次都能在府医摸脉之前检测出来。
她还在出神的想着,就听咸鱼系统在脑海里闪红灯督促,【请注意,您还有五秒钟的时间完成该任务,任务成功,您腹中的胎儿心跳将会立刻开始,放弃任务,心跳便不会开始。】
又是这一套,不过这次耿清宁老早就想好了人选——四阿哥,不是说她不体谅他在外辛苦奔波,主要是这种‘父子连心’的感受,四阿哥若是不曾体会,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
再说了,她在府内兢兢战战的,他替她怀个孕怎么了,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咸鱼系统可是比现代那些体验分娩的机器强多了。
丝毫没有犹豫,她立刻回复道,“我选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
【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怀孕与咸鱼有什么关系?
任务奖励:体质+1,白银十两】
嘿嘿,她与四阿哥这般,算不算是同甘共苦过?
*
四阿哥敏锐的发现,他的身子骨有些不大对劲,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许的食欲不振,不过路上总比不过府里,吃不惯也是有的,是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这胃口一日弱过一日,又过了好几天,他甚至连饭菜都不想看见,并且在用膳的时候产生了一些思考,‘人为什么要用膳’,‘若是把用膳的时间都用在做事上便好了’等等诸如此类的想法。
不过四阿哥倒是觉得这种感觉甚好,反正肚皮又不饿,做事的时候人也挺有精神的,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差事上。
皇帝不急太监急,四阿哥不吃东西这件事可愁坏了苏培盛,饭菜如何端上来的,便如何原封不动的端下去,主子爷是一口都未动,这样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他心中琢磨着,主子既然不爱用膳,要不就给他煮盏奶茶,放些奶皮、盐、炒米、还有牛乳进去,好歹也能垫垫肚子。
自觉找到了好主意的苏培盛亲自动手煮茶,就怕别人煮得不和主子爷的口味,再被原样撤下去,好不容易按照主子爷的喜好煮好了奶茶,没想到这回还不如之前,刚端进去就被扔了出去,主子爷甚至还说这东西腥膻难闻,若是再上这样的东西,就自己去别板子。
苏培盛屁滚尿流的爬了出来,他捡起那个侥幸未碎的茶碗,甚至还舔了舔碗底剩余的奶茶,不对啊,一点没变,难不成主子爷现在变了口味?
得,再试试别的味儿罢,至于板子不板子的,若是将主子爷的身子饿坏了,小命全完完,自然不用在意板子的事儿。
见师傅愁眉苦脸,小全子自然要替师傅分忧的,他与兰院打交道的时候多一点,他问道,“要不,弄一点耿主子爱用的那些?”
往日在兰院的时候,主子爷的胃口总是比别处要好些,可见是耿主子那边的菜色对了主子的口味,说不定主子见了就愿意用了。
苏培盛仔细回想耿主子常用的,然后悲伤的发现耿主子好像什么爱吃,几乎没有挑嘴的。
师徒二人一起想了半天,小全子总算想起来膳房听到的那句话,“耿主子爱吃时令的新鲜东西”。
兰院屋子里伺候的都是宫女,他们确实不太了解耿主子的喜好,无奈之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当然,主要也是没有其他的法子。
苏培盛战战兢兢的上了份兰院套餐,素炒的黄瓜鸡蛋,凉拌的圆葱木耳,重油重辣的香辣虾,配上甜甜的奶茶还有当季的新鲜果子,李子和杏。
四阿哥腹内没有丝毫的饿意,而且只觉得这股子隐隐约约的油烟味让人不舒服,他本是想直接撤下去的,但见着菜色熟悉,免不得想起兰院。
也不知宁宁此刻在做什么,四阿哥掏出怀里带有香味的信件。
这与其说是信件,倒不如说是日记,耿清宁每日里都待在兰院里,也没有多少特殊的事儿,只是她知晓感情是需要经常联络的,君不见,多少异地恋都以分手告终,是以她在四阿哥刚走的第二天就开始写信,无非是写写今日做了什么,甯楚格又发生了什么趣事而已,偶尔里面还夹着甯楚格涂画的大作,好让他一起分享闺女成长的喜悦。
苏培盛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虽说四阿哥仍然没用多少,但好歹在看东西的时候动了两筷子,也算是用了些东西,这可比前两日一口不吃,几乎成仙得道的样子可强太多了。
他嘬着牙花子,看来这趟回去了之后,对兰院还要再恭敬些,这可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人物。
京城,兰院,正巧耿清宁也正看着四阿哥寄回的信件,她本以为她写的那些琐碎东西四阿哥不耐烦看,没想到他不仅仔细看了,甚至每一封都有回信,他也会分享路上的所见所闻,有时候是路上的集市上的趣闻,有时候寄过来一朵干花,有时候则是一片树叶。
随着这封信寄来的则是一个怪模怪样的石头,他在信中说,这种石头在当地被人称作‘醒酒石’,若是将它泡在热水中,得到的水有醒酒之奇效。
耿清宁看着泡在热水的石头,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来,她拿起桌上的毛笔轻蘸墨汁,她打算告诉四阿哥,因着她有了身子,这醒酒石的好意,怕是要辜负了。
她正写着信,就见葡萄小心翼翼的从外面进来,对她说,“格格,康嬷嬷又来了”。
虽说耿清宁紧闭门户,甚至还报了病,但是正院的康嬷嬷每过几日便会来一趟,理由也是现成的,说是来看她的身子好些了没,有正院的压力在,耿清宁的身子好得自然就快,可康嬷嬷依旧一趟趟的,过来的愈发得勤了,甚至在最近的一回还提到了二格格。
听见康嬷嬷来了,耿清宁一愣,手也不自觉的顿住了,笔上的墨汁滴落在纸上,一团团黑色的墨痕盖住了上面所有的字迹,让人分辨不清。
葡萄又小心的喊了两声,“格格?”
耿清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没提康嬷嬷的事儿,只是慢条斯理的将未写好的信撕成了碎片,重新铺上一张新的纸,稳稳当当的写完了信。
既然要见正院的人,肯定不能失了礼数,耿清宁穿了见客的衣裳,又吩咐小桃将头发好好的梳起来,官皮箱里最富贵的首饰拿出来戴着,正襟危坐的等在厅中。
康嬷嬷被引进来,她略微一福礼,便站起身来,口中则是问道,“我们福晋问耿格格身子如何,可曾大安了?”
耿清宁捏着茶碗盖,一下下的撇着上面的浮沫,仿佛能撇到天荒地老。
以前不知道正院对甯楚格有图谋,还能与之虚与委蛇,现在和正院的人相处时,她整个人紧绷的如同一张弓一样,仿佛下一刻就会射出一支箭来。
但是,耿清宁忍住了,她扯起僵硬的嘴角道,“替我多谢福晋关心,好着呢”。
康嬷嬷没看出来,或者装作没看出来耿清宁的僵硬,她在屋子里四处望了望,“怎么今日没见二格格?”
耿清宁的嘴角快挂不住了,勉强道,“小孩子玩累了,在我房内睡着呢”。她虽说是四阿哥和福晋的奴才,可在康嬷嬷面前,大小是个主子,康嬷嬷只要没糊涂,绝不敢乱闯。
康嬷嬷自是晓得的,但她未曾松口,转而问起二格格的奶娘,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笃定她作为福晋的人,替福晋照看过问四阿哥的子嗣,这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耿格格没有阻拦的道理。
葡萄看了一眼主子,见耿清宁微微颔首,只能转去东厢房去喊二格格的奶嬷嬷,平日东厢房才是二格格的地儿,今日是专门将二格格挪到了正房,伺候的人倒是没动。
不多时,奶娘便到了,其实她平日里都不怎么能近二格格的身,四阿哥送来的那个徐嬷嬷把二格格把得紧紧的,之前她们几个奶嬷嬷对此也不是没有想法,但耿清宁给的钱与赏赐多,还时不时的允她们回去看自个儿的亲生孩儿,这种清闲的差事自然就只剩好处了,怨言更是没有,巴不得能在兰院做一辈子。
不过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此刻奶娘瞅着耿清宁的脸色,“二格格今日吃了早膳、午膳,还有点心,睡得也好”。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康嬷嬷皱起眉毛,看着讪笑的奶娘还有垂眉沉默的耿格格,她意有所指的道,“做奴才的,还是要听话乖顺点才好”。
耿清宁不愿再与居心叵测的人废话,她将手中一直捏着的茶盏送到唇边浅浅一抿,道,“嬷嬷事多,兰院的事儿就不劳您费心了”。
葡萄一直将康嬷嬷送到兰院的门口才回转,她将手里握着的荷包塞到康嬷嬷怀里,头也不回的走了,凡是主子不喜欢的人,她也不喜欢。
康嬷嬷颠了颠荷包,倒出来两颗轻飘飘的银豆一,她嗤笑一声,这般寒酸的赏赐,只怕只有耿格格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才拿得出手。
等回了正院,康嬷嬷将荷包托在手里给福晋看,惹得福晋也惊奇了一回,没想到这个被四阿哥这般娇养许久的内宠,如今还是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可见是根儿在那,变不了的。
福晋有些犹豫,“若是二格格也随了她那眼皮子浅的额娘,也不知养在身边是好事还是坏事?”
康嬷嬷想了想,她道,“老话说养移体居易气,您这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二格格用惯了好东西,也许就改过来了”。
康嬷嬷这话说的不错,二格格若是真的来正院,那也是享福的。
见福晋有些动摇,康嬷嬷更有劲儿了,她道,“人家都说孩子是成串儿来的,如今放一个二格格在院子里头,岂不是能将后头的小阿哥小格格都给引过来?”
还有这般说法?如此看来将二格格挪进正院之事竟是一举三得了,福晋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应下了这件事。
第 88 章
耿清宁明显察觉到了自己的浮躁, 她实在是定不下来。
只是,外面本就有所图谋,若是此时再从内里乱起来, 内忧外患, 只怕瞬间兰院这个小团体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耿清宁越想越窝火,问题是在清朝她也只是福晋的奴才, 不能挡、也挡不住福晋的探问, 而唯一能阻止福晋的四阿哥却在外面,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但她是绝对不会将甯楚格交给别人的, 耿清宁看了一眼闺女无忧无虑的笑脸,在屋子里沉思了半晌, 之后她将身边常伺候的那些人全都叫进来,挨个吩咐妥当。
于进忠得了吩咐,先去膳房与刘太监说了一会儿话,又叫了一桌席面, 让膳房的人将席面提到前院, 然后才一溜烟去找李怀仁去了。
主子爷不在, 前院的差事清闲不少,于进忠没有避着人,一路走过去打了不少招呼才见到李怀仁。
见是兰院的人, 李怀仁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二人亲亲热热的坐在桌前, 于进忠先给李怀仁的酒杯满上, 又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了后才笑着说话, “不知明儿李哥哥有没有空,我们主子想找您说说话”。
李怀仁在旁也陪了一杯, 四阿哥临走的时候他可是在主子面前立过誓的,他放下酒杯笑道,“耿主子传唤,咱们做奴才的便是爬也得爬过去呐”。
话虽这般说,但他心中却有些疑惑,兰院他每日里都在盯着呢,虽说正院想伸手过去,但目前看来不是还好好的吗,于进忠这小子怎么就突然找上门了。
于进忠又闷了一杯,笑意完全散去,露出苦闷的表情,他唉声叹气的道,“我们格格这些日子一想到以后二格格要出嫁,还要喊别人做额娘,她就心口痛,连膳食都用不下了”。
于进忠说话声音有轻有重,但那句‘喊别人做额娘’说得格外重,仿佛在刻意提醒着什么。
这小子话里有话啊,李怀仁夹起一片圆葱慢慢的嚼着,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既然是看院子,府里的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福晋的想法也没藏着掖着,但凡有点眼色的都能看出来福晋这是想抱养二格格。
但是对于宫里出身的李怀仁来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宫里多的是交换子嗣抚养的嫔妃,个个也都好好的,别的且不说,就连四阿哥是这般,因曾养在皇贵妃娘娘膝下,现下这些阿哥里,除了太子爷之外,就数四阿哥身份最是尊贵。
耿主子虽有宠,但出身低,二格格在福晋那也是长脸面的事,她若是个明白人,早日将二格格送到正院,再抓紧生个小阿哥才是重中之重。
于进忠话没停,“我们格格说,二格格就是她的命”。
这话说的十分重,人没了命,自然是不能活的,耿清宁的意思说的明明白白,若是正院抱走了二格格,她只怕会鱼死网破。
李怀仁喝了一口酒,辣的发出‘嘶’的一声吸气声,若是兰院的大小两个主子少了一根头发丝,只怕他也不必等主子爷回来了,干脆找个歪脖子树吊死,省得受罪。
唉,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到了这个程度,李怀仁亲手给于进忠倒了一杯酒,“也不知明儿耿主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给主子磕个头”。
罢了罢了,既然耿主子不要这种体面,他们做奴才的只能跟着主子走了。
于进忠吃完了酒,快步走回兰院,小太监见是他,慌不迭的把门打开了,门后小贵子正抱着猫主子在那守着,二人点点头,又各自做事去了。
屋内青杏正陪着格格说话,于进忠没进去,垂着手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葡萄喊他,才将刚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耿清宁点点头,放他去找青杏说话。
第二日一早,康嬷嬷照旧来了兰院,
葡萄笑眯眯的将人引去了偏厅,又客气的上了茶,说是主子还没穿戴好,劳烦嬷嬷在这等一会,又放了一个小丫头在这伺候着,端茶倒水,殷勤的很。
康嬷嬷端起茶闻了闻,只觉得与福晋院内的明前龙井差远了,又将茶碗放下,与身旁这个面嫩的小丫头说起闲话来,“二格格平日里喜欢吃什么?顽什么?最喜欢的奶娘是哪个?”
这个小丫头名叫红枣,已经年过十六了,只是长得小看着面嫩,她笑盈盈的回话,连声音也脆生生的,“嬷嬷这话可是难住我了,我这种上不了排面的人物连小主子的屋子都进不去,哪里知晓这种事儿”。
吃了个闭门羹,康嬷嬷觉得脸面有些微微发热,干脆端起茶碗喝起茶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一盏茶都差不多用完了,才被引着去了正厅。
康嬷嬷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最上面的人,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这耿格格也就面上看着光鲜,手里没几个子的家伙在她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她微微一福身算是请安,“福晋问二格格早膳用了什么?如今在做什么?”
即便有了筹谋,此刻耿清宁也难自心平气和,她眉毛一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于进忠引着李怀仁过来了。
康嬷嬷自然是认识这位前院的大管事的,同陈嬷嬷一样,满府上下只认主子爷的话,便是福晋的话在他那儿也不太好使,也不知此时来兰院有什么事交代。
李怀仁就像完全没看见正院的人似的,目不斜视的进来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直到耿清宁叫起才起身抬头,只是那腰一直都没有直起来过,态度恭敬而又谦卑,素来严肃的脸上此刻笑成了菊花一般,“给耿主子请安,不知主子爷三日前寄来的信儿您可有回信?”
康嬷嬷心中转的飞快,信?也就是说四阿哥与兰院有信件往来?她还在想着,眼睁睁看着耿清宁递给了李怀仁一封信和一个小陶罐,客气的道,“这是最近刚做的杨梅煎,劳烦公公随着信一道送给四阿哥罢”。
李怀仁忙双手接过,口中直道不敢当,接过葡萄递过来的赏赐,才谢恩退下。
康嬷嬷心中五味陈杂,小小的格格耿氏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李怀仁如此恭顺,那他这般行径只能是为着四阿哥了。
满府的人虽都知晓四阿哥宠爱耿氏,没成想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康嬷嬷心中难免为福晋感到不值,从塞外往京中寄信要么通过驿站,要么就是快马,福晋也得每半月甚至一月才能收到一封家书,而兰院这边竟然三日就有回信,还送什么劳什子杨梅煎。
康嬷嬷磨着后槽牙,兰院的这场戏她算是看明白了,耿格格这是借着四阿哥的势耀武扬威,打她的脸呐,没想到耿格格平日里看着恭顺,福晋赏的手串还整日的压在衣襟上,内里竟然是个这么不安分的人。
没空再问二格格的事儿,康嬷嬷僵着脸告退,腿脚飞快的回了正院,她心中还念着一件事儿,李怀仁对耿格格这般恭敬是不是因为四阿哥将前院的钥匙给了她。
康嬷嬷这回也没敢添油加醋,只原原本本的将今日的事跟福晋说了一遍,甚至都不敢去看福晋的脸色,她是正院的人,耿格格打她的脸就是在跟福晋叫板子,或者直白点,就是在打福晋的脸。
福晋只觉得血都冲上了脑门,头皮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几乎让人无法思考,她闭眼握拳去抵抗那股痛意。
后院这些不消停的人影一个个在她眼前闪过,宋氏敢对大阿哥动手,耿氏也敢对正院甩脸子,这些本该低声下气的侍妾竟然都这般张狂,到底是为何?
福晋突然想到隔壁府上,八福晋管着内院,而八阿哥至今还膝下空空。还有十四阿哥的府上,自从十四福晋进门后就,孩子就再没从旁人肚子里出来,个个都是嫡子。
是了,是了。是她太过于宽厚仁慈,让这些人个个都胆大包天甚至欺负到正院的头上。福晋默默的沉思着,握着的拳内指甲个个掐进了肉里。
“是我的过错”,福晋说道,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掉手上的点点血痕,“动手罢”。
*
自康嬷嬷回了正院,耿清宁便一直提心吊胆的在屋子里等着,虽然能做的她都做了,但她很担心这些都是徒劳,她最怕正院会直接带人过来,虽然她一再在康嬷嬷面前表示自己与四阿哥有联系,前院的李怀仁也是偏着兰院的,可若是四阿哥的余威不起作用,或是福晋就是倔性子,也未可知。
她默默的想着,如果正院真的来人,到底是该鱼死网破,还是忍辱负重等四阿哥回来再将甯楚格抱回来。
实在不行就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吧,她想,只要能保住性命,等四阿哥回来了会给她们撑腰的。
对,肯定会的,在这府里四阿哥是对她最好的人,绝对不会放任她与甯楚格的分开的。
耿清宁从下午坐到晚上,仿佛如同一个雕像一般,等到夜幕降临,在院内玩耍的甯楚格如同回巢的鸟儿一般扑到她怀里,“额娘,黑黑,点灯”。
徐嬷嬷跟在二格格身后,昏暗的房间内都能看见她担忧的眼神。
耿清宁抱起甯楚格,将这个小人儿紧紧的搂在怀里,“有咱们二格格在,额娘不怕黑”。
甯楚格喜欢待在额娘的怀里,她将肉乎乎的小脸紧紧的贴在额娘脸庞上,她道,“甯楚格,一直,一直,陪额娘”。
第 89 章
京中, 耿清宁心神俱焦,草原上,四阿哥日子也十分难熬。
之前行路的时候, 有城镇或是村庄供奉, 好歹也有些蔬菜瓜果之类的,这些食物相对比较清淡, 四阿哥勉强也能咽下去一些, 如今已到了幸科尔沁,草原上就不能随时随地有新鲜的蔬果了, 只有烤肉。
烤肉这东西吃个一顿两顿的还挺香,可若是整天的吃这个, 任谁的身子都受不了,茶叶之所以在草原上是贵重物品,就是因为离了这玩意,人的肚子就跟秤砣一样, 多少天都不能出恭。
四阿哥本就胃口不好, 见到又油又腻的烤肉更是一点点都吃不下去, 跟京城刚出发的时候相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苏培盛愁的直掉头发,剩下的发辫如同小拇指一般粗细, 就这每日早上醒来枕头上还沾着不少头发丝。
做奴才的自然不能同主子计较, 苏培盛只能亲自动手烤肉, 再挑了最嫩的羊腿肉, 把外层捎带些油脂的地方用匕首全部削干净,确保没有一丝油腻之处, 才用铜盘装了摆在案几上。
四阿哥仍旧不想用膳,但还是坐在了膳桌前。
对于膳食之前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昨日骑马的时候,他用力一撑竟没上去,还是苏培盛在旁扶了一把才安稳的坐到马背上。
作为策马纵横草原的满族人,现下竟然连马背上都爬不上去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件事也让他回想起当年在上书房的时日,那时候就因为骑射功夫不行,可没少被那帮兄弟们嘲笑,后来他可是下了死功夫练过的,如今怎会如此?
四阿哥上了心,这才发现自己不仅腿脚酸软,全身各处也没了力气,可见十分异常。
他第一条想的便是中了毒。
倘若真的是中毒,那说头可就多了,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查,怕真查出来些什么兄弟倪墙的丑事,只怕皇上面子上不好看,于是便悄悄的请来了平时相熟的太医。
许太医摸了脉,又问了最近的饮食和症状,苏培盛平日里不敢明说,今儿太医发问,一口气将四阿哥最近吃的、用的交代的一清二楚。
平日里四阿哥也没觉得自个儿用的少,这回一听,方才察觉到不对来。
许太医又摸了一回脉方才摸着胡子道,“没别的问题”,这意思说不像是中了毒,他又接着道,“依微臣看,倒像是饿的狠了,身子骨有些虚所致”。
一旁的苏培盛像是找到了亲人一般,可不是饿的狠了,主子爷每顿饭最多用上两三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四阿哥要修仙得道正辟谷呢。
四阿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既然知道了原因,即便不饿,上了膳也打算强用一些。
草原上的嫩羔羊鲜嫩肥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苏培盛的手艺也很是不错,从色泽上看烤得恰到好处,但问题是此刻他完全闻不到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的一股浓浓的膻味,若是太医没交代过,这份膳食只配被扔出去。
四阿哥屏住鼻息,夹了两块小些的羊肉放进口中,只略微嚼了两下便囫囵整个咽下去,只不过羊肉过于肥嫩多汁迸出了许多汁水,瞬间溢满整个口中。
四阿哥皱起眉毛,这哪里是在吃羊肉,明明是在草原上赶一整个活生生的羊群。
他虽梗着脖子咽了下去,但实在受不住那股味儿,端起手边的茶碗一饮而尽,不过动作显得略微急切的些。
他苦大仇深的盯着铜盘上的羊肉,认真的思索着一个问题,‘人为何用膳才能活下去’。
半晌后,他才又夹起两块肉放进嘴里,只是耽搁了这一会儿肉已然尽数凉透了,油脂附在肉上面,粘腻腻的滑过舌面,四阿哥再也没忍住,将刚才好不容易吃下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
苏培盛吓得魂都飞了,忙不迭的收拾地下的秽物,又叫人去喊太医,都吐了,可见不是小事。
外头的小太监不知晓请许太医,拽了一个太医就跑,这下就连皇上也知晓四阿哥身子不虞的事了,还派了梁九功来问。
随行的太医摸了脉,只说四阿哥身子虚弱,胃气不足所致,先喝稀粥补补元气,才能用那些油腻之物,连方子都没开。
这是宫中治病的老法子了,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先饿上两顿再说别的,不过,这法子倒真对症了,喝了两顿稀粥之后,四阿哥确实觉得身子舒服许多。
皇上都派人探望,剩下的人自然也得跟上,太子爷派了心腹太监过来,小些的那些阿哥们是亲自过来探望的,帐篷里来来往往很是热闹了几天。
十三阿哥甚至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比十四阿哥这个亲弟弟待的时候还长些,被十四阿哥在背后很是斜眼了几回,他很是看不惯十三这个做派,没了亲娘的阿哥就这般寒酸,不是跟在太子爷后头,就是缀在四哥后头,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都送走,帐篷里只剩四阿哥一人,他才拿出京中刚送来的信。
这不是上个驿站得的家信,而是府中快马送来的,薄薄的一页纸,他却看了又看,嘴角也忍不住的往上翘。
宁宁又怀孕了。
终于又有喜事了,四阿哥想着,宁宁体格壮实,生下来的孩子也很好,甯楚格健壮又聪慧,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便是再多几个这样的,也只有高兴的。
四阿哥心情有些澎湃,他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坐下看那张薄薄的信纸,随信而来的杨梅煎他也捡了几个吃,味儿很好,各处都很好,一切都很好,他忍不住拿起笔回信,絮絮叨叨的写满了几页纸。
将回信写好,他才看到下面压的还有一封信,是李怀仁的,信很短就几句话:奴才李怀仁叩请主子平安康泰。府内各处均安,福晋令乔小康多次探望二格格,提抱养之事。
*
京中,兰院,耿清宁正在用膳,天气本就热,再加上心中有事,人就没有胃口,只随便吃了些水果冰碗,用夏日常见的马奶葡萄、哈密瓜、荔枝等去皮切块,再倒上酸奶,就是简单的一餐了。
甯楚格也喜欢这口,甜滋滋的水果拌上浓香的酸奶,她抱着自个儿的小木碗,一口一口吃的香甜。
耿清宁看着闺女吃东西的模样,突然就明白为何四阿哥爱在兰院用膳了,看见别人用的香真的可以增加食欲,她正想着要不要再加两个菜,就见青杏从外面进来了。
看了一眼甯楚格,耿清宁带着人去了外间,孩子虽小但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这些事情不必叫她知道。
青杏压低了声音,“宋格格那边发动了——日子有些对不上”。
她还道,“现下看着不大好,听说不仅府医正在那边守着,就连福晋也去了”。
耿清宁在心中算了下时日,或许是早产——也说不准,宋格格护得紧,旁的人也不知晓她具体的月份。
不过现下生产对兰院总是件好事,耿清宁沉默的想着,虽然这种想法很不道德,但是她还是希望宋格格的事儿能暂时绊住福晋的手脚,让福晋抽不出空挪走甯楚格。
死道友不死贫道。
生孩子本就是大事,福晋果然如耿清宁所愿,尽心尽力的照看宋格格,甚至在她危难之时,将自个陪嫁的一根老参拿出来熬汤,给她补力气。
或许是经年的老参有奇效,也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宋格格用了参汤后人也有了些力气,挣命似的生了个小阿哥。
四阿哥膝下有了第二个小阿哥,耿清宁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依着清朝人的想法,抱养个小阿哥总是比抱养小格格强一些。
只是心刚放下来不久,从前院回来的于进忠说,“据说宋格格生了孩子大出血,只怕是伤着身子了”。
于进忠说,府医在宋格格那里跟阎王爷抢人,倒真的将人给救了下来,性命虽无碍,但终究是伤了身子,只怕是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了。
没法生育就意味着这是宋格格最后一个孩子,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是她所有的指望,耿清宁想,宋格格不会放手的。
宋格格当然不会放手,她刚从昏迷中醒来,就拖着大出血的身子,带着刚出生的小阿哥一道去了正院,刚到正院的大门处,就跪下砰砰磕头,说是她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报不完福晋的大恩大德,便是这个刚生的小阿哥也会将福晋当做亲生的额娘一样孝敬。
烈日当空,宋格格白着脸跪在正院,惹得过来过往的人议论纷纷。
小太监腿脚飞快的进去禀告,片刻后,一群人从院内出来了,有搬桌子、凳子的,有提着热茶的,还有撑伞挡住这六月的烈日的,等一切都安置妥当,福晋才扶着康嬷嬷的手,从正院内出来了。
远处有不少人探头探脑的偷瞧,只见福晋八风不动的坐在最上面,看着摇摇欲坠的宋格格,她叹了一口气,“瞧瞧这可怜见的,怕是再狠心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们血脉分离罢”。
她说了些宽慰的话,又去关心宋格格的身子,还询问了小阿哥的奶娘,直到小阿哥哭出声来,宋格格也没骨头一般瘫在两个架着她的丫头身上,福晋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嘴,她捂嘴轻笑道,“瞧瞧我这记性,你还在月子里,怎能受风?”
康嬷嬷带着几个人簇拥着送走烂泥一样的宋格格,路上遇到相熟的人还驻足聊了片刻,康嬷嬷也叹道,“福晋哪里忍心让母子分离呢,这小阿哥啊”,她提高了声音,“还是亲生的额娘照顾为好,宋格格便是想躲懒也是不成的”。
不到一天,府里各处就传遍了,个个都知晓宋格格想将她生的小阿哥送到福晋那里抬一抬身份,只是福晋仁慈,不忍她母子分离,又将小阿哥给送了回去,还给了不少赏赐,康嬷嬷带着好几个人才搬过去呢。
府里还传,知道这些格格们身份低微不配亲自教养皇家血脉,福晋也不是那般绝情之人,若是有喜欢的,也会亲自教养,对了,福晋喜欢小格格。
除了正院喝茶那一回之外,耿清宁没见过福晋出手,她刚进府的时候,福晋一心教养弘晖阿哥,根本没将这些侍妾格格放在眼里,但即便是李侧福晋那里,也不敢跟福晋叫板。弘晖阿哥去了之后,福晋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根本不关心府里的各项事宜,如今出手,当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对于宋格格的苦肉计,福晋选择将计就计,让宋格格吃足苦头还没法言说。对于兰院,福晋让耿清宁亲自将甯楚格送到正院,若是不送,就是她不识好歹,刻意耽搁二格格的教养。
若是耿清宁迫于言论,将甯楚格送到正院,自然也没法子写信给四阿哥告状,毕竟是她自个儿的选择,怪不了别人。
正院里,冰鉴里的冰堆的如同冰山一般,屋子里凉丝丝的,不见一丝暑意,一旁的小宫女轻轻的打着扇子,吹来一阵阵凉风,福晋老神自在的看着戏折子,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这出戏叫《关山月》,说的是一个相府的主母被人嫉妒,用了肮脏手段陷害差点一命呜呼,但好在有忠仆护着捡回了一条命,待她恢复之后,将那些奸人杀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又生下嫡子,继承相府的故事。
她边看边笑,还拉康嬷嬷一起点评,“瞧瞧这个主母,这般软弱岂不是让人笑话”。
康嬷嬷也跟着笑,“这都是那些落魄的文人瞎写罢了,不过奴婢觉得,这后头倒也有几分意思,勉强可以一看”。
兰院里,耿清宁也露出个笑来,福晋等着她举白旗投降主动交出甯楚格,可惜福晋不知道她是一条咸鱼,咸鱼已经够咸了,再不会怕外面的这些闲言碎语,主打一个只要她不要脸,就没有流言能伤着她。
耿清宁怕的是硬碰硬,福晋掌管整个贝勒府,而她只有兰院的人,若是双方当真碰上了,只怕兰院毫无还手之力。
反正只要福晋不带人闯进院子硬抢,耿清宁便什么都不怕。
想来福晋也不会这般做的,这些都是出身大家之人,用的是唾沫星子杀人那一套,这种粗鲁的做法想来是不屑一顾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耿清宁还是提心吊胆的,她突然就发现了四阿哥对她与甯楚格的重要性,是这个府里她和甯楚格唯一能倚仗之人。
耿清宁甚至还拜起了佛,祈求佛祖保佑,祈求四阿哥早日归来。
可是世上之事总是事与愿违,就在她无比期盼四阿哥早日归来的时候,府里收到了塞外的旨意,说是四阿哥得了疫症,要派人去侍奉。
第 90 章
四阿哥得了时疫?
时疫, 是指疗气疫毒从口鼻传入所致,《不知医必要.时疫》中记载:\"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 发热, 或颈肿,腮腺肿, 若一人之病, 染及一室,一室之病, 染及一乡、一邑。\"
若是一人得了便是阖门而殤,或覆族而丧, 若是一村得了便是——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
福晋突然想起年幼时额娘觉罗氏的陪嫁庄子上曾有一人得过时疫,只是当时她还年幼,对过去之事有些记不清了。
康嬷嬷还是记得的, 她唏嘘道, “唉, 好好的一个庄子就这样毁了,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可不敢叫里头的人放出来祸害乡里邻”。
她回想当时的场景, 又道, “好在府中老爷福晋仁慈, 他们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在康嬷嬷的提醒下, 福晋想起当年即便乌拉那家府上曾多次熬制去疫汤送去庄子,可那里的人仍旧死的一干二净, 她心中沉甸甸的,时疫猛于虎也, 如今四阿哥深陷虎口,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年夫妻情份所在,怎能让人不为他担忧。
只是担心之余,其他的想法也忍不住冒出来许多,时疫十室九空绝不是一句空话,若是他这次没能熬过来·······福晋在心中念了句佛,四阿哥皇亲贵胄,血脉高贵,想必能逃过这一劫罢。
康嬷嬷从听到旨意起便一直在心中谋划,此刻她道,“福晋,此事重大,您可得早做打算才是”。
当年庄子上的人便是前例,四阿哥虽为龙子,可仍旧是个凡人,这时疫沾上便是一个死字,若是府里的主子没了,福晋又膝下无子,这未来的世子之位少不得要提前盘算一二。
福晋有些犹豫,“皇上此番去塞外可是将半个太医署的人都带了过去,那些院使、院判医术高超,精心救治之下想必能安然无恙”。
在满是凉意的屋子里,康嬷嬷急的混身冒汗,“我的好福晋,瞧您这话说的,咱们自是盼着主子爷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总得做两手准备才是”。
福晋当然明白,她膝下无子四阿哥安然回来对她才是最好的,但若人算不如天算,长生天将他留在塞外的草原上,这府内可能就要变天了,宋格格暂且不说,李氏作为有子的侧福晋只怕是要爬到她的头上了。
康嬷嬷最怕的就是这个,若是四阿哥当真回不来,宋格格的小阿哥年岁尚小还未序齿,自然不足为虑,但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三阿哥如今已经四岁多,眼见着已经立住了,妥妥的未来世子的人选,有亲生的额娘在,福晋这个嫡额娘永远都隔着一层,势必不能成为福晋的依靠。
除非,康嬷嬷在心中盘算着,除非福晋愿意抱养宋格格生的那个小阿哥,他若是被嫡福晋教养,勉强也能算半个嫡子,自然能与三阿哥弘时争上一争。
二人多年主仆,可谓是心意相通,不等康嬷嬷开口,福晋便摇头拒绝道,“嬷嬷,此事不必再提,有些东西比身份、比尊贵更为重要,我便是死,也不愿让宋氏及其血脉得利”。
况且,为了让宋格格感觉她当日的苦痛,这个小阿哥是必死的。
康嬷嬷咽下口中的话语,换了另一套说辞,“还有一个法子,让那李氏去侍疾”。
亲生的额娘没了,自然只能靠着嫡额娘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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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传来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避着人,此时府内各处都知晓了此事,李侧福晋院内,六月的天,大格格却在洗冷水澡,她名叫佛拉娜,在满语里是海棠花的意思,继承了李侧福晋拥有着娇艳无比的容颜,只是身子骨不太好,此刻整个人泡在装满冷水的浴桶里,脸色白到甚至有些发青。
李侧福晋心疼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守在浴桶旁,泪眼朦胧的看着大格格往她的肩头浇了一瓢冷水,瘦弱的肩膀骨骼分明,冷水顺着肩头滑落,有些也是汇聚在锁骨处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佛拉娜微不可见的打个冷颤,只是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放在外面平头老百姓的家里,这个年纪早都懂事了,便是嫁人的也不在少数,皇家的孩子更是懂事的早些,此刻她扯起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浴桶外的李侧福晋安慰道,“额娘不必这样,这不仅仅是为着弘时,更是为了我自个儿”。
她虽身子微颤,却面容平静,阿玛生死不知,若是额娘再去侍疾,她与弟弟只怕就是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随意摆布。现下虽然身子受些苦楚,但若是能留住额娘,保住弟弟,未来的贝勒府说不定就能换个主子。
李侧福晋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佛拉娜这般懂事让她心疼更甚,其实这回三阿哥生病才是最为妥当之策,只是他年岁小身子没长成,一个处置不当只怕会弄巧成拙,此刻便是再心痛也只能受着。
不过,只要度过这次磨难,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想到这里李侧福晋心中轻松了些许,能自个儿当家做主,谁愿意头上压着几座大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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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祜禄格格坐在昏暗的内室,她卧室的窗外处有一颗石榴树,虽挡住了阳光,但寓意很好,是多子多福的吉兆,也就留了下来。
在没有宠爱和子嗣的时日里,她总是透过窗户去数外面石榴花,长出的石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看上面的树叶和树干上的纹路。
今年可巧,这棵树在夏初的时候就花开满枝头,红艳艳的格外好看,甚至引来了喜鹊在这筑巢。
这都是吉兆,钮祜禄格格想,或许这次时疫,就是她的机会,命固然重要,但若是一辈子只能这般寂寞的锁在庭院深处,还不如拿命搏上一把。
钮祜禄格格抬眼,正好看见树上的石榴花,宋朝博戏中有一种是数花的单双之数,若是树上的石榴花是双数就预示着这次会一切顺利,她正数着树上的石榴花,先数向阳那一面的,刚数到一百三十七朵的时候,就听见院门被敲响,接着传来了乌雅格格贴身宫女叫门的声音。
钮祜禄格格眉头一皱,她怎么又来了?不过无论寒暑,乌雅格格总是风雨无阻,二人当真处出来一丝微薄的情谊。
钮祜禄格格吩咐翠儿将人引进来,自己则是慢吞吞的起身,又对镜整理了发上的几个钗环才慢慢悠悠的往见客的厅中走去。
乌雅格格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半,又捏了块点心在手里,见钮祜禄格格出来了,她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放在帕子上,将身子整个倾斜向对面的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好姐姐,这正是你的机会”。
钮祜禄格格端茶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瞬间又恢复正常,“妹妹何出此言?”
乌雅格格将身子凑的更近,几乎与对面之人挨着,她低声耳语,“就是那侍疾之事啊,姐姐福缘深厚,若是前去照顾皇,呃·····四爷,想必你二人都能安全归来,四爷势必会对姐姐另眼相看”。
钮祜禄格格悄悄的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她狐疑的看着乌雅格格,不知晓这位素来蠢到有些糊涂的人到底是怎么看穿她的心事的,她强笑道,“妹妹为何不亲去?”
乌雅格格的笑容顿住了,时疫可不是闹着玩的,上辈子她可是死过一回的,那种空寂到几乎让人发疯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去承受了,她只是想享福,可不想去冒险将自个儿的小命葬送了,再说了,皇帝表哥想杀她的时候,真的真的很吓人,她也不敢去招惹。
她干笑了两声,也没傻到说出怕死二字,只道,“我这种愚钝之人只配跟在姐姐的身后,唯您马首是瞻,只盼姐姐将来身居高位,莫要忘了妹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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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院,耿清宁坐立难安,她先去翻了阅读器,从中找到清史稿世宗本纪,上面写着:世宗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讳胤禛,圣祖第四子也。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生有异徵,天表魁伟,举止端凝。康熙三十七年封贝勒。四十八年封雍亲王。
也就是说按照历史,四阿哥会在明年受封雍亲王,会在康熙六十一年做皇帝,会在雍正十三年去世,无论如何,绝不会在今年,康熙四十七年的6月,死在这场小小的时疫之中。
这可是史书,绝对不会错的,她想。
只是心中却始终难安,那是历史上真实的清朝,可是现下这个清朝,有她,也有甯楚格,已经和真实的历史相悖,又怎么能够保证四阿哥能顺利的度过这场危机,成为那个未来的雍正帝。
耿清宁揪着心,无意识的扯着衣服上的盘扣,直到察觉不适才恍然松开,低头一看,手指已然被勒的失去了血色,和一旁翠十八子手串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此。
这个手串虽看上去和福晋的赏赐有些相似,但其实是四阿哥见她喜爱翡翠,特意从库房里找出的整套首饰,有项链、耳坠、手镯、手链、戒指,个个颜色浓郁,翠的养眼。
耿清宁站起身,从官皮箱的最下层的暗格里拿出四阿哥的回信,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整整五页纸写满了一个父亲的高兴与期盼。
且不论她会不会为四阿哥伤心难过,就说甯楚格还有这个仍在腹中的孩子能否失去父亲的庇佑。
福晋对甯楚格虎视眈眈已将让她难以抵抗,借着四阿哥的余威才勉力维持平和,若是福晋知晓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儿,在正院无子、贝勒府没有世子的情况下,她势必保不住这两个孩子。
只怕到时候失去孩子的抚养权已是最好的情形,去母留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四阿哥绝对不能死!
耿清宁打定主意,心中反而平和了许多,她掏出阅读器,开始尝试寻找古法制备药物的方子,说不定到时候能用到,要是现下知四阿哥的症状便好了,根据症状索引应当能更快的找到相应的药物。
她正忙着翻阅读器,就见葡萄从外面进来,说是福晋传唤各处,商议侍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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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花厅,除了月子里的宋格格,所有的人都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贝勒府的天要倾了,厅中的气氛难免有些凝滞,众人不是垂首看袖口的刺绣,便是端着茶碗几乎要将这碗茶喝到天荒地老。
福晋面上虽带着几分忧虑,但更多的却是坚毅,她身为贝勒府的女主子,越在这个时候越不能慌张,更要为四阿哥守好这贝勒府才行,她轻咳一声,“就是这么个情况,外边马车已经在等着了,也不必收拾什么东西,带两身衣裳即刻便能出发”。
她看向李侧福晋,正色道,“你陪爷的时候最久,身份高些出门也方便许多,仔细想来,这个府里还是你去最合适不过”。
李侧福晋双眼垂泪,“妾身恨不得现下就陪在爷的身边,只是大格格发热,三阿哥也有些咳嗽,他们哪能离开亲生的额娘呢”。
一旁的佛拉娜咳嗽了两声,她面上通红,嘴唇干裂,看上去已经高热好一段时间了。众人这才明白刚才李侧福晋为何要将大格格带进来,原来就是为了拒绝侍疾之事。
福晋暗道失策,又叹李侧福晋狠心,只是李侧福晋不走,这府里说不定当真改头换面,她只能僵着声音道,“怎么?本福晋作为大格格、三阿哥的嫡额娘,还照顾不了两个孩子?”
这话李侧福晋根本没法回答,只见一旁的佛拉娜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好半晌才平缓下来,她就着李侧福晋的手喝了一口温茶才道,“还请嫡额娘原谅佛拉娜,实在是我与弘时离不开额娘的照顾”。
福晋能对李侧福晋冷脸相向,可是对着大格格,她身为长辈哪能与一个小辈计较。
福晋还未说话,就见佛拉娜一边咳嗽一遍磕头,“求您了嫡额娘,弘时还小,又认人,若是离了额娘的照顾只怕更难见好了”。
耿清宁看着面前的这场闹剧,福晋想驱走李侧福晋,只可惜被小小年纪的大格格将了一军,当然,福晋也可以不顾一切直接让李侧福晋去侍疾,只是这般做了之后在京中再无名声可言,若是四阿哥与李侧福晋侥幸归来,府中将再无立足之地。
除非福晋能笃定四阿哥必死。
福晋不敢赌,她沉默了一会,才看向厅中众人,“可有自愿前去侍疾之人?”
终于来了,耿清宁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厅中间跪下叩首,“妾身愿往”。
“妾身愿往”,钮祜禄格格也如此说。
众人的视线都聚在厅中跪着的二人身上,危难见真情,没想到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当真将一颗芳心系于四阿哥身上,特别是耿格格,她膝下有二格格,凭着二格格,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何必白白葬送了性命。
福晋突然就明白耿清宁为何不愿放手二格格了,原来是她对四阿哥爱的至深,不愿将他们二人的血脉置于旁人之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既如此,耿氏更应该将二格格交由正院教养才是,可怜可叹,小门户之女难免目光短浅。
不过这片心意旁人看在眼中也免不得为之感叹,福晋发了一回善心,“二格格还小,离不开你的照顾,还是由钮祜禄氏去罢”。